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当“难民”

2019-01-22 20:00樊俊利
参花(上) 2019年1期
关键词:铲车车库难民

周末,天公一改往日的灿烂,忧心忡忡,一脸悲伤。傍晚,终于憋不住,泪滴洒落在炎热的大地。雨是斜射的细细雨丝,被任性的风胁迫了,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屋内乌压压地黑,打开灯,手捧一本诗集静静地躺在床上,心底美滋滋的。听报道说,台风“温比亚”将在沿海登陆。“温比亚”,多么动听的名字!应该是一位楚楚动人、温柔善良的美女。

风越来越大,把夜幕提前吹落。

“温比亚”露出了她真实的面容,原来是一位狰狞凶残的巫婆。她吼叫着,像只饿狼。上天悲切,嚎啕痛哭;大地颤抖,呻吟不止。楼下碗口粗的梧桐树,被摁弯了腰,顽强抗争着;咯吱咯吱——这只巨兽撕咬着楼房厚厚的墙壁;密集的雨滴击打着玻璃窗,抬头一望,窗户泪流满面,一肚子委屈。巫婆在外疯狂地叫嚣:“哈哈,这个世界是我的!是我的!”看我一脸不屑,她怒火万丈,隔窗向我挑战。我起身干脆打开一扇窗,她伸出冰冷的手拽我,怎奈我纹丝不动,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我戴着花镜,继续看书。哈,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天,风在刮,雨在下。停水停电了,我的心情有点压抑。到了下午,雨终于停了。实在是无聊,两天没出门了。下得楼来,哎呀!水已经爬进高高的楼道门槛,钻入狭窄的车库走廊,空中飘荡着侵略者的淫笑。这时,老天表情平静,有了彻底倾泻的快感和清爽。我突然有了挣脱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迈下三级台阶,水有点凉。但就像久别的亲戚,突然认了出来,冷漠之后是热情,腿上竟有淡淡的暖意。

浑浊的积水漂浮着杂草、垃圾,忧郁的面孔毫无生机。昨日,这污浊之水可能是沧海碧波,抑或是翠山峻岭的涓涓溪流,为了追逐名利来到天上,化作厚厚乌云,今日被妖风挟持做了帮凶。或许,现在正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忏悔,愧对大地,愧对苍生。

一场台风,一场大水,好像缩短了与天堂的距离。

整个世界好像休克,小鸟失音,知了闭嘴,树木低垂,就连时间也好像停止了脚步,只有我身下单薄的水声。我慢慢蹚到公路上,水竟湿了短裤。楼房的倒影荡漾在浑浊的波纹中。哎,简直就是一座水城!如果有一艘小船多好。走到北门,水已漫腰。听人说,西门有铲车。于是回头又折向西门。西门口,水深至上腰。公路上飘着一辆辆趴窝的车,无论宝马、奔驰,还是东风、比亚迪,此刻都一样的结局,无奈地等待。推土机驶过,波浪荡漾,一辆辆沉默的车辆就像被打败的残兵,任人摆弄,在余波中起起伏伏。这时,右脚一阵痛,竟是触到了路灯的根基,原来被一团乱线缠绕,拖鞋跑脱,浮到水面。抓到拖鞋,弯腰伸到水下穿上,小心移开,心中一阵惊悸。如果带电,这次就玩儿完了。果然,一辆硕大的推土机在路上的洪水中神奇地欢叫着,宽大的手爪上爬满了人。二十元一位,送到百货大楼!一位年轻的妇女站在驾驶室旁吆喝,真是处处有商机啊!我赶紧往家返,六十元一家人能出去也好,总比困在家强啊!迈进家门,催促老婆、女儿赶紧收拾生活必备品。一会儿,一家人下楼出发了,哎,一夜之间变成逃难者!这时,我向后一瞥,家,昨日并不引人注目的灯光是多么温暖啊!

我背着一大包行李走在前面,妻子一脸的沉重,看得出心有余悸。倒是女儿一脸的灿烂,对于她来说,这是十分难得的游戏。看到南门也停着一辆铲车,为了减少路程,我改变主意向南门走去。水越来越深,不时一个趔趄。这时,如果说不害怕是假的。如果运气不好,一个缺盖的下水道口,一个带电的线头……都可能要了你的小命。人啊,有时是顽强的,有时却是脆弱的,一件小事可能成全你,亦可能毁了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对于每个生命个体而言,你的生命攥在上天手中,这是宿命的观点,此刻我倒认为有点道理。想起昨晚的轻狂,我心中一阵阵发凉。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我们许多时候只是无奈。有时人不能战胜大自然,只能敬畏大自然、顺应大自然。

到了铲车附近,它却向东疾驶而去。我只得调转身来,跟我走了冤枉路的妻女投来抱怨的眼神。好不容易到了西门,铲车刚刚满载而去。站在齐腰深的水中,等待不是好办法。看到人们沿着路基向前移动,我们只得跟着前行。这时,我突发奇想,如果有人在旁边为我这窘相照一张照片,写下“逃难的你”,或许对于我来说会留下一个很好的怀念、一笔宝贵的财富。前面的一位小伙子不时热情地提醒着注意脚下,我心中升起丝丝暖流。一步艰辛一步感慨。不到一公里的路程,走了整整兩个小时。到了黄河路,才又看到失去的世界,熙熙攘攘的人群,歌舞升平,一派繁华。其他地方水少,好像一场暴雨全落在了我们小区。

也许阳光明媚的时候,你飞的方向不是朝向父母,但风雨稠密、面对挫折和磨难的时刻,你选择的一定是爹娘!因为那儿才是你的港湾,那儿才有你遮风避雨的伞,那儿才有为你升起的太阳……

母亲有点兴奋,跑前跑后买菜做饭,一刻闲不下来。我心中一丝丝懊悔、一阵阵痛。平时来得少、冷落了母亲,对她来讲,儿孙绕膝才是真正的幸福。

过了两天,心中有点不踏实。咱还是回去看看?妻子提议道。

打的,司机听说去我们小区,有点犹豫。我说,有水的地方我们会下来的。

水似乎没减多少,马路上依然停满了车辆。听说救援队来了,水泵车连夜抽水。恰好有辆铲车,价钱也优惠,一人十元,我们三口人爬了上去,其实,感觉并不爽,双手紧紧抓住车爪边缘。女儿像只鹦鹉,咯咯地笑,感觉刺激。催我照相,我拒绝了,怕有闪失。楼下的水确实下去不少,车库的水已经退却了。还没送电,车库门打不开,车库内留下一层层散发着臭味的污泥,成箱的卫生纸、米、面、油、鞋子等被泡坏了,只能扔掉。楼上戴眼镜的邻居主动进来帮忙。平时,人们在心灵之外筑起了厚厚的墙壁,楼上楼下都是邻居,却装作互不认识。我用起子在上面转动着启动手柄,他在下面提着卷帘门。终于门打开了,我急忙钻进车内,水没进到驾驶室。一打火,车着了,挂了挡却纹丝不动。“眼镜邻居”很有经验,让我挂上空挡,帮我把车推出来排一下排气管道的水。车起了步,我把它停在了楼下。十二分的感谢,然而,邻居笑得十分灿烂:都是邻居,这点小事儿算什么?我却十分暖心,颇有感触:当下的人啊,心中那堵高高的墙,只有患难时才能打开缺口。

我们究竟丢失了什么?

傍晚时分,两名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发放着食品:一袋面包、一袋饼干。两天后,水彻底退却,院中到处是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原来是政府组织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帮助居民打扫卫生。我心潮澎湃:还是党好啊!

一场洪水一场梦。

据了解,这次台风大多数人没有重视。几十年来风调雨顺,哪会有什么天灾?呜呼!哀哉。老天爷马上给个下马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们不要忘记暴风骤雨。忘记就意味着背叛,就会受到惩罚。

一周的时间后,小区又恢复了安逸平静,就像一位患病的人又迅速康复了。绿树细语,鸟儿清唱,轻快的舞步,悠扬的旋律……大半辈子亲历的一场灾难,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伤痛和无奈。

作者简介:樊俊利,男,1967年出生,笔名一帆,山东省利津县人,中共党员。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山东省作家协会、中石化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签约作家。先后有诗歌、报告文学、散文等发表在省级、国家级报刊,出版诗歌散文集《回家的河流》、纪实文学集《荒原,今夜星光灿烂》《荒原作证》、诗集《守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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