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朋
一
近些日子,杨力生与老婆的感情越来越生疏了。他的心就像冬天河里的水一样渐渐凝滞,冻结起来,而每逢想起老婆那些惹他生气的事,他心里就像着了火一样难以平静……
他们夫妻自从结了婚,不到半年的工夫就开始吵架。起初吵归吵,不伤感情。可是,自从孩子两岁那年,老婆与父母闹起矛盾后,他为父母辩解,老婆竟然为此生气,每逢说话便会跟他吵起来。六七年来,夫妻年年吵,月月吵,实在太伤感情了。其实,老婆明明也知道做儿媳的应对公婆尽孝,可是,老婆做事太强势,就因公婆办事说话不合她的意,她就不讲究这个“孝道”了,连他想送点吃的东西给父母,或是言语上夸父母点好处,老婆都要跟他吵闹起来。
就说五天前那回事吧:丈母娘因女儿爱吃狗肉,凑巧有邻居家杀狗,便买了二斤给他们送来。待丈母娘走后,老婆一心想让他感恩于丈母娘疼爱他们的这份心,便夸她娘心眼儿好,以便使他想到:丈母娘好,媳妇便差不了,以后也好围绕她的指挥棒转。没想到他一时粗心,未加思考,竟随着老婆的话茬也夸起自己父母来,结果两口子又吵了个天翻地覆。
好歹他还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人,每逢和老婆生了气,事过之后,便满脸赔笑以缓和关系。以往不管吵得多么凶,夫妻的关系还没有决裂。想想五天前吵得不可开交,他想再次与老婆缓合一下关系。
近几天来,杨力生做生意特别赚钱,他心里高兴,想起了老婆一些好处,便想和老婆亲热一番。晚上九点以后,孩子到西间睡去了。杨力生凑到老婆身边,讨好地说:“怎么样,今天很累吗?”
老婆把头一歪,并不作声。
杨力生说:“好了,好了,以前都是我不对,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婆转过脸来质问他,“哼,天上無云不下雨,地上无风不起尘,既然知道为小事不应争竞,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争竞个没完没了呢?”
杨力生苦笑一声,“呵,你当时话语逼得我太紧,我不由得就要说上几句嘛!”
老婆没好气地把头又一转:“放屁,你压根儿就没把老婆当人看。”杨力生说:“不,不不,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婆就是男人的主心骨,我怎么会拿你不当人看呢!”
老婆说:“说得倒是好听,那我问你,老婆和父母相比,到底是老婆重要还是父母重要?”
“这个……”杨力生暗想:这个娘们儿,三说两说突然又把老人牵扯在内了,她肯定还是对父母从前做过的事有意见。于是,勉强赔着笑脸:“哦,哦,都重要,都重要。过日子离了老婆绝对不行,但没有父母我也长不成人。”说着,一下子趴在老婆的肩头就要拥抱她。不想,老婆把膀子一抖,胳膊往外一甩,“滚一边去!”杨力生一下子被摔到一边。耳边只听得老婆又嘟囔:“哼,我看哪,你父母就像养个猫狗那样,把你胡乱养大就是了,你既然觉得他们那么重要,就跟他们过去吧,别来缠我。”杨力生被她一摔,又听她说出这样无礼的话,一下子便恼了,“你……”他话没说出口,心里却在想:哼,你不理我,我还不想巴结你呢!”于是,不声不响地自己挪到床的另一边,一头倒在那里便生起闷气来。
经过这一闹腾,他可是打心眼儿里生老婆的气了,他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气得一夜都没睡好。
早晨起床,两口子谁也不理谁。老婆在燃气炉上炒好了两碟菜,熥好了馒头,然后把馒头和两碟菜都端到饭桌上,坐下便吃。杨力生赌着气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自己到碗柜里取出两根香肠,一瓶啤酒,坐在写字台边,用酒起子把瓶盖一启,一边喝啤酒一边吃香肠。待杨力生把一瓶啤酒喝完,香肠吃完,老婆也早已吃罢了饭。二人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一会儿,杨力生骂道:
“哼,你觉得自己长得像个人样,别人敬你,你便是个人,别人不敬你,你狗屁不是!”
老婆冷笑着说:“嘿,我再不好,你可就是愿意花钱往家里娶,是好样的你别花钱往家里娶呀!”
杨力生说:“都怨我当时瞎了眼才要了你这么个东西。”
老婆针锋相对地说:“哼,是我瞎了眼跟了你!”
杨力生忽然大骂起来:“你不是人,你欠指教!”
老婆也不示弱:“你才不是人,是你欠指教,也不知你爹妈是怎么指教你的,出了你这么个不通人性的东西!”
“我不是人,可我也懂得如何做人,你是人却连基本的做人常识都不懂。叫我看,你就是个畜生。”
“你才是畜生!你才是畜生!你们家的人都是畜生!”老婆开始歇斯底里了。
杨力生气得火冒三丈,没处发泄,随手抓起一个碗便摔到院子里了。接着,他霍地起身,匆匆奔出门外。耳边传来老婆的冷笑声:“呵呵,摔得好,摔得好!你是好样的,回来把家里的东西都摔了,没人管你。”
杨力生家门口是一条东西街,他本想往街西头走,因见离他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乡亲在街北边闲聊,他便转身向东面奔去。不承想,他们两口子的吵闹声早被众乡亲听了个一清二楚,大家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有几个和他交往比较不错的邻居便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哎——力生,回来,回来,你要到哪去?!”
“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有什么话,回来慢慢说说就好了嘛!”
“回来呀!大叔,回来跟大家说说话消消气就好了。”
不管街坊邻居们怎么喊,杨力生兀自匆匆向前奔去。回头道一声:“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非制服她不可……”一边说,一边还是气哼哼地往前走去。这要是在杨力生刚结婚时,人们见他们夫妻吵得这样凶,一定会撵上杨力生,然后把他拉回家,给他们劝解一番,直到他们夫妻消了气方肯离开。可是,他们夫妻最近吵得太频,杨力生如刚才这样气恼的样子,大家已见过好多次了,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再说,人们根据他们俩吵闹的口气和内容,再根据亲朋好友传说的有关他们闹别扭的一些秘密,知道赶上去劝也不起什么作用,也就不去劝他了。眼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走到街头拐弯转向另一个方向,不见了。
六月间的天气,热得人们像被蒸笼蒸一样喘不过气。然而,杨力生的脸上虽流着汗,但因心里生气,就像装了一肚子冰块那样,一阵阵发寒。他边走边前思后想。走出村外,他一边向着通往田野的羊肠小路上走着,一边思量刚才和老婆吵架的事,心里是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要去想。想想刚结婚那时,老婆说句错话,他能谅解,他说句错话,老婆也能谅解。两口子不管商量点什么事,总是笑颜相对,慢慢把事情商量好,然后齐心共同过日子,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在他的心目中,那时,他和老婆的感情就像可爱的春天那样美妙:那些个微微暖风徐徐吹动的日子里,各种各样的鲜花都开了,天空是那样地蓝,燕子们欢欣地飞舞在村头、田野、桥边、河岸,有时还在人家的房屋上空争相献着它们的舞技,农家夫妇双双愉悦地忙碌在田间和果园等等。那景色是多么令他心醉!而眼下,他和老婆的感情状况,就好比到了寒冷的冬天,从村里到村外,漫山遍野都是茫茫的白雪,不但见不到鲜花和燕子,连半点绿色都见不到。凛冽的西北风咴咴地嘶叫着,天空乌云滚滚,感受不到蓝天的美意,更感受不到半点阳光的温暖……
他的心彻底碎了。
二
杨力生今年三十一岁,他的老婆与他同姓,年龄也相同,名叫杨秋香。论文化程度,两个都是高中生。可是,读书期间,他们只顾学文化课,对于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方面的学问没有过多接触。自己做人的知识贫乏不要紧,可以慢慢学。可是,电视连续剧经常看,小说也看过,只看热闹,并未能细心领会其中故事与人物所体现出的精神。据说,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无非是人有文化,动物没有文化。但“文化”二字所包括的范围不仅是自然科学,也包括人与人交往方面的学问。然而,杨力生夫妻俩因悟性差,别的没学好倒也罢了,最终,连自己究竟应当如何做人都不懂。茶余饭后,有些老年人讨论忠孝节义之类的传统文化以及如何交友的常识,但对他们就如同對牛弹琴,听了看了都不产生半点反应。
遥想当年,杨力生正当二十四岁的青春年华。阴历二月间,春风送暖,桃花盛开。杨力生应邀与本市店子镇一位名叫王德利的朋友合伙,办起了一处卖日用百货的大型超市。超市大了,王德利和杨力生只负责接待外来进货客户及货物的行程起落问题。招待前来买东西的父老乡亲及卫生方面等事宜,就雇佣员工来完成。当时,杨秋香就是其中被雇佣的一位。从员工报到至开业那天,杨力生并未细观杨秋香的相貌,也就没往心里去。一天上午,杨力生接待送货的客人完毕,然后从屋里招呼出几个员工,大家共同卸货,杨力生正在大门口忙着从车上往下卸货,忽见杨秋香生得柳叶眉毛,杏子眼。论脸型虽然比瓜子脸略显得长了点,但在她和人说话的时候,两腮边时而隐隐显现出两个小酒窝,一下子把他给迷住了。他不觉心醉,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杨秋香。杨秋香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时而脸色含羞地向他微笑一下,然后低下头,推动小铁车,继续往屋子里搬运货物。杨力生见杨秋香害羞,便把目光转移到别处,下意识地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不再看她。可是,越是下意识克制自己,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硬要向她脸上看。待他再次向杨秋香脸上看时,冷不丁,却见她的目光竟像两束强烈的电光那样,射在他的脸上,直逼着他的眼睛。他的脸一阵灼热,匆忙把眼神移向一边……
待到中午下班后,杨力生在室内检查了一下员工们的工作情况,检查完毕,员工们早已走尽。他走出门外,正准备开车回家,却见杨秋香独自站在大门口的一棵银杏树下,她一见到杨力生便含羞地低下头来。杨力生赶忙走到她近前,心情激动地问道:
“秋香,你站在这里等谁吗?怎么不回家呢?”
杨秋香抬起头来含情地看着杨力生,杨力生也含情地看着杨秋香。就在这一瞬间,杨力生忽然感到杨秋香的眼神里对他充满了爱意,这爱意似乎比海洋还要深。他顿时全身热血沸腾起来,心里兴奋得比喝了美酒还要美。
二人相视片刻,杨秋香很快又含羞地低下头,“力生哥,咱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话好吗?”
杨力生以试探的口气说:“妹子想跟我谈什么呢?”
杨秋香说:“你心里想谈什么,咱就谈什么呗!”
杨力生那颗激动的心好像是要从肚子里跳出来一般,“哦,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于是,二人来到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几句甜言蜜语后,很快便抱到一起了。
从此以后,他们二人便经常私下里约会。二人每每见面,彼此生怕伤了和气,相互说着甜蜜的话语,发着海誓山盟。双方情投意合,感情如胶似漆。
约会了一段时间,他们便开始谈论婚事了。
此时此刻,在杨秋香的心目中,她和杨力生的爱情就像一处皇宫,她就是那既漂亮无比又聪明伶俐的公主,杨力生便好比通晓百事的新科状元。只要她不挑剔对方弱点,很快这位新科状元就要娶她为妻了。在杨力生心中呢,自己就好比古书中那些行侠仗义且又腰缠万贯的阔少爷,杨秋香便好比世间独一无二的既漂亮又贤慧的小姐,不久,他这个阔少爷就要与这位贤慧小姐完婚了。
然而,事实上,他们却都是没有理想、没有信仰,也没有完整的传统文化思想体系的人,到一起也不过就谈一些如何挣钱、如何享受以及卿卿我我的性爱话语。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还是为了吃好、穿好,以及感觉器官的享受而去追求、去奔波。在未来的生活长河中,何时遇急流险滩,何时遇风雨交加,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
都是新时代青年,他们身上却保留着封建的影子。杨秋香心想:自己与杨力生本属于自由恋爱,婚事能成起来还好说,一旦吹了,自己定会落下不好的名声;再说,有关结婚所需房屋及日用器具和安家费问题,自己要是直接向杨力生提出,弄不好会伤了和气。一天,二人约会。杨秋香对杨力生说:“力生,咱们这事最好托个介绍人。”杨力生一口答应道:“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杨秋香又说:“不管咱俩多好,也不管怎么商量这事的,在结婚前,咱该保密还是要保密的,连父母也先别告诉。”杨力生说:“正是,这事你又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杨力生想起在他雇佣的工人中,有一位和他一个村的名叫吴玉梅的中年妇人能说会道,并且这个吴玉梅既与他说话说得来,又与杨秋香很熟悉,他便和杨秋香商量,说托吴玉梅做介绍人最合适。杨秋香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不料,杨力生的父母听说杨秋香家中经济条件差,说什么也不让儿子要这个媳妇。老两口虽然都是老实人,可嫌贫爱富思想严重,并且说话也不会讲究方法。一听吴玉梅说杨秋香家里穷,杨力生的父亲便立即说:
“这样,妹子,自古英雄跨烈马,好马还须配好鞍。凭我们家这样好的条件,我儿子又这么有能耐,不能要这样穷茬闺女。”
吴玉梅撮合道:“别看人家家里穷,但人勤快肯下力,并且又聪明又漂亮,我看你们还是应下这门亲事为好。”
杨力生母亲却叹着气说:“唉,漂亮什么呀!她那两个门牙有点大,腿长得也太长了。勤快姑娘多了去了,俺力生不缺这样的。”
吴玉梅反复撮合,老两口只是不同意。
吴玉梅不得已,只得如实告诉他们:说杨力生和杨秋香是已谈过恋爱的。老两口一边仍然表示不同意,一边暗暗埋怨自己儿子眼光低下。
到了晚上,杨力生回到家,老两口如实向他述说吴玉梅登门说媒的事,并且反复问杨力生,是否真的已与杨秋香谈过恋爱。杨力生见瞒不住,只得承认。不料,父亲一听说这情况,当即便骂起来:“呸!你这个没有骨气的东西,我多年搞养殖业,辛辛苦苦地攒钱让你做买卖,一心指望你找那门当户对的姑娘成个家,难道你就想给家里找这么个饿皮虱子?!”
母亲则说:“她穷点要是人拿得成个也中,人又不怎么样,你这孩子呀!你说你这做法多掉价!”
杨力生一气之下便说:“什么话也不用多说,新社会婚姻自主,你们看不好,我看好了。”说罢,一转身便走开,直接又去找杨秋香约会去了。
事后,杨秋香听媒人说公婆不太乐意要她这个儿媳妇,想想要是吹了这门婚事,再找这样的富户实在是难。再想想自己已跟杨力生睡了多次,生米已做成熟饭,又见杨力生对她一直没变心,便干脆和杨力生公开谈恋爱了。日久天长,杨力生的父母见拦挡不住他们,只好勉强答应这门亲事。
杨秋香生怕和杨力生吹了关系,吓得彩礼不敢要,原本想要一笔款替父母还债,也不敢出声了,楼房、车及结婚用的一干物件,不管价高价低,一概都让杨力生自己看着办。就这样,二人又糊里糊涂谈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最后终于结婚了。至于结婚后,夫妻之间,以及夫妻二人与双方父母的相处关系究竟都能产生什么波折,在他们的头脑中却像一张白纸那样,没有思考的痕迹。
三
有人说:爱情是婚姻的坟墓。这句话放在杨力生夫妻身上实在是贴切之语。未婚前,他们把婚后的夫妻生活都看得无比美好。待结婚后,夫妻蜜月生活一过,他们便不觉得和起初想象得那样幸福神秘了。一有这种感觉,夫妻也都觉得相互间不用那么客气,渐渐地,性格爱好方面显露出原形来。
原来杨秋香与杨力生谈恋爱时,虽能表现得温柔,而实际上,她的性格的确有些強势,凡事不占个上风,便觉得委屈极了。她又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稍不如意,就像酒精遇上火那样一触即爆。杨力生爱拉胡琴,闲来无事时,每当兴致上来,他便操起胡琴在媳妇面前显弄。而杨秋香却是一个没有音乐细胞的人,婚后一年的时间里,她还能耐住性子勉强听他拉,一年后,她便耐不住性子了。
中秋节到了。晚上,月亮爬上了杨柳梢,此时,小两口便双双来到南平房顶上赏月。杨力生带着胡琴,一时兴起,心想:中秋节属于团圆节,借此良宵美景,我何不拉一段曲子让媳妇开开心呢!于是,便盘腿坐在蒲团上,用心调好琴弦,歪着脑袋有滋有味地拉起《小姑贤》选段。他正盼着媳妇夸他拉得好,而恰恰就在这天,杨秋香偏偏就心烦起来,她的脸一下子便拉长了,“快别拉了!拉得压碾声,烦死人!”
胡琴顿时不响了。杨力生正兴致勃勃,被媳妇抢白这一句,恰似滚热的身子骤然被人泼上了一瓢冷水,从头凉到脚后跟。他的整个身子就像突然被人点了穴那样一动不动,两眼看着月亮直勾勾地发愣。
二人无聊地坐在那里,足有三分钟没有说话。一会儿,杨力生说:“你看看,我一片好意想拉曲子给你听,你却烦得慌。”杨秋香说:“不爱听,闲着无事聊聊天多好,听那破玩意儿干啥!”说罢,她便开始说些没有半点盐味的淡话。杨力生勉强接上话茬,聊了三言两语,他便扫兴地回屋去了。男人走了,杨秋香自己坐了一会儿,也觉得很无聊,只好也扫兴地回屋去。
杨力生这个人虽然性格不像杨秋香那样强势,却也不是俯首贴耳愿听别人随意摆布的人,遇事往往据理力争。这次拉胡琴被媳妇一抢白,因是初次,没好意思顶撞她,心里却老大不高兴。他躺在床上,半夜都不能入睡,心想:以后不能给她养成坏习惯,她想管住我,我须摆摆我的家长作风,压制她一点才行。”
郊东半岛的农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各人爱吃一嘴。意思是说人与人在吃饭方面也各有所好。杨秋香平日喜欢吃面条,杨力生却喜欢吃大米饭。平常杨力生胃口好时,倒也能不言不语跟媳妇一起吃面条。可是,世间的事就有那凑巧的时候。一天中午,杨力生在外忙完了业务回到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吃点大米饭,杨秋香偏偏又做了面条,杨力生开口便说:
“我跟你说过我不爱吃面条,你怎么又做面条?我今日不爱吃饭,饭得另做。”
杨秋香没好气地说:“愿意做你自己做,吃不下饭,你不早说声,单等人家做好了你才说,你哪来的那么多熊事?!”
杨力生说:“男人不愿吃饭,老婆应当能看出来,连这都看不出来,是心里不重视男人。”
杨秋香听他这么一说,更来火了,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杨力生,你想找事儿咋的?说是不愿意吃面条,以前我看你吃得也挺香,偏偏今天这饭就得另做?!”
“以前吃得挺香是赌着劲儿吃,今天赌着劲儿也不能吃了,要不,你就煎几个鸡蛋给我吃吧,这事儿简单。”
“不煎!无病无灾的,我倒要看看这面条你能不能吃下去!”
“哦,还非得等我病了以后你才能煎鸡蛋给我吃呀!这么说你是嫌我没有病?”杨力生见不但压制不住老婆,反倒自讨无趣,真的来气了,赌着一口气便来到燃气灶边,自己动手煎起鸡蛋来。
杨秋香在一边看着,不管不问。
杨力生气得脑袋几乎要炸了,多了不炒,只炒了四个鸡蛋,自己一个人吃了便走了。
从此以后,二人一说话便抬杠。有时候他们想送点东西给双方父母,杨力生嫌自己爹妈摊得少了,杨秋香便嫌她的爹妈摊得少了;有时候,商量如何教育后代的事,杨力生说严格点好,杨秋香便说宽松点好;夫妻一起干点什么活儿,男人嫌老婆不中用,老婆嫌男人不中用……总之,二人只要一遇事便如针尖对了麦芒,互不相让。各自觉得有理时,自然要据理力争,无理也要搅三分。
夫妻俩吵吵闹闹过了两年。杨力生在外面忙时,倒还落得心里清凈,只要是在家,和老婆一说话便会抬起杠来。吵得日子久了,杨力生觉得实在无趣,没有要事就尽量不和老婆说话,而杨秋香恰恰又是一个无人聊天便闷得慌的人。感到无聊时,她便去找吴玉梅聊天。日子久了,二人渐渐地无话不说。谁想,就因她俩这无话不说便惹出祸端来。
原来,吴玉梅在给杨力生和杨秋香说媒时,虽然把杨力生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意思转达给了杨秋香,但为了求得一线能成的希望,有关那些不宜让儿媳妇听闻的话语,她并未细说。不想,吴玉梅与杨秋香说话越来越投缘,有意无意间,竟把杨力生父母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细节话语都跟杨秋香说了。杨秋香知道了这些底细,禁不住气冲斗牛。在吴玉梅面前,她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地骂起来:哦,原来两个老东西是这样地嫌贫爱富,又是这样对我的人品鸡蛋里挑骨头啊!哼,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呢,咱们走着瞧!
对于那些忠孝节义之类的传统美德,杨秋香虽然懂得,却并未深记在心,而那些落后的旧思想在她心里却是根深蒂固。她只认为婚姻是男娶女嫁,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女方一旦嫁给了男方,不管男方花多少钱,或是条件多么好,最终还是女方赔了本。自从与公婆分家后,她牢牢记住当地民间传说的一句话:父子分居,财贝各别。意思是说,父子既然分家了,财产是谁的,就必须归谁,不能混淆。其实,民间传说这句话的原意,只不过是为了各自经济核算有利于大家把日子过得更好,并不提倡儿媳不孝,而杨秋香却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偏了。她认为,孝顺父母固然属于有情有义,不孝也是属于公道的……
夏季,天气炎热。中午,她从吴玉梅家里回到自己家后,生了满肚子的气,饭也不做,一头倒在床上,只顾想她的心事。
一会儿,杨力生从外面回来了,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以为她是病了。杨力生轻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杨秋香从床上霍地爬起,脸涨得像紫茄子,开口便说:“告诉你哈,杨力生,既然你爹妈看不起我,又嫌我娘家穷,想让我孝顺他们,除非地球倒转!”
杨力生暗暗思量:哦,她这一定是听吴玉梅说起父母不是之处了。急忙向她解释:“不管如何,咱们最终不还是结婚了嘛!老人看问题有偏见不假,但他们毕竟是父母,咱们的一切都是老人留下的,不能跟老人计较过去的枝节小事。”
杨秋香把两眼瞪得如鸡蛋大,头向上一扬,“不行,你趁早不用多说!”接着又大声分辩:“咱们最终结合了不假,这是因为国家有婚姻自主的政策。情义不在你爹妈身上。现今我来帮你操持这个家,你就得听我的!”
杨力生不高兴地说:“你认为你是来帮我操持家,那我是帮谁操持家?”
谁知,杨力生不说这话,杨秋香火气还小点,一说这话,杨秋香气得几乎晕倒在地。“你……你……”她缓了一口气,很快眼里似喷火一般,大声嚷起来:“杨力生,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过了?要是不打算和我过就早早说话!”
杨力生并不服气,“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难道我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啦?”
“你说你怎么了?你爹妈做事不对,你还向着他们,我就跟你没完!”
“父母再不好也是父母,我有我的发言权!”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竞起来没完没了,直到争竞得累了,才各自闭口不言。从此,他们夫妻的感情就更不和睦了。
深秋已到,雁群南飞,凉风阵阵。一天,杨力生去二里地外一个镇上赶集,在集上,见有人卖新鲜牛肉,便随意买了四斤。他想,自己把这四斤牛肉一分两份,自己留下二斤拿回家,另外二斤便送给父母,让父母也尝尝鲜牛肉的味道。忽然想起媳妇与父母的矛盾。心想:这事要是让杨秋香知道,肯定两口子又要大吵起来,无奈,只得背着杨秋香把二斤牛肉送给了父母。不料,这天杨秋香到吴玉梅家和几个女伴玩扑克,到中午,正从另一条胡同回家,走到胡同口时,远远便看到杨力生提着二斤牛肉进了公婆的家,而杨力生却未看见她。回到家后,杨秋香心里的怒气不打一处来,脸拉得有二尺长,歪着头质问杨力生:“杨力生,你今天是不是送牛肉给你爹妈了?”
杨力生急忙掩饰:“没有哇!谁说我送牛肉给爹妈了?”
“什么!没有?”杨秋香立即发了火,她眼睛瞪得如鸡蛋大,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杨力生脸上,“你再说一句‘没有试试?”杨力生估量她是已经知道这回事了,想瞒也瞒不住,只好如实相告。杨秋香气得大口喘着气:“你说说,你说说,这个家是你一个人的家,还是两个人的家?”
杨力生说:“当然是咱两个人的家啦!”
杨秋香说:“那你再说,你还承不承认我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杨力生说:“承认呐。”
“你既然承认为什么还瞒着我做事?”杨力生的话音还没落下,杨秋香伸出巴掌就朝他的脸上打来。杨力生急忙用胳膊招架,杨秋香认为他想还手,便腾出另一只手继续打杨力生,杨力生急忙再招架,二人便撕扭在一起了……
女人的力气毕竟没有男人大,杨秋香见打不着人,气得一头趴在一边的床上,两手拍打着被子,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妈呀!我没想到哇!没想到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一家人家呀!我被人骗了呀……”杨力生见她这样,像木鸡一样呆在那里了,嘴里虽不再说什么,嗓子眼儿里却气得直冒烟。
夫妻俩闹了这一场后,便赌气不再同对方说话了。杨力生再也不觉得媳妇和初结婚时那么贤德,同时,也不再觉得她和从前那样漂亮了。
然而,杨力生对妻子失去爱意的这种心理不但未能引起杨秋香的深思,反而她的心更加沉浸在一个冤屈的世界:想想男人三番五次和她过不去,有时她真想离婚再嫁,可是,想想离了婚再找,也未必绝对能找个不生气的主儿,并且十有八九也找不到这样条件好的人家。于是,只得这么忍着。她暗暗骂着:照这样惯他些熊毛病可不行,必须想个最有效的办法治他。
好歹他们勤劳的本色不变:杨秋香该忙家务活儿还忙家务活儿,有时她也到超市帮忙干点杂活儿。杨力生该接待往来客户,还是热心地接待往来客户,夫妻二人各尽其责,但就是谁也不肯先理睬谁。
两口子大约赌气不说话有二十几天,杨力生考虑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慢慢地寻着话语讨好杨秋香。
这天傍晚,杨力生送走了前来送货的客户。回家后见杨秋香正准备做饭,他轻轻假咳一声,鼓着勇气说:“哎,你不包饺子吃?你调饺子馅儿调得真好。”
杨秋香故意把脸一沉:“爱吃自己包,摊不着我伺候你。”她觉得男人就应当主动与她和好。嘴里说着,因想起以往二人吵架的事,竟然委屈地流下眼泪来。心想:噢,你到底知道离了老婆不行,这就好办。想罢,便动手拌起饺子馅儿来,从此,也慢慢开始和杨力生搭话了。
这天,杨力生心情特别愉快。晚上九点多钟,看看孩子已睡熟,杨秋香正准备脱衣服睡觉,他凑过去,张开两臂便要拥抱她,杨秋香双手用力将他推开,脸上很是不高兴的样子说:“去去,我身体不舒服。”杨力生以为她身体真的不舒服,也就没往心里去。
忽然有一天,超市逢月底结账,杨力生见当月收入特别高,心里高兴极了。到了晚上,他特意到饭店订了几个好菜,把菜取回家和媳妇共同吃。他一边吃菜一边喝啤酒,连喝了三瓶,还是半点醉意都没有。饭后,孩子早早便睡了,杨秋香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新衣服,转身对着一边墙壁上的大镜子试穿。这时,杨力生兴奋地凑到她的身边说:
“嘿,这个月买卖太好了,挣的钱是上个月的两倍。”
杨秋香却若无其事地说:“好就好呗,多挣几个钱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杨力生一时兴奋,凑上前便要拥抱她。出乎意料的是,杨秋香竟然一转身躲开了他。杨力生心想:可能她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便说:“光亲亲,光亲亲。”杨秋香忽然板起脸来,“我没有那么些穷心思!”说着,便匆忙走开了。
原来,杨秋香把丈夫亲吻妻子的感情事也当作讨价还价的本钱了,她想用这个办法让男人觉得离了她实在是寂寞,慢慢拗着男人,以后也好事事听她摆布。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杨力生见老婆丝毫没把他放在心上,看着她无情离去的背影,顿时觉得心里像吃了个凉柿子那样不是滋味儿。他对她也更加冷淡了。
经过这次闹别扭,杨力生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和老婆亲近。一个半月过去后,杨力生心想:娶了老婆也不能白娶,她不让碰,该碰还是要碰她。于是,他不管杨秋香同不同意,抱住她硬是亲吻,杨秋香怕一直不依着他,他会跟她闹离婚,便勉强接受。可是,毕竟是勉强,她的面部并无高兴的样子,眼里深含着极度不满的神情,好像杨力生根本就不是她的男人,而是欠了她的债不想还的冤家对头。一次这样,两次这样,后来,一年又一年,他们的夫妻关系一直这样凑合。直到现在,这才又上演一出杨力生想拥抱老婆,被老婆一抖膀子,又用力一甩,摔在一边的怪事。
四
夫妻性生活没了趣味,杨力生的精神彻底失去了寄托。在买卖忙碌时,杂事全忘到脑后,倒还过得去。当闲来无事时,就上网找人聊天。今天聊,明天聊,聊来聊去,竟然聊出了一场“祸灾”。二○○九年四月底,他和一位二十岁刚出头的姑娘“接上了头”。二人是越聊越热乎,起初只是语音和打字聊,最后干脆视频聊起来。
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里。杨秋香又外出找人打扑克去了,杨力生一个人在家。忽然手机铃声响了,有客户来电话约他外出商量业务。他顾不得商量,与客户借口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打开电脑便和那位姑娘聊起来。及至打开视频和姑娘见面,他就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被女妖怪迷住一样,魂儿一下子便被姑娘给摄走了。其实,论相貌这位姑娘也不过一般。可是,就因为在视频上甜言蜜语聊过几次,在他的眼里,这姑娘的美不亚于戏剧中的西施,又如《三国演义》中的貂婵,不,在他眼里这姑娘干脆就是月宫中的嫦娥……
“妹子,你今年多大了?”几句寒暄过后,他这样问道。
“二十二了。”姑娘说。
“哎呀!妹子,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和你一样漂亮的人哪!”他禁不住夸赞起来。
姑娘呵呵一笑,“真的吗?大哥,您不是在故意夸我吧?”嘴里虽这样说,脸上却显露出甜蜜的神色。
“妹子,你有对象了吗?”
“还没有呢?”
“哦,都二十二岁了,也该找对象了。”
“啊……这个,我长得太丑,没有喜要的。”
“啥呀,妹子太谦虚了。你自己这么说便是,我看你比天仙都漂亮。”
“是吗?那,大哥见有合适的主儿,给我介绍一个吧。”
“这……”杨力生一听姑娘说让他给找个主儿,心里比喝了蜂蜜还要甜,激动得连话都不知如何说了。接着便又夸姑娘聪明,一边语无伦次地夸赞不已,一边进入了梦幻世界:渐渐地,视频里的这位姑娘真的成了全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嫦娥,他自己则化作威武英俊的天神,由王母娘娘做媒,他和嫦娥手牵着手,双双遨游在天空中,要奔往月宫入洞房了……
在视频上聊了一段时间后,杨力生觉得仍然达不到兴致,便想约定地点和这位姑娘当面聊,姑娘摇头不答应。杨力生见姑娘穿着打扮很是一般,便拐弯抹角地夸耀自己富有,然后宣称:哪怕面谈一次,他死而无怨。姑娘考虑要是跟他交往借钱方便,也就同意了。原来,这位姑娘就是本地李家寨人,名叫李秀花。李家寨离杨家庄不过八里地,杨力生想和她约会并不难。二人在杨家庄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见了面,相互问好后,先是互通姓名,又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家庭状况。李秀花夸杨力生的长相威武英俊,杨力生高兴极了,一下子把李秀花揽到怀里。二人又拥抱又亲吻,久久不肯分开……杨力生说:“妹子,要不咱到宾馆开个房间,好吗?”“嗯。”李秀花的声音似莺声燕语。商量罢,二人便立即搭车去了市里,进了一家宾馆。刚进房间,杨力生顾不得说话,便把李秀花抱在怀里。几句甜言蜜语说过,二人当即便睡到了一起。
杨力生想到李秀花手头不宽绰,便一次性从银行卡给她打了五千块。李秀花觉得已跟他有了那事,也不推辞。
从此,他们两个经常到一起睡,每次睡过后,杨力生便给李秀花钱,只要给,少则几百,多则几千。李秀花概不推辞。
光阴似箭,一晃就是一年。春天,杨家庄村边的小树林里空气清新,野花遍地。这天,杨力生与李秀花依旧在这里约会。二人拥抱亲吻完毕,杨力生说:“秀花,我要和杨秋香离婚,离婚后咱俩结婚,好吗?”
李秀花仰着脸,眼神里露出一丝思虑重重的神态,“哦……这个……等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什么?”杨力生一听李秀花犹豫,感到有些扫兴,但很快又镇静下来。
原来,李秀花虽然和杨力生睡在了一起,并非真想嫁给杨力生,她之所以跟杨力生在一起,一是因为觉得爱情有一种神秘感,二就是图杨力生的钱。至于一个姑娘家应注意自己的贞操问题,她没想过。她想,先和杨力生这么交往着,如果以后找不到更称心如意的好小伙儿,就答应嫁给他,一旦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就只做杨力生的情人。
然而,对于李秀花的这种心理,杨力生却并不清楚。在他看来,她暂时不应声不要紧,反正姑娘家早晚是得找婆家,任凭别人对她再好,想超过他的条件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虽比她大十几岁,但论人品自己不赖;论经济条件,在周围也是尖子户。有这两个优势,早晚她都会属于他。
哦,女孩子重感情,她一时间不肯答应,肯定是想和我多交往一段时间,考验我对她的爱是否能持之以恒,我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便是……他暗暗地想着。
后来再约会,杨力生几次向李秀花提出要娶她,李秀花每每只是推脱,说这事等以后再说。杨力生无奈,只好耐心等待时机。
就这样,二人稀里糊涂地交往了两年之久。转眼间,到了杨力生三十四岁这年的深秋,阵阵凉风吹来,摧枯了漫山遍野的花草,染黄了树木的叶子。这天,杨力生又约李秀花到村边的小树林里见面,二人拥抱了一会儿,亲热话说上一大堆,杨力生因想娶李秀花的想法心切,便说:
“秀花,从咱俩认识到现在将近三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大概也心里有个数了。你觉得大哥对你够意思吗?”
李秀花果断地说:“当然够意思,世上再没有比大哥对我再好的了……”
杨力生问:“既然你知道大哥对你够意思,那你就表个态: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呢?”说完,他的心就像火盆那样热,急等着李秀花给他个满意的答复。
没想到,李秀花却说:“真对不起了,大哥,我一个月前去相亲了。”
杨力生的大脑不禁嗡地一震,不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了。待稍一清醒,他强打精神说:“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让我知道,我也好给你拿个意见。”
李秀花的脸微微一红,“啊,本想早早跟你说,怕说得急了,惹你不高兴。单等有合适的话茬儿和你说。”
杨力生急忙便说:“哦,相亲是好事,相亲是好事。不过,像妹子这么漂亮,心眼又好,无论如何也得找个称心如意的。可不能马马虎虎就跟人定下亲事。”
李秀花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犹豫了一会儿,便说:“真对不起了,大哥,我把亲事定下了。”
“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杨力生似信非信。
李秀花红着脸说:“是真的,大哥。”
“你……”杨力生见她说话时那认真的样子,这才真的相信了。只觉得从心头冒起一股黑血,直冲到头顶。他身子晃了两晃,几乎晕倒在地……
李秀花见他这个样子,嘴里嘟囔着:“你看你,这事有什么想不开的,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我总不能永远不找对象吧?”
“你看着办吧……”他没好气地说了句半截话,转身不顾一切地离她而去。
五
回家的路上,杨力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开:这个李秀花,她有毛病不是?凭我这样要钱有钱,要人品有人品,她竟然真的去和别人定亲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想想自从和她交往以来,钱花了有好几万,心思也是全投入在她身上,到最后,自己竟然要落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想着想着,他不觉有些后悔起来。此时此刻,他回忆起自己每次给她钱时,她那所谓激动的泪水,那高兴的笑声,似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在演戏。想想自己就像个动物一样跟她胡乱睡上几次,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忽地想起,她就这么得了他的钱还不算,在不久以后就要跟她的新郎结婚了,他不觉气得怒目圆睁,呸!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要劈了你!想到这儿,他加快了脚步,心里萌生了和李秀花同归于尽的想法。可是,這个念想刚刚燃烧起不一会儿,他又很快地否定了自己,脚步不由得又放慢了。不对呀!自己之所以和李秀花好到一起,是自己追求她,而不是人家李秀花先追求他的呀!思来想去,他心里乱了套,未来的人生路就像一片迷雾一样,前方全是混沌世界,自己究竟应当怎么走呢?整整想了一路,他也没有找出答案……
回到家后,他一头扑在床上,只顾生闷气。杨秋香发现他心情不好,没好气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他并不搭腔。杨秋香看着他闷声不响地躺在那里,不觉有些猜疑。
原来,杨力生和李秀花在村头小树林里私下约会的事有人看到过,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这事杨秋香也有所耳闻,因没有真凭实据,不便责问他罢了。见杨力生不回答她的话,杨秋香稍一思虑便说:“告诉你哈,杨力生,外面有人传说你在外找小姐。你得注意点。等我调查调查,这事要是真的,我饶不了你!”
杨力生霍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瞎嘟嘟什么!瞎嘟嘟什么!你吃饱了撑的?”吼罢,立即又躺下了。没想到,这次他发脾气,杨秋香反倒平静了,她想:你愿意吼就吼,我一直拿出不冷不热的态度对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招儿可使。想罢,她一声不吭,转身便离去。
然而,她又把事搞砸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要是能据理力争,不管他真有外遇假有外遇,以委婉的话语劝说他一番,说不定,杨力生把外人和自己老婆一对比,想起老婆对自己的好处,心里感动,从此,夫妻关系也就重归于好。她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去,从感情上反而把男人推得更远了……
连续几天,杨力生饭吃不下,事不愿做。超市的往来业务全由王德利一人操持。他只顾暗暗地想他的心事。老婆与自己感情不合,这个李秀花又不想嫁他,想了几天几夜,他还是想不开,此时,他便开始有些厌世了:有时候,他想和京剧里的白毛女那样,跑到深山老林里以吃野果和供品为生;有时候,他还是想去与李秀花同归于尽;他想离了婚自己一个人过;他想出家削发为僧人!可是,仔细想来这些想法都行不通,他恨不得立即喝毒药一死了之……
忽然有一天,杨力生闷闷不乐地坐在超市门外,听几个女街坊聊天,她们说南道北,聊得津津有味。说着说着,有位大嫂见杨力生精神不振的样子,便有意告诉众人:“喂,你们听说过吗?莱州市驿道镇书香村,有一位七十多岁的退休老干部,名叫徐通理,人家开了一间咨询室,专门给人排忧解难呢!”有人接上话茬儿问:“这个老头儿很有本事?”这位大嫂说:“当然,方圆几十里内的人凡有疑难杂事都去求他,凡求者,便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杨力生听罢,不觉心里一动,心想:我现在心里正有难事,何不去向这样通晓世事的人问一问呢?
六
天气晴朗,鸟语花香。杨力生找到邻居大嫂,再次打听了一遍那位退休老干部的住址。他开着轿车,带了点好吃的,立即去拜访徐通理老人。轿车速度快,他们这个村离徐通理村相隔不到一百六十里,一个多小时他便来到了徐通理的家。
原来,徐通理的家是四合院,北面是四间起脊的正屋,东西南这三处都是平房。老人家的办公室设在南平房里。办公室正中央放着一张四尺见方的办公桌,外用枣红色油漆漆得发亮,四下里墙边全是书架,书架上都整整齐齐地立着各式各样的书。东西书架边各放有两盆鲜花。杨力生见老人家文雅的平头上,发似银丝,但却满面红光,两眼如星星一般明亮,真如旧时隐居的仙人一般。
“老大爷您好!”杨力生向老人家问候了一声。老人点头向他还礼:“嗯,你好。”说着,让他坐在办公桌前的凳子上,老人给他倒上了一杯水,然后自己也坐好,便问:“小伙子来找我有什么事?”
杨力生说:“大爷,我是来向您老人家请教一下我的姻缘。”老人说:“好,你可以先说一下你现在的实际情况。”这时,杨力生便把自己是如何与杨秋香恋爱结合的,又是怎么出现感情分岐的;他如何与李秀花相识恋爱的,又是如何分开的实际情况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徐通理听罢,微微一笑,说:“小伙子,你大概看电影电视听说过‘尘缘未了这句话吧,你这情况纯属于旧时修行之人所说的尘缘未了哇!”
接着,徐通理给他细细解释“色即空,空即色”的处世哲学:他们把人生所需要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归纳为色,把无求无欲的崇高的为人道德归纳为空。人只有达到无求无欲这种“空”的境界,才能求得正果而获得一切。如果只求“色”的东西,求来求去,越求反而离自己所需的东西越远了。接着,老人又说,普通人大多一味地只求“色”的东西,这么一味地求下去,就叫作尘缘未了。
徐通理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根源在于没处理好恋爱观念的问题呀!”他分析道:“你在结婚前没有树立正确的爱情观念,同样,你媳妇也没有树立正确的爱情观念,由此导致你们婚前恋爱阶段未能脚踏实地地沟通,只顾相互欣赏对方的优点,各自把自身的缺点、弱点都伪装起来,待到结婚后,天长日久,夫妻双方都不伪装了,缺点弱点一显露,夫妻矛盾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至于你与那位婚外恋姑娘的情事,那纯属于风情,你是大错特错,她为了得到几个钱,在婚前不惜失去贞操,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如此,你们三个人都是把爱情的立足点建立在爱自己的基础上去爱别人。越谈,爱情的路子越狭窄,如若不从精神上脱胎换骨,恐怕很难解决问题。”
杨力生细心听徐通理说着,虽觉得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却也有些别扭,听到最后,他不觉眉头紧锁:
“大爷,您所要求的做人标准可以说是人类崇高的精神追求了。尘缘未了也不过就是佛家的一句术语而已,咱们过世俗生活终不能与出家人相比。人生在世,要立大志,要树立上进心,努力创业;我们教育后一代也应倡导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人的缺点弱点在所难免,婚姻不顺,可以离婚再续,努力寻找适合自己的那份真情真爱,怎么可以提倡厌世哲学,让人们去无求无欲呢?”
徐通理说:“你说得不错。但是,这其中的焦点你搞糊涂了。创业是为了多赚钱,而多赚钱并不是为了自身无端地去奢侈挥霍,是应当抱着为整个人类造福的愿望去立志、去创业。教育下一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对,但只可让孩子把为国为民的愿望放在首位,不可把当官发财的愿望放在首位。”说到此,他稍停顿了一下,“有关爱情婚姻方面,设法占有,当然也是求爱的一种方式,但最主要的还是要讲究奉献。要是男女相互间只考虑自己如何占有,不考虑奉献,就谈不上什么真情真爱了。既无真情真爱存在,各自私心一泛滥,日久天长,自然就走向尘缘未了这个局面了。”
听老人家这么一解释,杨力生心里的忧虑就如冬天里的冰块遇到了春风一样,逐渐开始融化。他忽然精神起来,眼里闪着光芒:
哦,他说得很有道理,想求真情真爱,首先要把爱的立足点建立在对方身上,自己奉献再多,最终还离不开这个“我”字,怎么让别人无私地爱自己呢?对,人想活得比一般人更有意义,必须让自己的思想脱俗……对,对,古为今用,传统文化所包含的深刻的人生哲理,的確值得我们借鉴……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向老人频频点起头来。忽然又有难题涌上心头,说道:“可是,婚前的恋爱路子已经走错了,既然夫妻过不来,就得打离婚的谱。”
徐通理说:“不,婚结便结了,既然是结了婚,不到万不得已,这个婚尽量还是不离为好。”
“可是,我自己有错可以改,有关老婆的想法,我就说了不算了。尘缘就是尘缘,我对她的奉献并不少,也知道平日为些小事应当多让步,但她该做错事还做错事,我如何才能让她知错改错呢?”
徐通理说:“说起这个奉献,并非只包括钱财和忍让,还包括思想上的互相帮助,如此,这就要看你自己思想方面是否有力度了。你要是想使自己思想有力度,不外乎两个途径,一是平日多向高明的人学习,二就是多看书,以此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不然的话,你还是难免尘缘未了之苦。”
“呀!太对了,大爷。想从思想上帮助别人,还须自身有能力啊!”杨力生听罢,禁不住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同时喊出声来。他如拨云雾见到了青天那样豁然开朗了。于是,他立即站起身,连连向老人鞠躬,“这下子我彻底明白了,大爷,多谢您老人家指点之恩……”
此时,杨力生想想多年与老婆吵闹不休,再想想与李秀花谈情说爱,最终与她生这一顿气,心里对于那些说不通的庸俗之爱也真是够了。通过听徐通理讲这一番人生哲理,又直接给他指明做事方法,他心里有了底气,立誓痛改前非,做一个思想成熟又具备崇高的道德修养的人。
从此,杨力生处处以高度的做人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又常常看书学习。他再也不想出外拈花惹草的事。平日,除了对妻子关心谦让外,还能耐心帮助她提高思想意识。最终夫妻感情重归于好,逐渐连平日那些小的争吵都很少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