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徐来映碧波
——徐碧波与苏州公园

2019-01-18 02:52
江苏地方志 2018年6期
关键词:碧波苏州公园

◎ 李 斌

徐碧波(1898~1992),字芝房,号归燕,别署五常、红雨、直凉、道安等,苏州人。十六岁在上海《新闻报》《申报》《时报》上发表文章,1923年在苏州编辑《波光》旬刊。和当时不少入沪的苏州文人在上海从事文学创作类工作不同,徐碧波进入了当时有名的电影公司,从事着编剧、字幕制作等工作。后来,他在苏州公园开办了苏州第一家电影院——公园电影院,以电影“圈内人”身份开启了他和苏州公园的缘分。

据《苏州市志》载:苏州公园“是苏州第一座现代公园,俗称大公园。1920年,江阴旅沪巨商奚萼铭慨捐5万银元开始筹建。”公园电影院就建于苏州公园内。温尚南《苏州影剧史话》中说公园电影院旧址在“东斋对面”。“东斋”即“东斋茶室”,乃公园电影院初建时法 国园艺家若索姆规划设计。《苏州市志》则称旧址在“西亭北侧”。根据“东斋”“西亭”两个地点的相交,似可推断公园电影院旧址地近现今的游乐场。此处正对苏州公园中一方碧池,暗合了公园电影院创办人徐碧波之名。

徐碧波早年生活贫困,8岁时父亲去世,他与弟、妹藉靠母亲针线所得艰难度日。他9岁进私塾启蒙,10岁考进光福西崦小学(现光福中心小学)。13岁那年,徐碧波以总分第一从西崦小学毕业。小学毕业后,徐碧波就去上海打工。家乡的贫穷磨炼了他生存的意志,上海的繁华扩大了他人生的眼界。不过,此时徐碧波只在上海打工,家仍安在苏州光福。可能由于徐碧波的收入补贴了家用,家境稍脱窘迫,一家人几年后从光福搬进古城,过上了“城里厢”生活。这一年徐碧波20岁。

四年后,24岁的徐碧波还是决定迁沪,自此定居上海,正式开始从事电影工作。托朋友推荐,他进入到友联影片公司,担任影片编辑和《友联特刊》编辑。这家旧中国著名的电影公司初设在霞飞路,后来迁至宝山路,摄影场设在江湾路东体育会路。在这家公司里,徐碧波不仅编创了很多优秀的剧本,更直接参与各种电影工作。不久,徐碧波就参与拍摄了一部反映帝国主义暴行现场的纪录片《五卅沪潮》。他担任该片的编辑与字幕制作。

徐碧波图

徐碧波手迹

苏州公园旧景

苏州公园内部荷花池

无声电影时期,观众依靠画面和字幕方能看懂电影,字幕具有表现电影主旨、渲染情绪的作用,《五卅沪潮》的字幕就十分出色,其中有个镜头:医生从受伤者身上钳出子弹置在手掌上显示时,他添以尖锐讽刺的反语字幕:“呜呼!这是帝国主义的恩赐!”淋漓尽致地表达强烈的愤怒之情,难怪有人称他编写的字幕“声声泪、字字血”(陈志超:《〈五卅沪潮〉拍摄记》),体现了徐碧波出众的文字创作才华。这部《五卅沪潮》的影响还是很大的。1925年6月27日,《五卅沪潮》在南市共和影戏院上映。连同7月7日映出共6场的票房收入,悉数救济罢工工人,被时下学者赞为“中国早期纪录片发展的重要成果”。《五卅沪潮》显现了徐碧波和苏州公园的又一缘分。因为在苏州公园西不到100米就是为纪念“五卅惨案”而命名的“五卅路”,和《五卅沪潮》关联呼应。

徐碧波人在上海,但和苏州的文友过从甚密。毕竟,他进友联公司也是托苏州文友所荐的。平日里,他常关心苏州人事,表达了对苏州的思念之情。据李嘉球说,多年后徐碧波还对自己出生的光福镇“情有独钟”。这样来看,徐碧波对苏州公园也是有感情的,不然怎会选择苏州公园作为拉开自己电影事业新篇章的起点。

苏州公园离徐碧波在苏州的最后住址不远,应是他定期休闲之所。1918年,20岁的徐碧波搬家到了城里。据李嘉球说,徐碧波搬回了“道堂巷小市桥”,“后又搬到慕家花园”。笔者没有查到“道堂巷”,推知可能为“庙堂巷”。郑逸梅在《徐碧波追慕银箫遗韵》一文中说他“家居吴中慕家花园”,此处曾为清康熙年间巡抚慕天颜购得明申时行花园的旧址,改称慕家花园。民国初,该园向公众开放,其中风景甚好,据郑逸梅《遂园啸傲记》称:“廊腰回折,到映红轩,轩临水,池中菡萏,犹有残花,且横卧石梁。梁之西,花色纯白;梁之东,则殷红似日之初升,晔然舒綵,而雏鹅二三,浮游于田田翠盖间,不啻交颈比翼之鸳鸯也。又历诸水榭,而至容闲堂,堂上有献柳敬亭技者,妙语如环,弦曲曼妙,余亦稍觉疲乏,廼憩坐以聆之,令人神为之怡。”郑所说的“遂园”就是慕家花园。此座知名园子今已成为苏州儿童医院的庭园,离苏州公园不到3公里。居于此的徐碧波不会不前往苏州公园消闲,所以他对苏州公园周边的文化商业环境也不会陌生。

当时苏州城内没有一家正规的电影院,据范烟桥说:“电影在苏州,虽然已有好久的历史,可是固定一个场所,排日开映,却是三四年内的成功。以前只能在大户人家喜庆的厅事里,瞧到几张陈腐而破碎的外国影片。”(范烟桥:《电影在苏州》)久居上海深谙电影巨大潜力的徐碧波看中的就是这个“市场空白点”。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徐碧波所在的友联影片公司面临了严峻的市场竞争。此时上海的电影市场上,外片横行无阻,国产片受到极大冲击,专门放映国产片的友联影片公司的营业效果很不理想,公司常常徘徊在破产边缘,范雪朋就不得不承认:“《娼门之子》拍了六个月,却差点把公司搞垮了,陈铿然的父亲也认为拍电影赚不了钱……到拍《儿女英雄》时,情况更糟。”(范雪朋:《我的银幕生活的回忆》)友联影片公司需要在上海以外的地区拓展市场,十分了解苏州的公司业务骨干徐碧波肯定会向公司负责人推荐苏州。

事实上,从地理便利、经济条件、文化环境来看,苏州也的确是友联影片公司的首选放映市场。当时苏州虽无电影院,但在上海电影界的名气还是响当当的,它是很多电影的主要拍摄外景地。更重要的是,很多像徐碧波一样的才华横溢的苏州人前往上海,成了承托中国电影半壁江山的“苏州军团”,使上海电影圈对苏州不得不“高看一眼”。徐碧波选择苏州也非一时兴起,他曾对苏州及吴地一带的电影放映做过调查研究,如他对常熟、常州调研后就称“观影程度之幼稚,乃竞相等。”(徐碧波:《电影在常州》)他主张发展国产电影,而积极拓展市场,把优秀的国产影片输向苏州、常州、常熟等市场是他的目标。把苏州作为友联公司电影放映的主要市场,是徐碧波认为的公司抵抗外片的必然选择。

于是,苏州公园回到了徐碧波的视线。这时的苏州公园还较为破败,人流量也不大。不过,徐碧波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政府马上要重新整修苏州公园。整修工作由苏州书法家蒋吟秋先生的嫡堂兄、时任公益局长的蒋靖涛主持,著名书画家颜文梁负责设计了园内的喷水池,可见政府对这次整修工作的重视。不久,精心整修后的苏州公园要重开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光敏锐的徐碧波和合伙人程小青、叶天魂一商量,把公园电影院的开张日期定在苏州公园整修开放的前一日,目的是利用苏州公园开放日的名气和人流。徐碧波的策划成功了!1927年7月31日,公园电影院隆重开张。第二天,也就是8月1日,苏州公园重新开放,政府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引来了如潮的人群和密集的媒体报道。公园电影院趁机一炮而红,俾众皆知。苏州公园也成了徐碧波在上海之外的主要工作地点。

苏州公园附近之同益里

公园电影院的硬件环境很不错,据《苏州影剧史话》载:该影院“设备齐全,招待周到,装置电扇,用祛炎暑,特购德国最新机器,光线充足,机新片佳,座位宽敞舒适,空气流通凉爽。”院内有座位五百。影院还公开招聘略通文理、口齿清晰的女职员数位,并承包院内一应茶点。(温尚南:《苏州影剧史话》)与之前拥挤、简陋、嘈杂的茶馆、会场、杂院等环境相比,这座影院简直就像“天堂”一样,让观众着实体验到了“现代化”的娱乐生活。在上海电影圈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徐碧波熟谙电影事业运作的经验。他把“上海经验”用到了公园电影院的运营中。影院隔约三天放映一次影片,一般在下午开放,两次放映,分为三点和五点半左右开营。到了三十年代,这个时间有所微调,有时会改为二时和四时半。价目为小洋三角,童仆减半,比上海便宜多了,这个价格到了20世纪30年代也没有变,可见徐碧波的定价策略照顾到了苏州人的消费水平。

徐碧波利用自己在上海电影圈的关系负责为公园电影院提供片源,由于片源与上海接轨,公园电影院“营业大盛”。(爱影:《苏州公园电影院停业记》)复旦公司摄制的《红楼梦》在上海放映不久,公园电影院马上就获得了放映权,郑逸梅听说这个消息后十分开心,称“闻吾苏州公园电影院开幕,拟将是片映诸银幕,以饱吾苏人士之眼福云。”(郑逸梅:《观〈红楼梦〉试片记》)徐碧波不但尽力往苏州输入最新的国产片,而且还把苏州作为上海影片放映的首家沪外公映地,“上海的新影片,公演以后,总是先到苏州来开映。”(范烟桥:《电影在苏州》)这样,苏州反而走在了“电影时尚”的前沿,让市民们倍有面子,如友联影片公司出品的《双剑侠》就在苏州首映,而且连映三日,效果很好,“日售满座,掌声当充塞于院中也”。(徐碧波:《双剑侠剧情之一斑》)

公园电影院开张不久后有过一次短暂的歇业。彼时中国政局动荡,国民党军队纪律不严,不少兵士不买票入场,影响了票房。当时上海到苏州的火车也常常停运,影片运不过来,因此开张一个月后就停映了。不过停映后不久,公园电影院又重新开张,直到20世纪30年代初还在经营。那么,公园电影院什么时候正式关闭的呢?1946年发表的《苏州的电影事业今昔观》一文中称:“苏州陷落之前,城内外电影院计有大光明、苏州、青年会、真光、南京等五家”,没有提到公园电影院,说明在1 9 3 7 年前较长时间内公园电影院就关闭了。李嘉球认为是“1932年”,公园电影院便将全部财产售给陶某,后电影院被全部拆掉。温尚南则认为公园电影院是在1933年停业的。

公园电影院开办之后,苏州新起了很多电影院,如青年会电影部(观前北角)、真光大戏院(阊门外石路口)、南京影戏院(横马路)、大光明大戏院、苏州大戏院等,相争之下,苏州公园电影院的市场肯定倍受影响。另一被忽视的原因是,徐碧波所在的友联影片公司在1932年停业了。“一·二八”战争爆发,设在虹口、闸北和江湾地区的电影公司皆毁于炮火,其它地区的中小电影公司也被迫停业,友联影片公司也在其中。这说明友联影片公司与公园电影院存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更可见徐碧波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苏州公园附近之同得里

苏州公园在徐碧波的推动下得到了精神文化意义上的现代化改造。苏州公园1925年初建时的公园仅初具规模,只是园中峙立一幢建筑宏伟的图书馆,东侧为东斋茶室,其余都是荒地和孤冢。公园电影院开张后,苏州市民真正享受到了“上海化”的摩登生活,携伴呼朋流连于光影之中,好不惬意。观影后的市民也不急着离开苏州公园,而是随处逛逛,轧轧闹猛,因此苏州公园成了时尚青年、摩登女郎云集之处,在这里,“摩登化女性”们吃“冰激凌”“弹子水”,打扮开放,“头发烫得像卷毛狮子头,眉毛画得长如长坂坡里的赵子龙,眼睛水汪汪地含着红光,嘴唇涂得血红一点,粉掌玉拳,走路时挥得多高,乍乍的腰肢”。(抱芬:《春色满园关不住》)新片上映时,懂得造势的徐碧波常会邀请当红明星前来助阵,如放映大中华公司的《同居之爱》,徐碧波就特邀主演韩云珍到苏州剪彩,她开香槟酒和主人酬酢后,向观众散发糖果,一时掌声不断。这时的苏州公园一改以往灰头土脸的神态,以时尚、靓丽、青春的形象吸引了远近周遭的人群,俨然古城内一处新兴的文化景观。

抵沪的苏州文人多致力于参与改造上海的文化景观,而徐碧波不同,他把目光回投苏州,把上海摩登带到小城苏州。他带回的这种“现代性”与摩天大楼、银行大厦、工厂马路等“硬性现代性”不同,是依托影院、报刊、游乐场等文化设施建立起来“软性现代性”。这种“软性现代性”极大地丰富了市民的精神文化需求。他们在徐碧波开办的公园电影院里学习时尚,品读传奇,领略风光,获知讯息、社会交往,在精神文化意义上成为“现代人”。对苏州而言,这种精神文化现代化的涟漪核心就在苏州公园,如碧波荡漾,至今仍让其间品茗、聚会、畅谈的老苏州们怀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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