周 臻
(山东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21世纪是人工智能的时代,第四次工业革命催生了包括人工智能、新能源、生命科学等新生事物,带来社会生活的诸多变化和审美艺术的多方面革新,由此引发一系列美学问题和艺术课题的讨论。仅从艺术领域来看,人工智能对于艺术创作和形式创新的影响将是全方位的,对传统美学和审美观念亦将产生巨大影响。
当我们谈论人工智能艺术时,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现象级案例是微软“小冰”。2017年,微软公司生产的“小冰”出版了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原创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引起了社会各界尤其是文学界的广泛关注,因为人工智能文学可能会挑战“人的文学”等传统文学、美学观念,引发思想上的“地震”。现在看来,小冰事件并不是一个偶然发生的文学事件,而是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技术革新、文学策划和传播推广等程序和步骤。
首先,从技术角度说,人工智能技术能够采取神经网络等手段对人的创作进行模拟,能够实现高水平的仿真效果,这是“小冰”的物质基础。同时,人工智能可以通过专用软件对1920年之后的519位诗人的作品进行整理分析,然后通过一系列复杂程序进行输入,让小冰能够掌握这些海量数据,这是小冰的精神食粮和文化基础。其次,从文学策划角度说,“小冰”的原创诗集是在大量创作基础上反复试验、改进的结果。在正式出版诗集前,小冰创作了7万多首诗歌作品,堪称是“著作等身”,在数量上可以与任何一位人类诗人争高低(1)张永军:《小冰及其“人工智能文学”》,《文学自由谈》2019年第3期。。当然,这些“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试验,可以看成是人工智能文学成熟过程中的见证。期间,“小冰”以几十个不同的笔名在网络上发表了诗歌作品,获得了读者的广泛好评,且并没有被看出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总之,“小冰”的诗歌作品是人工智能与文学创作嫁接的结果。对于人工智能艺术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历史性事件,其影响与意义可能远比机器人战胜围棋高手的影响力要大,因为人工智能文学创作是最先进与最传统的对接——人工智能技术是最先进的技术之一,文学是最传统的审美形式之一。因此,人工智能文学创作以最现代的技术、按照最传统的认知标准取得了存在的位置,不管这个位置是否被传统认知所承认,由此引发的对于传统艺术的超越却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人工智能艺术对于传统艺术的超越首先表现在其基于数据运算的强大能力。人工智能艺术在容量、精确、速度等方面全面超越人类,并由此为艺术创作带来巨大便利和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创意思维的养成具有自身逻辑理路,人工智能艺术也有自身的创作逻辑(2)管宁:《创意思维与文化产业原动力》,《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2期。。以影视艺术为例,影视创作中的技术因素越来越重要,大量现实中不存在的景象可以用电脑特技来合成,人工智能可以提升影视创作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绘画中的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对颜色、线条等进行各丰富的组合,提供更多、更具想象力的方案和选择。音乐创作中的电子合成软件可以制作出常规乐器不能表现的音色、节奏、旋律、长音,以及极其细分的分音,还有无限长的长音、随心而动的声像。人工智能技术在诗歌创作中的运用也取得不俗的成绩,不仅可以创作“以假乱真”的作品,而且可以自成风格,某些诗句可以产生别出心裁、陌生化的艺术效果。
人工智能艺术对于传统艺术的超越势必会带来新的艺术形式和审美形态,进而扩展艺术的文化空间和表现形式。一般来说,受技术制约越大的艺术形式与人工智能的关系越密切,比如影视制作中技术进步可以直接改变影视作品的生产方式。在影视行业,不仅科幻类题材越来越依赖技术制作,而且现实类题材同样依赖技术支持,很多场景都需要电脑合成,影视创作的数字化、智能化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在人工智能技术比较先进的国家和地区,很多影视创作已经完全实现了数字化,从根本上颠覆了我们对于影视创作的认识。在音乐创作领域,电子音乐更是大行其道,已经很难分辨出现实乐器演奏出的乐曲与合成音乐的差异,通过人工智能创作出来的音乐甚至可以进入音乐榜的前几名(3)钟清远:《当人工智能遇上艺术,人类的最后防线》,《电脑报》2017 年9 月 11日。。随着3D技术、仿真技术等广泛应用,影视艺术可以提供新的观影体验,甚至可以进行互动交流,观众可以深度参与其中,获得身临其境的仿真体验。
人工智能艺术对于传统艺术的超越可能革新,甚至颠覆我们对于艺术时空的理解,在某种程度上实现艺术的时空转换。通过大数据和程序软件,人工智能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人类艺术史的学习和总结,提炼出艺术史的精华和规律,可以模仿和创作出相似的艺术作品,还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创新。面对数千年、数百年的文学艺术发展历程,人往往难以把握,只能涉及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这种艺术发展历程形成了人类普遍存在的艺术时空观念和文化理念。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面前,这些艺术史的自然时间被技术化缩短,艺术时空观因此发生巨大变化,人工智能艺术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创作出较高水平的艺术作品。比如,美国学者研制的绘画软件Aaron创作了很多艺术作品,其中有的已经被专业美术馆收藏(4)http: / /www.kurzweilcyberart.com/aaron /hi_ cohenbio.html。审美(aesthetic)的本义是感性(5)卢衍鹏:《审美解放研究》,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6页。,人工智能艺术创作依据是特定的数理逻辑和程序运算,人类的艺术创作是形象与抽象、理性与非理性、直觉与客观、意识与潜意识等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的产物。目前,人工智能创作虽然还只是一种对这种复杂精神活动的模仿,从思维模式上来说还是一种技术思维,但其模仿的结果会具备一定程度的感性思维特征,这就对现有的美学认知发起了挑战。
面对上述诸多超越,人工智能艺术势必需要用新的美学研究范式加以观照,也就是说需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研究范式、研究方法,加强认知美学的科学化、智能化研究。国外对于认知美学的研究已经形成了相对完整的科学模式,很多认知神经科学家和美学家致力于科学化认知美学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形成了新的学科,并且应用于教学实践(6)梁玉水、张蕊:《世界范围内美学的科学化发展与“审美认知”转向——兼论中国当代美学应有的三个向度》,《晋阳学刊》2012年第2期。。相比国外研究,我国对于神经认知美学研究的起步比较晚,还没形成自己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式,尤其在神经美学研究方面还非常薄弱。早期的神经美学研究一般涉及审美活动在大脑皮层中的活动区域,并对相关脑区进行划分、定位,还处于静态的常规化研究范围。而人工智能需要更为复杂的动态、整体的把握,细分为审美感知、情感、判断等复杂过程,对视觉、听觉等审美的相关认知神经加工过程进行模拟和处理,对审美体验进行分段研究(7)Leder H,Belke B,Oeberst A,Augustin D: A model of aesthetic appreciation and aesthetic judgments,British Journal of Psychology,95,2004,pp.489-508.,总结出审美活动的加工模型。对于人工智能艺术创作来说,其审美神经机制的研究需要极为精确和细化的研究,包括审美感知(aesthetic perception)、审美体验(aesthetic experience)、审美判断(aesthetic judgment)、审美评价(aesthetic evaluation)等(8)王乃弋等:《审美的神经机制》,《心理科学进展》2010年第1期。,需要系统地进行记录、分析和研究其神经机制。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微软“小冰”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文学的出现预示着人工智能艺术时代的来临,尽管人工智能文学还是处于其发展的初级阶段,还不够成熟。但是,由此引发的审美观念的变革以及争议和辩论,却是异常激烈与热烈。同时,从以上对人工智能艺术特征、影响的种种分析来看,人工智能艺术对传统美学的超越与挑战是一个日益明显的问题。虽然就目前的技术水平来说,人工智能对于绝大部分艺术来说还仅仅是一种技术辅助手段,属于一种“道具”性存在。但是,人工智能所带来的美学挑战以及对于人工智能艺术的发展,我们还是要客观地分析,理性地面对其可能带来的超越与挑战。
从创造性方面来说,人工智能虽然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但在创造性方面毕竟需要通过机器、软件等各种转换才能完成。虽然人工智能已经在这种“转换”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包括深度学习、仿真体验等已经在无限接近人类本身。但还不足以完全消除隔阂,尤其是在情感、思想等人类最为深层的本质方面,仍然存在难以逾越的障碍。就人工智能文学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是它是一种逆向思维的文学,先通过反复学习、模拟和积累,在数据达到一定规模、经验达到一定程度时,接受某种信号的激发,再寻找相关命题进行创作。这样的创作方式,与“人的文学”差别巨大。“人的文学”是人对世界观察、经历,以及内心世界体验、思维高度凝练之后的成果。文学通过语言媒介、艺术形象对世界进行审美关照,这是文学稳定而独特的核心价值所在,也是一种可以为全人类共享的人文关怀,远不是技术理性能够完全把握的。人工智能也许可以在文字组合、审美规律提炼等方面具备类似甚至超越人类的能力,但文字组合所碰撞出来的精神之花却是难以解释和突破的。从这个方面来说,至少在目前的技术水平上说,人工智能文学还不能取代人的文学,人工智能艺术亦不能完全取代人的艺术。
但是,从人工智能艺术的运转机制来看,随着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将无限接近于人的思维和心理。从技术层面来说,科技创新、技术进步的步伐不会停止,人工智能的发展也绝不会局限于目前的水平:既不会局限于制造能够打败人类围棋高手的机器人,也不会局限于会写诗的机器人。第三代人工智能的方向和目标就是创造与人类相同或相似的超级人工智能。目前这种发展趋势越来越明显,而且呈现加速度的态势。换句话说,超级人工智能发展到接近人类的程度,进而产生自由自觉的活动,那么就会产生与人类并列存在的主体性问题,人工智能就不再简单地作为人类智慧的延伸,而是具有了独立存在的价值。人工智能一旦有了某种主体性,那这种主体性与人类的主体性有何差异,是否能够复制人类?从历史的经验来说,人工智能如果能够复制人类的主体性,哪怕是局部复制,就是非常伟大的突破,说明科技的力量和技术水平已经达到非常高的水准。当然,人工智能的意义并不是复制人类,也不是让人工智能取代部分人类劳动,而是用人工智能弥补和超越人类的局限性,成为超人性的存在,这也是人工智能发展的基本逻辑。因此,人工智能的价值和意义在于提供了一种超越人类自我的可能,同时也为人类创造新的审美形态提供可能。对于人工智能蕴含的风险,赵汀阳指出其中的“近忧”与“远虑”,认为超级人工智能会导致“存在的升级”,新的可能生活、新的可能世界,以及存在方式的革命(9)赵汀阳:《人工智能“革命”的“近忧”和“远虑”——一种伦理学和存在论的分析》,《哲学动态》2018年第4期。。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生存和存在的挑战从根本上来说是技术化的限度问题,因为超级人工智能在理论上可以通过基因编辑来改变人的本质。如果人工智能技术真的能够达到这种水平,那么世界万物都将成为一种技术化的存在,而不是原来人类存在意义上的世界。人类在整个世界体系中将失去原来的位置,未来不再属于人类,人类的历史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重要。
从发展机制来看,人工智能艺术的创造和发展建立在对审美活动机制和相关程序的开发研制上。因而在技术进步的前提下制造出会审美的机器人。根据人工智能的发展方向,审美模式的建立需要大量审美活动的数据支撑,模拟出人的审美状态和审美体验。在现有的仿真机器人基础上,开发情感化、人性化的审美程序,增加不同的审美知觉模式,应用到产品推广、消费测试等社会领域。例如,新产品的设计、推广过程中,如果能够开发具有审美功能的智能机器人,就可以检测这种产品在外形、色彩、内容等在消费者群体中可能产生的市场反响,然后根据市场反应进行相应改进,这样可以大大降低市场风险和设计成本,获得更好的审美效果和市场价值。人造情感的实现问题已经被提上议事日程(10)肖锋:《人工情感:技术与人文的新融合》,《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2年第1期。,情感计算机在某些领域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虽然目前还处于试验和探索阶段,但是人文学科与数字技术的结合将是未来人工智能艺术发展的基本方向,而这也势必对审美造成极大挑战。
从存在论的意义上来说,人工智能艺术的美学探讨是基于实现主体性的基础上,必然涉及主体、情感、想象等基本问题。人工智能文学艺术创作之所以具有革命性,主要是因为这些本来是人类的专属领地,只有人才能从事审美活动。这种专属性一旦发生变动,必将对已经历经久远的社会结构和价值观都造成巨大的冲击。如果人工智能艺术创作形成一定规模和影响,就会迫使我们反思现有的审美认知、概念体系和相关理论,因为很多理论可能会失去合法性和有效性。甚至会形成一定范围内的理论真空,直到出现能够兼容人工智能前后的审美法则。如果超级人工智能的艺术创造达到、乃至超过人类水平,人类对于艺术创造的积极性和必要性就会成为一个问题,人类也许会从创造者转变成欣赏者的角色,艺术创作的价值评判也要重新思考。如果无法适应人工智能时代的要求,传统美学体系必将面临被取代的危险。
从人工智能艺术的影响来看,人工智能技术介入艺术创作的影响是多元的,从而引发关于“技术”与“艺术”关系的反思。
在人工智能艺术的诸多类型中,影视艺术是人工智能较早涉及的领域,尤其是科幻影视受人工智能的影响最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科幻影视的想象力决定于人工智能的发展水平,科幻艺术最为常见的内容就是对人工智能技术的展示。通过科幻影视与人工智能技术的梳理和反思,能够更为深入地了解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复杂关系,也能对人工智能艺术的发展提供借鉴。下面我们将主要以影视艺术为例对人工智能艺术进行美学和伦理层面的反思。
影视艺术创作中,人工智能因素建立在科技发展进步的基础之上,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增强影视艺术的想象力、探索性,尤其是能够拓展人类对于宇宙空间、时空转换、生命奥秘、自我意识等现实生活中难以表现的内容。人工智能技术给影视艺术奠定了任意幻想、自由想象的物质基础,给超越现实、亦真亦幻的叙事话语注入了科学因素,更具真实感。在科幻影视艺术创作中,人工智能技术表现出超高的科技水平和高度智能化的想象力,往往能够通过奇幻的艺术表现进入哲学层面的深度思考。人工智能技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支撑着科幻影视艺术走向极致。
人工智能技术在影视艺术创作中塑造了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这本身就是人工智能的一种存在形式。最早的机器人形象产生于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的剧本《罗萨姆的万能机器人》,并改编为电影《感觉的毁灭》(1935年),塑造的典型形象是“硬金属外壳机器人”——外表闪亮而动作笨拙,往往戴着厚重的头盔而没有表情变化。这种外在形象的变化在《机械战警》(1987年、2014年)等作品中得到展示,同时科技发展进步和审美观念的转变使得智能机器人的形象变得越来越时尚,外在形象线条变成更为赏心悦目的流线型,金属色泽由银色金属色变成更为炫酷的黑色金属色,呈现出轻巧灵便的艺术设计风尚。从剧情和动作设计来说,人工智能技术的提高让智能机器人身手敏捷、灵活机智,掺入了很多喜剧搞笑的情节。
人工智能艺术的形象变迁既是科技进步的展示,也是人类社会文化转型的结果。人工智能艺术的独特价值在于提供现实生活中本不存在的内容,从超大超强的机械躯体到完全虚拟生成的形象,人工智能艺术为我们提供了日新月异虚拟的形象。《星球大战》(1977年)中的智能机器人就是典型代表,貌似金属垃圾桶,给人一种憨厚可爱的感觉。还有一种“类人”机器人形象,通过给人类躯体注入机械部件,形成机器与人类合体的形象,发展到后来就是完全虚拟的“电子人”形式——通过电子技术、特效技术等呈现出虚拟形态的独特形象。这些人工智能艺术的人物形象变化,反映出人类社会发展变化和精神需求的变迁(11)王冬梅:《“人工智能+时代”的审美变革与艺术创造》,《当代文坛》2019年第5期。。《机器管家》(1999年)描述了智能机器人担任管家的工作,反映了老龄化社会对于老年人看护方面的巨大需求。相比之下,获得第86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的电影《她》深入到人类情感需求和精神领域,剧中的男主人公与妻子离婚之后,爱上了智能操作系统OSI,因为OSI可以与男主人公进行情感的交流、互动,让痛苦得以发泄、使心灵得到满足。但是,OSI作为人工智能系统,可以同时与六百多个人谈恋爱。这就深入到人类情感的深层探讨,这种虚拟人物营造的情感关系是真实还是虚假,人类是否真的能够通过人工智能满足精神需求?
人工智能艺术创作触及人类主体性反思,这在科幻影视艺术创作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人类主体性问题是一个基本哲学命题,关系到人类对于自身、世界、他人等关系性存在的基本定位。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西方古典哲学家认为“我”是一个思考者的主体性存在,思维是人的专属能力和主体性的标志。这是区别人与其他存在物的基本标准,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构成人类对于主体性的基本理解。胡塞尔进一步提出了主体间性理论,对人与他者经验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阐释,认为人之所以能够感觉到他人的存在,而且能够与他人进行沟通,是因为相似性的存在,人们在自然属性、精神属性和社会属性等方面有着很多相似性。无论是黑格尔的主体性理论,还是胡塞尔的主体间性理论,在面对人工智能艺术创作时,都需要重新认识。人工智能艺术不仅在外在的自然属性方面与人类几无二致,而且在很多能力方面甚至超过人类能力所能达到的范围,这对于传统哲学、主体理论发起全面挑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工智能技术的先驱们无不对人工智能保持高度警惕。例如,马文·闵斯基认为,人工智能一旦产生自由意识,产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强制服从,也就是对人类说“不”。影片《2001太空漫游》呈现了超级电脑哈尔从完全服从指令到产生自我意识,直到拒绝指令、杀死宇航员的故事。哈尔作为人工智能机器人,接受了把宇航员送到木星但不能把目的地告诉宇航员的指令。宇航员通过分析哈尔给出的矛盾信息,判断出了其中的玄机,并打算将哈尔关机。哈尔通过唇语判断出宇航员的企图之后,产生了“必须活着”的自我意识。这种人工智能产生的自我意识命令哈尔将宇航员的氧气管撞断,直接杀死了他们。这部科幻影片在2015年《科学》杂志进行的人工智能专题讨论中,被专家们评为十部以人工智能为题材的科幻电影中的第一名,理由是故事的真实性程度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人们在设计和创造人工智能技术时,往往理想地默认机器人只是纯粹的科学、理性的实体,习惯性地赋予其越来越高超的硬件技术和不断更新的软件水平,认为人工智能只会为人类服务。科幻影视创作对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展示,建立在现代科技发展的基础之上,其中就有大量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摆脱控制的反映,这预示了人工智能的前景和人工智能艺术创造的未来。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整体上看人工智能对于影视艺术存在上述种种正面效应,但是人工智能亦类似于一把双刃剑,对于影视艺术——抑或对于其他的艺术影响亦是如此——呈现为相反的两个方面。一方面,在电影艺术创作中,人工智能的虚拟技术能够创造美轮美奂的场景,让人仿佛置身于传说中的极乐世界,能够产生超真实的审美体验,充分体现出人工智能技术的优势。但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也会制造超越现实的悲惨世界,包括令人作呕的杀人场景、恐怖血腥的惊人场面,这些都展示了人工智能超现实的一面。在这一点上,美国电影《毒液》(2018年)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且获得了超高的票房。在中国影视艺术创作中,也出现了很多玄幻、神怪等题材的作品,其中大多数恐怖、血腥等场面也都是数字技术来完成的。可以说,人工智能技术对于丑恶、冰冷的艺术展示,与其对于人性美好、理想的展示毫不逊色,更为严重的是,暴力、残忍的影视呈现有着巨大的市场。因此,在有些情境下人工智能技术对于丑恶的展示所带来的影响可能更大于对于美好的呈现,从而使得科技创制的丑陋影像成为观众难以忘却的集体记忆。
同时,人工智能的加速发展在提升技术的同时,亦可能使人类自身面临更加被压抑、限制和操控的风险。人们在利用科技扫除神圣和崇高的同时,也可能落入工具理性的牢笼。人工智能艺术往往展示和放大人类的终极美,或者说将人的大美大善加以最大程度地展示,具有理想主义色彩。但是,人类社会现实生活中存在着美与丑、善与恶的对立二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如果用人工智能艺术去展示这种复杂性,还是显得力不从心。科幻影视艺术创作呈现了人类与人工智能相处的诸多可能性场景,这既是人类不断探索未来、追求技术进步的理想和憧憬,也是人类对于技术又爱又恨的复杂心理。
回到最基本的思维模式,人工智能的美学问题大致有两种基本方式,一种是康德式,一种是维特根斯坦式,前者注重底层规则组合,实现整体判断;后者注重语言训练,运用类似“大数据式”的方法。就目前的技术来说,康德式更适合应用于人工智能技术,维特根斯坦式更适合应用于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当然,我们在理解和分析人工智能的美学问题时,要把两者结合起来,要在人工智能领域加以转化才能有效。对于人工智能的美学思考,不能局限于工业化发展现状,要从战略和理论的高度上进行未来展望。总之,智能时代的美学变革和形式创新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也是必须应对的历史挑战。面对人工智能艺术创作中技术与艺术的融合与矛盾,只有深刻把握人工智能的技术走向和艺术走向,才能从理性和感性、现实与理想等方面进行有效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