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读者意识的考场议论文拟题策略

施仁港

“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说话要看对象，作文要看读者。叶圣陶先生认为“任何文章都预想有读者，一切所谓文章的法则，目的无非是便利读者”。所谓“预想有读者”“便利读者”即要有读者意识。由于近年“任务驱动”越来越成为高考作文命题的重要设计理念，“作文要有读者意识”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读者意识即作者为了达成写作目的，努力运用读者喜闻乐见或有利于读者接受的方式来表情达意。但是，对考场作文来说，情况要复杂得多。本文试就基于读者意识的考场议论文的拟题策略进行粗浅探讨，以就教于方家。

一、考场作文读者意识的特定内涵

考场作文的读者意识其实有两重含义。一是要完成作文试题所规定的任务指令。比如2019 年全国卷Ⅰ要求“结合材料内容，面向本校（统称‘复兴中学’）同学写一篇演讲稿，倡议大家‘热爱劳动，从我做起’，体现你的认识与思考，并提出希望与建议”，就明确考生演讲的对象只能是“本校（统称‘复兴中学’）同学”，所以考生要充分考虑特定听众的特点，设身处地，尽可能站在他们的立场思考、审视自己所写的文章，以期更好地达成倡议“热爱劳动，从我做起”的演讲目的。二是虽然荣维东先生主张“写作就是特定语境下的书面表达和交流”，但就考场作文来说，所谓“特定语境”都是虚拟的，因而其“表达和交流”也无法做到真实，不论是2015 年全国高考卷Ⅰ的书信还是2019 年全国高考卷Ⅰ的演讲稿，其实际的受众无一例外都是阅卷者。这样，考生任务指令的有效完成就必须经由阅卷者的有效感知和判断才能得以最终实现。考生已经完成而阅卷者感知不到的“任务”，等于考生没有完成。因此，考场作文的读者意识理应还包括阅卷者意识。对绝大多数考场作文而言，其潜在的读者就是阅卷者而已，除非被当成样卷或优卷公开发布，但这对文章的赋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阅卷者是一群特殊的受众，它们的阅读主要不是为了寻找阅读的乐趣，获得知识和教益，而是根据一定的标准，对阅读的内容进行判断，然后进行量化打分。而且阅卷者所处的阅卷环境是封闭的，行动是受阅卷纪律约束的。同时，因为阅卷有任务要求，所以阅卷又是追求效率的，阅卷速度快受表彰，慢则遭批评。这时，除了对文章质量的期待外，阅卷者对考场作文必然还会产生有利于提高阅卷效率、有利于完成阅卷任务的心理期待，包括期待考场作文书写工整、中心明确、结构清晰等，因为这些特征都有利于阅卷者以更快的速度完成对一篇文章的判断。如果考场作文的特点与阅卷者的心理期待相吻合，自然容易获得青睐，从而有利于得分。

作为一种特殊的写作活动，高考作文的得分，最终是由评卷者这个终端得以完成和实现的。“评卷者反应”既是得分的直接原因，更是倒逼教师与考生改变的基础动因。考场作文的量化赋分取决于阅卷者，阅卷者的褒贬扬抑态度就自然倒逼教师与考生作出选择或改变，这样，考生以阅卷者喜闻乐见或方便阅卷者阅卷的方式来拟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有人或许会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有取悦阅卷者之嫌，但高考作为认可度最高的全国性的人才选拔制度，其本身就是以分数论英雄的，因而，考场作文的功利性追求不仅合情合理，而且是天经地义的。近年来，由于高考作文题型的变化和交际语境写作理论的逐渐普及，考场作文读者意识的第一层内涵已逐渐得到认可，但第二层内涵尚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二、议论文常见的四种拟题方法

文章题目(标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按《说文》的释义，“题”系“额”，即头的前额；“目”系“人眼”，即人的眼睛。前额和眼睛都是人体最为突出的关键部位，以“题目”作为文章之名，意为文章的题目犹如人体之前额和眼睛那么重要。因此，写作之时拟好题目就显得特别重要，考场作文更是如此。

就一般议论文标题内容的信息含量来看，拟题的方法主要有四种：一是直接以文章的论题为题；二是在论题之前或之后添加“议”“谈”“论”之类表明议论文文体特征的词语组成标题；三是将文章的观点或结论等重要内容浓缩成表意明确的语言形式作为标题；四是将文章的观点或结论等重要内容加以形象化的表述后作为标题。以上四种方法亦可称为议论文拟题的四重境界，入选改革开放后数十年间流行的人教版初高中教材的经典议论文(不含古代议论文) 基本上都是用这四种方法来拟题的，如《敬业与乐业》《怀疑与学问》《我为何而生》《谈骨气》《“友邦惊诧”论》《拿来主义》《事物的正确答案不止一个》《应有格物致知精神》《理想的阶梯》等等。但相对而言，运用第四种方法来拟题的议论文比较少。当然，还不包括像《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讲》 等一些在特定的语境下所写就的演讲稿等。这些文章的作者多为名人，标题一般要写明在什么情景下发言或演讲。

但近年议论文的拟题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笔者曾对《人民日报》“人民论坛”栏目2018 年1 月至2019 年6 月发表的305 篇评论(以下简称“305 篇人民评论”)作过粗略统计，发现其中共有244 篇是直接压缩文章的主旨等重要内容作为标题的。如《创新敢为天下先》《最美的科研誓言是报国》《涵养深沉的家国情怀》《把思政课讲得有滋有味》《媒体融合是一场不容回避的自我革命》《惟创新者行稳致远》《对历史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增强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勿陷“惯性思维”泥潭》《伟大梦想是拼出来干出来的》《焕发自省的力量》《砥砺笃定自若的心境》《以担当书写人生风采》《追求“充盈而有意义的人生”》《保持“不自是”的清醒》《闻过则喜是一种境界》《“安分”才能“安生”》《做难事方能成大业》《崇尚英雄才会诞生英雄》《以“拙诚”赢“百巧”》等。这其中又有24 篇文章的标题系直接压缩文章的主旨等重要内容，同时标题由两个字数相等的短语构成，不妨称之为对称式标题。如《要有人情味，别背人情债》《守之以谦，行之以实》《不患无策，只怕无心》《表达当守正，修辞立其诚》《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大道至简，实干为要》《为政以公，行胜于言》《减负不减责，潜心干事业》《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大人不华，君子务实”》《与树为伴 以树为师》《让守信者得“甜头”让失信者有“痛感”》等。

“305 篇人民评论”采用论题式标题的共有36篇，居第二位。按表述方式的不同，他们又可分三种情况。第一种直接以文章论述的论题作为标题，共有13 篇，比如《深藏功名背后的坚守》《善用语言的力量》等篇。值得注意的是，这类标题均为定中式结构的偏正短语，修饰语已对中心词作了价值判断，如“深藏功名背后的坚守”。第二种是并列关系型的标题，一般为两个或三个内涵相近、相对、相反或相关概念的并列。如果是两个概念并列，则中间用“与”连接，如《“赫赫有功”与“默默无闻”》《“补短板”与“虑长远”》《“解释”与“解决”》《“该用谁”与“谁该用”》《“不懂装懂”与“懂装不懂”》《有我与忘我》《“守格”与“破格”》《“求新”与“念旧”》《“快思维”与“慢思维”》等。如果是三个概念并列，则中间用间隔号或空格隔开，如《信仰·信念·信心》《无悔无怨 无憾》等。采用并列式标题的人民评论共有17篇，在论题式标题中占比是最高的。第三种是问题式(悬念型)标题，共有6 篇，如《中国何以让“不可能成为了可能”》《创新的活力从哪里来》《“活力中国”从哪里来》《“有办法”的底气从哪里来》等。

“305 篇人民评论”只有25 篇的标题能够将文章的观点或结论等重要内容加以形象化表述。根据所采用的修辞手法的不同，又分为三种情况。一是运用比喻等修辞手法使标题生动形象的。如《人生需要一块“磨刀石”》《画好人生的延长线》《跳出心灵的“井口”》《让教育的阳光普照“苔花”》《多“烧脑”才能少“挠脑”》《边边角角尤须“扫帚多到”》《困难是成长的“维他命”》《找到自己的“燃”点》《春节里细品文化的佳酿》《“总开关”岂能常年失修》《在“左右为难”中成长成熟》《经常过一过“安检门”》《让每朵玫瑰都能向阳生长》《从“万金油”到“金刚钻”》。二是引用诗文对联成句作为标题，以使标题凝练简洁，朗朗上口，展现文采底蕴的。如《清白家风不染尘》《以身许国岂邀名》《俯首甘为孺子牛》《士不可以不弘毅》《板凳甘坐十年冷》等。三是运用仿拟修辞以使标题生动起来的。如《不为名利遮望眼》《千淘万漉只为真》《一“诚”天下无难事》等。

出乎笔者意料之外的是，“305 篇人民评论”居然没有发现第二种拟题方式，这一点与经典议论文拟题方式迥然不同。为了验证这一结果，笔者同时查阅了《人民日报》“人民时评”栏目2018 年1 月至2019 年6 月发表的337 篇时评，结果也没有发现运用这种方式拟题的文章。

三、阅卷语境对议论文拟题的制约

阅卷从阅读文章的标题开始，标题是阅卷者的第一印象。对于考场议论文来说，阅卷者对标题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通过标题初步了解这篇文章的主要观点是什么，至少了解这篇文章主要谈论什么问题；二是初步判断这篇文章是否切合或符合题意；三是初步判断这篇文章的文体。这三点尤其是前两点是阅卷者给一篇议论文赋分的重要依据，文章的标题完整呈现这些信息，肯定对得分有利。因为阅卷者看了标题之后，觉得观点中肯，切合或符合题意，赞许之情便油然而生，紧接就会抱着赏识的心态阅读全文，最后的量化赋分自然会在无形中向有利于考生的方向倾斜。当然，在短短几个字的标题中能够呈现这么丰富的信息，也是考生语文素养良好的表现。反之，作文标题的信息量太少，阅卷者无从判断，就会影响阅卷效率，从而使阅卷者产生烦燥甚至厌恶等不良情结，最终影响作文得分。比如，关于2019 年全国高考卷Ⅰ作文题的写作，如果以“劳动”“谈劳动”“劳动之我见”等为题，那给阅卷者的信息几近于无，因为这道作文试题就是围绕“劳动”二字来命制的，而且要求写成演讲稿，这样拟题，拟了也等于白拟。因为阅卷者从作文标题中获取的信息太少，那他们就要努力从正文中去获取信息，这要花费他们更多的时间，影响他们阅卷的效率，同时这也暗示阅卷者，你的作文水平是有限的，连作文的标题也拟不好。在这种情况下，阅卷者自然就会往不利于考生的方向赋分。这也是上述“305 篇人民评论”没有一篇采用“谈+论题”的方式来拟题的原因所在。另外，这样的拟题方式也显得呆板而缺乏个性，如果是高考考场作文，其导致的结果何止是千篇一律!

高考考场优秀议论文也彻底摒弃了这种拟题方式。《语文月刊》2019 年第8 期收录了31 篇2019年全国高考卷Ⅰ的优秀考场作文(以下简称“2019高考优秀作文”)，没有一篇采用这种拟题方式。除《劳动、心动和行动》和《茧》这两篇之外，其他29 篇全部直接压缩文章的主旨等重要内容作为标题，或以形象的方式体现文章主旨等重要内容。这其中非对称式的有18 篇，如《让青春在劳动中缩放光彩》《在心中点燃劳动之火》《以劳动书写人生风采》《劳动是青春最美的亮色》《让劳动闪耀时代的光辉》《让劳动奉献成为青春底色》《让劳动精神照亮逐梦征程》《一切皆由劳动创造》等。对称式的有12 篇，其比例不可谓不高。如《逐劳动之光，扬时代之帆》《以小我之劳，筑大国之梦》《重拾劳动热情，共享劳动意义》《劳则生欢，劳则生慧》《诗意的国度，劳动的家园》《大道至简，劳动为要》和《诵劳动之诗，歌奋斗之章》等。其中《问渠那得清如许，为从劳动二字来》《诵劳动之诗，歌奋斗之章》 运用仿拟修辞。《劳动、心动和行动》 以文章的论题作为标题，而《茧》虽为考场优秀议论文，但却拟了一个记叙类文体的标题，显然有美中不足之嫌，肯定影响得分。

为什么优秀考场议论文以直接压缩文章的主旨等重要内容作为标题的拟题方式为主呢？因为这种拟题方式观点鲜明，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本质，满足了阅卷者阅读文章标题的三个关注点，可以极大提高他们阅卷的效率。而对于考生来说，这种拟题方式难度也不大，考生只要清楚自己文章的主要观点，并将之略加概括即可。而如果概括成两个对称句，虽然难度略有提高，但对于考场议论文来说，对称句往往显得工整凝练，像对联一样，如果在内容上又能体现文章的主旨，效果无疑会更好。因为对称句有前后两个短语，其信息含量比单个短语要大得多，更遑论单一概念的论题式标题或“谈+论题”式的标题了。看了标题，阅卷者即能大体明了文章的主要观点，基本上能够断定文章是否符合题意，这样可以大大提高阅卷效率，所以阅卷者对之青眼有加也就在情理之中。在作文指导中，语文教师也是比较推崇这种拟题方式的。考场作文适当炫技以展示才情是必需的，甚至是值得鼓励的，而对于专业作者来说，炫技可能会导致文字的生硬做作，不够自然。这就不难解释何以“2019 高考优秀作文”31篇中就有12 篇采用对称式拟题，而“305 篇人民评论”只有24 篇采用对称式拟题了。

而将文章的观点或结论等重要内容加以形象化表述的方法来拟题，虽然是议论文拟题的最高境界，但这“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茅盾语)，在考场上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厚积也未必能薄发。比如2018 年全国高考卷Ⅱ的优秀考场议论文《浮尘不拂，真珠难露》，运用对偶和比喻手法，整齐亮丽，生动形象，喻意深刻，暗示文章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主旨，实在能够给阅卷老师留下美好的印象，是难得一见的好题。但这样的好题系凤毛麟角，对写作时间紧张的考场作文来说，没有普遍意义。如果是非限时作文，倒是可以借鉴尝试。

总之，阅卷阅读与一般阅读有很大不同，阅卷者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读者，他们阅读的目的是为了给读物量化赋分，一切以赋分为最终目的。因此，对考场议论文来说，一切有利于增分的策略就是好策略。而平时的阅读更关注读物本身的质量和读物内容的价值，标题虽然也很重要，但远没有考场作文重要，这也是许多名家的议论性作品拟题相对随意的原因。

但是，文章的拟题毕竟取决于写作意图和内容主旨等因素，考场议论文也不例外，因此，虽然在考场议论文的写作中以第三种拟题方式为佳，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以第三种方式来拟题。因为有的文章很难用一个简单的判断等语言形式来概括与文章主旨有关的主要内容，比如有的文章涉及若干个有关联的论题，而这种关联又是比较复杂的，难以用一个简短的语言形式加以概括，这时候，用第二种方式来拟题反而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比如“305 篇人民评论”中的《“守格”与“破格”》一文，其中心论点就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培养选拔年轻干部，需要守“格”；二是在坚持“守格”的前提下，对于年轻干部中确有真才实学、成熟较早的，也要敢于“破格”。这个论点明确辩证，很难用一个短句来精确概括，如果勉为其难，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故干脆以文章讨论的论题为题。另外，这种拟题方式有时候会产生一种悬念，反而可以有效促使读者产生一读为快的冲动，至于那种以问题为标题的拟题方式就更是如此了，比如《中国何以让“不可能成为了可能”》和《创新的活力从哪里来》等。再者，不难发现，不管是“305 篇人民评论”还是“2019 高考优秀作文”，凡以并列式的论题为题的文章，其标题并列的若干个概念字数一定是相等的，结构一定是相同的，恰好构成对称，而他们的内涵则呈现相反相对等多种逻辑关联，有的字眼还是相同的，有利于营造出某种趣味性，显得生动活泼，有的甚至给人俏皮之感，如上述《“不懂装懂”与“懂装不懂”》等篇即是。

以上简单比较了基于读者意识的考场议论文四种拟题方式的优劣。一言以蔽之，考场议论文的拟题尽可能运用第三种概括主旨式的拟题法，如果无法做到，则运用第二种拟题法，不强求用第四种拟题法，但要尽量避免运用第一种拟题法。重视考场作文拟题的意义在于：虽然一下子就抓住阅卷者的不一定是优秀的考场作文，但一下子就抓住阅卷者的肯定更有机会被评为优秀的考场作文。从省市统考和高考阅卷的情况来看，考生对议论文拟题的重要性还缺乏足够的认识，拟题存在很强的随意性倾向，更遑论能够兼顾试题规定的交际语境和高考阅卷语境来拟写标题了。所以，高考作文复习时确有必要加强这方面的训练。其实，考场议论文写作的其他方面也要强化读者意识，比如素材的选择、结构的安排、论点的呈现和遣词造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