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豪讷
黄金米(右)的基因序列发生了改变,含有维生素A 原。
这种金色的大米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和胡萝卜一样含有β胡萝卜素(一种维生素A原),有助于改善维生素A缺乏症——这是落后国家的人们面临的重大健康问题之一。但是,一旦我们此刻使用了“基因改造”这个词,许多人脑中就会响起警报。据调查,在德国有3/4的人认为转基因食物不健康,绿色基因技术是罪恶的,就像核技术一样不受欢迎,超市应该只出售非转基因的食品。
由于普通德国民众和绿色和平组织的反对,弗莱堡温室里的这种新型大米不能在贫困国家的农田里生长。若非欧洲这么敌视科学,数以万计的孩子本可以活命。诺贝尔奖得主们因此控诉绿色和平组织和联合国,指责这种做法“非人道”。
黄金米的研发者——弗莱堡的彼得·拜尔和苏黎世的英戈·波特里库斯在自己的祖国备受质疑。事实上他们并没有错,甚至似乎为全人类带来了福音:出于人道主义,黄金米应无偿推广种植,年收入低于1万美元的农民可以将收成的一部分做种或出售,如此可以免受种子公司的牵制。
英戈·波特里库斯认为绿色和平组织在反人类,因为它在阻碍一项救援行动。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每年有12.5万~25万名儿童因为缺乏维生素A而死,更好地摄入维生素A可以使死亡率降低1/4,绿色和平组织则认为可以服用维他命A药品或者吃蔬菜。波特里库斯则说,可以吃黄金米补充。“看到有不会水的人溺水,我想跳下去救人,绿色和平组织却拉住了我。”
拜尔和波特里库斯认为欧洲人对待基因技术就像唐纳德·特朗普对待气候变化一样,十分不理智。在这类辩论中,科学处于弱势,它并不能百分百证明什么不存在或无害。
1987年,美国研究人员在加利福尼亚的一块草莓地上开始了试验,喷洒转基因细菌,说是为了防冻。草莓试验田里的研究人员穿着防护装备,戴着呼吸面罩。当时,两位科学家刚开始研发黄金米。绿色和平组织还没有表明立场,他们忙于反猎杀海豹,反核废料转移,反化工业,但是还没有反转基因。而促使绿色和平组织反转基因的,是贝内迪特·哈林。
贝内迪特·哈林早年参加过以“反抗文化”为主要特点的柏林“占屋运动”,后来他成了《日报》编辑,作为绿党代表进入了欧洲议会。1990年,他加入了绿色和平组织。在一次美国之旅中,哈林受到著名社会批评家杰里米·里夫金的启发,起了批判转基因技术的念头。但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核心成员对此存疑:这可行吗?怎么向民众宣传呢?
用传统方式种植农作物也会出现基因改变。
尽管如此,哈林还是有了一次试探的机会。1996年10月10日,40名活动分子穿着兔子装在联合利华中心门口示威:“我们不是实验兔。”6天后,他们在联合利华楼上竖起了一面旗子:“您希望自己的食物是转基因的吗?”11月5日,绿色和平组织的橡皮艇在易北河上抵制一艘载有6.5万吨黄豆的美国货船,表示“我们的食物里不需要转基因大豆”。
这正是绿色和平组织需要的宣传材料。此后,哈林开启了反转基因运动,设立反转基因窗口,向民众普及转基因的概念。
鲁德格尔·威斯在汉堡的布兰克内瑟区生活工作。他是生物技术公司的顾问,业余时间写作以“生物技术”为主题的恐怖小说。上世纪70年代末,他在大学学习化学和生物。1998年,威斯作为绿色和平组织的使者前往美国华盛顿,去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旁听。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想查明转基因对人和环境的潜在危险,而威斯带着绿色和平组织的立场去了:食物中的外来基因可能引起过敏问题,也许还有抗生素抗药性问题。威斯主张防患于未然,以排除所有风险。
科学家们听取了他的观点,也与他分享了他们的研究。当时,美国已经有多种转基因植物获得了种植许可,包括番茄、玉米、黄豆、土豆。小鼠的饲养研究和对过敏原及毒素的实验室研究令科学家们相信,转基因作物对人类健康无害。
数周之后,威斯和哈林在柏林会面。他对哈林说,反对转基因的理由有很多,但是对健康有害这一点是无稽之谈,并无科学证明。威斯还记得哈林是如何回复他的。哈林说:“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反对转基因。如果不能让消费者担心自己的健康,就不能使他们乖乖打开钱包。其他事情都很复杂,不适合宣传。”
对此,哈林的说辞却不一样。如今,他是“拯救我们的种子”组织的负责人,这一组织致力于“保护农业不受基因技术污染”。他曾对威斯说过,我们要继续警告人们,食用转基因食品有健康风险。是因为如此宣传能促使他们花钱吗?“我否認。”哈林说,“而且,我从未说过转基因食品会致死,虽然记者想听到这样的话。我只说过:转基因食品的危险性尚不完全明确。”
支持者认为,黄金米可以拯救亚洲的贫困儿童。
1996年,绿色和平组织在汉堡港口抗议大豆货船的时候,一位女发言人说:“至今没有人能确认转基因大豆压榨出的豆油会引起过敏。”2000年,哈林办公室发出了一份新闻稿,抗议动物饲料中的转基因玉米,表示其“对动物和人的安全尚不能完全保证”。
美国人在追求新技术,欧洲人则在纠结风险。关于黄金米的论战从未停止。
几乎同时,英戈·波特里库斯和彼得·拜尔研发出含有β胡萝卜素的黄金米,一年后波特里库斯成了《时代周刊》杂志的封面人物。随后,波特里库斯和哈林在里昂的生物科技会议上见面了。哈林对记者说,一个人要满足维他命A摄入量,必须每天吃9公斤黄金米。记者们要求同时参加会议的波特里库斯出面。波特里库斯记得自己走进会议室时记者们的窃笑,所有人都在期待一场激烈的论战。然而一阵小小的轰动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哈林表示,推广黄金米行动的出发点是好的,而绿色和平组织不会毁坏任何试验田。但是3天后,一位女发言人在伦敦更正了哈林的话:“綠色和平组织保留反对转基因食物的权利,转基因大米并不能解决食物短缺的问题。”
2000年,争议变得越来越偏激。一方研发出β胡萝卜素含量更高的大米新品种,另一方就立即警告这可能导致该营养素的过量摄入。近年来,无数欧美学会发表了自己的报告,结论基本一致:转基因食品的健康风险不比常规作物更高。
彼得·拜尔的生活也受到了影响。一些组织呼吁要实现区域内无转基因,很快也波及他的居住地。
英戈·波特里库斯则学会了一招:科学也需要宣传。在教皇方济各上任后,波特里库斯带着一小袋黄金米去了罗马。他觐见教皇,请求他为黄金米赐福。“现在它被祝福过了。”教皇说。这不是一次正式的祝福,却将黄金米和教皇联系起来了。如果要赢得菲律宾的天主教徒农民,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此前一个月,菲律宾的抗议人士破坏了试验田。讽刺的是,科学如今只能寻求教会的庇护了。
2016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发布了关于转基因的最新报告,专家为此审阅了超过1000份出版物。流行病学专家对吃转基因食品的美国人和不吃转基因食品的西欧人进行了对比研究,但并未发现自推广转基因食品后,美国的癌症、糖尿病、自闭症或食品过敏的病例比欧洲的增长得更快。
当科学事实和感觉相悖时,就该社会学家登场了。沃尔夫冈·戴尔是一位退休教授,也是一位支持转基因的社会学家。上世纪90年代初期,他召集转基因的支持者和反对者进行了持续12天的冗长讨论。“转基因需要我们批判,”戴尔教授说,“但并非特别值得批判。”他表示,在传统的作物种植中,也会发生基因改变,甚至比转基因更不可控。
美国人在追求新技术,欧洲人则在纠结风险,这是未雨绸缪,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十分理智的行为。但是戴尔教授认为,对于转基因,“绿色和平组织和绿党都反应过激了。”
关于黄金米的论战从未停止。这个月,在澳大利亚、加拿大和菲律宾,有关部门建议允许种植转基因作物。抗议分子们早就展开行动了,而目前科学家们也发起了最猛烈的反击——诺贝尔奖得主的联合署名信。
在弗莱堡,两位黄金米研发者都很愤慨,因为他们认为诺贝尔奖得主们的公开信几乎没有得到重视。而在绿色和平组织中,哈林的继任者则表示:“转基因食品可能存在的健康隐患依然不能得到充分证明,科学家们对此也有争议。”
[编译自德国版《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