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喜红,谭立峰,刘淑虎,罗 涛
(1.福州大学建筑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2.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天津 南开 300072)
国外生态村发展20多年来,已经取得成功经验和广泛影响[1-2].1991年,作为生态村初始学术概念的提出者和相关研究的奠基人-罗伯特·吉尔曼,在《生态村与可持续社区》(《Eco-villages and sustainable communities: a report for gaia trust》)一文中,首次提出了生态村的概念: “生态村是以人为尺度,把人类活动结合到不损坏自然环境为特征的居住地中,支持健康地开发利用资源,能够可持续地发展到未知的未来”[3].生态村秉承减少环境影响、降低生态足迹的原则,被认为是人类住区与自然生态系统结合最为合理、密切的居住模式之一[4-6].
2005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发展战略和2013年美丽乡村概念的提出,加之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进一步强调生态建设的重要性,全国范围内兴起了乡村建设的热潮及学术思考[7-9].但目前我国乡村发展面临诸多问题,对国外生态村理念及实践进行深入研究,合理借鉴其成功经验,并使之与我国国情相结合,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和应用前景.
目前对国外生态村的研究较少,主要聚焦于模式及发展历程[10-11]或发达国家的生态村分析[12-14].本研究从全球角度出发,综合分析各国生态村的异同,将目前全球生态村分为4大类,对各类生态村进行定义、对比及整体归纳.并在广泛案例收集的基础上,总结出其遵循的核心原则.
图1 生态村空间属性示意图 Fig.1 Spatial attribute of ecovillages 资料来源:根据GEN网络数据作者自绘
国外生态村运动是在20世纪下半叶西方工业化完成和经济显现衰退的背景下出现的.该运动的产生伴随着绿色环境与和平运动以及公社生活方式的兴起.据全球生态村网络(global ecovillage network, GEN)数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球已注册生态村有1 178个,遍布欧洲(452个)、北美洲(216个)、南美洲(169个)、大洋洲(51个)、非洲(152个)、亚洲(138个)[15](见图1).除各洲生态村数量分布不同外,各国生态村数量亦呈现明显差异.由GEN统计数据可知,目前生态村主要集中在欧美等发达国家.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一方面是发达国家已经实现了经济的基本发展,寻求更高层次的人与自然、社会、生态、文化的和谐; 另一方面,发达国家居民生态意识及生产技术较为先进,为生态村创建及良好运行提供基础条件.
国外生态村根据其特征、核心目标、主要技术、发展重点、生态策略等可分为生态现代化转型类、生态修复类、自给自足类、智慧生态类4种类型[16].
生态现代化转型类生态村是指借助现代生态技术,将技术落后、经济贫穷的生态村实现现代化.南非象牙公园(Ivory Park)生态村是一个生态示范项目,位于约翰内斯堡附近的米德兰德非常贫穷的乡村边缘.它将西方高新技术融入非洲本土技术,建设生态友好家园.如今社区已形成6个农业合作社,有40人受雇于垃圾收集和分类,14名成员接受过生态建筑技术培训,已提供150个工作机会.社区建立零能源社区中心,鼓励利用太阳能.过去这里主要使用煤炭,现在采用无烟火和太阳灶来降低空气污染.大力发展生态旅游、提倡产品回收与利用、鼓励无污染运输.象牙公园生态村是落后地区实现可持续生活方式和消除贫困的重要实践.
南非特逅雷沟(Tlholego)生态村是一个小型的农村生活和学习社区,提供永续农业、可持续建筑技术和包括非洲当地传统的生态城设计认证课程.社区正在计划培训掌握太阳能技术、生物学、卫生、草药、生态和家庭粮食安全方面的培训人员,以应对日益增长的繁荣并远离贫困.
生态修复类生态村,指采用生态方式、借鉴生态技术, 使得已受破坏或污染的生态村土壤及生态环境恢复活力.洛杉矶生态村(Los Angles Ecovillage)位于美国洛杉矶威尔夏中心附近, 1992年,一场暴乱使原本充满活力的社区陷入一片衰败, 一些生态爱好者对其进行支援和改造来修复原状.1993年,洛杉矶生态村建成,并不断有新成员加入.居民以朴门永续农业(Permaculture)设计理念打造社区菜园、实行有机堆肥、建立有机花园、共建资源循环系统.生态村内部使用雨水回收、太阳能加热、废弃物回收、腐叶覆盖地表保温等生态技术.洛杉矶生态村通过其生态理念、策略、适宜生态技术,结合永续农业将一个衰败的社区改造为有生机的生态村.
泰国翁松·阿什拉姆(Wongsaint Ashram)生态村建立于1985年,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经过十多年经营,已成一个生机勃勃的绿岛.现有20多位常住居民,他们践行生态、低影响的生活方式,种植有机食物、循环利用资源.印度黎明之城(Auroville)生态村建立初期的目标同样是生态修复,生态村内部种植300万棵树,恢复土壤活力同时带回了野生动物.德国南部云德(Jühnde)生态村利用当地有机农林业,实现从化石能源向可再生生物能源的转变.
自给自足型生态村是指通过地方农业及其它产业,实现地方资源的自给自足,并与外界适当联系.有的生态村内部甚至有自己的货币和银行,有多样的生态产业、经济模式及教育机构等.社区鼓励发展多样化经济,成员可为社区服务,也可以受雇于其他公司.该类生态村积极发展能源技术和生态材料等相关产业.
意大利的达曼胡尔(Damanhur)生态村拥有自己的货币[17],社会结构多样化,有成功的企业、有机农场、太阳能设施和儿童体验式学校.达曼胡尔生态村提供社区建设和艺术课程,提供工作交流项目.苏格兰的霍恩(Findhorn)生态村是由农业支持的大型有机社区,同样拥有自己的货币和银行,使用可再生能源系统(太阳能,风能和生物质),回收垃圾及循环利用灰水.它拥有大量社区企业,正在创建一个生态敏感房屋.该生态村提供整体教育课程,其中包括一年一度的生态旅游培训计划,永续农业研讨会,个人发展课程及精神、艺术、工艺课程.美国伊萨卡(EcoVillage at Ithaca)生态村通过生态农业及适宜技术、可再生能源的结合,实现了社区的自给自足,并且规模在不断扩大[18].
智慧生态类生态村较前3种生态村类型,其经济、技术更发达, 生态环境更佳,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采用适宜技术为生态村创造社会、经济、文化、环境协调发展的生活环境.如瑞典泰格莱特生态村重视太阳能的利用和节水节能措施,每个家庭的房子都有自己的温室,温室的内墙由厚厚的混凝土制成,用于延缓吸热散热.丹麦Hjortshøj生态村将木屑锅炉和斯特林发动机用于热电联产,并致力于将所有房屋建成低能屋,提供太阳能加热.生态村内部有小学、邮局、银行及其它商业设施.冰岛Sólheimar生态村成立于1993年,是冰岛第一座生态村.生态村大约有120个居民、5家企业和6个车间(园艺、树苗圃、手工业生产、蜡烛工厂、乐器工厂和织布厂), 还有两家宾馆,一个地热池和一间为游客提供的有机咖啡馆,内部生态环境良好.
以上4类生态村,或通过高技术和低技术的结合来实现乡村现代化,从而改善乡村现状、推动乡村发展; 或通过生态产业与当地条件的结合来复兴生态村; 或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发展多样化经济,形成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或通过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的协调实现生态人居环境及智慧生态.
国外生态村是经过策划的传统社区,通过公共参与、有意识的设计,将社会、生态、经济、文化层面都集成到一个整体再生、适应当地环境的发展模式中[19], 是一种多样化的社会结构,追求低影响、高质量的生活方式[20].国外生态村虽然数量庞大,类型多样,但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都遵循一些核心原则,主要包括以下4点.
生态村的定义中包括“以人类为尺度”,因此,生态村要保证内部成员之间的互相认识,为每个人提供表达自己观点的机会.以此为原则,生态村适宜规模的上限大约为500人,在典型的现代工业社会环境中,甚至不到100人.对于规模超过1 000人的某些超大型生态村,也有人称之为“生态村落群”.根据GEN资料,目前世界上最大生态村的规模可以达到2 000人,最小的只有10人[15].也有多个乡村联合起来形成生态村运动,如斯里兰卡的萨尔乌达耶(Sarvodaya)运动,该运动约有1.5万个村庄参与,旨在贯彻甘地的乡村自给自足理念; 西非消灭饥饿委员会(Colufifa)是由350个西非村庄构成的网络,成立于1964年,占地2.02 km2,目标不是建立新村庄,而是让现有村庄更可持续.
生态村的经济活动并不是建立在规模性生产和消费基础上,而是以自给自足为标准,发展包括会议经济、纪念品经济、生态农业经济等基于当地的多样化小规模经济产业.可见,生态村是融合各种功能于一体的小而全的微型社会,提倡尽量自给自足但又与外界有一定联系,所谓当地生产全球联系[21].其中,社区公共产业收益由社区共同所有,用于社区发展建设.社区同时鼓励成员发展多样化的经济,很多社区成员成为自由职业者.社区成员也可受雇于其他小型公司,发展能源技术和生态材料等相关产业(见表1).
表1 生态村完备的功能
注: 资料来源于《Ecovillage living: restoring the earth and her people》
生态村的定义包含可持续发展原则,它提倡使用可再生资源替代不可再生能源,鼓励资源循环利用[22-23].生态村的可持续发展包括经济、社会、精神、文化等方面的综合发展,并将可持续发展作为贯穿始终的原则和长期的使命[18].生态村实行有机农业种植,避免化学农业对土壤的污染和人体的危害,发展生态、多样化的社区经济.许多生态村采用朴门永续农业耕种方法,结合功能分区进行设计,通过综合考虑各分区,将人、农业、周围环境整体考虑,以实现“全系统设计”的目标.
除可持续发展原则外,生态村追求较低的生态足迹,最大可能地降低对环境的不良影响.美国伊萨卡生态村生态足迹只有美国平均水平的1/2; 日本木之花(Konohana)生态村生态足迹只有日本平均水平的1/3; 英国霍恩生态村生态足迹仅略高于英国全国平均水平的1/2,是工业化地区生态足迹最低的社区[24].
生态村很多呈向心性、组团式分布.社区中心布置供集体活动的厨房、庙宇或者冥想空间,社区房屋围绕社区中心布置,围绕中心的成组分布有利于社区内部的交流[25].生态村的精神层面是生态村整体设计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许多生态村正是由渴望更具精神维度生活方式的生态成员建设起来的.他们希望生活在一个更包容的社区,希望不同种族、宗教、信仰的人共同生活、互相学习、互相尊重.如印度黎明之城生态村,社区成员来自43个不同国家.生态村成员的精神活动一般体现为集体开展的冥想活动.生态村有专为冥想而规划的空间,社区成员在这些精神性的空间中冥想或祈祷.
黎明之城生态村的冥想活动是维系生态凝聚力的重要方式之一.生态村围绕一个圣母庙建成,圣母庙的功能包括冥想、集会等(见图2).生态村的布局主要包括: 中心的庙宇,包围庙宇的平静放松区,再向外围的工业区、国际区、文化区、居住区,最外部的绿化带.意大利达曼胡尔生态村中心的冥想空间,庙宇由7个大厅组成,不同的厅有不同的声响和装饰特点,成员选择不同的厅去冥想(见图3).
一些非精神信仰型生态村同样具有向心规划的特点,以便于社区成员的交流及留出中心的公共活动场地.德国七椴树(Sieben Linden)生态村(见图4)面积共20万m2,由多个组群组成,每个组有不同的生态发展方式.生态村最初建立的时候有建筑学的老师和学生参与规划和建设.丹麦蒙克斯戈德(Munksøgaard)生态村由5个组团形成,每个组团20个房围绕一栋公共用房,社区中心为一个集体的公共中心(见图5).澳大利亚水晶河(Crystal Waters)生态村中同样可以看到成组群分布的社区布局形式(见图6).南非生态公园(Eco Truly Park)生态村(见图7)的房屋呈圆圈形围绕一端的公共活动空间设置.
图2 印度黎明之城生态村内部功能及活动[26]Fig.2 Function and event of Auroville, India
图3 意大利达曼胡尔生态村冥想空间[24] Fig.3 Meditation space in Damanhur, Italy
图4 德国七椴树生态村[24]Fig.4 Sieben Linden in Germany
图5 丹麦蒙克斯戈德生态村平面[24]Fig.5 Plan of Munksøgaard in Denmark
图6 澳大利亚水晶河生态村[24]Fig.6 Crystal Waters in Australia
图7 南非生态公园生态村内部结构[15] Fig.7 Interior structure of Eco Truly Park in South Africa
除冥想等精神活动外,生态村还积极开展其它方式的文化建设.瑞典生态村在其产生、发展的过程中与学术机构、政府合作,学术机构的研发为其提供理论指导,政府认同并为其顺利发展提供保障.美国伊萨卡生态村不仅对外开放绿色、能源、住房和市政规划等方面的课程,并与康奈尔大学及临近的学术机构建立密切合作关系, 其生态系统及景观设计为北美多所大学提供实践基地及案例研究范本.达曼胡尔生态村有自己的分子生物实验室用于食品研究.除与学术机构合作外,许多生态村内部举办生态课程及手工技能培训,提高成员的生态意识并增强社区的文化氛围.
国外生态村人性化的规模为社区成员互相了解提供可能; 完善齐备的功能可以降低对外界的依赖性,提供更多就业机会,减少人口流失; 可持续发展原则避免因为当前的发展而损害将来的利益; 精神活动丰富了社区生活并提高了生态村的凝聚力.我国乡村有意识的生态化建设起步较晚,发展中存在诸多不足,根据现状,问题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1) 乡村建设系统性差.强调乡村建设的单项内容,但是未能将村民、产业、环境等作为一个整体设计,从而导致乡村功能单一或缺乏.
2) 生态建设内涵不足.目前更多关注经济效益,对生态、社会效益关注较少.生态建设流于外观美化等表面,内涵建设较弱.此外可再生能源利用不充分,资源循环不完善.
3) 精神文化建设缺乏.
针对以上问题,结合国内外生态村建设成功经验,得出以下3点启示.
我国乡村缺乏完备的功能,导致人口向大城市流动,进而引起乡村空心化、老龄化,以及留守儿童多等一系列问题.国外生态村为内部成员提供工作机会,鼓励就业形式的多样化,使生态村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社区,降低对外界的依赖,减少人口流失,为我国乡村提供借鉴.同时,国外生态村中的产业具有小规模、易操作等特征,在我国也具有很强的推广性及实施的可能性.国外生态村人口相比我国乡村相对较少,但依然可以有完备的功能.我国乡村同样可借鉴国外生态村做法,加强与外界企业、学术机构的合作.分析资料估计,今后20年,我国每年城市化将使约275万亩(约18.36万hm2)农村居民用地受到影响甚至闲置不用[27].充分利用乡村闲置资源、加强与外界联系、吸引城市人口、可有效为乡村提供就业机会、优化资源配置、促进乡村发展及振兴.
生态村注重可持续发展,不以牺牲将来利益促进现在的发展, 其生态产业不仅注重经济效益,同时注重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我国乡村大多采用“资源-产品-污染-排放”单向流动的线性经济,一些依靠资源开采的乡村,虽然在短期内形成了乡村的经济繁荣,但却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国外生态村坚持“能够可持续地发展到未知的未来”的发展原则和“从摇篮到摇篮”的资源循环利用原则,也为我国乡村提供重要启示.资源的可持续利用,需要发展前的合理策划、发展中的有效管理, 需要对乡村进行全系统设计,以便于资源的循环利用.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能够促进农村全面发展和繁荣,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重中之重.乡村振兴的内涵包括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各个方面,而文化建设是乡村振兴的重要部分.乡村既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和农耕文明的传承地,也是当前先进文化建设的重要阵地.费孝通先生早已表明“乡土中国”是中国乡村文化的依据和核心价值[28].然而,在以价值取向为中心的外来文化的冲击下,使得原来的乡村文化逐渐沦为城市文化的附庸,甚至在以发展为中心的城市化进程中土崩瓦解.引领乡村文化建设,可以借鉴国外生态村做法,从建设乡村公共活动中心或者文化展示中心着手,打造新农村农民精神共同体.让村民充分了解自己乡村的历史、现状、文化,记住乡愁,留住文化根脉.建设集会议、演出、讲座、庆典或礼仪于一体的展览和活动空间,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和道德,宣讲本地历史故事和缅怀本地往圣先贤.精神及文化建设不仅可以帮助乡村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文化体系,也可以提高乡村凝聚力.
国外生态村因其“生态、低影响、可持续”的特点,使其成为人类探索与自然关系的重要模式之一.生态村建设遵循规模适宜、功能完备、低影响及可持续、向心规划和注重精神文化建设的原则.虽然国外生态村与我国乡村在社会制度、管理方式、人口规模等方面有较大差异,但是其生态现代化及生态修复同样符合我国当下乡村发展的现状和要求,自给自足有助于减少我国乡村人口流失,智慧生态类是我国乡村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进一步追求.研究国外生态村生态策略及成功经验,可为我国乡村可持续发展及乡村振兴提供启示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