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称谓

2019-01-19 06:21袁洁
大众摄影 2019年9期
关键词:女模特切尔诺贝利普里

袁洁

網络时代强调流量为王,原创内容的制造者们大都绞尽脑汁求创新,也因此常会陷入干了蠢事还不自知的漩涡之中。

最近,一个叫《切尔诺贝利》的美剧火了。随后,被人遗忘许久的“鬼城”普里皮亚季重新回归到了人间。伴随着互联网文化的各种热效应,这座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核泄漏事故之城,成为了当下最热门的网红打卡地。

这样的照片假设出现在健身馆附近和出现在切尔诺贝利附近,两者有着巨大的区别。

和36年前人们惊慌逃离此处完全相反,2019年的人们纷纷结伴赶往这里。著名社交网站Instagram上每天都能看到发自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及周边区域的照片,画面大体分为几类风格:末世苍凉风、登高望远风、嬉皮笑脸风、情侣蜜月风、角色扮演风……其中最具争议的照片来自一名女模特的“不雅照”,照片中她几乎赤裸,白色的防护服脱去大半挂在腰上成为了装饰,与其相匹配的还有一条白色的丁字裤,画面中背部和臀部曲线尽显。哎呀,的确太性感了!

人们谴责这位女模特为了刷点击率简直不要命,借助人类如此重大的历史悲剧来炒作自己,更何况还是用这种半色情的方式。不堪忍受舆论的高压,图中女主角不得不出来澄清真相,原来这些照片根本不是在普里皮亚季拍的,而是在远离切尔诺贝利核电站4000多公里外新西伯利亚的某个地方,只是在发照片时,人为故意添加上了普里皮亚季的地理坐标而已。

只为蹭一蹭“切尔诺贝利”这个热点,捞一把流量。

当下大部分来自切尔诺贝利的网络“打卡”照片,无论什么影像风格,其实都有着共同的内在属性——消费悲剧。悲剧之所以成为被消费和被娱乐的对象,是因为我们大脑中天然对悲剧限定了称谓:只要与己无关,只要当事人不是第一人称的“我”,那么作为第二称谓或者第三称谓的悲剧就很难被真正体会和感知。

试想,那位半裸女模特的某个至亲曾经或者此刻正在遭受着核辐射后遗症的伤害,她还会拍这些照片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所有争先恐后去切尔诺贝利瞧一瞧、看一看的人,大都与这地方毫不相干,相反,事件亲历者们都在竭尽所能地逃离此处,无论是在现实还是梦魇中。

与其颇为相似的例子还有战争影像。大部分战地摄影师都在努力还原事件的真实性,从而引发后人的警醒与铭记,让悲剧不再重演。因此,摄影师毫无保留地将镜头对准那些身体残疾的士兵、血流成河的尸山、悲苦孩童们的眼泪……这么做的确会让观看这类照片的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审美刺激,产生道德共鸣,但当视线离开这些与己无关、拍摄于遥远他乡的老照片后,大脑很快开始选择性遗忘,接着会从冰箱里拿出一桶甜美的冰激凌,打开电视机,看到安然入睡。

由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摄影部负责人爱德华.斯泰肯(Edward Steichen)策划的“人类大家庭”摄影展,被誉为上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展览。此展览挑选展出了来自世界各地273名摄影师的503张作品,并且随后在69个国家巡展,全世界有超过30万人观看了这个摄影展。

这也是1955年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所举办的《人类大家庭》(The Family of Man)摄影展被盛赞的同时也伴随着批评之声的现实原因。在“人类一家,天下一家”的理想主义夙愿背后,其实一直潜在着一个被忽视的称谓问题:人们往往对与己无关的悲剧缺乏真正的敬畏!试想,那些出入艺术博物馆的美国观众们到底能对非洲难民的苦难体会几成?这让我想起当初成功考到驾照后,驾校还特意安排了一个看似有用,实则没什么用的环节——观看大量交通事故照片。我当时被一面墙高清无码的惨烈画面吓得够呛,但影像的简单化渲染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出了驾校的大门,我原来怎么开,依旧怎么开。

被誉为“美国公众良心”的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关于他者的痛苦》中写到:“成为发生在另一个国家的灾难的旁观者,是一种典型的现代经验。”那么在互联网时代,这种现代经验变得更为激进:旁观者进一步恶化成了娱乐者。同情本应该是人类最基本的共通情感,真正的人道关怀是让“他者”转换成“我们”,切尔诺贝利事件根本不是某一个国家的灾难,这场发生在俄罗斯和乌克兰境内的人间悲剧,也同样是中国、美国、甚至全球所有国家的悲剧。

就在日本福岛核电站泄漏事故的同一年,乌克兰政府决定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周围的废墟地区作为游览景点对普通公众开放,其初衷绝不是让人们满足虚荣心来此地拍网红照片,而是现身说法告知来访者:地狱从来就没有国度之分,悲剧处处写满了不容忽视的第一人称,这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切尔诺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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