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芦芦
“鱼,鱼,你快点游。游到深水里去发子旺孙,再也不要被人抓住啊!快点游,你快点游,赶紧逃去发子旺孙,谁也抓不到……”奶奶站在信安阁旁的埠头边,弯着腰,左手紧紧抓着我,右手支在膝盖上,对刚刚放入水中的那条红鲤鱼,反复地叮嘱着。
奶奶的语气,是那么和软、慈爱,就像一片樱花辦,漂落在水中,在水面卜轻轻打着转,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因为她说话的对象,仿佛根本不是一条鱼,而是她的一个孩子。
我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眼睛湿了。而那条鱼,还在水里缓缓游……
慢慢地,它游离了埠头,钻到一条暗红色的渔船下,不见了踪影。
可我的奶奶,还在柔情万千地冲碧绿的江水说话:“鱼,鱼,你快点游,游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被人抓住……”
奶奶眼睛不便,看不清水里的情况,不知道那条鱼其实已经游远了。
我挽着她的手说:“它已经游走了,咱们回家吧!”
这吋,奶奶才想起她准备了好久的话还没说,不禁喃喃道:“鱼,刚才我在家里跟你说过的,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我听奶奶这么说,擦擦眼睛,忍不住笑了:“奶奶,它只是条鱼!”因为奶奶刚才在家里,曾跟鱼淡过条件:“我放你回江里,你可要保佑我的孙女儿考个好大学!”
“奶奶,它只是条鱼!”当时我就向奶奶抗议。
没想到,一到了江边,一把鱼儿倒进水里,奶奶的慈悲心就彻底战胜了功利心,根本想不起她的“放生”条件了。因为这条鱼,肚子胀鼓鼓的,很明显是一条怀了很多鱼子的鱼妈妈,我的奶奶,只想让它逃得远远的,在一个人类根本不会打扰它的地方,好好生儿育女……
照理,我该带奶奶去远一些的地方放生才好,可是,今天奶奶的腿痛得几乎不能挪步,我只好就近选了信安阁。
在下埠头的时候,我几乎是抱着奶奶下去的。可临到水边,奶奶却挣扎着将水桶拎了过去,一边紧紧攥着我的手,一边一寸一寸往下移。终于,她的手摸到水了,她将水桶猛一翻,那条红鲤鱼,一下子就被她倒进了水中。鱼儿起先呆呆的,不知所措,过了半分钟左右,才摇头摆尾地游动起来……
我以为奶奶费了这么大劲才得来的放生机会,一定会大声冲红鲤鱼说出她的放生目的的,哪想到,等鱼儿一入水,奶奶却只顾了心疼那鱼了,只顾了替她的鱼孩子担忧了:“鱼,鱼,你快点游,一定不要再让人抓住你!”
這条鱼,是今天早上我爸爸在这江边散步吋从渔民手里买的。买的是一对红鲤鱼,颜色特别美,金红金红的,灿亮灿亮的,宛如由旭日凝成的鲤鱼精。外形也格外俊俏,每条都有一斤半重左右,肚子滚圆,全身都灵活地在空中摆动着。第一眼看到它们吋,我还以为爸爸手里提的是一对玩具鱼呢,因为它们是用尼龙线绑在鱼鳍卜方的。它们的尾巴,一直在空中喇喇地甩动着。它们太美了,竟美得有点失真了。
乍一见如此喜气洋洋的红鲤鱼,我和奶奶都高兴坏了,忙将它们养在大脸盆里。不料,到了下午,有条鱼的肚子就“翻白”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死了,奶奶只好将那鱼剖了。唉,竟剖小了一肚子鱼子。
“罪孽,罪孽!”奶奶好心疼那条鱼,忙提议,“咱们还是将另一条放了吧!”
我当然举双手赞同,立即小心翼翼地将鱼和奶奶一起运到江边。
奶奶的腿,有七十来年的老伤,上周又扭了,添了新伤,这几天,几乎每走一步,都像安徒生笔下的人鱼公主那样,是在刀尖上跳舞。她去放生鱼,实在比菩萨还仁慈啊!
鱼儿,鱼儿,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祖母大人的这片心,游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好好躲在渔人抓不到的地方,发子旺孙呀!
当然,你和你的鱼子鱼孙们,要是能保佑我考个好大学,我当然也举双手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