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华盛顿的政治领导

2019-01-26 06:51◎张
中国领导科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共和华盛顿权力

◎张 兴

乔治·华盛顿是美国杰出的政治家和革命家,是美利坚合众国建立后的第一任总统,被尊称为“美国国父”。他带领新生的美国历经坎坷制定了联邦宪法、确立了三权分立体制,确立了与其母国——英帝国之君主政体根本不同的共和政体。华盛顿凭借自己的政治实践经验成功实现了对美国共和的政治领导:独立战争胜利后,他解散部队,辞去总司令职务,返回弗农山庄;制宪会议中,他积极斡旋,对以联邦党“弗吉尼亚方案”为蓝本的宪法通过起到了关键作用;担任总统期间,对美国的权力分立与制衡体制乃至美国总统制本身产生了波及至今的影响。

一、华盛顿的政治领导

首先,华盛顿的政治领导能力体现在他对政治思想的整合能力与身体力行的魄力。

独立战争尾声的约克镇大捷成为华盛顿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但同时,不安和担忧的声音也开始浮现。华盛顿的军功和完整地将大陆军保留下来的主张遭到了严厉的质疑——民众开始担心他成为美国的克伦威尔,会进军费城并解散议会,用军事独裁将新生美国的共和事业毁于一旦。

面对汹汹质疑,华盛顿选择用实际行动来捍卫共和并昭示自己的共和之心。他相信美国人民会在“试错”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对于国家的正确认知。换句话说,他相信共和是人民可以体会并信仰的事业,而不应该用强力加诸人民大众。1783 年11 月,华盛顿解散了自己的部队,12 月即辞去了总司令职务,返回弗农山庄。

对新生的美国而言,独立战争的胜利带来了一个反思政治理论与实践的绝好时机。这正是对长久以来殖民地共和主义的政治思想进行总结和升华的契机。1783 年3 月,华盛顿在写给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一封信中,已经表现出了他对于各州之间猜忌的担忧和对加强团结的倡议。而在当时的美国,恐怕也没有人能比华盛顿更加痛彻地体会到邦联制度的弊端以及对其进行改革的必要性——战争长期无法结束和随之而来的战费开支以及他在指挥作战中遇到的几乎一切棘手问题都根源于邦联的权力缺位。

同时,华盛顿也意识到美国人可以通过对人类历史上各种政制的考察和反思,尤其是对古代共和国的追溯和现代城市共和国的比较,把握人类和政府思想的特性、本质,构建适用于美国现实的政府理论。华盛顿指出了现行《邦联条款》的一些不足并倡议“各州能根据相互忍让和永久性的原则团结起来。”[1]他认为,比妥善解决军队问题更事关长远的是修改《邦联条款》并使邦联议会拥有更多权力的问题。华盛顿总结出了国家想要实现幸福不可缺少的四要素:“在联邦政府的领导下,各州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把公道和正义视为神圣不可侵犯;作出适当的和平安排;在人民中倡导温和而亲切的气氛,忘记地方偏见。”[2]他坚决反对君主专制,但力主建立联邦政府并加强其权力;反对美国走向绝对主义,但力主殖民地十三州作为一个国家的完整与统一;反对激进民主主义,认为过度的自由与专制一样危害自由的事业,但相信并倡导公民美德,并致力于通过推动公共生活的发展完善来维护共和。在这个层面上说,华盛顿引领了殖民地的政治文化传统,而这一政治文化传统反过来塑造了华盛顿的政治领导和政治美德。

其次,华盛顿的政治领导能力体现在对政治体制的创新能力和政治目标的聚焦能力。

华盛顿虽然从大陆军总司令的职位隐退,但在居家生活中一直关注着邦联的运转,并不满其效率的低下。以平均财产权和废除一切债务等为要求的谢斯起义,成为将华盛顿和联邦党人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中央政府的设想付诸实现的契机。“华盛顿十分清楚,《邦联条例》必须被完全取代,而不只是被修改,新政府必须拥有足以为整个国家制定法律的权力”[3],这是一种新的政制。

1786 年9 月,邦联国会以修改《邦联条例》,使其能更妥善地应对合众国当前的紧急需要为目的,召集十三个州的代表秘密与会,开始制定联邦宪法。华盛顿被选为了制宪会议主席。他是会议中最少参与争论的人,但无疑也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他的重要性首先体现在作为会议主席出席,“否则人们即使不称之为政变,也可能会指责它未经法律授权”[4];而在整个会议期间,华盛顿都慎重地履行主席职责,不轻易发言和参与辩论,却为代表们的沟通创造气氛、积极调停争论激化的矛盾,对会议的每一个重要问题进行投票,并“在会后活跃于多种社交场合。……他周旋于各州要人之间,在代表中间起到了平衡和协调的作用。”[5]最终促成了《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的诞生。

对华盛顿而言,制宪会议不仅是实现他长久以来对国家地位和作用之思考的契机,也是一场意义和困难程度都不亚于独立战争的战役。华盛顿非常清楚制宪之举的政治目标,是要带领一群伟大的爱国者们,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抵御旧世界思想的残余和无政府状态在美国的蔓延,确立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的民主共和制政府。

他认为,一个国家的有效运转必须依据两点:“一,职能授予中央政府行使其职能所必需的权力,对于政府所拥有的权力,我们不应反对。二,所有国家的管理者都应该永远由人民定期选举产生。”[6]建立初期的美国信奉共和政体,华盛顿本人也并不支持激进民主主义,他看到了代表制在共和政体中的局限和人民美德与理性的发展能够产生的对国家独裁倾向的矫正作用。这样,在创新政制的目标之下,共和与民主精神通过国家的制度安排统一在政治实践中。这种新政治科学把代议制串联到古典民主之上,它虽然没有创造共和主义,但却开创了一种新的共和政体。

美国革命确立的新政府体制以代议制为基石,以人民的自由权利为目的。北美十三州殖民地未曾有过绝对主义国家的统治史,也未曾有过册封贵族或者压迫性的官方宗教,本就是共和主义得天独厚的温室。而全部国家管理者的民选,着重体现了华盛顿政治思想在共和基础上对古典民主的汲取和借鉴。这样,美国的新政府体制就不仅是一种新的政府理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推动平等和公共参与的社会安排。

最后,华盛顿的政治领导能力体现在对“有为”和“无为”的把控能力与面对权力诱惑的自制力。

1789 年,华盛顿以69 张选举人票全票当选为美国首任总统。他通过就职典礼对军装的弃用,力图遏制日后军人独裁政变的可能。尽管美国总统制此时尚不成熟,但宪法已经对政治领导体制做出了一定程度的限定和安排。华盛顿在他总统任期内的一系列作为集中体现了一个政治领袖的领导艺术与魄力。

华盛顿是一个伟大的中立者。这主要体现在具有政治原则倾向性的公正之上。在涉及国家最根本的政治原则时,他有自己鲜明的联邦主义倾向。他关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建立一个统一的美国,并在这个统一国家的基础上牢固树立共和观念。而在对待党派斗争和国际战争时,他又是一个从大局出发进行战略考量的中立者。手握权力却不追求“独裁”,身负巨大的政治影响却拒绝横加干预。在他身上,“无为之治”的精神和责任担当并存。

一方面,华盛顿选择“无为而治”。在关于联邦法院的构成和权限问题以及奴隶制话题上的故意沉默,反映了在政治判断上的谨慎。他审慎应对可能危及三权分立体制的最高法院问题,意图通过时间的流变和美国政治实践的发展磨合出最高法院最合适的职能和权力范围。对奴隶制的问题,他不满足于仅仅以总统的行政命令将之废除,而把奴隶制本身置于随时可能复辟,把国家南北方置于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危险境地,力图在宪法框架之下通过国家法律的根本性安排解决这一问题。

另一方面,华盛顿体现了一个权力“受托人”的担当。在处理《杰伊条约》和汉密尔顿的财政政策问题上,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美国人民由于政治热情而卷入英法战争之中,从而使得刚刚走出战争阴霾的美国重新面临一场无妄之灾的可能性正是华盛顿最大的忧虑。从美国的长远发展和最大多数人民的利益出发,华盛顿力排众议,违背民意签署了饱受攻讦的《杰伊条约》。华盛顿基于对权力的理解和尊重,在美国建国初期采取不同的政治态度进行了一系列意义重大的政治行动,为美国日后的繁荣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许多思想家和批评家攻击华盛顿一手建立的总统大厦过于稳固和强势。但200 余年来,美国几经磨难却仍保持着统一。面对20 世纪人类最为深重的战争灾难却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大国;面对自由民主制度的诸多弊端及公民共和传统的衰退与政治参与的衰颓,仍然保存了其立国时代就已确立的许多美德和传统。这都与华盛顿对统一国家、共和政体的追求和卓越的政治领导能力紧密相关。

二、研究华盛顿政治领导的启示

在美国种族和文化冲突问题频发、经济不再保持繁荣和高速飚进、政治参与和政治效能感衰减、党争与“共和病”屡屡发作的今天,讨论华盛顿的政治领导和他那一代人塑造的政治体制,对于我们今天究竟有何启示?

一方面,对我们今天关于政治领导的理解有着深刻启发。

首先,华盛顿在独立战争胜利后选择辞去公职,解散部队。不仅如此,他还严词拒绝了刘易斯·尼古拉要他做国王的提议。前有克伦威尔,后有拿破仑,唯独华盛顿在关键节点选择后退一步。这也使我们认识到,成功的政治领导往往是在宏观层面进行长远的考量和谋划,而不应仅聚焦于一时得失。

其次,华盛顿对制宪会议的领导集中体现出的对政治思想的整合和政治目标的聚焦能力。人类历史上已经有过许多不同类型的政体建构和政治尝试,有不胜枚举的成败兴衰,也有颇多政治家、思想家对它们的研究、评价。要实现成功的政治领导,就必须对这些思想、史实加以分辨考察,提炼出足可借鉴的经验。华盛顿及联邦党人在制宪中面临同样的问题,通过诉诸古典共和传统、欧洲城市共和国及民主政治的实践经验,抽象出一种复合共和与民主政治的美国式政治安排。这就使我们认识到,政治领导力不只是权力行为能力,它在更深层次表现为一种思想能力和研究能力。

最后,华盛顿在两任总统任期内的执政活动,不仅为美国的后代总统们,也为世界范围内的治理者提供了一种审慎对待权力的观念。而且,这种审慎并非全然发生在消极或限制性的层面,它同样包含积极层面,即权力在其本应发挥作用领域的集中高效运行。今天,民意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成为政治合法性极重要的基础。华盛顿的范例使我们认识到,政治治理者能否果断在积极意义上行使权力以促进公共福祉的实现,并在消极的意义上不滥权地监护社会、钳制疏导非理性民意,同样是我们今天讨论政治领导的重要评判标准。

另一方面,华盛顿的政治领导为领导学研究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范例。

在美国领导科学界对华盛顿政治领导研究起步较早,至今已形成比较系统的研究成果。其中较具代表性的主要有詹姆斯·里斯和史蒂芬·斯皮格尼西撰写的《乔治·华盛顿的领导力课程:关于有效的领导力和品格,国父能教会我们什么?》,格林斯坦和弗莱德一世撰写的《缔造总统职位:从乔治·华盛顿到安德鲁·杰克逊的领导风格》以及理查德·布鲁克海瑟撰写的《乔治·华盛顿的领导力》等几部作品。

华盛顿的政治领导为领导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微观与宏观相结合的综合性视角。他身兼开创者和守成者两重身份,并经营了两种全新的事业:戎马疆场又执政庙堂,并且出席了美国史上最重要的委员会议——制宪会议。[7]这使我们得以连贯地审视美国革命的不同历史时期中,华盛顿身上所表现出的领导能力。因而我们今天对华盛顿政治领导的研究能够从构成它的不同要素到它对美国共和的塑造作用这两个方面去审视。如詹姆斯·里斯和史蒂芬·斯皮格尼西对华盛顿政治领导力的15 个构成要素分析[8]及格林斯坦和弗莱德一世对华盛顿政治领导力在美国政制创立过程中的作用分析[9]。

华盛顿的政治领导为政治领导的概念建构提供了积极和克制相结合的综合性视角。华盛顿本人的政治实践使我们意识到,一种积极作为的态度在政治领导中相当重要,但有时保持克制和不作为的态度也是政治领导的一个更重要维度。人类无法确知所有政治事务的方方面面,而面对权力与作为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一种审慎的克制性态度反而成了政治领导的积极层面。这并非懦弱,而恰恰是华盛顿的政治领导对“人类社会是否真正能够通过深思熟虑和自由选择来建立一个良好的政府,还是他们永远注定要靠机遇和强力来决定他们的政治组织?”[10]这一时代诘问最深刻的回答。

[注 释]

[1]乔治·华盛顿.华盛顿选集[M].聂崇信,吕德本,熊希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198.

[2]余志森.美国开国三元勋:华盛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198.

[3][4]约瑟夫·J·埃利斯.华盛顿传[M].陈继静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7:201.

[5]杨澜主编.乔治·华盛顿.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2:132.

[6]华盛顿·欧文.华盛顿全传[M].李瑞林,等译.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2004,1259.

[7]Postell J, Brookhiser R. George Washington on Leadership[M]. Basic Books, 2009.

[8]James Rees, Stephen Spignesi, George Washington's leadership lessons: what the father of our country can teach us about effective leadership and character, John Wiley & Sons Inc., (Beijinf 2007, p.14 to 15.

[9]Greenstein, Fred I, Inventing the job of president: leadership style from George Washington to Andrew Jacks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0 to 23.

[10]汉密尔顿等.联邦党人文集[M].程逢如等译.商务印书馆,19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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