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园,李 勤,曾文前,吴正东,朱剑锋
(泰州市人民医院,江苏 泰州 225300)
8p11骨髓增殖综合征(8p11 myeloproliferative syndrome,EMS),即由定位于染色体8p11的成纤维细胞生长因子受体1(fibroblast growth factor receptor 1,FGFR1)基因重排引起的正常造血细胞恶性转化,是一种非常罕见的侵袭性血液系统肿瘤。其在2016年版WHO造血与淋巴组织肿瘤分类中被命名为“伴FGFRI重排的遗传易感性髓系/淋巴细胞系肿瘤”,归类于“伴嗜酸粒细胞增多和基因重排的髓系/淋巴细胞系肿瘤”[1]。临床上通常表现为嗜酸细胞增多、淋巴结肿大、短期内进展为急性白血病,基因检测可发现FGFR1重排。本院收治一例以中性粒细胞升高为首发表现、短期内进展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acute lymphoblastic leukemia,ALL)的患者,现将该病例报道如下,并结合文献,对EMS的临床表现、发病机制、分子病理特征以及诊治方案进行讨论,以加强对该疾病的认识。
患者,女,69岁,既往体健,个人史、家族史无特殊。患者因“发现白细胞明显升高1天”于2019-03-21入我科。患者入院前2周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咳嗽,以干咳为主,间歇性发作、夜间为著,就诊于我院呼吸科门诊,查血常规:血红蛋白124 g/L,白细胞计数56.76×109/L,中性粒细胞计数48.99×109/L,淋巴细胞计数4.16×109/L,单核细胞计数3.05×109/L,嗜酸粒细胞计数0.27×109/L,嗜碱粒细胞计数0.29×109/L,血小板计数411×109/L。C反应蛋白<0.499mg/L。为进一步诊治,以“白细胞增多”收住血液科病房。入院查体:神志清,精神可,无贫血貌,皮肤黏膜无瘀点、瘀斑,巩膜无黄染,全身浅表淋巴结未及肿大,胸骨无压痛,肺部听诊呼吸音增粗,未闻及明显干湿性啰音,心音听诊无异常,腹平软,无压痛及反跳痛,肝脾肋下未及,双下肢无明显水肿。入院后查外周血涂片:中幼粒细胞3%,晚幼粒细胞4%,杆状核粒细胞19%,分叶核粒细胞61%,成熟单核细胞6%,成熟淋巴细胞7%。骨髓细胞形态学:骨髓增生极度活跃;粒系增生极度活跃,占83%,比例明显增高,以中晚幼粒及以下阶段为主,形态正常;红系增生极度活跃,占9%,比例相对减低,以中幼红阶段为主,形态正常;全片见巨核细胞>200只,形态正常,血小板散在成簇易见;未见其他异常细胞。骨髓细胞染色体核型分析:46,XX,t(8;22) (p11;q11)。白血病相关融合基因:未检测到BCR-ABL(P210、P190、P230)及其他43种融合基因转录本。骨髓增殖性肿瘤组套:JAK2 V617F、JAK2 exon12、CALR exon、MPL exon10、CSF3R exon14突变均阴性。荧光原位杂交(fluorescence in situ hybridization,FISH):FGFR1重排阳性。痰培养检出肺炎克雷伯杆菌。肝肾功能、出凝血、肿瘤标志物、尿粪常规、心电图、上腹部MRI、胸部CT等均未见明显异常。诊断为:8p11骨髓增殖综合征,呼吸道感染。予抗感染、止咳、化痰等治疗,2019-04-01开始给予羟基脲+干扰素治疗,具体用量为:羟基脲1 g(口服)每日三次、重组人干扰素α 500万u(皮下注射)每日一次,辅以水化、碱化等治疗。后患者呼吸道症状缓解,要求出院,院外继续使用羟基脲+干扰素治疗。2019-04-10门诊复查血常规:血红蛋白102 g/L,白细胞计数64.32×109/L,中性粒细胞计数42.52×109/L,淋巴细胞计数16.32×109/L,单核细胞计数4.75×109/L,嗜酸粒细胞计数0.38×109/L,嗜碱粒细胞计数0.35×109/L,血小板计数285×109/L。白细胞未见明显下降、仍进行性升高。4月中旬起,患者出现全身骨痛、周身乏力,进行性加重。2019-04-22复查外周血涂片:原始幼稚细胞38%。考虑出现急性白血病转化,建议行地西他滨+CAG(阿糖胞苷+阿克拉霉素+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方案小剂量化疗,患者家属拒绝,继续使用羟基脲+干扰素治疗。
患者因骨痛进行性加重于2019-05-06再次入院。入院查体:神志清,精神萎,轻度贫血貌,皮肤黏膜无瘀点、瘀斑,巩膜无黄染,左侧腹股沟区可触及3×4cm肿大淋巴结,质韧,活动可,无触痛,其余浅表淋巴结未及肿大。胸骨有压痛,心肺听诊无明显异常。腹平软,无压痛及反跳痛,肝肋下未及,脾肋下5cm,质稍硬,无压痛,双下肢无明显水肿。入院后查血常规:血红蛋白95 g/L,白细胞计数193.7×109/L,中性粒细胞计数31.61×109/L,淋巴细胞计数71.16×109/L,单核细胞计数89.74×109/L,嗜酸粒细胞计数0.12×109/L,嗜碱粒细胞计数1.07×109/LL,血小板计数32×109/L。C-反应蛋白:7.09 mg/L。外周血涂片:幼稚细胞45%,晚幼粒细胞1%,杆状核粒细胞4%,分叶核粒细胞4%,成熟单核细胞1%,成熟淋巴细胞45%。骨髓细胞形态学:骨髓增生明显活跃;淋巴系90.5%,其中原始淋巴细胞28%,幼稚淋巴细胞占56.5%,原幼淋巴细胞共84.5%,这类细胞胞体中等大小,呈圆形或类圆形,胞核大,核质细致,核仁部分可见,胞浆量中等,染淡蓝色,少部分细胞浆内可见红色颗粒,过氧化物酶染色阴性100%;粒系、红系增生受抑;全片巨核1只。白血病免疫分型:CD10:47.9%,CD34:36.5%,CD20:64.7%,CD5、CD7、CD10、CD13、CD14、CD22、CD33、CD71、DR均阴性。外周血淋巴细胞亚群:CD3+:1.2%,CD3+CD4+:0.7%,CD3+CD8+:0.4%,CD19+:95.5%,CD16+CD56+:1.0%。肝肾功能:总胆红素27.1umol/L,直接胆红素12.3umol/L,谷丙转氨酶31U/L,谷草转氨酶91U/L,碱性磷酸酶551U/L,γ-谷氨酰基转移酶303U/L,肌酐:60.0umol/L。腹部超声:脾大2度。诊断:急性B淋巴细胞白血病,8p11骨髓增殖综合征。再次建议行化疗,患者家属表示拒绝,给予糖皮质激素降低肿瘤负荷,同时继续予羟基脲、干扰素、水化、碱化、护肝等治疗。2019-05-09复查血常规:血红蛋白93g/L,白细胞计数216.29×109/L,血小板计数24×109/L。2019-05-10患者家属要求出院。后电话随访患者家属,患者2019-05-14于家中死亡。
EMS在1992年被Abruzzo等首次报道[2],至今全球报道不足百例[3]。EMS可发生于任何年龄,中位发病年龄为44岁;男性患者略多于女性。多数患者以乏力、盗汗、消瘦或发热等全身症状起病,约1/5的患者可无明显症状、由体检或其他原因发现血细胞异常而后诊断此病。约2/3的患者在初诊时被发现有局部或全身淋巴结肿大,62%的患者有肝脾肿大,个别患者可有扁桃体、肺、乳腺等结外器官的累及。实验室检查特征主要为外周血白细胞计数明显升高、骨髓中髓系增生、嗜酸粒细胞增多等[4]。因此患者在初诊时易被误诊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chronic myelocytic leukemia,CML)、慢性粒-单核细胞白血病、慢性嗜酸粒细胞白血病、淋巴瘤等。本例患者因呼吸道感染时查血常规发现白细胞升高而就诊,当时无乏力、发热、疼痛等症状,亦无淋巴结及肝脾肿大;但短时间内出现了骨痛、乏力,实验室检查提示发生白血病转化,查体可见淋巴结和脾脏肿大,与文献报道基本相符。
Morishige等[5]在EMS患者骨髓造血细胞、受累淋巴结的染色体核型分析中观察到相同的t(8;22)易位,提示EMS可能起源于造血干细胞。FGFR1基因编码的FGFR1蛋白是受体酪氨酸激酶家族成员之一,拥有胞外受体结合域、跨膜区和胞内酪氨酸激酶结构域,在非激活状态下以单体形式存在,当被激活时可诱发二聚化、激活下游信号通路,调节细胞的生长、分化和凋亡[6]。当FGFR1基因发生断裂时,可与伙伴基因相互易位,影响FGFR1和伙伴基因的正常表达;与此同时,FGFR1胞内的酪氨酸激酶结构域得以保留,伙伴基因帮助FGFR1发生二聚化而使其酪氨酸激酶结构域持续激活,通过RAS/MAPK、PI3K/AKT/mTOR等信号传导通路引发一系列调控作用,最终导致肿瘤的发生。目前已经报道十余种与FGFR1基因易位相关的伙伴基因,其中最常见的是位于染色体13q12的ZNF198基因,另有CEP110(9q33)、FGFR1OP1(6q27)、BCR(22q11)等伙伴基因被报道[4]。
本例患者染色体核型为t(8;22)(p11;q11),FGFR1重排阳性,结合患者临床表现,符合EMS诊断;但因患者个人意愿及疾病进展迅速,未能完善融合基因及测序等相关检查以进一步明确其伙伴基因。22q11断裂点可能涉及到BCR基因,形成BCR-FGFR1融合基因。伴BCR-FGFR1融合基因的EMS病例发病年龄及性别无特定规律,多数患者外周血单核细胞增多,而仅少数出现嗜酸粒细胞增多。患者多在短期内进展为急性白血病,以ALL为主,极少数转化为急性髓系白血病[7-8]。本例患者病程中单核细胞增多、嗜酸粒细胞不高,诊断后1个月内即发生ALL转化,进展迅速,生存期不足2月,与文献报道的此种类型EMS特征一致。
EMS的疾病特征与CML有一定的相似之处,病程中同样有慢性期与急变期。慢性期主要表现为髓系增生,这些增生的髓系细胞仍能分化成熟,骨髓中原始细胞比例<5%。在慢性期可给予羟基脲、干扰素等治疗,但通常疗效欠佳[9]。绝大多数患者在1年内发生急变,中位进展时间为6个月;根据目前的报道,急变之后通常短期内即死亡,未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者中位生存期仅12个月[4]。尽管酪氨酸激酶抑制剂(Tyrosine kinase inhibitors,TKI)在CML的治疗中极大地改善了患者的生存情况,但目前研究发现伊马替尼对EMS无效[10],一些其他小分子多靶向TKI包括TKI258[11]、ponatinib(AP24534)[12]等,在体外试验中被证实可有效抑制转染了EMS融合基因细胞株的酪氨酸激酶活性,并诱导细胞凋亡,但仍缺乏大规模临床数据,有待于前瞻性的临床试验明确其疗效;鉴于TKI在多种疾病中取得了良好疗效,可能在EMS的治疗方面具有广阔前景。对于发生急变的患者可以给予联合化疗,但难以清除EMS患者特征性的恶性克隆,且这类患者通常对化疗不敏感,因此难以达到细胞遗传学改善,缓解率不高。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allogeneic hematopoietic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allo-HSCT)以及其后的过继免疫治疗可能延长患者生存时间、甚至达到治愈;国内学者报道了一例迄今为止移植后存活时间最长的EMS病例,截至作者发稿时已无病生存16年[13]。本例患者诊断后即给予羟基脲、干扰素治疗,白细胞未见明显下降,且呈现上升趋势;短期内即进展为ALL,但患者家属拒绝进一步治疗,总生存期仅不足2月。
综上所述,EMS是一类由8p11染色体改变引起的临床综合征,其临床表现无明显特异性,易被误诊为其他血液系统疾病,因此在诊断时需充分结合分子生物学、细胞遗传学等实验室检查,避免误诊、漏诊。在慢性期,可以考虑给予羟基脲、干扰素等治疗,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推荐尽早行allo-HSCT;对于发生急性白血病转化的患者,可给予联合化疗或allo-HSCT。疾病总体预后差,一旦发生急变,生存期极短,因此早期的诊断及治疗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