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乔
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传统社会的产物,其手工作坊式生产方式、小范围学徒式传承方式以及定点式销售方式决定了其在产业化浪潮中处于劣势。当市场导向成为资源配置的基础时,非物质文化遗产多数凭借公益性文化服务的名牌接受政府专项文化资助,尽管如此,非遗的去向也集中于束之高阁的收藏保存和日渐消亡的自主传承中。正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日渐消亡的现实凸显了其稀缺和珍贵,非遗才具备文化资本的经济属性,也成就了其与文化创意对接的可行性。由此,非遗与文化创意两者之间的共同之处和互补之处使得二者的对接愈发必要和有效。
2009年5月,《半月谈》记者的调查文章《打一场中华民族文化基因保卫战》之四《变异失真:“人间国宝”三大杀手之商业化》中说:“半月谈记者调查发现,在非遗众多门类中,属于生产性非遗范畴的传统手工技艺相对最容易转化为生产力,从而走向市场,实现商品价值。但即使在此类非遗生产性方式保护问题上,许多专家也呼吁慎言产业化,以免使非遗发生变异,变得偏离其宗。著名民俗学者乌丙安称,许多地方领导一听‘利用’很高兴,但何为‘合理利用’,则很难界定,由于各个非遗项目的可生产属性不同,有的适合成规模开发,有的根本不适合。”[1]2015年12月,《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条例》首次正式提出了“生产性保护”的概念,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合理利用。对具有生产性技艺和社会需求,能够借助生产、流通、销售等手段转化为文化产品的传统技艺、传统美术、传统医药药物炮制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通过扶持、引导、规范对项目的合理开发利用,实行生产性保护。可以看出,非遗“生产性保护”的落脚点依旧在“保护”之上,其最终目的是为了提升非遗的传承能力。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工作重点也并非是非遗本身的更新和优化,而是非遗市场的开拓,要求坚持传统工艺流程的整体性和核心技艺的真实性。这里就必须引入“使用与满足”理论,受众的使用情况直接影响产品的传播,借由消费的过程提升非遗市场的交易频次,从而扩大其传播力和影响力,非遗借助具体的物质载体进入流通领域,通过生产、消费的流动过程达到生产性保护的最终目的。
产业化是指某种产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以行业需求为导向,以实现效益为目标,依靠专业服务和质量管理,形成的系列化和品牌化的经营方式和组织形式。2008年4月,上海大学旅游规划与发展研究中心陈建勤教授在内蒙古召开的少数民族非遗保护和开发会议上发言和一篇题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产业化研究》报告中写道:“为有效地保护和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维护中国传统文化之菁华,我国的非物质文化必须走产业化发展道路,通过对非物质文化资源的科学开发,在发展中保存自己,并发扬光大,产生更大的社会效应,行使更大的社会责任。”[2]在产业化开发的过程中,市场需求依然是不可或缺的指标,但最终目的则定位于效益最大化的实现。
偏重“生产性保护”或“产业化开发”某一方面都不是正确的选择,一方面,非遗本身作为传统文化精华部分的意义不容忽视,对接过程中的创新应有所选择和取舍;另一方面,文化创意产业较于一般产业具有特殊的运作模式,无差别复制和改造的结果是千篇一律的模式,创意也就无从说起。兼顾“生产性保护”和“产业化开发”,兼顾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产业化并不意味着原有文化体系的土崩瓦解,也不是打破重组,而是借助新的媒介,新的技术以及带有高情感符号意义的创新来提供新的呈现。
自2004年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公约》以来,非遗概念正式引入国内,非遗的保护问题成为政府、媒体和公众的关注焦点。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先后批准分别于2006年、2008年和2011年、2014年命名了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总数达1300多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人类的“活态灵魂”,是民族传统文化的珍贵记忆,承载着民族世代相传的符号意义和文化基因。而文化创意则是以文化为元素、融合多元文化、整理相关学科、利用不同载体而构建的再造与创新的文化现象。由定义即可寻出二者最大的分歧,在于与现代生活的割裂。[3]事实上,大部分的非遗携带传统社会的特质而来,永远无法进入产业化通道,成为具有广泛受众的消费品。当然,艺术品经历原初位置到博物馆的语境变化,无论以何种展览方式呈现,在去语境化的过程中添加原初语境的某些要素,其内涵都会被重新诠释和定义,从而以一种更为广阔的视角,提升人们对艺术品的感受能力。[4]馆藏与产业化都是非遗保护与发展的重要方式,应贴合具体的非遗类别作出选择,而非存优劣之分。
相较于物质文化遗产,非遗通常依托于人这个主体本身而存在,以声音、形象和技艺为其表现形式,更具传承的脆弱性,传承人也由此成为非遗保护的重要问题。而文化创意延伸而来的文化创意产业同样重视主体的能动创造性,从非遗手艺人到文化创意策划人,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应用,更为重要的是理念、审美甚至是价值观上的共通。[5]由此,创意人才的吸纳与非遗传承人问题同等重要,需要多方考量。
工业革命带来的大批量生产是工业化社会的突出特点,但非遗与文化创意均不适用大规模的复制生产,流水线产品整齐划一,但却失了文化本身的内涵和特性。非遗与文化创意均需要“定制化”的呈现形式,这种定制依据非遗本身的门类、技艺和物质形态,归根究底,非遗和文创都无法撇开被孕育的文化氛围和场所,所携带的文化符号意义应作为非遗的组成部分和文创产业的形成基础。另一角度来说,由于单一文化土壤的限制,那些能被复制的非遗或文创产业,也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
“重申报,轻保护”的现象已经成为非遗保护中的突出问题。进入国家非遗四级保护名录后,非遗成为提高当地知名度、发展旅游的手段和宣传口号,要么弃之不用,要么随意嫁接,失了名录申报最初的目的。究其根本,目前非遗保护主要面临的问题是民间土壤的问题。规范非遗的调查研究与管理工作,建立非遗博物馆,为非遗建档保护,种种工作成为目前非遗保护传承的首选方式。这种保护形势下,受众成为完整的“看客”,橱窗里的艺术品光彩夺目,学术眼光下的非遗只能选择静静等待观赏和研究。另外,环境变迁、原材料缺失和非遗传承人“老化”也是造成非遗难以为继的重要原因。总之,如果说非遗是中华民族的根,民间土壤就是非遗的根。事实上,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时间和文化的沉淀,具有生命体的特征,是动态的积累,需要动态的保护。非遗进入产业化渠道首要解决的问题是非遗如何与文化创意有效结合,这里的“有效”指向现阶段存在的打着“非遗”的幌子发展文创,实为将经济利益放在首位,罔顾非遗文创产业的社会效益的现象。
文化创意产业(Cultural and Creative Industries)是一种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产生的以创造力为核心的新兴产业,强调一种主体文化或文化因素依靠个人(团队)通过技术、创意和产业化的方式开发、营销知识产权的行业。宏观上来说,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文化创意产业并没有明显的互动关系。非遗强调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保护,文化创意产业则更偏向于“创新”和“经济增长”两个方面。但正是不同方面的侧重为二者对接提供了可能性和必要性。要使创新避免成为泛化的空中楼阁,就一定需要具备水的源头,木的本源,文化即创新的基础,而非遗更是其中凝聚民族文化精华的代表性部分,因此,非遗是文化创意产业的资源基础,是创新发展活化文化的基础,为文化创意产业提供发展的素材和基础。相较于一般的文化产品,非遗进入文化创意产业运作过程中,呈现出高附加值和高情感性的特点,兼具开发基础及开发潜力。而文化创意在对接非遗的过程中,也充分运用自身的创意、技术及跨行业跨学科优势,为非遗注入新的活力,延展新的形态,提供流动化的市场。
传统的博物馆无法避免收藏的有限性以及各类保存问题,文化创意视角下则利用数字化技术对非遗项目进行创意保护。在数字博物馆中,包括录像、录音、拍照等各类技术手段被应用于此,数字化存储之后以多维立体的新型多媒体手段加以呈现,甚至以仿真的技术重现传统技艺操作过程,在虚拟中呈现非遗最初的表现形态和过程。
在非遗数字博物馆之外,还有数字读物也为非遗爱好者提供了非遗资源的交互类、整合型数字读物。传统非遗纸质读物包括可以阅读的非遗历史文化资源、非遗画册、立体书籍等,大部分是以纸或其他材质为主的有形物质体,而数字读物的定义则是指通过数字化技术手段编辑、创造、发布的具有阅读功能的数字内容以及运行呈现其内容的计算机或电子设备。以《中国古典家具》APP为例,界面设计利用360°旋转展示古典家具,通过张合拆组家具、榫卯炸开等栏目表现明清家具的制作过程中不易直观呈现的部分,也可局部放大浏览,进行细致的观察研究。[6]
非遗体验馆作为一种新兴的创意呈现方式,侧重于亲身经历,在休闲旅游如火如荼开展的今天顺应了新型旅游的发展趋势,强调情感和美的感受两个方面的体验和得到。听传承人讲述非遗流传中的故事,亲手在手艺人的指导下学习并完成非遗作品,捡拾那些流落在历史长河里的文化碎片和记忆。从体验到传习,千百年前的技艺与故事变得鲜活而绵长。
如今,各地民间非遗体验馆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建成。未闻泰顺,先闻廊桥。廊桥在文人的笔下,孕育了无数个爱情故事,或美满,或凄婉。而泰顺廊桥无论在规模、结构,还是建筑技艺、保存现状上,都堪称一流。溪东桥畔的非遗展示馆采取静态展示和动态展演相结合的方式,集中展现木拱桥营造技艺、药发木偶戏、提线木偶戏等独具泰顺特色的非遗保护项目,成为公众了解泰顺优秀传统文化,体验非遗精彩魅力的最佳窗口。
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指出:“积极发展文化旅游,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与旅游相结合,发挥旅游对文化消费的促进作用。”这里涉及到的文化创意旅游,是一种与传统自然山水观光旅游不同的旅游发展模式,它是以文化为核心,以创意为手段,以技术为支撑,以市场为导向,创造多元的旅游产品载体,形成产业联动效应,促进城市和区域经济的文化创意化转型。[7]文化创意旅游注重激活城市无形的资源,开发利用城市的文化、历史、技艺、符号等深藏于其中的资源。非遗中蕴含的文化意义并不能通过简单的物质产品展示出来,需要借助文化创意,通过旅游体验消费,感受一个地区,一个城市或是一种文化的魅力和感染力,加深消费者的文化理解,引起对某一特色文化的共鸣和价值认同。
非遗与文化创意旅游的融合主要有以下几种形式:建设非遗创意城市、非遗文化创意产业园区、非遗文创保护区,非遗文创街区等。非遗旅游开发的方式伴随着主体探索日益丰富多样,有观赏型、体验型、参与型、深层型、辅助型等几种,走马观花式到文化意义的消费,旅游消费的层次越发深入。从主题式旅游开发模式、实地村落浓缩式开发模式、模拟景观再现式开发模式,到后来的节庆式旅游表现型开发模式、公园式创新式开发模式,近年又创新了实景舞台式旅游开发模式、情景体验式旅游开发模式等,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创旅游开发的理论与实践日益丰富且多样。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不得不综合考虑以下要素的支持,一是政府的支持,政府在发展文化产业中的作用既表现在方向的把握,也需要前期资金的投入及优惠政策的扶持;二是非遗手艺人与创意人才的引入,二者的对接需要充分发挥主体能动性。
传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和认知往往建构于文字、图片延伸出的想象之中,手艺人的制作过程被蒙上神秘而模糊的面纱,像束之高阁的展览品,只道是令人啧啧称赞,并不能触摸其中的故事与本真。这些手艺人,或是偏居一隅,或是不为人知,光是探访其中已是耗时耗力,更遑论聚集于同一平台开展线上交流和交易。
2016世界移动互联网大会上,一款由几位温州80后青年研发、主打“技艺折现”的APP——“民间”拿下了“移动互联网行业最具发展潜力奖”。目前,已有1000多名技艺达人通过身份验证,入驻“民间”,与之签订了合作协议。登录民间APP,能看到平台设有“手工客”“创意设计”“音乐人”“文玩客”等多个分区,为各类行家里手、达人小咖提供认证和技艺展示,而消费者可通过平台与感兴趣的目标人物建立交流互动,省去中介环节,直接向其购买技艺和产品,由民间平台提供服务保障。互联网打破了传统媒介的局限性,“民间”APP作为非遗传承、手工艺传承的全新的载体,能让手艺人的作品得到更充分地展示;于用户又提供了视觉享受、文化享受,只用发张图,就能找到想购买的创意作品。互联网让传统工艺与用户需求有了互动连接,有助于“非遗”走得更远。
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文化创意的对接并非浮于表面的概念组合,非遗和文创都无法撇开被孕育的文化氛围和场所,所携带的文化符号意义应作为非遗的组成部分和文创产业的形成基础,两者对接的可行性源于隐藏其中共性和互补性。对非遗的开发性保护或是产业化开发不需判断孰优孰劣,但却同时在强调非遗对接市场的必要性。在对接市场的过程中,非遗作为从传统社会一路走来的精华文化代表,与现代社会的审美、价值观以及需求产生了隔阂,与文化创意的对接应运而生。从非遗数字博物馆、非遗体验馆、非遗体验式旅游到新型的非遗销售平台,非物质文化遗产对接文化创意从来不是单层次单方面,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对接技术的进步、对接层次的加深以及符号意义、情感意义的融入都需要不断创新,真正将创意渗透其中,真正让非遗拥有更宽广的受众面,更厚重的文化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