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个小时,楼门洞里才晃出潘阳那张肥脸。
“你又喝了!”我说,“你咋啥时候都喝呢?”
“不喝死了太亏了,你看看肖玉的下场。”
“别扯淡了,钱在你那吗?”
“放你那得了,你给他们,他们要是跟我说感激的话,我就得哭。”
“德性!给我吧。”
我俩拦了辆出租,潘阳一上车就合上了眼。不一会儿,一条晶亮的哈喇子就从他的嘴里滴拉下来,掉到前大襟上。看他这副样子,谁能想象到,六年前,他是有名的“三中四少”之首,号称“玉树临风小潘安”。时光和欲望摧残了他的容颜,让他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变成了中年人。
出来的时候九点二十,潘阳差不多醒酒了。他挤着我,脚步还有点颠簸。
“我靠,她妈还能当着咱俩面点钱,好像咱们能贪这点破捐款似的。”
“职业病吧,她妈以前好像是个会计。”
他忽然停下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我以为他要撒尿。
“哎呀兄弟,数确实不对啊!那天聚会我记得捐的是两千五啊,怎么变五千了呢?”看来这小子也没喝多。
“我添的不行?整数不是更好看吗?”
“我靠,你挺趁啊!那咋不还我钱啊?妈的该了有一年了都。”
“瞎不了你的啊,小样儿!还能喝不了?再去整点儿?”
“整呗,你请啊!你小子就会在我面前装穷。”
我真想把这张死胖脸给踹扁,但我只是搂上他的肩膀说,“走吧,喝一顿少一顿了。”
“这年头咋死的都有,前天我上网看见个贼漂亮的妞儿,在自个儿家里摔了,砸到了鱼缸,割破了动脉,没人救流血流死了,白瞎那么风骚了。”潘阳说。
这家伙没心没肺,肖玉死得比她惨,她在学校放假回家赶火车的时候,人太多,被挤下站台,让迎面进站的火车轧成两截。我一个月前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在从昆明回家的火车上。暑假回来高中同学聚会,大家都哭了,但直到今天才敢去她家。
“你怎么找那么准?一下子就找着她家了?”
“现在谁家还用铁皮门啊?”
潘阳信服地点头,“真没想到,是真穷啊!哎,你说,她妈说的那个事,人家能给解决吗?”
“应该是解决不了,你没觉得她妈有点儿太那个了吗?”
“哪个了?你说她妈想利用肖玉的死找固定工作?这也正常,你看她家穷的,她爸一身病,她弟弟还上着学。死人是死了,活人还得活着。”潘阳这小子开始玩儿深沉了。
“我还是觉得她妈有点儿那个,你听听她老说什么‘肖玉马上就能挣钱了,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你别扭什么?死的又不是你家人,咱们做得不错了,你小子就是想得太多,肖玉跟我说,她跟你总共没说过三句话。”
也许是酒上头了,我的脸开始火辣辣的,喉头干疼。
“我知道你喜欢她。”过了一会儿,潘阳看着酒杯说。
“去你的,你知道个屁!”
“实际上,肖玉也没那么纯洁,去年她还去武汉找过我,说要把初夜给我。”
“你个混蛋!”
“你骂我干啥,是她自己说的,不用我负责任,她说既然她将来总要跟别的什么人结婚,她还是想把初夜给真爱的人。”
“她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
“你也别这么说,女孩看上我是有必然性的,我也没办法。”
潘阳确实有女人缘,一来他确实长得帅,二来是他没脸没皮。潘阳说自己换女朋友的频率是每半年一个,“半年还整不上床,那就不用再整了”,他说。
“你跟她上了?”
“幸亏没上,要不我得被鬼附身。”
“为啥不上啊?你不是说你不挑食吗?”
“肖玉那样一根筋的人,她说是不用我负责,要是犯了傻,完事再自杀呢?俺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想得开的小妞有的是。”
“你究竟喜不喜欢她?”
“有点喜欢,但绝对不是我想结婚的那种,关键是她给我写了三年信,一个礼拜一封,快二百了都,有些信我都没拆,还没有哪个女孩对我这么下力呢!”
“你就一点儿没感动?”
“她的信我根本就看不懂,我感动啥啊?”
“怎么不懂了?”
“她就认准了我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说她永远感激我给她买的那双球鞋。”
我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刚开始说什么球鞋,我完全没印象,我跟她说,没这档子事儿,她就是不信,她说我不承认是因为不想接受她的爱,但这不能改变我是世界上唯一关心过她的人这个事实。都给我整糊涂了,也不知道哪个傻叉在高二那年在她家门口放了双红色球鞋,她说这之前她在体育课上穿拉带鞋被老师批了好几次,她没钱买。后来我想起来了,她穿那双红鞋的时候,我是跟她开过玩笑,说童话里都是小红帽,你这小红鞋也贼可爱。因为她平时也没穿过什么像样的东西,我就注意到了。我当时就是犯贱,她就认准了是我送的。可能也怨我长得太帅。哎——”潘阳忽然如梦初醒,“我说你咋知道她家门儿呢?那鞋是不是你送的?”
“去死!”我说,我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出了门。
在外边走了一会儿,我知道我要去哪里了。
肖玉家就在江邊上,以前她总喜欢放学的时候顺着江堤走,有一次,她停下来,在河边的大青石堤上坐到月亮初升。
我坐在她当年坐的位置上,想起她把鞋子脱下来放到身旁,搂着双腿,头埋在胳膊里的样子。
我多想找到她当年掉的那些眼泪啊!
作者简介:赵茜,1977年出生,2006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获比较文学硕士学位。曾在《作家》《萌芽》等刊物发表过小说及散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