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征
(中国地质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3)
马克思用他的一生为人类解放事业谱写了壮丽的史诗,他和他的家人则给我们留下了没齿难忘的革命家风。从这个犹太人的出生到现在,历史刚刚走过了200年,他的理想正在中国大地上变为现实。在这样一个历史节点上,研究与总结马克思这一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和革命家的家风特点,探寻其家风形成的初心,厘清其家风表征的逻辑主线,划分其家风表征的阶段,归纳其家风表征的内容,阐释其家风表征的机理,揭示其家风表征的规律,有助于人们更好地推进新时代家风建设。
马克思革命家风肇始于“背亲离家”。马克思缘何要“背亲离家”?这主要有三个方面原因:一是在欧洲动荡社会中漂泊的犹太家庭给幼年马克思潜移默化地植入了为自由和民主而斗争的基因;二是中学和大学时代所受的民主教育和职业教育思想为青年马克思提供了与依傍腐朽政府的家庭决裂的斗争理论;三是马克思成长过程中逐渐唤醒的自我意识与家庭希冀的“自制”人格间的矛盾激发了他斗争实践的动力。
首先,马克思为自由而斗争的意识源自其幼年家庭以及那个动荡的社会。1818年5月5日,卡尔·马克思诞生在德国特里尔城的一个律师家庭。特里尔是一座由罗马人建造的城市,它地处德法交接处,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历史。早在罗马时代,特里尔就是基督教的一个传播中心,公元3世纪便开始在这里设立教区主教。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之前,这里还是“等级社会”。出身和宗教信仰是区分在这里居住居民的权利与特权、义务与限制的依据。外来的犹太人不仅要向这里的宗教领主——选帝侯缴纳特殊的捐税,而且还得遵循其所颁布的限制职业升迁、利息所得、资金流向的“犹太人规范”。犹太人在这种等级社会饱受欺压和歧视,生活很艰难,“大多居住在小镇或乡村里,依靠牲畜交易勉强维持贫苦的生活”[注][美]乔纳森·斯伯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邓峰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5页。,只有少数批发商或专业人士手头宽裕些,例如“拉比(Rabbis)”帮。卡尔·马克思的父系祖辈就出自这种群体。它主要由学者、老师等知识分子构成,在宗教中扮演重要角色,可以主持许多犹太教的仪式。然而,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拉比”的日子也不乐观。法国大革命胜利后,包括特里尔城在内的莱茵河左岸地区并入法国版图。统治者通过实行“在经济方面消灭了大地主和教会的土地所有制,在政治方面基本废除了封建制度和封建特权,在司法方面推行《拿破仑法典》和陪审员制度,在思想文化方面实行资产阶级的言论自由”[注]袁雷、张云飞:《马克思传——人间的普罗米修斯》,中国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页。等一系列变革措施推动这里发展,使得该地区思想文化的自由程度较高,为这里的人们植入了自由和民主的基因。然而,在1814年,随着拿破仑帝国的战败,特里尔地区又成为当时普鲁士的一个殖民地。为了维护地主阶级的统治,普鲁士王国采用一系列手段对莱茵河地区的自由民主思想进行压制,激起了这一地区民众强烈的不满和反抗。马克思的家庭也在这种高压统治中受到影响。由于父亲亨利希·马克思的“犹太人身份和信仰犹太教的原因,他被禁止从事法律业务,因此,为了能够继续从事律师活动,他于1816年正式脱离犹太教并加入新教,接受了基督教洗礼”[注]袁雷、张云飞:《马克思传——人间的普罗米修斯》,中国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页。。亨利希的这种做法,或许可以称得上成熟男子为了顾全家庭安危的大局所做的一种“牺牲”和忍耐,或者说是一种“韧”的斗争。这种被遮蔽的斗争情绪有时会被一点酒精的刺激而暴露。面对当局灵敏的政治嗅觉,只有把这种斗争精神深深藏于心中、植入血脉,才是明智之举。马克思正是在这一时期出生的,幼年马克思正是在这种富有革命斗争精神的家风中悄无声息地在血脉中被植入了斗争的基因的。
其次,马克思人生早期的斗争经历了从理论到实践的发展。儿童时代的马克思沉浸在民主与自由思想的海洋里。一方面,马克思在家里饱受来自父亲的自由民主思想的熏陶,另一方面,还深受邻居自由民主思想的影响。马克思没上过小学,他的启蒙老师就是父亲。父亲除了教他德文、算术和图画课程之外,还经常带他去参观各种展览,游览名胜古迹,给他讲历史故事,分享世界各地的风俗和最新的要闻,还在儿子睡前为其大声朗读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和卢梭的作品。隔壁邻居威斯特华伦公爵也是个博闻广识的民主人士,不仅熟悉圣西门等空想社会主义者的思想,还非常热爱浪漫主义的文学作品。当卡尔·马克思来家里做客时,就给他讲讲希腊故事,背诵几段莎士比亚的剧本。日复一日,小马克思虽然没有进过学校,却在心里种下了许多智慧和自由的种子。更重要的是,这种自由的家教方式养成了马克思不受拘束的思维和行为习惯。一旦外界出现任何企图束缚这种自由的压力,这种发自内心的自由动力,就如火山岩浆一样喷涌而出、一泻千里、势不可挡。中学时代的马克思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其所在的特里尔中学“得益于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校长维滕巴赫的领导”。在这所中学中,有一批民主派的优秀教师,他们对进步的自由主义思想的热切渴求、对专制统治的厌恶都对马克思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马克思逐渐形成了“为了人类奉献一生”的崇高职业观,这种职业“能给人以尊严……不是作为奴隶般的工具,而是在自己的领域内独立地进行创造……怀着崇高的自豪感去从事它”[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8页。。如果说这篇毕业论文体现了马克思在正统的知识教育上的面貌的话,那么毕业典礼上的另一件事则反映出了他那非正式的、涉及政治斗争的性格。时值马克思中学毕业之际,学校领导层被安插了一名保守人士——维特斯·劳尔斯共同担任校长。马克思在毕业离校时,拒绝与其告别。后来马克思的父亲亨利希在一次宴会上,发现这位右翼老师对他儿子的行为感到不满,他连忙向劳尔斯解释说,当时卡尔去找过他,但正好赶上他不在办公室。在宴会上,亨利希还遇到了因为劳尔斯的任命而闷闷不乐的维滕巴赫校长。亨利希也想办法宽慰他,说卡尔对他非常尊敬,这话还真的让校长高兴了起来。马克思的父亲在这次宴会上的两个举动,表现出他所在的家庭思想受限而又不得不违心迎合时政的窘状。“卡尔·马克思出生并成长的家庭,一直努力摆脱欧洲等级社会中犹太‘民族’受制约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家庭成员会按照启蒙运动的信条来生活:用理性主义的观点处世、信仰自然神论宗教、相信人人平等并具有基本权利、有志在由公民组成的社区中成为一个有贡献的人。”[注][美]乔纳森·斯伯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邓峰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3页。马克思的父亲为了过上这种生活,经受了诸多磨难,违心地作了让步。然而,马克思“对此非常鄙视,把父亲看作一个无原则的人”[注][美]乔纳森·斯伯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邓峰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页。,这种鄙夷强化了卡尔骨子里的斗争意识,并且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初步的实践。
再次,在自我意识觉醒后,马克思人生早期的斗争以“背亲离家”的方式集中爆发。这种“背亲离家”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背离了家庭为他设计的人生发展方向,二是背离了家庭为他选择的生活方式,三是背离了家庭给他提出的人格塑造要求,四是背离了亲族家庭的价值观并傲然拒绝了亲族的帮助。前面三个背离主要发生在马克思的大学阶段,最后一个背离发生在大学毕业至结婚成家期间。家庭希望卡尔·马克思能效仿父亲,成为一名大律师。卡尔·马克思的祖父洛宾·列维是一名犹太律法学家,他的父亲亨利希·马克思是特里尔高等法院的律师。他们家族之所以都选择法学、律师行当也是基于种族、宗教信仰以及时政的考量。在马克思生活的年代,犹太人还没有自己独立的国家,他们散居欧洲大陆和世界各地,饱受歧视政策的欺压。这种状况不仅在漫长的中世纪“等级社会”里是这样,即使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也未得到根本改变。1808年,拿破仑颁布了一道“臭名昭著”的法令,要求犹太商人“必须从当局获得‘道德凭证’,在证明自己的商业行为合法之后才能经商”[注][美]乔纳森·斯伯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邓峰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8页。。这些带有明显种族歧视的法令和政策对犹太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们更愿意将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具有一技之长”的人(如律师、医生、教师、工程师等),使其能在“生产性”的职位上谋生。在这种思维的驱使下,马克思于1835年10月进入波恩大学学习法律专业。然而,马克思从小养成的自由行为习惯,导致他在大学里出现饮酒、打架、与人决斗等散漫的表现,还有那混乱的账目。这些都着实偏离了做事规矩、执业严谨的律师培养方向。经过多封家书反复警告无效后,父亲不得不把这个“叛逆”的孩子转入学术严谨、学风更浓的柏林大学。在这里,马克思果然有所改变,他的兴趣转向了学术,但是他那杂乱而狂放的生活方式依然背离了家庭的设计。父亲批评马克思:生活“杂乱无章,漫无头绪地踯躅于知识的各个领域,在昏暗的油灯下胡思乱想,虽不在啤酒杯中消磨放纵,却蓬头乱发穿着学者的睡衣放荡不羁;离群索居、不拘礼节”[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65页。。在发现马克思对法律专业兴趣不浓,不想从事法律相关工作的情况下,父亲也做了让步和调整,建议马克思考虑从事教育事业。在人格塑造方面,父亲反复强调“善良”“自制力”的重要性。在1836年12月,父亲来信指出:“不管我把你的智力估计得有多高,要是没有一颗善良的心,它对我来说就失去任何意义了。你自己也承认,你早就使我有理由对你的自制力产生疑虑了。”[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34页。这些教诲,马克思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在父亲病逝后,曾经那个倔强叛逆而散漫自由的青年也开始接受父亲的建议,抓紧时间拿到博士文凭,并为申请大学教职积极准备。然而,天不遂人愿,因受关键推荐人鲍威尔解职的影响,马克思没当成大学教师。出于生计和婚姻的考虑,马克思向母亲提出提前继承遗产的要求,却遭到母亲的拒绝。后来在父亲的同事施林克的调解下,他获得了应有的费用,但“与母亲的关系却是愈发紧张”[注][美]乔纳森·斯伯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邓峰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9页。。如果说马克思的自我意识的觉醒使他在思想上主动选择“背亲离家”道路的话,订婚的压力、紧张的母子关系使他在现实上不得不选择“背亲离家”的道路。面对经济压力,又无法从母亲那儿拿到任何钱,眼看婚期将至,马克思在1843年3月远赴荷兰,找自己的姨夫莱昂·菲利普斯讨论遗产继承问题。[注][美]玛丽·加布里埃尔:《爱与资本 马克思家事》,朱艳辉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39页。转引自Ibid.,134;Longuet,Karl Marx,82.马克思从姨夫那里提前拿到了一笔钱,这笔钱暂时缓解了结婚成家急需用钱的这个燃眉之急。但要根本解决问题,还需要一个稳定的工作。马克思在普鲁士曾有两次在政府工作的机会。一个机会来自家中亲戚、柏林的莱茵上诉法院总枢密顾问埃塞尔。他受政府之命,想在这个年轻的批评家继续成长之前,把他纳入政府麾下,好任政府调遣驱使。另一个机会来自燕妮的同父异母哥哥费迪南,“他在尝试解除二人的婚约失败后,决定退而求其次,把燕妮留在身边,便于自己随时监督她的这个在政治上任性的丈夫”[注][美]玛丽·加布里埃尔:《爱与资本 马克思家事》,朱艳辉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0页。转引自Longuet,Karl Marx,85;Maenchen-Helfen and Nicolaievsky,Kal und Jenny Marx:Ein Lebensweg.。进入政府工作,意味着稳定和声名,这是一般大学毕业生梦寐以求的机会,但马克思全都坚决地拒绝了。因为他鄙夷像他父亲那样的怯懦和妥协,更不愿向丑恶的政府势力低头,他决心背离曾经养育过他的那个家庭,与这个依傍腐朽政府的家庭彻底决裂。他在写给卢格的信中说:“我订婚已经七年多,我的未婚妻为了我而进行了极其激烈的、几乎损害了她的健康的斗争,一方面是反抗她的虔诚主义的贵族亲属,这些人把‘天上的君主’和‘柏林的君主’同样看成是崇拜的对象,一方面是反抗我自己的家族,那里盘踞着几个牧师和我的其他对手。”[注][美]玛丽·加布里埃尔:《爱与资本 马克思家事》,朱艳辉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0页。转引自MECW,Volume 1 ,399.这样,马克思就从决绝的“背亲离家”的斗争必然地走向了坚定的“叛教蔑俗”。
马克思革命家风承继于“叛教蔑俗”。“叛教蔑俗”既是马克思“背亲离家”斗争的继续,也是“背亲离家”斗争的进一步深入和升级。如果说“背亲”带有马克思意识的主动性的话,但多少还掺杂着一些对未来结果的盲目性。走到“离家”这种地步可能还有些无可奈何。但到了“叛教蔑俗”,则完全没有任何“悔意”,一任斗争的决绝发展到底。“叛教”表现出马克思斗争的坚定性,而“蔑俗”则表现出马克思对斗争结果高傲的淡然心态。从马克思革命家风的历史发展来看,这种“叛教蔑俗”既表现在马克思对父亲优良家风的承继中,也表现在马克思的孩子们对马克思夫妇革命家风的承继中。
首先,马克思的家庭是“叛教蔑俗”革命家风的摇篮。马克思的“叛教蔑俗”基因来自他的父亲。马克思的家族是犹太血统,其母亲也是犹太人。在1816年以前,这个家庭的宗教信仰是犹太教。在普鲁士保守势力严酷的统治下,马克思的父亲不得不选择改变宗教信仰,以继续从事律师职业。对马克思父亲来说,“这条职业之路也并不轻松:他的大部分犹太朋友反对其对犹太身份的重新定义,特里尔与奥斯纳布吕的基督徒似乎也没打算认同他自由平等的公民身份”[注][美]乔纳森·斯伯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邓峰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0页。。与他父亲一样,马克思也背离原来的信仰,这条“叛教”之路走得也很艰难,马克思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奋斗,马克思的家人也跟着受了许多委屈,几个孩子也永久地留在这条“叛教”的路上。相比而言,父亲采用隐蔽坚韧的斗争方式,而马克思则勇敢地亮剑;父亲违心的妥协换来安居一处,而马克思坚定的对抗却换来漂泊一生。父亲的“蔑俗”,表现在对马克思私定婚姻的宽容与保护的态度上。他并没有因为这对跨越门第落差的年轻人私定终身而生气或者反对这桩婚事,相反,他超越世俗的偏见对两位年轻人分别作了细致而有针对性的劝勉安抚工作。他在1837年12月9日给马克思的信中说:“这位姑娘按其出众的才干、优越的社会地位,她是作了巨大的牺牲的:……把自己和一个比她年轻的人命运联结在一起。”[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64页。奉劝马克思要努力学习,珍惜这桩婚姻,积极承担男性的家庭责任。为了减轻燕妮的压力,父亲经常与她谈心。燕妮后来回忆说:“谈论最高尚、最神圣的利益,谈论宗教信仰与爱情。……他和我交谈时带着一种慈爱、带着一种真挚、带着一种亲切……”[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77页。这种心理上的支持和关爱,无疑增强了燕妮抗击来自亲戚们世俗压力的勇气。马克思父亲的“蔑俗”,还表现在对马克思大学期间超支用度的态度上。当发现马克思一年花掉700泰勒(如果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相当于现在的14万人民币[注]内蒙轩主编:《马克思靠谱》,人民东方出版传媒、东方出版社2016年版,第3页。),父亲批评他对财务的不敏感、开销过大,但“真正让亨利希生气的是,他儿子在培养正确的男性品格这一点上没有什么进展”[注][美]乔纳森·斯伯伯:《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邓峰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6页。。父亲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态度,说明他对金钱用度上不太在意花销的数量的大小,而十分在意资金消费对于人的品性改变与塑造方面的价值,这表现出他不俗的消费观和育人价值观。这样看来,马克思通过牺牲自己一家幸福生活来换取研究全人类的解放事业的付出和投入的考量,也沿袭了其父亲这种不俗的消费观和价值观,既睿智又伟大,令人赞叹不已!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叛教蔑俗”革命家风源于他的父亲,儿时的家庭是孕育马克思“叛教蔑俗”革命家风的摇篮。
其次,马克思的婚姻是“叛教蔑俗”革命家风的表征。1843年6月19日,马克思与燕妮的婚礼在特里尔东北部的小镇克洛茨纳赫的新教教堂里举行的。这意味着这时的夫妻俩还有共同的宗教信仰。1848年《共产党宣言》的问世,标志着这对夫妻开始信仰共产主义。从这一年起,马克思的婚姻叛离了宗教,他的家庭也叛离了宗教。在他们的影响下,他们的三个女儿也都树立了无神论的信仰,投入了共产主义信仰的怀抱之中,这个“叛教”的革命家庭可谓是“薪火相传”。马克思的婚姻可谓“蔑俗”的典范。马克思与燕妮有四岁的年龄逆差,是名副其实的“姐弟恋”。在《马克思靠谱》一书里,作者把马克思与燕妮的婚姻嬉称为“黑矮富平逆袭白富美贵”[注]内蒙轩主编:《马克思靠谱》,人民东方出版传媒、东方出版社2016年版,第13页。,两家悬殊的社会地位成为两人婚姻主要的世俗障碍。而且,当时马克思正在上大学一年级,还没有参加工作,就瞒着家里偷偷订了婚。年龄的逆差、地位的悬殊以及没有经济保障情况下的私自订婚,反映出两位年轻人“蔑俗”的勇气实在是一般人不可比拟的。马克思不拼爹、不拼颜值,靠着自己出众的才华赢得了燕妮的芳心。从两人婚后生活来看,两人虽然颠沛流离,物质生活十分艰苦,但两人自始至终不离不弃、互敬互爱、互相支持,演绎了一段轰轰烈烈的革命爱情故事。他们“叛教蔑俗”的革命家风在广大无产阶级革命家庭中得到传承和发扬。这段“叛教蔑俗”的爱情故事诠释了爱情超俗的真谛:“爱情的本质不是交换,不是实用,而是契合:肉体的契合、灵魂的契合、精神的契合,是价值观的契合。”[注]内蒙轩主编:《马克思靠谱》,人民东方出版传媒、东方出版社2016年版,第20页。
再次,马克思的后代承继了“叛教蔑俗” 的革命家风。马克思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和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认为,当具备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和条件后,宗教将从社会中消失。马克思的三个女儿受此影响,也都成为彻底的无神论者。1861年,当马克思的夫人燕妮因病情严重,需要与孩子们隔离。当她们被送往寄宿学校时,三个女儿坚决拒绝了寄宿学校的宗教仪式,这显示出她们内心强烈的革命精神,也表明了马克思的唯物观对她们产生了深刻影响。1868年,二女儿劳拉与拉法格结婚时,举行了一场非宗教仪式的婚礼,这成为当时人们热议的话题。这种“叛教蔑俗”的婚礼,实际上是拜马克思革命家风所赐。
马克思革命家风的根本特征在于“斗争到底”。“革于世”既是“背于亲”和“蔑于俗”发展的必然结果,也体现出马克思作为革命家的斗争胸怀和视野。仅仅将斗争局限在个人家庭层面,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推广到世界“大家庭”的层面。只有“革于世”,让所有的家庭都积极行动起来,投入无产阶级斗争解放的行列,砸碎束缚人们自由的锁链,才能彻底赢得民主解放。这样才能实现他中学时代就曾树立的“为人类解放事业奋斗一生”的职业理想。马克思这种“斗争到底”的革命家风,既表现在整个家庭成员革命斗争的彻底性,也表现在革命斗争思想引申到家庭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广延性。
首先,马克思革命家风吹遍整个家庭。在马克思夫妇言传身教下,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全部走上了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和全人类解放奋斗终身的革命道路。大女儿燕妮最早接替母亲的工作,帮助马克思誊写手稿、代写信件。1870年,她在法国报刊上撰写大量文章谴责英国在监狱中对爱尔兰自由战士施加暴行,坚决支持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二女儿劳拉和丈夫拉法格为马克思主义在法国的传播做了大量工作,他们将《共产党宣言》等马克思主义文献翻译成法文,推动《资本论》在法国的传播。他们坚持用马克思主义来影响和改造法国工人阶级政党,以避免改良主义思想的影响,将一生贡献给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小女儿爱琳娜参与和组织了包括伦敦码头工人和煤气工人罢工在内的多次英国工人运动,她还专门学习了犹太语以更加方便动员和组织英国犹太工人运动。她善于宣传发动,将女工们组织到工会中参加各种活动;她擅长写作,为各国社会主义政党的机关报撰写了多篇政论文章;她信仰坚定,当英国工人组织社会民主联盟发生分裂时,她与爱德华·艾威林等人建立了社会主义同盟,继续坚持以马克思主义思想为指导与海德门的社会民主联盟相抗衡,在宣传马克思主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在马克思一家浓厚革命氛围的感染之下,琳蘅(马克思家的女仆海伦·德穆特)的思想境界和思考问题的能力也得到很大提升,从一位普通的家庭成员完成了向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转变。在马克思去世后,她协助恩格斯找到了马克思大量鲜为人知的手稿,为这些手稿的问世做出了重要贡献。
其次,马克思革命家风遍及家庭生活。马克思革命家风是对敌人的恨与对家人的爱的统一,是对错误思想的斗争和对正确思想的拥护的统一,它是斗争性与关爱性的统一。马克思认为,人的情感是能动与受动的统一,必须借助对象性关系来实现,需要通过思维,在对象中肯定自己,正因如此,“人对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注]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 年版,第146页。。马克思17岁时就和燕妮订了婚,他们之间真挚的爱情为后人广为传诵,共同的信仰和志趣是他们爱情的基础。在马克思的一生中,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事业,而燕妮却不得不直面残酷而困苦的现实生活。他们从未怀疑过爱情,纵然艰苦漂泊,衣食难续,却情志不移。当女儿们成年后,马克思也开始对女儿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及时进行指点。马克思认为,真正的爱情是表现在恋人对他的偶像表现出含蓄、谦恭甚至羞涩的态度,而绝不是表现在随意流露热情和过早的亲昵。 1866年,二女儿劳拉与法国无产阶级革命家拉法格订婚一周之后,马克思给拉法格写了一封信,但并非探讨思想理论与革命活动,而是围绕爱情和生活这一主题。他诚恳地表示,仅仅用诗人般丰富的感情来追求爱情是不够的,希望拉法格能够在结婚前成为一个成熟的人,以真正承担起爱情和家庭的责任,并且对劳拉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马克思还以一个普通父亲的身份要求拉法格必须学会尊重劳拉。孩子们也一样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小燕妮曾表示,从不后悔为了无产阶级革命斗争而做出的牺牲,“虽然如此,我还是承认我仍然具有人类的某些弱点,我父亲的健康对我说来比《资本论》第二卷的完成更加珍贵”。[注]《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第2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67页。她不仅坚持从大量报纸中为马克思写作《资本论》摘录资料,还默默地每天早起去一个英国人家里当家庭教师,以便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马克思革命家风不仅表现在马克思对家人理想志向的支持、为人处世方法的引导和人际关系的处理上,还表现在对家庭成员人格的塑造、家庭生活的休闲娱乐上。例如,马克思非常重视用座右铭和人生格言来对孩子们进行教育引导。马克思曾在自白中谈到自己的座右铭是“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最喜欢的格言是“怀疑一切”,体现了他勇往直前追求真理的无畏勇气。[注]袁雷、张云飞:《马克思传——人间的普罗米修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419页。在家庭生活中,马克思常常通过阅读、写作、外文学习和郊游来向孩子们潜移默化地熏染革命家风。马克思一家都热爱阅读与朗诵,李卜克内西形容马克思“几乎每天都阅读歌德、莱辛、莎士比亚、但丁、塞万提斯的作品”[注]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我景仰的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8页。,并且认为这些作品是自己的语言老师。莎士比亚作品更是全家必读之书,爱琳娜六岁就能背诵其中许多台词。马克思常常为孩子们朗诵优秀的文学作品,“包括荷马的全产作品、《一千零一夜》《尼贝龙根之歌》《古德龙》和《堂吉诃德》”[注]袁雷、张云飞:《马克思传——人间的普罗米修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87页。。马克思曾将《莽汉彼得》、马利亚特全集和库伯的作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孩子们,并且陪伴他们一起阅读和讨论。马克思一生笔耕不辍,用勤奋和智慧为世人留下了一座思想宝库。在他的影响下,家人们也非常善于用写作来表达思想、传承家风。大女儿小燕妮写作中长于运用典故,逻辑严密,论证有力;小女儿爱琳娜的写作能力也很强,她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围绕“反芬尼亚社社员非常法”问题、“反社会党人非常法”问题等社会热点问题,积极撰写文章,为宣传马克思主义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外语学习方面,马克思的三个女儿在外语方面有很高的造诣,她们的语言天赋得益于马克思。马克思工作极其繁忙,但他始终认为,和孩子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休息。马克思夫妇周末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去郊游,到大自然中放松身心。马克思擅长给孩子们讲故事,悬念迭出,精彩纷呈。比如,马克思曾讲述魔术家汉斯·勒克尔如何因为生活贫困而被迫将玩具铺的玩具一一卖给魔鬼,最后又经过各种奇遇一一回到玩具铺的故事,告诉孩子们,任何事物都会发展变化,一切非正义的势力都被正义的事业所击败,黑暗终将被光明代替。这样,就在故事中不知不觉渗透了对女儿们的革命斗争教育。郊游只是社会实践的一种具体形式,马克思夫妇的根本目的是让孩子们在大自然中开阔眼界和见识,锻炼意志和体魄,涵育斗争意识和不屈服的人格。
再次,马克思革命家风由家吹向社会。马克思革命家风不仅吹遍家庭的每个角落,其更重要的意义在于通过家庭来影响社会和世界。马克思革命家风的策略是,通过倡导社会主义平等家风以防止封建等级和特权思想滋生;通过倡导无产阶级革命乐观主义家风以防止资本主义奢靡享乐思想滋生。例如,马克思非常重视女性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他在家庭生活中也充分表现出对妻子和女儿们的爱和尊重。马克思认为,人与人之间最直接、最自然的关系就是男女关系,真正的伦理之爱,建立在尊重个体独立人格的基础之上:“把妇女当作共同淫欲的掳获物和婢女来对待,这表现了人在对待自身方面的无限的退化。”[注]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 年,第 80 页。恩格斯曾在批判资产阶级造成了父母和子女之间关系的扭曲时激烈回应:“你们是责备我们要消灭父母对子女的剥削吗?我们承认这种罪状”[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18页。,认为父母与子女之间应该保持平等的关系。马克思夫妇非常赞同这一点,他们在家庭生活中非常尊重孩子们的人格,重视与孩子们以平等态度相处。在革命乐观主义家风方面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例如,燕妮把誊抄马克思手稿、抄写他的潦草的论文,并把这种繁重而复杂的工作看作是一种幸福。她还说道:“有时我以为他们对工人事业的献身精神就一条纽带把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们有饱满的乐观情绪,谁也不像他们那样爱开玩笑,爱说俏皮话。常常有这样的情形,在需要保持严肃气氛的时候,他们两人却笑出了眼泪,使那些本来为这种不拘礼节而皱眉的人,也不得不跟着他们一同大笑。”[注]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回忆马克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11页。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成为这个家庭克服艰难险阻,始终团结一心的重要力量。许多马克思革命家风的故事在世间广为传扬,它成为人们为民主解放事业而斗争的思想丰碑,也成为无数家庭不懈奋斗的思想“灯塔”。
马克思的一生是胸怀崇高理想、为人类解放不懈奋斗的一生。马克思的家庭是历尽艰辛、颠沛流离的革命家庭。马克思革命家风孕育于马克思幼年时期那个富有自由民主精神的家庭以及动荡而充满斗争的年代。在经历了痛苦的“背亲离家”和坚决的“叛教蔑俗”斗争之后,终于形成了以“追求民主与解放”为逻辑主线的革命家风,马克思睿智地将这种革命家风精神推行于世界,引导了亿万家庭走上民主解放的道路。马克思革命家风为斗争而表征,为宣示而表征,为化育而表征。其革命家风呈现出“背于亲、蔑于俗、革于世”的历史发展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