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诗学批评视野中的刘禹锡诗歌

2019-01-18 22:21任永安
天中学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风雅格调刘禹锡

任永安

(中原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唐代贞元、元和年间,诗人刘禹锡凭借其独特的艺术创新,于韩孟诗派及元白诗派之外,另辟蹊径,开创一种俊爽明快的诗歌风格,并受到后世的高度关注。刘克庄称其诗“雄浑老苍,沉着痛快,小家数不能及”。方回云:“刘梦得诗格高,在元白之上,长庆以后诗人皆不能及。”明代诗学批评繁荣兴盛,受文学复古思潮影响,不少文人把批评视野转向唐代,中唐诗人刘禹锡的诗歌创作也受到他们的关注。分析明代文人的刘禹锡诗歌批评,对其观点进行深入辨析,有助于加深对明代唐诗接受状况的理解。

明初刘禹锡诗歌批评主要在闽籍及浙籍诗人中展开。闽籍诗人高棅承宋代严羽和元代杨士弘之论,其论诗歌体式流变,崇尚“雅正冲澹”的“盛世之音”。他所编《唐诗品汇》是明初诗学崇唐复古思潮的重要选集,该集对严羽以盛唐为法的思想作了进一步发挥,分唐诗为初、盛、中、晚四个时期。他将所选唐诗分为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变、余响、旁流等九个品目,“大略以初唐为正始,盛唐为正宗、大家、名家、羽翼,中唐为接武,晚唐为正变、余响,方外异人等诗为旁流”[1]14。其中“正宗”“大家”“名家”是高棅最为重视的唐诗典范,这三类品目基本与盛唐诗歌相对应。可以看出高棅标举盛唐的诗学主张。

不过高棅也并未完全抹杀中唐诗歌的价值。《唐诗品汇》收录中唐诗歌1400 余首,包括大历、贞元和元和时期的重要诗人的作品。其中大历诗人刘长卿、钱起的作品最受重视,分别收录诗歌150 首左右,其五古、七律甚至被列入“名家”“羽翼”之目。其次则是贞元、元和时期的韩愈、张籍和刘禹锡的作品,分别收录诗歌78 首、75 首和67 首。可以看出,在中唐诗人中,刘禹锡还是受到高棅较高重视的。

《唐诗品汇》所录刘禹锡诗歌包括五古15首、七古6 首、五绝8 首、七绝28 首、五律4首、七律4 首、五排1 首、六言1 首。其中五古、五绝、七绝、五律、七律被列入“接武”,七古、五排则被列入“余响”。从收录诗歌数量、所入品目及评语来看,高棅最重视刘禹锡的七绝。《唐诗品汇》七绝“接武”共有70 位文人,刘禹锡诗作数量最多,其“叙目”云:“自贞元以来,若李益、刘禹锡、张籍、王建、王涯五人,其格力各自成家,篇什亦盛。”[1]429他还引用严羽《沧浪诗话》评价刘禹锡之语:“大历以后,刘梦得之绝句,张籍、王建之乐府,吾所深取耳。”以强调对梦得七绝的重视。高棅也肯定刘禹锡的七律、五绝、五律等近体之作,他认为梦得此类诗歌亦能“宪章祖述,再盛于元和间,尚可以继盛时诸家”。相比而言,高棅对刘禹锡的古体诗评价较低。刘禹锡五古虽被列入“接武”,但“文体始变”“古声渐远”,其七言古诗更因“无足多取”而却被列入“余响”之目。通过高棅对刘禹锡诗歌的选评,可以看出其崇盛唐、重格调的诗学观念。高棅的诗论已开明代格调论唐诗学之先河。

宋濂、王袆等浙籍诗人的诗学观则受到元代郝经、虞集等人的影响。他们论诗以风雅为标准,重视气韵,崇尚雅正平和的治世之音。宋濂在《答章秀才论诗书》中历数古代诗歌发展轨迹。他以《诗经》为源头,认为历代诗歌因距离风雅精神之远近而各有盛衰,唐诗发展也遵循这一规律:唐初陈子昂、四杰诸人,或以风雅为师,或宗法汉魏,风雅精神开始复兴;开元、天宝间,杜甫上承风雅并集诸体之大成,李白师法《风》《骚》及建安风骨,王维依仿渊明,超建安而上接风雅;大历诗人本子昂、宗黄初,为风雅之继;自开元至大历,风雅精神被发挥至极致,诗道“最盛”;元和诸诗人,虽各有所师,却难免轻俗、浮丽、靡蔓、怪诡之弊,诗道之变,始于此际,如刘禹锡诗歌能够“步骤少陵”,而少陵上继风雅,所以梦得诗风雅未丧,这是值得肯定的,然而其诗“气韵不足”,比之大历诗歌“尚有所不逮”,较之开元,差距更大。

王袆论诗受到宋濂影响,仍以风雅得失为标准,其《练伯上诗序》论古今诗道之变,以初唐四杰、陈子昂为一变,认为开元至大历,杜甫“上薄风雅”,李白又宗《风》《骚》,其他如王、孟、韦、刘比比而作,“既而韩退之、柳宗元起于元和,实方驾李杜,而元微之、白乐天、杜牧之、刘梦得咸彬彬附和焉”[2]卷二,诗道之盛“于是为至”。他把刘禹锡、白居易等元和诗人附于开元、大历之后,肯定他们对诗歌繁荣的贡献。王袆对刘禹锡地位的评价高于宋濂。

总体而言,浙籍诗人多从整体上论述刘禹锡诗歌的风格特征及文学地位,较少涉及诗歌的形式技巧,结论也较为笼统。

明代文人中,嘉靖间杨慎对刘禹锡诗歌评价最高。杨慎认为诗歌的本质在于“发诸性情”,能够表达真情实感。诗情的产生缘于外物的感发,而外物则是因时代而变的。由此,他反对复古派“诗必盛唐”、以李杜为法的诗学主张,提出“人人有诗,代代有诗”的观点。杨慎《升庵诗话》“江总怨诗”条云:“六朝之诗,多是乐府,绝句之体未纯,然高妙奇丽,良不可及。泝流而不穷其源,可乎?”[3]认为六朝多是乐府诗,绝句之体尚未正式形成,然而其诗富于文采,且对唐诗有重要启发,所以学唐要上溯六朝,六朝诗不可忽视。在唐宋诗的比较上,杨慎则扬唐抑宋,认为唐诗主情,宋诗主理,宋诗“信不及唐”。

不过,杨慎反对把盛唐诗绝对化,认为除盛唐外,初、中、晚唐亦有好诗。在元和诗人中,他对刘禹锡评价最高:“元和以后,诗人之全集可观者数家,当以刘禹锡为第一。”认为其诗“宛有六朝风致,尤可喜也”[4]卷五十四。他曾从梦得集中选摘诗句以为句图,所选如“登台吸瑞景,飞步翼神飙”“野草芳菲红锦地,游丝撩乱碧罗天”“青城三百九十桥,夹岸朱楼隔柳条”等,多为清新绮丽之语。他注意到刘诗艺术上具有“六朝风致”的一面,这与其以六朝诗的清新补救七子派专师盛唐格调所导致空疏诗风的诗学主张一致,故其对刘禹锡诗歌非常推崇。

杨慎曾对唐代乐府与绝句的体制特征进行比较,认为唐人乐府源于汉魏但更类近体,而绝句虽属近体,却善用比兴,言近意远,更有风雅遗意,所以唐人绝句更为高妙,后世难及。他列举唐代擅长绝句的诗人:“唐人之所偏长独至,而后人力追莫嗣者也。擅声则王江宁,参乘则李彰明,偏美则刘中山,遗响则杜樊川。”[4]王昌龄有“七绝圣手”之誉,李白五、七绝兼长,诗风俊逸,刘禹锡则位居盛唐两大名家之后,其七绝在中唐文人中成就最高。杨慎对刘禹锡五古也持肯定态度:“大历以后,五言古诗可选者,惟端此篇(即《古别离》)与刘禹锡《捣衣曲》、陆龟蒙‘茱萸匣中镜’、温飞卿‘悠悠复悠悠’四首耳。”[4]卷五十五杨慎论五古以汉魏为典范,“汉魏而下,其响绝矣,六朝至初唐,止可谓之半格”,大历以后,刘禹锡五古,尚在可选之列,可见其对刘禹锡五古的肯定。

与杨慎不同,谢榛、王世贞等后七子,以声律格调论诗,他们高举“诗必盛唐”大旗,对于中晚唐诗歌极力排斥。如谢榛论诗以初盛唐十四家为法,以李杜为典范,重视诗歌的声律格调。他认为刘禹锡诗歌“工于辞藻”,善于“审音”,但亦有不少疏漏之处。他曾评刘禹锡《再过玄都观》:“‘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上句四去声相接,扬之又扬,歌则太硬;下句平稳。此一绝二十六字皆扬,惟‘百亩’二字是抑。又观《竹枝词》所序,以知音自负,何独忽于此邪?”[5]认为作诗要“平仄以成句,抑扬以合调”,此诗“扬之又扬”,缺乏“疾徐有节”的节奏感,声调组合颇不成功。谢榛主张诗歌以气格雄浑为上。他把诗语分为堂上语、堂下语、阶下语三等,认为堂上语如上官临下官,具有“昂然气象”,堂下语如下官见上官,有“局促之状”,阶下语如讼者之言“颠末详尽”,更是堕入下层。他认为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属于堂下语,缺乏盛唐诗的雄浑气象,显得局促窘迫,格调不高,如果把原诗句改为“王谢豪华春草里,堂前燕子落谁家”,气象有所提升,就可变为“堂上语”。

同为后七子的王世贞论诗也以盛唐诗为典范,反对以中晚唐诗为师法对象:“今之操觚者日晓晓焉,窃元和、长庆之余似而祖述之,气则漓矣,意纤然露矣,歌之无声也,目之无色也,按之无力也,彼犹不自悔悟。”[6]582白居易曾非常推崇刘禹锡“雪里高山头早白,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诗句,赞赏这些句子“真谓神妙,在在处处,应有神物护持”,而王世贞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些诗句虽然构思巧妙,颇有意趣,然而气势不足,不过是“学究之小有致者”而已。

万历间,作为末五子之一的胡应麟以体格声调、兴象风神论诗,认为“体以代变”“格以代降”,诗歌格调因时代而变。胡应麟《与顾叔时论宋元二代诗十六通》曾评论元和诸家之作,以韩愈、柳宗元、白居易为三大家,“三大家外,刘禹锡为最优。惟中山律绝,元和巨擘,首籍此君”[7]卷一百一十八。其他如《诗薮·外编》云:“七言律以才藻论……晚唐无出中山。不但七言律也,诸体皆然,由其才特高耳。”[8].胡震亨在《唐音癸簸》中云:“中唐绝,如刘长卿、韩翊、李益、刘禹锡,尚多可讽咏。”《外编》云:“若元和诸子,刘中山伎俩最高。”这些评论体现了其对刘禹锡近体律绝的认可。

不过,胡应麟认为与盛唐诗歌相比,刘禹锡诗仍稍逊一筹,不宜作为取法对象。胡应麟《诗薮》论时代与诗歌的关系,认为随着时代变迁,气运也会变化,受之影响,诗歌格调也会变化,总体上愈变愈卑:唐代七言近体因气运屡变,初唐杜、沈,首创工密,至崔、李近体“时有古意”,为一变;高、岑、王、李,“风格大备”,又一变;杜之近体,雄深浩荡,又一变;降为中唐,“梦得骨力豪劲”,在元和诸家“自为一格”,诗又一变;初盛至中晚,气运日衰,格调日卑,刘禹锡虽才不下盛唐,诗风豪劲,但因气运使然,格调终劣于盛唐。如其《杨柳枝》中“清江一曲柳千条”等语,可谓神品,然而把这样的诗句放到王昌龄、李白集中,“便觉气短”,苏轼学其诗,“便开宋人二百年门户”,造成流弊浸淫,所以学刘诗者不可不谨慎。

此后,作为七子派后学的许学夷以正变论诗:“古诗以汉魏为正,太康、元嘉、永明为变,至梁、陈而古诗尽亡;律诗以初、盛唐为正,大历、元和、开成为变。”[9]他认可汉魏、盛唐的正宗地位,但又对中晚唐诗的异变持包容态度,这与谢榛、王世贞等极力排斥中晚唐诗的观点并不一致。他认为刘禹锡的七言律绝成就较高,而古体及五言律则无足可取:“刘虽与白齐名而其集变体实少,五七言古及五言律俱未为工。”刘禹锡的七律之中,有些诗作如《奉送浙西李仆射相公赴镇》《述旧贺迁寄陕虢孙常侍》《松滋渡峡中》等篇,“声气有类盛唐”,最值得肯定。当然,也有一些如《荆门道怀古》《洛中送杨处厚入关便游蜀》《送春词》等篇,或音调“亦似大历”,或“逗入开成”,或“更入纤巧”,成就不高。许学夷继承黄庭坚的说法,认为刘禹锡七言绝句艺术上源于六朝《子夜》等歌,格调与杜甫《夔州歌十绝句》相类,元和间“诚可独步”。

明末胡震亨对王世贞、胡应麟等的诗论颇为推崇:“吾尝谓近代谈诗集大成者,无如胡元瑞。”认为《诗薮》评唐诗“论定于是”。不过他也看到七子派以盛唐格调为标准选诗的弊端:“大谬在选中、晚唐必绳以盛唐格调,概取其肤立仅似之篇,而晚末人真正本色一无所收。”[6]703胡震亨以本色、风骨论诗,认为“凡诗,一人有一人之本色”,初、盛、中、晚唐诗各有其特色和成就。胡震亨编选《唐音癸签》凡三十三卷,其中卷五至卷十一对唐代诗人及作品进行评论,共收诗人151 人,而中唐63人,晚唐44 人,分量颇重,可以看出他有意纠正格调派轻视中晚唐诗的诗学倾向。元和诗人中,他很赞赏刘禹锡的诗歌:“禹锡有诗豪之目,其诗气该今古,词总华实,运用似无甚过人,却都惬人意,语语可歌,真才情之最豪者。”[10]认为梦得诗豪迈劲健,富有才情,语言流丽,格律精切。尤其是刘禹锡仕途坎坷,晚年闲废,友朋凋尽,尚能够精华不衰,还可吟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诗句,确不愧其诗豪之称。这些评论体现出胡震亨对刘禹锡人格及诗作的欣赏。

竟陵派钟惺、谭元春论诗强调“以古人为归”,提出“第求古人真诗所在。真诗者,精神所为也”。他们认为诗歌与气运有关,但并非愈变愈下,每一历史时期的诗歌都因作者而自有其特色,中、晚唐诗自然不必以是否具有盛唐面目为成就高低标准。钟、谭合编《唐诗归》,为了避免选诗“极肤、极狭、极熟”,便有意避开广为传诵的唐诗名作,所选诗歌多为奇异幽深、清新淡远之作。《唐诗归》选评刘禹锡诗歌共16 首,风格上侧重奇险孤偏、清灵高远,具体评价多涉及风格、语言及构思等方面。如钟惺评论梦得《秋江早发》“寄托高迥,自是出世伟人”,谭元春亦云:“后六句是游仙最高妙语,亦是感遇杂诗绝境。”[11]卷二十八钟惺评《客有为余话登天坛遇雨之状因以赋之》“视听高寂”。其他评语如“斋物妙旨”“极似六朝清商曲,正发音响质直”“妙处难传”等,均体现出二人“尚偏奇、黜雅正”的诗歌审美趋向。

崇祯间陆时雍以情韵论诗,认为诗歌要情韵俱佳,“情欲其真”,“韵欲其长”,二者兼具,则含蓄蕴藉,味之不尽。以此为标准,他认为“初唐七律风味最饶,盛唐性情间出”,极富情韵,而“中、晚专求声句”,“无生韵流动”,所以不及初、盛唐诗。唐诗各体,七言最佳,其气韵、声调胜于六朝,五律仅及梁、陈中等,五言古诗,“李病于浮,杜苦于刻”,难追汉魏[12]卷一。可以看出,陆时雍诗论与七子派“唐无五言古诗”、近体崇盛唐等诗学观有一定联系,但他多从情感、韵味等方面展开评论,这标志着明末诗学观由格调论向神韵说的转变。

陆时雍对刘禹锡诗歌的评价集中体现了其以情韵论诗的诗学观。他所编选《唐诗镜》共五十四卷,其中卷三十六选评刘禹锡诗88 首,包括五古11 首,七古5 首,五律6 首,七律8首,五排10 首,五绝5 首,七绝43 首。其对刘禹锡诗的评论主要从情事、写景、韵味等方面展开。如《和董庶中古散调词赠尹果毅》“叙次最有情色”,《令狐相公春思见寄》“语到真处,不必他奇,自然佳境”,《奉酬湖州崔郎中见寄五韵》“依切情事”,《踏歌词》“末语无限余情”“末语关情物特至”,《送鸿举师赴江南》具有“幽趣”,《杨柳词》“流连宛转,哀怨无穷”等。陆时雍认为这些诗歌抒情真实浓烈,写景自然生动,能够做到情景交融,含蓄蕴藉,皆为梦得诗中的上乘之作。他在《诗镜总论》中曾说:“中唐人用意,好刻好苦,好异好详。”[6]763认为中唐诗主刻意、苦意,立意喜标新立异,语言多详备。其评刘禹锡《秋日送客至潜水驿》“意象偪窄,是中唐的派”,《西塞山怀古》“三四似少琢炼,五六凭吊,正是中唐语格”,指出这些诗歌正具备中唐诗风的特点。陆时雍对刘禹锡的七绝评价最高:“中晚绝句多以意胜,刘禹锡长于寄怨,七言绝最其所优。可分昌龄半席。”[12]卷三十六认为其七绝“语带风骚”“忽入雅调”“流连宛转”,几可与盛唐王昌龄等人比肩。

明清之际,丹阳人贺裳作《载酒园诗话》五卷,其卷二至卷四主要对唐诗展开批评。贺裳的唐诗批评略于初唐,详于中晚唐,对中晚唐诗歌持较为客观的态度,既指出中晚唐诗的不足,也肯定其独特的艺术价值。他对中唐诗人如柳宗元、刘禹锡、李贺、白居易、李商隐、元稹等的评论都非常详细,其对刘禹锡诗歌的批评主要集中在古体诗方面。他认为五古是“刘诗胜场”,多学南北朝,这主要是就梦得诗中一些齐梁体之作而言,如《观舞柘枝》“曲尽回身处,层波犹注人”,即是“宫体中佳语”。他进一步认为刘之五古具有“尖警不含蓄”的特点,语言上浅易别致,立意上警策新颖,这种“新声变调”代表中唐时期诗歌发展中的新变。贺裳对刘禹锡七古也持肯定态度,“七言古大致多可观,其《武昌老人说笛歌》,娓娓不休,极肖过时人追忆盛年,不禁技痒之态”,认为其七古善于铺叙描摹,刻画细致生动,“不待对仗整齐,气象雄丽”,具有一股豪迈之气。贺裳还看到了刘禹锡前后期诗风的变化:“梦得佳诗,多在朗、连、夔、和时作,主客以后,始事疏纵,其与白傅倡和者,尤多老人衰飒之音。”[13]他认为刘禹锡在被贬朗州、连州、夔州及和州时诗作成就最高,大和二年回朝任主客郎中以后“始事疏纵”,多有“老人衰飒之音”,指出贬谪经历对刘禹锡思想及创作的影响。刘禹锡的近体之作颇受明代批评家的肯定,但贺裳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刘之近体诗不够纯正,近体之中颇有古调,还有一些排律流丽优美,但“语工而调熟”,创新不够。

结语

整体来看,明代文人的刘禹锡诗歌批评体现出以下三个特点:

一是其批评受到前代诗论及本朝文学思潮的影响。其中影响较大者主要有白居易、黄庭坚、严羽以及杨士弘诸人的观点,而明代文学复古思潮以及中后期的性灵论则是其诗学批评的直接影响因素。

二是对刘禹锡各体诗歌的评价并不一致。明代大都认为刘禹锡近体律绝成就较高,尤其是七绝更被推为元和后第一家,但也有一些文人认为其近体缺乏气魄、格调不高,难以比肩盛唐。对于其古体,除贺裳极力推崇以外,大部分文人认为其古诗不够纯正,古声渐远,成就不高。

三是与宋元时期相比,明人对刘禹锡诗歌地位的评价有所下降。宋人所编诗歌选本如《瀛奎律髓》《众妙集》《万首唐人绝句》等,刘禹锡诗歌选录数量均名列前茅,赵蕃、韩淲《章泉漳泉二先生选唐人绝句》更是把刘禹锡置于第一位。总体而言,“刘禹锡诗歌在宋代接受史上居于仅次于李杜韩白的位置”。及至明代,以前后七子为代表的格调论诗学成为唐诗接受的主流。格调派主张以盛唐诗歌为师法对象,至于中唐诗歌,所肯定的则是具备盛唐格调者。中唐诗人中,他们首先肯定大历诗人,元和诗人中则是韩、柳、元、白,而刘禹锡则居于白居易之后。刘禹锡诗歌接受过程中其地位的变化体现了宋元以来诗学观念的演变。

总之,明代文人对刘禹锡诗歌的批评,可以反映明代文学思潮的演进历程,也有助于后人加深对明代唐诗接受状况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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