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与甘肃
——历史的角色与启示

2019-01-20 12:06雍际春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丝路甘肃经济

雍际春

(天水师范学院 陇右文化研究中心,甘肃 天水741001)

甘肃作为中国西北内陆省份,它东通内地,西连新疆,北界内蒙、宁夏,南达巴蜀和青藏。因其特殊的区域位置,无论古今,在中国西北开发、边疆经营、交通发展、经济建设、民族团结、文化交流诸方面,都占据着十分重要而独特的地位。考诸历史,可以清楚地发现,丝绸之路的畅通与否同古代甘肃的兴衰休戚相关。而“一带一路”构想的实施,又为甘肃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

一、丝绸之路的兴盛与古代甘肃的发展

丝绸之路的开辟和形成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若追溯其缘起,可以上溯到史前的新石器时代,仰韶时代中国彩陶文化西传,其路线可称之为“彩陶之路”;接着,以西亚小麦、大麦为标志的农业文化东传;青铜时代欧亚地区青铜文化的东传以及相互交流,进而出现了“青铜之路”;还有中原与新疆之间的“玉石之路”,随着这些早期东西之间文化的交流,丝绸之路的雏形已经隐约出现。[1]19-32进入历史时期,特别是秦汉以来,随着丝绸之路的开辟和畅通,甘肃的发展与兴衰,便与丝绸之路的兴废变迁密切相关、休戚与共。

1.丝路兴起与甘肃

甘肃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独特的自然条件,在早期东西文化交流中即发挥了关键的桥梁和纽带作用,也促进了甘肃地区的开发和区域经济走向繁荣。从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天水大地湾、师赵村和西山坪为代表的大地湾文化到仰韶时期的文化遗址,再到数量众多、分布广泛的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遗址,即是当地土著早期开发和创造文化的标志。马家窑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彩陶,其器物之美、色彩之艳丽,图案之精美堪称奇葩,它将中国彩陶文化推向高峰。从马家窑文化林家遗址出土青铜刀,到齐家文化众多遗址大量青铜工具、饰品和生活用具的出现,不仅开启了中国青铜文化的先河,而且在中西青铜文化交流中发挥了关键的桥梁作用。[1]19-32齐家文化中大量玉器的出土,表明其时玉器之路已经形成。玉器作为具有特殊用途和权利的象征,加上阶级分化的出现,人们认为齐家文化既属于华夏文化,又与夏王朝同时并列。[2]青铜时代甘肃境内的寺洼文化、辛店文化、四坝文化等,则是西戎、氐羌文化的遗留。甘肃先民在创造上述文化的过程中,已经开始了与内地、域外的商贸往来和文化交流,这是丝绸之路开辟前中西往来交流的先声,为后来丝绸之路的开辟奠定了基础。

2.河西四郡与丝路开辟

丝绸之路的开通和形成,其标志是张骞凿空西域。自先秦以来,河西地区先后有戎、羌、月氏、鸟孙和匈奴等二十几个游牧民族繁衍生息。[3]秦汉之际,先是月氏击败乌孙,独霸河西,接着,匈奴后来居上,“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4]卷一一O《匈奴列传》匈奴依靠河西地区丰富的自然资源,西掠西域,南服诸羌,积聚了强大经济和军事力量,成为汉王朝的劲敌。为了解除匈奴对中原王朝的威胁,断匈奴右臂,隔绝羌胡,秦汉王朝曾开展了一系列反击措施,终于在汉武帝时期实现了这一目标。史称:“汉兴至于孝武,事征四夷,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今甘肃永登)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据两关(即阳关、玉门关)焉。”[5]卷七0《西域》可见,河西四郡的设置既是西汉王朝反击匈奴取得胜利的结果,也是进一步解除匈奴威胁和进而经略西域的主要战略凭借。

河西四郡的设立及其经营,无论对于丝绸之路的开辟与畅通,还是对中国古代西北边疆的开发与经营,都具有重大意义和深远影响,对历代中原王朝而言,它持久发挥了足食强兵、经略西北的生产基地,拱卫秦陇、经营西域的战略枢纽,“隔绝羌胡”、抵御北方游牧政权的重要屏障,奠定西北民族分布的基本格局,中西商贸通道和文化交流的咽喉孔道等多重作用。[6]因此,这一战略举措,对于中国古代历史进程和西北国防格局的形成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3.汉唐间丝路交通与甘肃经济发展

伴随河西四郡的设立和经营以及西域的开拓,掀起了古代西北开发的第一波高潮。就甘肃地区的开发而言,西汉时期既是奠基时期,也是全省经济得到普遍发展的时期。首先,甘肃行政与城镇体系奠定于西汉时期。西汉王朝所设凉州刺史部基本统辖了今甘肃全境,共辖有8郡80多个县,若加上隶属并州刺史部的北地郡、益州刺史部的武都郡今甘肃所属郡县,则有10郡104个县①据《汉书》卷二八《地理志》统计。。郡县二级政区数量与当今市(州)县数量约略相当。虽然其所设郡、县古今并不等同,但甘肃行政与城镇体系格局无疑由此奠定。

其次,形成农牧并举的经济发展模式。河西以东的甘肃地区,早在周秦崛起陇右之时开发即已开始,秦人崛起渭水、西汉水上游,陇西、北地郡的设立,秦长城的修筑,以及秦统一后,“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四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徙谪,实之初县。”[4]卷六《秦始皇本纪》还有秦汉以来陇山道、回中道的畅通,设牧师苑建立国家战马基地,陇右一带遂成为农牧兼营的混合经济区。西汉在河西地区通过移民实边、设置郡县、开垦绿洲、修筑长城烽燧和交通线等措施,不仅汉族及其农耕文化在此扎根,而且,这里由此形成了绿洲农业与传统牧业相结合的经济区。

再次,丝绸之路畅通推动甘肃经济文化快速发展。陇右、河西的普遍开发,加之西汉王朝的着力经营,特别是丝绸之路交通交流功能的辐射,推动古代甘肃经济开发和文化发展走向兴盛。史称“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故此数郡,民俗质木,不耻寇盗。”“自武威以西,……习俗颇殊,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绕。保边塞,二千石治之,咸以兵马为务。酒会之礼,上下通焉,吏民相亲。是以其俗风雨时节,谷籴常贱。”[7]卷二八《地理志》无论河西还是陇右,农牧并举、华戎交汇的环境氛围,促进了浓厚的尚武风气,整个社会洋溢着一种积极进取的社会风尚。区域农牧经济的形成,一方面为甘肃经济快速发和社会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坚实而稳固的基础,另一方面,甘肃地区经济的发展既为中原王朝巩固西北国防、经营西域提供了保障,并从交通枢纽和战马基地两方面为汉王朝有效统御西北,发挥了主要支撑作用。

从东汉中后期开始,世居西北的羌族不断掀起反抗斗争,起义不断,从而引起西北局势的动荡。特别是汉末农民起义和军阀混战的出现,致使陇右、河西动荡局势加剧,中原政权自然无暇顾及经营西域,故在汉魏之际,丝绸之路交通一度中断。此后,特别是西晋以后,河陇一带先后出现前凉、前秦、后秦、西秦、后凉、南凉、西凉、北凉、吐谷浑、北魏等众多割据政权相继占据或并立而分统的局面,丝绸之路时断时续,交通受到严重影响。尽管如此,曹魏、前凉、前秦、西凉、北凉和北魏等,都在经营丝绸之路交通上有所建树,如前凉设郡县于伊吾、高昌,后凉打通北新道,[1]145北魏统一北方等,仍然促进了经甘肃段入西域交通的发展。这一时期尽管吐谷浑开辟了河南道,形成了与河西道并行的又一条通向西域的重要交通线,但经由甘肃的交通线作为主干道仍然不可替代。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中原,河西地区比较安宁,以前凉为代表,大力发展文化教育,使河西一度成为汉文化的中心,“五凉文化”也成为甘肃古代文化发展的高峰。[8]46-47

隋唐时期丝路交通与东西文化交流进入鼎盛时期。从隋代裴矩至张掖设立互市,招引西蕃前来贸易,到隋炀帝西巡击破吐谷浑和接受西域27 国朝贺,[9]卷一八一标志着丝绸之路又一次全线畅通。在此基础上,唐代对丝路经营的重点已转移到今新疆中亚地区的西域一带,甘肃地区作为关中与西域之间丝路的重要通道,一方面国家的统一强盛与社会稳定,为甘肃经济的发展提供了保障,河西地区的绿洲农业和和畜牧业,陇右地区屯田与农业的发展,国家养马基地建设和牧业的兴盛,推动甘肃地区出现农牧两旺、经济繁荣的景象。天宝八年陇右道有正仓粮372780 石,义仓粮300034 石,常平仓粮42850 石,和伞之粮为148104 石,存粮之多居诸道前列。[10]卷一二《食货十二》史称“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9]卷二一六另一方面,甘肃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稳定,又为丝路畅通和东西文化交流提供了保障,也为甘肃经济文化发展引入活力与动力。

不难看出,以汉唐大一统王朝为代表,丝绸之路的形成与畅通,甘肃地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丝路交通的发展和畅通,也成为甘肃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的重要推动力。

二、丝绸之路的衰落与甘肃发展的滞缓

1.宋代以来丝路的衰落

中唐以后,由于安史之乱爆发,陇右、河西兵马东调,吐蕃乘陇右防御空虚之机,攻入陇右,甘肃地区一度被吐蕃占领,农牧业经济都受到破坏。唐宣宗大中三年(847年),唐军收复秦、原、安乐三州及所属七关后,唐王朝却未曾恢复昔日陇右马政,相反,将监牧“故地存者一归闲厩,旋以给贫民及军吏,间又赐佛寺道观几千顷。”[11]卷五O《兵志》国家为振兴经济,坐收急功近利之效,鼓励官军、 民户、商人及士兵在陇右垦荒,对秦、原、安乐“三州七关地腴衍者,听民垦艺,贷五岁赋;……四道兵能营田者给牛种,戍者倍其资饟,再岁一代;……兵欲垦田,与民同。”[11]卷二一六《吐蕃传》政府为了进一步刺激边地农业垦殖,对百姓所开新荒给予免税五年的优惠,规定:“内外诸州府百姓,……自今之后,州县每县所征科斛斗,一切依额为定,不得随年检责。数外如有荒闲陂泽山原,百姓有人力,能垦辟耕种,州县不得辄问所收苗子,五年不在税限,五年之外,依例收税”;地方官若在税外“有胜纳人户斛斗,刺史以下,并节级重加惩贬。”[12]卷八四《租税》这些措施不仅首开大垦荒地牧场之风,更为恶劣的是政府对新开荒地五年之后征税,反而导致百姓为了逃避纳税,一旦免税期限一到,便大量放弃原垦荒地,另开新荒。如此持续开荒和逃税交替循环的结果,致使大片荒地和草场屡垦屡废,农业生产处于徘徊,而草原牧场却开始退化。唐代之后,陇右牧业再未重现过汉唐时的繁荣,这与唐代后期肇其端的滥垦之风密切相关。

北宋建立后,甘肃地区分属北宋和西夏统辖,一方面长期的宋夏对峙与战争,影响了甘肃经济的发展,也使丝绸之路与东西文化交流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宋代海上丝绸之路兴盛,东西方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重心转移到海上,再加之中国政治、经济重心也东移南迁,甘肃丝路畅通与经济发展相得益彰的局面已不复存在。特别是从宋代开始,延续了唐代后期在陇右不再建立国家养马基地的政策,从此,陇右一带仅仅是中原王朝与少数民族进行茶马互市地而已。而此后气候的持续变冷变干,也加剧了农业条件的恶化,这些因素叠加,致使甘肃开始走上单一农业的经济发展模式。

2.明清以来甘肃经济的残破

甘肃一旦走上单一经济发展轨道,其发展滞缓和环境问题的出现,随着时间的延续而日益严峻。当然,无论宋代还是元明清时期,丝绸之路作为传统东西方商贸和文化交流通道的依然存在和发挥着作用,甚至在一些特定时期,也曾颇为兴盛。但是,就总体而言,其重要性、规模、作用已不能与汉唐时代相提并论。如果说北宋以前除了农牧并重经济发展模式之外,可能在一定时期、一定区域也存在经济开发影响生态的问题,如历代王朝对甘肃地区的经营,其目的“无非为西土又安计,实未有向西土求裕计。”[13]卷一六《贡赋》这种功利式的开发无疑具有掠夺式开发之嫌。只是由于其规模不大,甘肃又长期处于地旷人稀之区,故还不足以引发生态问题。但进入明清以来,甘肃人口日益增多,土地垦殖随人口增多不断扩大,由此而引发脆弱生态与自然环境开始恶化,于是,甘肃逐步走上了“越垦越穷,越穷越垦”的怪圈。清代甘肃地区旱灾、暴雨、饥荒等自然灾害频繁发生,正是开垦过度、植被破坏、水土流失加剧的必然生态反映。甘肃由此成为“陇中苦瘠甲天下”之区。因此,甘肃经济的停滞与衰落就成为必然。

进入民国时期,从省域经济衡量,甘肃经济走向破产和畸形。一方面,伴随人口增加,土地垦殖有增无减,但灾害频仍,农业收成和粮食产量低而不稳。军阀混战,社会动荡,财政紊乱,而捐税苛重、旱灾、匪灾、农产歉收已成为影响甘肃经济的四大灾害。[14]第3辑,6101934年甘肃粮食平均亩产仅135斤①据1935年《申报年鉴》所载全国各省各类粮食种植面积及总产量诸表,合计所得平均亩产。。另一方面,由于农业无利可图,甘肃军政当局为了收取赋税竟提倡农民大量种植鸦片。而罂粟“不择土之肥瘠”,故早“自咸丰季年,罂粟恶卉曼陇上。”[13]卷六0《职官志》到民国时更是出现“十亩地有八亩地种鸦片”,“每亩鸦片征赋税为八至十二元”,以至“甘肃省有七万至八万军队完全靠鸦片税维持”的局面。[15]第2 辑第628不难看出,明清以来的甘肃经济继续在生态恶化的状况下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境地。

新中国成立后,甘肃同全国一道,迈上了一个经济高速发展和进入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作为资源大省,甘肃经过短短数十年建设发展,基本建立了现代经济体系,也解决了全省人们的温饱问题,这种历史性进步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一方面由于基础差、底子薄,甘肃的发展是在付出比其他省份更大的努力和代价下实现的,但发展速度始终处于全国的下游,1978 年经济总量居全国各省市第24 名。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甘肃的发展仍然低于全国大部分省份且呈逐渐放缓趋势,2017 年甘肃经济总量排名已降至全国第27名。目前,甘肃人均生产总值仅达到全国平均一半,是全国贫困面最大,贫困人口最多的省份。如此巨大反差和严峻的形势,值得认真反思,制约甘肃发展崛起的症结何在?甘肃发展的出路何在?这是必须做出回答的问题。

三、历史的启示与现实的反思

历史是一面镜子,我们从历史上甘肃经济的兴衰起伏与丝绸之路的兴废相联系,并将其置于长时段和大视野中加以审视,就不难发现两者间的休戚关系和许多规律性的变化,有许多历史的经验值得借鉴,也有深刻的教训必须记取。这对于鉴往知来,重振甘肃至关重要。

1.丝路通则甘肃兴

纵观丝绸之路在两千年之久的历史长河中的演变发展,可以清楚地看到,以宋代为界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是丝绸之路兴起和繁荣发展的时期,后一个阶段则是走向衰落的时期,这与宋代开始海上丝绸之路崛起和中国经济重心东移南迁等趋势是一致的。而对照甘肃古代经济的发展,则与丝绸之路汉唐间兴盛而宋以后衰落有着密切的对应关系。这种对应昭示我们:丝路通则甘肃兴。

首先,丝路畅通增强了甘肃发展动力。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古代甘肃作为丝绸之路国内段最主要的枢纽通道,在保障丝绸之路畅通的同时,也极大地促进了甘肃的发展。作为东西方之间的一条交通大动脉,丝绸之路不仅推动了彼此的商品贸易,而且也伴随着物品流通、物种扩散、技术传播、文化交流和宗教传输,实现了中外双方在经济、文化、技术、物产、艺术诸方面的交流借鉴和传输扩散。依托丝绸之路的交通传输功能,在上述诸方面不仅给甘肃带来机遇和发展,而且,拓宽了生产生活领域,提升了百姓生活质量,激发了社会发展活力。在汉代丝绸之路畅通之时,国家“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16]卷88《西域传》这种发展势头和繁忙景象,正是与丝路通道的畅通和高效运行密切相关。由此可见,汉唐时代国家强盛、丝路畅通,甘肃依托丝绸之路助推,经济文化快速发展并走向繁荣。

其次是东西文化交流激发了甘肃发展活力。通过丝绸之路的沟通传输作用,甘肃成为世界四大文化体系交汇聚合之区,为甘肃文化发展带来活力养料。季羡林说:“横亘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稍有历史知识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它实际上是在极其漫长的历史时期内东西文化交流的大动脉,对沿途各国、对我们中国,在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宗教、哲学等等方面的影响既广且深。倘若没有这样一条路,这些国家今天发展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简直无法想象。”[17]序言这一论述从总体上揭示了丝绸之路对于中国与沿途各国乃至西方在文化发展与交流中的作用。他又进一步指出: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这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18]丝绸之路横贯甘肃全境,这种文化交汇、文明交融,带来了新的异质养料,不仅推动了沿途各地文化发展和文明拓展,更为重要的是引发了人们思维观念的变化和视野的拓展,带来文化与艺术的革新。佛教文化东传及其中国化,从敦煌莫高窟到天水麦积山石窟,甘肃境内大量石窟寺的存在和敦煌文化的兴盛,正是这种文化交汇、文明交融的体现。

再次是多民族融合发展强化了优势互补。甘肃地区过渡性地带和农牧并举的经济形态,为多民族杂处交往提供了便利,从先秦秦汉时期的西戎、氐羌、匈奴到魏晋时期的五胡,从唐宋时期的吐蕃、回鹘、党项到元明清以来的蒙、藏、回族和撒拉、保安、东乡族,各民族都曾在甘肃地区生存发展,汉族与上述各族的和平相处和交流融合,共同促进了西北开发,共同加强了西北国防,也共同促进了文化交流与民族融合,谱写了多民族经济文化交融发展的华美乐章,也促进了甘肃经济文化多样化的发展。丝绸之路作为交通通道,在西北开发和民族交流中发挥着传输通道和连接纽带的双重功能。

最后是对外开放和国防基地提升了甘肃的地位。丝路甘肃段是中原王朝经营西北,内地连接西域的重要通道,经略西北国防的战略基地。因此,无论从加强西北国防还是沟通中外交通,历代中原王朝都高度重视对甘肃地区的经营。尤其在汉唐时代,陆上丝绸之路无疑是中国走向世界、对外开放的主要大动脉,从汉武帝开河西、设四郡、移民实边、筑长城以拒胡,到隋唐时期导引西域诸国遣使朝贡,养马屯田等,都体现了中原王朝对丝路畅通和西北国防的高度重视,甘肃地区也在国家着意经营和对外开放、中外交流中得到快速发展。

2.丝路阻则甘肃衰

相反,如果在国力削弱特别是分裂时期,由于社会动荡、政权林立,或国家失去对甘肃的控制,则情况与丝路畅通时正好相反。而丝路衰微之后的明清一统王朝,既因为对外交通和交流作用减弱,又由于生态问题日益严重,两相叠加,最终使甘肃成为贫困落后之区。也就是说:丝路阻则甘肃衰。

一是交通枢纽地位下降,重要性减弱。丝绸之路畅通与否,实际是中国国力强弱的晴雨表,每当分裂时期或国力衰弱之时,中原王朝或鞭长莫及,或爱莫能助,沟通中外的丝绸之路往往受阻或中断,则甘肃地区交通枢纽地位明显下降,既不能发挥应有的沟通功能,也无法借此促进自身发展。如南北朝时期、宋夏对峙之际,甘肃地区丝路阻塞,社会动荡,失去昔日相对安宁的发展环境,其沟通中外和连接内地与西域的枢纽作用大大减弱。

二是经济文化交流削弱,甘肃失去经济文化发展活力。丝绸之路承载着沟通中外的多重功能,它不仅是物流、商品流的传输带,也是技术流、信息流、文化流的扩散网络。它不仅带给甘肃地区域外的新器物、新物种、新技术和新文化,也将内地先进的文化、技术快速引入,这两相叠加,大大强化了甘肃地区生产生活领域的扩展,经济发展步伐的加快和社会风气开化,从而引发当地人民观念意识的开放和创新发展活力的提升。相反,随着丝路的阻塞,这些有助于加速经济文化发展和开放创新活力提升的有利因素亦不复存在。

3.经济发展方式的改变导致生态问题出现

甘肃地区是我国各省中自然条件复杂多样,生态环境极为脆弱的省份,地域广阔但山地沙漠广布,物产丰饶又干旱缺水,界处农牧过渡带又植被稀少、水土流失问题严峻。所以自然条件差和生态环境脆弱是甘肃省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省情。从历史和现实考量,选择符合甘肃实际和环境条件的经济发展方式至关重要,甘肃古今经济发展方式的改变导致了生态问题的出现。

首先,传统农牧兼营发展方式符合甘肃自然条件。历史上,甘肃地区是中国农业和牧业文明的重要起源地,从大地湾、师赵村、西山坪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到仰韶、马家窑、齐家文化时期,甘肃省境内的此类文化遗址多有农业和家畜等相关的农耕与畜牧文化遗物出土,如天水地区发现距今七千年前中国最早的黍作物标本,[19]914以及粟、水稻、小麦、燕麦、青稞、大豆和荞麦等农作物等。[20]还有洮河流域出土粟、大麻标本,[21-22]河西的小麦标本等农业遗存。各类文化遗址亦多有“六畜”骨骼留存,说明甘肃地区五谷齐全,六畜咸备,在进入文明时代时就是一种农牧兼营的经济形态。这种经济发展方式及其优势在汉唐时代表现最为典型,农牧两旺有力支撑西北国防和丝绸之路的畅通,而丝路畅通又进一步助推甘肃经济走向繁荣。这就昭示我们,这种农牧兼营的经济发展方式和半农半牧经济区,与甘肃自然条件、生态环境是相适应的。也就是说,在甘肃这种生态脆弱区,开发模式和经济发展必须以不破坏生态环境为前提,舍此别无他途。

其次,以农为主的单一经营方式导致环境问题日趋恶化。如前所述,唐宋之际陇右地区肇其端的牧地开垦,最终导致单一农业经营方式的出现。一方面,唐代以后,甘肃地区由原来的国家重要战马繁殖基地降为茶马互市地,国马重地地位的失去,既是国家战马需求方式变化的产物,更主要的是当地畜牧业赖以发展的草场牧地退化和遭到开垦的必然结果。另一方面,甘肃地区在历史上长期属于地广人稀之区,每平方千米人口平均不足10 人①按历代正史《地理志》所载人口统计,明清以前甘肃省人口每平方千米均不足10人。,环境承载压力不大。明清以来,甘肃人口迅速上升,土地垦殖步伐加快,无论黄土高原区还是河西绿洲农业区,空前的人口压力,只有通过扩大耕地面积保障基本生存。而耕地面积的扩大,必然造成对森林草地的破坏,于是,脆弱的生态环境随着日益扩大的开垦而发生逆转。土地过渡垦殖引发草场退化,森林减少、气候变干、降水减少、水土流失和极端天气增多、灾害频发等。由此,甘肃走上了“越垦越穷,越穷越垦”的恶性循环。清代和民国时期甘肃地区旱灾、饥荒、暴雨等自然灾害频发正是脆弱的生态环境不堪重负的直接反映。甘肃地区经济发展从宋代以后逐步放缓,而丝绸之路功能弱化,国家经济重心东移南迁,气候变干变冷等因素与单一农业开发叠加,最终使甘肃地区成为最为贫困的地区。所以,历史与现实清楚地表明,单一农业开发的经济发展模式,既导致甘肃经济衰落,也引发日益严峻的生态问题,甘肃贫穷落后的症结即在于此。

4.长期封闭的环境导致保守意识愈益浓厚

甘肃作为内陆省份,地处三大高原、三大气候区的过渡地带,也是多民族杂居区,因此,过渡性成为甘肃自然与人文的最大特色,也是最大优势,这种优势的人文特色在于多元交融。然而,自宋代以后,这种优势渐次丧失,甘肃人文氛围和民风习俗趋于封闭保守,发展陷于落后。

首先是交流与传输功能弱化必然导致封闭。作为交通枢纽和传输通道,以汉唐为代表的开放时代,甘肃省每每依托丝路文化经济交流而得风气之先,无论在商品流通、经济发展等物质文明方面,还是宗教传输、艺术文化和文化的多元交融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体现在民风民俗上,那种射猎为先、高上气力的尚武风气,积极进取的开放心态,“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进取精神,飞天壁画、西凉伎等艺术文化的绚丽空灵,洋溢着无限活力和开放进取的精神风貌。然而,唐宋以降,伴随丝路的衰落,甘肃地区中外文化交流与化合传输功能弱化,内陆省份相对闭塞的劣势渐次显露。

其次是闭塞导致民风趋于保守,不思进取。在长期闭塞的环境作用下,加之明清以来人口增加、植被破坏、水土流失加重、自然灾害频发等人地矛盾日益突出,导致陇右成为“陇中苦瘠甲天下”的贫困落后之区。长期的生存压力和严酷的自然条件,使甘肃人在群体心理和文化观念上进一步趋于封闭和保守。

再次是环境压力加剧保守,产生甘于贫穷落后的惰性。长期封闭的人文环境,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保守心态,在日益严酷的自然条件共同作用下,甘肃人逐步形成了恋守故土、安贫乐道、随遇而安的宿命观念,浓厚的家族、小农意识,重农轻商、淡泊内向的价值追求,以及淳朴简约的行为习尚,根深蒂固地作用于甘肃人,又从他们的观念和行为中一再表现出来。这种群体惰性,又进一步加剧了发展的缓慢和经济的落后。

5.历史经验和教训值得记取

从长时段、大视野出发,甘肃两千年以来的历史发展轨迹和经济文化演进过程,为我们今天借鉴历史经验,记取历史教训,提供了颇具典型意义的诸多启示,最重要的有以下三点:

一是开放与交流对于内陆甘肃发展至关重要。汉唐时代的甘肃,犹如改革开放以来的沿海地区,是国家对外开放、经济文化交流的前沿地带和重要通道。在中外物流、信息流和文化流以及人员往来的过程中,甘肃地区首先成为互动交流的受益者,也成为中原文化西传和西方文化输入的中继站与化合区,并且左右逢源,相得益彰。再加上多民族文化的交融,还有中原王朝对甘肃的高度重视和重点经营,推动甘肃地区经济文化取得辉煌的成就。汉唐时代既是甘肃开发的主要时期,也是经济快速发展走向繁荣的阶段。这种发展与繁荣,原因固然很多,但有国家主导的对外开放和经济文化交流,是至为关键的因素。失去了国家指导的开放交流,甘肃也就失去了发展的活力。

二是混合绿色经济是甘肃再度振兴的必由之路。甘肃地区地域辽阔,高原山地广布,各地自然条件复杂多样,但大部分地区属于半干旱、干旱地区,致使整体生态环境脆弱,属于农牧交错带或过渡地带。历史上,陇东、陇中黄土高原地区,陇南山地的河谷川原,河西绿洲均以农耕种植为主,而各地山区和甘南高原则以牧业为主,从先秦到汉唐,整体而论,甘肃各地基本上是因地制宜,宜农则农,宜牧则牧,形成了一种半农半牧的经济经营方式。具体而言,各地宜农、宜牧区域,又因自然条件不同和区域差异而各有特色,如宜农地区虽都以粮食种植为主,但各地种植组合是不同的,或辅之以蔬菜,或瓜果,或药材等等。这种半农半牧经济经营方式,实际上是一种以农牧为主的混合型经济。汉唐时代甘肃经济的繁荣,正是在这种农牧混合型发展方式基础上,再得到国家大力支持和丝绸之路商贸流通作用的助推而实现的。

宋代以后以至明清时期经济发展渐次走上单一农业发展模式,正是甘肃生态环境趋于恶化,经济逐步落伍的过程。新中国建立后,甘肃经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发展,但是,也存在以农为主、以粮为纲的片面化发展倾向,实际还是延续了明清以来单一农业的发展模式,而且,由于人们改造自然能力和开发力度远远超越古代,加之过分夸大改天换地、人定胜天的作用,而忽视了自然与环境的反作用。改革开放以来,甘肃各地因地制宜发展农业,不仅粮食种植面积下降、产量提高,而且,各地特色农产品如蔬菜、水果、药材、土豆、苹果、葡萄、大樱桃、核桃、花椒等都大范围种植,打出品牌,成为驰名国内的优质产品,大大提升了农业收入,特色农产品的种植、加工和产业化发展已成为甘肃农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主打产业。但是,我们付出很多,“人一之,我十之”,但收获却与付出不成正比,究其根本原因,还在于我们是在环境恶化的总趋势下发展生产、改造自然,尽管我们也为修复生态不断在进行植树造林、水土保持、兴修水利,甚至还包括退耕还林。可是,当环境与生态仍在失衡的状态下延续时,我们所有致力于经济发展的努力和举动,实际都被失衡状态下的生态负效应所消解,犹如零和游戏,得不偿失。这就是甘肃数百年来一直在贫穷落后轨道上负重前行而无根本转机的根源所在。历史和现实都启示我们,只有发展混合绿色经济也就是生态经济,甘肃才有可能再度走向振兴之路。

三是生态文明先行是甘肃发展的绝对前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甘肃明清以来数百年的开发模式和经济发展,实际上就是单一农业形态下的过度开垦,其结果,随着人口增多而不断扩大开垦,开垦过度导致环境破坏,粮食产量下降,然后进入新一轮扩大开垦。时至今日,生态环境的持续恶化,不仅制约甘肃经济的发展,而且也影响着人类的生存,也是甘肃长期陷于落后贫穷的根本所在。因此,对于生态环境脆弱区的甘肃,无论发展工业、农业,还是城市经济或乡村建设,必须以保护生态为前提。首先是对已经破坏或生态退化严重的区域进行修复,对生态受到影响的地区要要强化保护,对生态条件良好的区域要加强抚育;其次是要通过制度法规建立生态保护的制度体系;再次是要通过宣传动员,提高国民生态保护意识,使生态文明观念和生态保护意识深入人心,使保护生态成为人们的自觉行动;最后是生态立省为最高原则,要将全省环境保护与生态修复作为发展经济和从事各项建设的前提,并作出制度设计和战略安排,按照整体战略和具体计划在协调人与自然关系前提下,大力恢复生态和发展生态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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