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复与外甥女何纫兰的交往看严复的晚年思想

2019-01-20 11:18:00王柯柯
铜陵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女学严复信件

王柯柯

(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7)

晚年的严复因为工作的原因,并未时常有家人的陪伴,书信就成为其重要的沟通方式之一。浏览严复与家人的信件,发现严复与外甥女何纫兰书信往来十分频繁,严复在写给何纫兰的信中极尽地表达了对何纫兰的关心与牵挂。何纫兰即严复在马尾船政局及留英时的同学何心川与其大妹所生之女,严复对于其的关心、教育不比子女少。不仅是因为何纫兰的聪颖、勤奋好学,还与严复晚年思想趋于中学,崇尚中国传统儒家文化,注重家庭伦理观念有关。严复在与何纫兰的书信提到自己宠爱纫兰的原因:“吾年日老,姊妹所出只汝一人,故于汝身更加怜爱,较之子女有过无逊。”[1]严复由于学堂事务、身体健康等原因与纫兰不能经常见面,常常回忆起纫兰在其身边的情形“回忆汝在吾旁,诗词说赋,小儿女镫前嬉笑,老人时一破颜,此镜何可多得,”[2]故这样的书信往来对于严复来说是晚年重要精神依托。但是严复与何纫兰的交往,并未获得学术界的重视。黄克武教授在《严复的异性情缘与思想境界》[3]一文中,以吕碧城和何纫兰与严复的交往为研究对象,但是对其与吕碧城的交往着墨较多,而何纫兰则简短述之。苏双的《严复的医药观研究——兼论严复生活中的疾痛问题》[4]则简单对何纫兰的病症做了介绍,但并未着重突出何纫兰的病痛对于严复思想的影响。除此之外黄令坦的 《严复晚年居京日常生活之一瞥》[5]对于何纫兰也是寥寥数笔。笔者认为,何纫兰作为严复最疼爱的晚辈之一,严复对其生活、学习的关心,也影响着严复晚年思想和行为的变化,故笔者利用严复与纫兰的书信往来,论述严复对其身体健康、学习情况以及教育情况的关心,来窥探严复晚年思想观念的变化。

一、关心纫兰身体情况

通览严复与何纫兰从1902年到1912年的信件,我们可以发现在十年间,何纫兰前后共经历了小产、肝气之病、疫痢、肝风胃痛、胃气等病症,严复对其身体状况也是愈发担忧,每每询问纫兰身体状况时,都会用到“殊令我悬悬”、“吾极悬悬”“甚念甚念”等词语。1902年,何纫兰小产,严复得知后即给纫兰写信:“前得大媳家属,知汝遭小产,不知近来体气已否复原,舅心深为悬挂。”[6]严复晚年也是疾病缠身,其深知病痛对于人心理的摧残,故严复对何纫兰的心理健康也是十分担忧,专门写信加以安慰,知其与甥婿感情不睦,又稍加询问甥婿的情况,同时宽慰外甥女何纫兰“然须知人生世间,任所遭何如,皆有所苦,泰然处之可耳。”[7]严复事务繁忙,不能与纫兰经常见面,但经常向外甥女、夫人写信询问纫兰身体状况,对于何纫兰不寄信给他,他也向何纫兰抱怨道:“汝总无信于我,亦不知近者病体如何”[8]也总在信中叮嘱纫兰多寄信给他,“得暇寄我数行,以慰悬念千万”[9]。严复对何纫兰充满关爱的同时也夹杂着些许愧疚之情,在纫兰身患疫痢之后,严复在对其的信件中写道:“溯吾甥于丙午秋到沪以来,十病九痛,舅又出门时多,不能时常照应。如今年八月,又患疫痢,何三灾八难至如此耶!”[10]其大妹与其夫婿去世较早,留下何纫兰一人,身体多有生病,严复认为自己并未尽到照顾的责任,只能多与之通信询问其情况。严复对于生病中的何纫兰的关心和安慰,展现了其家庭伦理观念。晚年严复多倾向于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传统中国家庭伦理中的“亲情”也更加重视,严复作为一个家族中的长子(严复有一兄,早夭),其所身兼照料家族后辈的重担,不仅是对于其思想道德教导以及学业上的督促,在其父母去世的情况下,更多的应展现对生活上的关心。严复不仅自己秉承着家族长子重任的传统,也经常在信件中教导长子严璩,要他不仅多在学业上教导弟妹,更要在生活上多关心。良好的家庭关系和亲情需要家庭中的每个成员共同去维护,更需要强烈的责任感。

严复不但频频写信以表示对其外甥女病体的安慰与怜惜,而且对其身体健康提出自己的建议。严复晚年多尊崇中国传统文化,但对于西方的科学技术并未摒弃。尤其是西方医学方面。严复认为西方医学比中医好,晚年严复不仅自己生病时用西医医治,对于何纫兰的病痛也多建议西医医治。1902年何纫兰小产后得肝气之病,严复认为中医治疗过程较慢,恐耽误病情使病情加重,即在信件中写道“肝气之病近稍差否?要治,总须上等西医,听中医之言,什病久误。”[11]由于何纫兰的病痛,严复对于女性疾病也有了初步的认知。1912年,严复得知何纫兰要实施开刮手术,更是向友人和医生多方了解情况,并给予何纫兰建议要注意女性卫生健康,在信中劝导何纫兰改掉吸食鸦片这个陋习,要在以后的生活中注意身体的调养 “勿谓害小而为之,害不积不足以伤生;勿谓益小而不为,益不集无由以致健。”[12]

二、关心女性教育

严复早年留学英国,受到过开明的西方教育,对于女性在当时社会中的个人发展与地位本身就有独到的见解,后来在与何纫兰的交往中更是产生与发展了女性教育观,但此时的严复思想已趋于中国传统文化,在对于何纫兰的学习指导中将此思想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创办女学,发展女性教育

创办女学,发展女性教育,可以说是严复晚年的一大志愿,也是其一直在为之奔波努力的事情。黄克武教授在 《严复的异性情缘与思想境界》中提出了严复的女性教育观的形成与发展,与吕碧城和何纫兰都有很大的关联。但是严复女性教育观萌芽的产生与何纫兰关系密切。1906年严复任安徽高等学堂监督,何纫兰在上海就读西方所创办的学校,其经常与严复抱怨学校的管理和规章制度。[13]严复在与其教会校长沟通时,便萌生了要创办女校的想法。1904年,严复在与何纫兰的信件中写道:“吾意所欲必成者,完全女学耳。”[14]此后便一直与何纫兰通信沟通此事情,严复心理十分矛盾,认为自己年纪大了,怕不能承担何纫兰给予其创立完全女学的责任,但是为了完成何纫兰的志愿,愿意尽其所能。严复为了女学教育一直在进行多方努力,1906年严复赴秣陵时,专门与当地绅商、官员提起创办女学之事,“果有眉目”;其后与端方见面时,“又力劝此老兴办上海女学有完全国粹教育者。”[15]严复对官员和绅商提出的兴办女学的提议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但都言款项有限,须要筹集经费。严复还提出了对当今所创办的女校的不满和建议,严复认为 “今日直隶女学颇多,然常患无教员,”[16]学问不如何纫兰的女性都已在女校中教授课程,还有很多学校选聘日本女人作为教员,学问更为浅显。此种情况就导致了女学生的质量较差,严复在主持出洋赴美考试的时候,感叹道:“女子程度尤浅,接到题纸,与之对觑,不能下笔,”[17]女学生的成绩更差,本计划送至大学堂,依其程度只能送至中学堂。针对此种情况,严复亲自拟定了女学的教学章程、教师聘用办法等,表示自己愿为女界出一臂之力。同时严复还提出了如今有意或积极创办的女校的绅商有目的不纯之意,故成效不佳,“沈办之外,本地绅办者尚有数处,大都借此为交接官场之具,醉翁之意殊不在酒,其程度、成效可想而知。”[18]当时士绅创办女校不仅可以与官场接触,美誉乡里,同时也成为其藏污纳垢之地。“沈某办天足会女学,择其美者置第一,与以金时表,已而取之为第五房妾。”[19]创办女校以美貌作为录取的条件,为创办者寻找漂亮的女学生,进而纳妾,提供了便利,这样便失去了办学育人的最初宗旨。严复对于此种情况生气不已,痛声呵斥道“早晚当被参劾,非重办不足以挽颓风也。”[20]

(二)趋于“中学”:关心何纫兰学习情况

严复对于何纫兰的喜爱,更大的原因是由于其天资聪颖、认真好学,在学习上有所建树,对于何纫兰的好学也是感慨颇深“吾毎见儿劬学,辄深感叹。”[21]对于何纫兰在学业上取得的成绩,严复更是流露出骄傲的语气“他日诚能自立,为女界吐气,阿舅教汝,岂徒与有荣施。”[22]严复对于女性的婚姻生活表现出了与世俗不一样的看法,他提倡女性独立,不赞同女子在结婚后居于家中,脱离社会,反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说法。严复了解到纫兰与甥婿感情不和,便劝导其不要强求,“盖使他人为此,其目的为择对耳.屈正则所谓两美必合也;独儿自修弥勤,则去对弥远,岂彼苍不仁,果好畸而恶偶如是耶?虽然,无怠。”[23]希望何纫兰从不幸的婚姻中走出来,将注意力放在学习上,将来能够自立自强,做出一番成就。严复在主持选拔男、女学生出洋一事时,希望何纫兰身体好后报名投考,并对于何纫兰的学识报以极高的希望,“吾儿身体康复后,只须略略用功,杀却此辈有余也。 ”[24]

严复虽与何纫兰不能经常见面,但严复经常通过书信对于何纫兰进行指导,尤其是书法习字方面。何纫兰写字喜用钢笔,严复认为这是一种懒惰的表现,对其此种态度提出了批评“汝作字好用钢笔,懒耳,此习宜改;即不能用墨盒,用软墨毛笔,亦教愈也。”[25]根据自己习字的心得体会耐心的教导其习字所要注意的地方,第一,习字需根据不同的字体选用不同材质的毛笔,“小楷用紫亳,或用狼毫水笔亦可,墨最好用新磨者。吾此书未佳,正缘用壶中宿墨也。至于大字,则必用羊毫,开透用之。”[26]第二,不同的字体有不同的执笔方式,“大要不出指实掌虛四字,此法须面授为佳。再进则讲用笔,用笔无他谬巧,只要不与笔毫为难,写字时锋在画中,毫铺纸上,即普贤表弟所谓不露笔屁股也。”[27]第三,写字须讲求结构,“结体最繁,然看多写多自然契合,不可急急。邓顽伯谓密处叮不通凤,宽时可以走马言布画也。”[28]严复在教授纫兰写字时,比喻形象,语言生动,可看出十分之用心。严复还亲自送字帖给何纫兰,希望其能勤加练习,有所进步。严复积极教导何纫兰用传统的毛笔来书写汉字,是基于其晚年在对待中西文化上的态度,是更倾向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严复学惯中西,早年提倡“西学”,欲用西学中的科学思想来挽救中国危亡,并翻译了大量的西方著作,可谓是当时发扬“西学”的代表人物。到了晚年,严复的思想有了极大的转变,其在与弟子熊纯如的信件中写道:“鄙人行年将近古稀,窃尝究观哲理,以为耐久无弊,尚是孔子之书。”[29]

三、总结

严复对待子女的感情与纫兰是不一样的。严复给长子严璩的信件中,频繁地提起购买房屋,经济拮据;对于严玷惫懒,顽劣,则是狠狠责骂“长日不读书,闻但一味顽劣,顽劣尤可,千万不要暴戾,”[30]给女儿信件中经常讲述自己的病痛和治疗过程。严复因为何纫兰身体的原因,在信件中没有将这些烦心的事情讲与她,也没有对其学业进行严厉的批评,更多的是“报喜不报忧”,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及“安徽高等学堂风波”等都进行了轻描淡写地叙述。晚年的严复亦经常看西书,提倡西学,但正如一位传统的中国老人一样,对家庭的和睦,子孙满堂是十分憧憬和向往的。何纫兰父母早亡,严复给予何纫兰情感上更多的弥补,“疼惜”多过于“关爱”,对于家庭和睦进行最大限度的维护。何纫兰勤奋爱学,对时事颇有见地,严复也乐于向其传授知识,与其谈论更为深奥的时世。严复晚年思想趋于传统,在生活习惯上仍着传统士大夫的儒雅风范,对中国书法研究颇为深入,写信授何纫兰书法之术,与其讨论习字之法,希望其也能习好字,这对于严复晚年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严复对于女性教育的看法也是经历了从早年为女学的发展多方奔走,制订章程,选送优秀女学生出洋到后来坚决反对女性出洋留学,由进步到保守的演变。严复四女的未婚夫要求其先出洋留学再结婚,但是严复却坚决反对严瑸出洋留学,严瑸的未婚夫不惜痛斥严复固执保守,最终双方撕毁婚约。

罗兹说 “历史中没有单一的旋律或情节,但却有许多旋律、许多情节、许多模式,甚至有许多重复。因此,我们可以制作通则并获得教训。”[31]通过严复与何纫兰的书信往来,晚年的严复的思想确实经历了由激进、自由,醉心欧学到保守、固执的转变,但是由于其处于社会生活趋于西方化的潮流中,不自觉便会受到影响,这就造成了其思想趋于传统中学,但生活方式趋于欧化,这恰恰是生活史与思想史结合的所得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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