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带来了资源配置效率提升吗?
——基于中国城市面板数据经验研究

2019-01-29 08:51
云南财经大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分工资源配置城市群

刘 胜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广州 510006)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随着资源环境承载力已接近或达到上限,提高资源要素配置效率日益重要。但现有研究测算表明,与发达经济体相比,我国资源配置效率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Hsieh和Klenow(2009)[1]分析了中国资源使用错配的现状,认为若中国与美国资源配置水平接近将能使GDP提升25%~40%。而Dollar和Wei(2007)[2]基于对中国大样本企业数据分析,指出如果能够减少资本扭曲,可在不增加投入的条件下使中国GDP提升5%。在劳动力成本上升、原材料价格涨价、土地价格上升等困境下,资源配置效率偏低所带来的潜在风险更是会被放大和凸显出来。因此,如何加速推动效率变革,促进资源要素配置方式从过去的粗放经营转向集约经营,最大限度地提高资源要素的配置与利用效率,不仅是产业转型升级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所在,也是当前业界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

许多研究集中探讨了贸易开放、劳动力市场发育、金融市场发展等产业结构或要素价格等市场性因素,以及税收补贴政策、行政垄断壁垒等制度政策性因素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张建华等,2015)[3]。特别是,伴随着获取微观企业数据的条件日趋成熟,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因素及其作用机制的有关经验证据大量涌现(Alder,2016[4];Kogan et al.,2017[5])。此外,我们注意到,随着城市化发展进程加快,城市之间或城市群逐渐开始呈现出专业化功能分工特征,并逐渐成为推动资源优化配置的重要引擎(Camagni et al.,2017[6])。目前关于城市群发展与资源配置效率的文献论点主要分为三类:一是认为当今的大型都市区(urban agglomeration)的发展已超过了其“最佳”的规模,“大城市病”所带来的“拥挤成本”诱发了资源错配(Kahn,2010[7])。二是认为就经济效率而言,即使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区也可能仍低于其“最优”规模(Mera,1973[8]),城市群功能分工有利于促进资源配置效率。Mills(1967)[9]等基于新古典增长理论构建了都市圈资源配置的聚合模型,认为城市群的规模快速扩张是对不同规模城市间收入和就业机会的回应,同时城市群规模和结构也会对企业的生产函数和资源配置行为产生重要影响。Hartwick等(1974)[10]在Mills模型基础上拓展了具有中间产品的多核城市的资源配置效率。三是不仅关注城市群发展的正向外溢效应,也关注城市群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Arnott(2016)[11]认为以卡尔加里为中心的大都市区公共交通网络的改善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通勤效率,但资源或公共服务的空间分配摩擦也带来了新的挑战。作者进一步基于地方公共产品、外部性及规模经济等视角,探讨了空间特征、城市交通和土地利用政策等因素对大都市圈系统内资源配置的双向影响。

本文在前述研究文献的基础上,尝试在以下方面予以拓展:一是在研究视角上,从资源配置视角系统评估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效应及其作用机制,深化了对城市群功能分工经济效果的研究;二是在研究方法上,一方面通过异质性检验和稳健性检验尝试对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与资源配置效率之间的关系进行多维验证,从而更严谨地分析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效应;另一方面为克服样本选择性问题给实证分析带来的潜在影响,结合2SLS及GMM估计方法分析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影响资源配置效率的传导机制,力求获得更可靠的估计结果。三是在研究内容上,不仅探讨了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一般性影响,还细致分析了地理区位异质性和企业异质性的差别化影响,为得出更有针对性的对策建议提供研究支撑。

二、机理分析与研究假说

(一)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

根据城市经济学,城市群(megalopolis)由大都市区(metropolitan area)或若干大中小城市演化而来,是城镇化水平较高的地域空间发展到成熟阶段的空间组织形式,其在本质上反映了城市之间借助城市共同体的规模效应和外溢效应所形成的一种功能分工及协作互动关系。因此,随着区域空间从单体城市向经济联系密切、功能互补、等级有序的城市共同体演变,城市群内部城市的分工模式也逐步从产业间分工向产业链分工演进,生产性服务业逐步向中心城市集中,生产制造业逐步扩散到外围城市,城市逐步从产业专业化向功能专业化发展(刘汉初等,2014)[12]。由此,城市群内部中心城市和周边城市所形成的这种分工合理、特色鲜明、功能互补的功能专业化分工协作关系可在更大的范围内提升每一个城市和其他城市的连接性,强化专业化和多样化集聚经济效应(Nakamura,1985)[13],从而增强城市群的辐射与带动能力,实现人力资本、金融资本、土地供给等资源要素的优化组合与配置(Mills,1967[9];Wheeler,2001[14])。随着循环累积因果效应的增强,反过来也会进一步促进城市群内部各城市的发展。对此许多文献提供了充分的证据,认为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的加深,有利于推动城市间互动合作,促进企业与企业、企业与劳动者之间的动态匹配过程来强化集聚经济效应(agglomeration economies),推动资源要素共享和技术知识传播,并吸引更多高效率的企业进入本地市场并参与良性竞争(firm selection),从而形成生产率整合或“集成”优势,最终达到改善资源空间配置效率的目的(Helsley & Strange,1990[15];Combes et al.,2012[16])。

进一步地,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主要通过削弱“行政区划壁垒”与强化“产城融合效应”机制来影响其资源配置效率,作用机制分析如下。

1.削弱“行政区划壁垒”

在没有形成明确的、协同化的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之前,各城市之间的行政区划壁垒较为突出,此时区域主体间利益补偿机制的缺位会导致竞争度强于协作度,产业结构趋同严重,各城市在发展中并没有很好地发挥自身比较优势的正向外溢效应,同时也使投资和生产活动较为分散,降低了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效应,还可能会形成了大量的重复建设和过剩产能,导致生产能力闲置和要素资源浪费。而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改善,有利于逐步形成层次分明的产业分工协作关系,强化城市群空间整合、功能整合与经济互补,最终推动经济活动集聚与资源要素整合与优化配置(Van Oort,2010[17];Fitjar et al.,2011[18])。

2.强化“产城融合效应”

在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较弱时,城市快速扩张可能会伴随着“产城分离”“职住分离”现象,导致城市增长缺乏可持续发展能力,被迫成为了若干“空城”“睡城”。而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的深化,有利于更好地强化产业发展与城市功能提升的耦合协调度,推动城市土地开发利用的集约化,扩大产业空间加速产业聚集,衍生出网络化、服务化、协同化、智能化的产业生态体系,增强产业自我更新能力,推动产业与城市之间的空间整合与功能融合,达到“以产促城,以城兴产,产城融合”以及“职住平衡”的协同发展格局,从而提升城市资源空间配置效率(Kloosterman et al.,2001[19];Fan et al.,2003[20];Ellison et al.,2010[21])。据此,本文提出:

假说1: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有利于提高其资源配置效率。

假说2: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主要通过削弱“行政区划壁垒”与强化“产城融合效应”机制来提高其资源配置效率。

(二)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影响资源配置效率的异质性

企业在资本、人才、创新等方面的禀赋优势不同,且资源的获取与开发利用总是镶嵌于本地特定化的经济社会情境之中,因此其资源配置效率势必要受到地理区位和自身禀赋的影响。从企业自身特征来看,相比非出口企业,出口企业面临着更为复杂多变和信息不对称的市场竞争,因而会对城市体系的生产性服务功能更为敏感(Guerrieri et al.,2005[22];Francois et al.,2008[23])。因此,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的深化,有助于出口企业以更低的成本、更便捷地获得高质量的生产性服务等资源要素,从而降低其资源配置离散度或资源配置扭曲度进而改善资源空间配置效率。同时,相比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在政企关系和资源获取等方面处于劣势地位,抵抗市场风险的能力相对薄弱(Liang,2012[24]),从而会更依赖于具有更完善生产性服务功能及其他分工体系的城市群进行保驾护航。故而,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深化对非国有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边际改善效应更为明显。从地理区位来看,相比西部城市群,东中部城市群在地理区位、要素禀赋、经济基础和营商环境等方面拥有比较优势,因而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东部城市群的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效应更为明显。据此,本文提出:

假说3: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作用效果要受企业特征及所处地理区位特征的异质性影响。

三、研究设计

(一)实证模型设计

为检验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本文将实证模型构建为:

ERAit=α0+β1SFDit+β2Xit+μit

其中,ERAit代表被解释变量,即企业资源配置效率,SFDit代表核心解释变量,即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Xit代表控制变量,α0代表常数项,μit代表随机扰动项。

(二)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

企业资源配置效率(ERAit)。借鉴Hsieh和Klenow(2009)[1]、刘贯春等(2017)[25]的数据方法,以企业效率离散度来衡量资源错配,一般认为,如果在一个城市中不同企业间的生产率差异越大,则意味着该城市的资源错配程度越高,资源配置效率越低。

2.核心解释变量

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SFDit)。借鉴Bade et al.(2004)[26]、Duranton et al.(2005)[27]方法,以城市功能专业化指数来衡量城市群功能分工或功能专业化水平,公式为:

其中,等式右边的分子代表中心城市的功能专业化分工程度,分母代表非中心城市的功能专业化分工程度。SFDit数值越高,代表中心城市更多地承担了生产性服务功能,而非中心城市则相对更多地承担了生产制造功能,从而中心-外围城市之间空间功能分工关系较为合理。对于生产性服务业借鉴顾乃华(2010)[28]的文献进行界定。对于城市群以及中心城市和外围城市的划分主要参照国家发展改革委官网与地方政府发布的城市群发展规划文件,主要涵盖了长江三角洲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京津冀城市群等14个中国核心的城市群。

3.控制变量

为了减少遗漏变量带来的估计偏差,本文还纳入了以下控制变量:对外开放程度(OPN),以外商直接投资占地区GDP 之比来测算;城市化率(UR),以非农业人口占地区总人口之比来测度;人力资本水平(HC),以每万人在校大学生数量来衡量。

(三)数据来源

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及控制变量的原始数据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资源配置效率数据来自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沿用Cai & Liu(2009)[29]、刘贯春等(2017)[25]等文献的数据方法,对存在异常值的数据进行剔除等处理,最终得到所采用的样本数据库。

四、回归结果与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表1列示了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基准回归结果。结果显示,在表1第(1)列没有纳入控制变量之前,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深化有利于缓解其资源错配,换言之,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深化有助于提高其资源配置效率。在表1第(2)列纳入控制变量,以及在表1第(3)~(6)列分别采用被解释变量的替代性衡量指标之后,这一结论仍然保持不变,说明其具有稳健性。

表1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总体影响

注:括号内为t值,*表示p< 0.10,**表示p<0.05,***表示p< 0.01,下同

(二)异质性检验结果

进一步考察企业和区域异质性特征对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与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表2显示了处于不同地理区位城市群的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影响效果。结果表明,总体上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作用依然稳健。细分来看,相比西部城市群样本,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作用在东中部城市群样本中更为突出。这一结论在分别采用被解释变量的不同替代性衡量指标进行回归后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表2不同地理区位对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与资源错配关系的影响

表3反映了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不同所有制属性企业资源错配的影响效应。结果显示,整体上看,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缓解效应显著为负。细分样本来看,相比国有企业样本(第2~4列),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改善效应在非国有企业样本中(第5~7列)更为明显。在分别采用被解释变量的不同替代性衡量指标后,本文的研究结论并未发生根本改变。

表3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影响Ⅰ

表4展示了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不同出口状态企业资源错配的影响。结果发现,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缓解效应总体上显著存在。细分来看,相比非出口企业样本(第5~7列),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改善效应在出口企业样本中(第2~4列)更为突出。在分别采用被解释变量的不同替代性衡量指标后,这一结论大体上保持不变。

表4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影响Ⅱ

(三)稳健性检验

考虑到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与资源错配的计量模型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为了缓解模型潜在的内生性问题,利用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的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以及动态广义矩方法(GMM)方法进行估计,表5汇总了有关的估计结果。分析发现,在采用2SLS与GMM方法基础上,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影响系数在不同的生产率测算方法下均显著为负,这也表明了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的深化有利于改善资源要素在城市空间体系中的配置效率,再次证实了前文的研究结论。

表5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影响:2SLS与GMM估计

(四)作用机制检验

表6报告了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影响资源错配两个渠道机制的回归结果。其中,“行政区划壁垒”变量采用刘修岩等(2017)[30]的数据方法衡量,反映因地方政府政策偏向对资源配置活动的干预与控制而造成的行政区划分割程度。“产城融合效应”变量采用丛海彬等(2017)[31]的数据方法衡量,反映产业与城市之间融合联动发展水平[注]对“行政区划壁垒”指标的衡量,借鉴刘修岩等(2017)文献,以地方政府财政支出占GDP之比衡量地方政府财政规模这一“有形”之手对经济的干预程度。当干预倾向越强时,地方政府为保证雄厚的财力而可能会有较为强烈的地方保护主义倾向,进而可能会对资本等要素跨区域自由流动做出显性或隐性的限制。对“产城融合”指标的衡量,借鉴丛海彬等(2017)的文献,从人本导向、产业支撑和功能匹配三方面选取细化指标并采用熵值法和耦合协调度进行合成。数据主要来自刘修岩等(2017)与丛海彬等(2017),参见《中国工业经济》网站(http://www.ciejournal.org)。。本部分的控制变量选取了对外开放度(OPN)、固定资产投资水平(INV)、城镇化水平(UR)以及金融发展水平(FIN)。

具体来看,表6第2~5列报告了以城市“产城融合”指标为被解释变量,在纳入控制变量前后分别采取不同的替代性衡量指标后,对“产城融合”增强效应机制的检验结果。结果发现,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可通过强化“产城融合效应”来提升资源空间配置效率。类似地,表6第6~9分别汇报了以“行政区划壁垒”指标为被解释变量,在纳入控制变量前后、分别采取不同的替代性衡量指标后,对“行政区划壁垒”缓解效应机制的估计结果。结果显示,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可通过缓解“行政区划壁垒”来改善其资源空间配置效率。基于以上的分析,本文的研究假说2得以验证。

表6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错配的作用机制检验

五、结论与政策含义

随着城市群逐步从产品专业分工向功能专业化分工转变,如何加快推进新型城镇化,进一步释放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提升的新红利,无疑具有紧迫性与现实意义。本文利用中国工业企业和城市面板匹配数据,考察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效应及其作用机制,结果发现: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有利于提高其资源配置效率,这一结论在进行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后保持不变。并且,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效率的作用效果要受到企业和区域异质性特征的影响。进一步地,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可通过缓解“行政区划壁垒效应”与强化“产城融合效应”来改善城市的资源空间配置效率。

对此,本文的政策启示在于:第一,深化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依托基础设施网络等硬件条件和服务功能等软环境配套,优化城市群内部的经济联系与空间布局,推动中心城市聚焦于管理、服务和研发等高级生产性服务功能,而外围或周边城市则专注于生产制造功能,从而实现城市群内部优势互补、协同发展;第二,城市群空间布局优化政策制定与实施既要统筹规划,也要兼顾到企业和区域发展的异质性特征。通过“互联网+”等现代信息技术手段,构建人力资本、金融资源、技术知识等资源要素的多层次共享机制;第三,疏通城市群空间功能分工对资源配置的外溢渠道,一方面,遵循市场经济规律,逐步降低乃至消除行政区划壁垒,构建利益协调和利益共享机制以规避重复建设和恶性竞争,实现城市群要素资源自由流动与优化配置;另一方面,循序渐进地推进“产城融合”“职住平衡”,构建主导产业明确、专业分工合理、特色鲜明的生产性服务业与先进制造业融合发展集聚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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