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
上星期我收到一张明信片,是一位久未逢见的朋友写的,打开来看,醒目处四字“见字如面”。且不说信的内容寄托着怎样的情愫,单看熟悉的字体,便引出我无数的记忆。
见字如面。
我反复揣摩着这四个字,思考着汉字是不是拥有亘古的神力,竟能让那些被岁月灼烧得微微蜷缩的记忆倏地舒展开来,变得无比鲜活明亮。忽而想到那些传世墨宝,便也是借了那些个性鲜明的字,与我们讲述着那些素未谋面的时代吧!
溯古来看,汉字彰显着魏晋风骨。衣袂飘扬间,士人们蘸酒写下一个个虚玄灵动的汉字。世上多的是风尘仆仆的行人,可那些才气外露的士子们却从未露出过疲态,他们的墨迹也如其人一般追求着风流韵致。曾翻览魏晋时的行书,仿佛能看到当年文人挥毫之景,我想那绝不是青灯寒窗前的伏案疾书,而是在天清气爽的日子里,伴着流觞曲水,和着雅士之谈,才有了那分不拘规整的流美潇洒。
朝阳下的唐朝是繁荣的盛世,也是汉字的盛世,刚健有力的楷书成为了鼎盛王朝的代表符号。笔画的规范严谨间体现出的,是男儿的气度与胸襟。而今我们仍能从碑石上领略到唐代楷书的意蘊,那一个个方正遒劲的汉字,是对一个辉煌文明的守望。
汉字从简单的记事发展到特色鲜明的书法艺术,历经时代变迁。而今,我想汉字的生命力,或许不只源于她的艺术形式,更重要的是,通过汉字,我们能感受到情感的温度。
幼时多次在乡下过年,春联大多为长辈手书。一群孩子围在长桌旁边,用小木条或者手指沾了墨,便到处落款,待长辈书写完毕,便乐呵呵地拍掌,用幼稚的声音赞赏一番,浑然忘了满手的墨迹。春联墨迹未干时,挂在墙边,映着屋内炉火的光,顿时让人忘记屋外积雪已深的寒意。想起小时候,我也是闹着要写春联的那个顽童,至今虽未如愿,但每次看到乡下春联上手写的规正汉字时,我的脑海中总会有过年时亲人围聚,火苗噼啪作响的情景,暖得无法忘怀。
我们从小读书习字,我一直认为只有识字的人才会感受汉字之美,直到下着大雨的一天,我在练字的地方跟老师纠正笔法时,忽而看到门外立着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就那么举着伞,立在滂沱的大雨中。老师请他进来,老人颤颤巍巍收了伞,抖落掉上面的雨珠,然后慢悠悠地在门外软垫上蹭干鞋上的水渍 ,才放心地走了进来。在室内陈列的多幅书法作品中,老人显然无法分辨字体,甚至不识得几个字,但他仍然在那些作品面前仔细打量,眼中的浑浊清明了许多,嘴里不住地叹着“好”。我不知道老人认识多少字,但他那种认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虔诚的神态,如同将这些汉字视作了神谕。这不由让我想起余秋雨在《笔墨童年》里的一句话:“不识字的人尊重文字,就像我们崇拜从未谋面的神明,是为世间之礼,天地之敬。”
歌曲《从前慢》里有一句:“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真正写字时,一定得慢下来,因为每个字里都有情。
从前的人们常写家书,那一个个斟酌万分的字,历经车马劳顿,到达收信人手里时,早就不再只是几点墨迹,而是一缕缕翻山越岭的思念,将用心书写的汉字作了依托。然而,而今的人们却常常行色匆匆,连书写汉字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可那些借助键盘敲击出的符号,最多只是几句冰冷的交流,也再不可能予人一种见字时恍如与故人对坐倾谈的舒心与质感了。睹物思人,见字如面,本是这世上最浪漫的情感交流。
由此,我越发体会到了朋友所写明信片之珍贵,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入收纳盒,也将那些文字珍藏进心底。
纵使时空再渺,也别忘了: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