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文盛
我在受苦吗?(问上帝)(天然的玄机)(我们神情中的病理)
天空总是那么湛蓝遥远,是鹰在飞翔?是鹰吗?是白云吗?是我们一望无垠的未来的限界?时间,是密密麻麻的金线!
站在屋脊之上,叶是绿的,树木是枯干的,梦幻是蓝色的。密密麻麻的,时间的金线!
叶是枯干的?树木是绿的?生活笨拙,粗硬,总是令你惊醒:时间,是密密麻麻的摇曳的金线?在空气里颤动,如失魂的、未知其来与去的,命运的金线!是那密密麻麻的、蓝色的、枯干的、梦幻的、绿油油的、急匆匆的、时间的、缠绵的、婉转的、藕断丝连的金线!
天,在降下瑞雪;村落在张大,失去那最初的、荒芜的、城堡的面目。失去道路,一粒一粒的种子。失去你的头颅、热血的胸腔,失去你的镜面。失去你的:时间;弥漫啊,密密麻麻的金线!
失去屋脊!你的视线只剩下一个匆浅的平面。失去鸟羽!你的顾盼只剩下一个穷途的平面。在溶解的血液里,你密密麻麻,像往事丛织。你,一个庸人的面目,被描摹的幼兽,被注解的水源?
天是蓝的、空洞的、苍茫的。一望无垠的、战战兢兢的、招摇的、婆娑的、舞姿翩翩的金线!你何曾记得蜜糖一样甜的物、我、密密麻麻的走兽:“人间”?
我仍将徘徊在命运的沟壑里,理智告诉我,这或许是一种伟大的正确。
四十年人生的丰富造就了我……我痴情的享乐,不懈的抗争,刻苦的受难,无端的感伤……(一切都如此遥远)(我仍在窥望,仍在想,升斗大的生活)
是哪一种职业的选择可以满足我们臻于不死的空间?我们需要不死吗?不,我们只需勉为其难地活着,而职业只是推动我们生活下去的阴影罢了。(不是事物的实体?)(世界上所有的职业都是有益的,也都是有罪的,因为它们使“万物”生生不息。)
有一道生死之书,是我们的胎记和命运的绳索,它如此隐秘地生活着,如此茫然不见,却又总是“如影随形”。(《夜的胎记》)
总之,我们不可能清洁一身进入新世,我们与生俱来的,总是带着“旧年的灰尘”。
任何所见都不会比我们的想象更老——我经常沉浸在这样一望无垠的黑暗中,晚霞尽落,肉身浮动,我们总是无法兀自绝尘去。多少年了,我們落在“巨大的人间”,烟火泯灭,夜的芒刺突出。我们总是个体。我们总是勇士。我们总是“模棱两可的个体和勇士”。
太清明的视觉是无法向外投递(形成注目)的,因为世间万物都既狂暴,又羞涩。带着这种无人呵护之症,我们只能“粗粗阅览”人间,那些“烟火里的尘埃”模糊(加强)了我们的视线。站在一个自以为是的制高点上,我们远眺峰峦——这是我们自我制造的感官。它容纳了我们所有的“爱与彷徨”。
打开“天光”,便是发现你的纯粹性,但这纯粹性愈来愈不可得,因为你已经触探到人世的欣慰,一种无比芜杂的、具有诱惑力的欣慰——身心的蠢蠢欲动。但是“天光”密布,晶莹剔透,你必然有从令人欣慰的万物抽身的一刻。你应该懂得,这一种天籁的静止,只是你弥漫于潮汐之中的创世。你身不由己的样子正被上帝所捕获,他酝酿了你在梦境中的(身心)建设。
我在早餐店里用食,正午久候不至。
时间的螺纹是不惧走兽的,无论多凶猛的走兽都不惧。它们黏附那些密密麻麻的碎星,使平阔的田野里长满了与它们一般齐的“晨昏”“流水”和“姹紫嫣红的花儿”。时间的晨昏张驰有度地来临,走兽悠悠像云霓——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
时间的螺纹是不惧走兽的。它们发明的步履比走兽的疾奔更速。然而人间却有姹紫嫣红的花儿,它们拟定的开放之期是狭窄的时间通道里的碎影。多少过客葳蕤滞后,多少命运逶迤而来。然而,它们是姹紫嫣红的花儿!
我们有多少惊叹呐。果然人生易老,悬浮的生物垂落下来堵塞河道。然而天公作美,整个星群都距河水咫尺之厘。红稣手,黄藤酒,多少云霓羽衣,都只是一个缓步于沙尘中的背影。春日的枯树新芽?天穹下稳如磐石的山形!
烛光摇曳的幻境中,幽冥遍地。花叶初萌的时辰,我所想到的、聆听的“幻觉遍地”。我看到了被青睐的事物所担心的“最后的觉醒”。南方雨水淋漓,摇曳的烛光:辉煌而难忘的“最后的觉醒”。那正在跃起的上帝是最后一个花卉的上帝吗?愿赐福者的面目招摇在我们的心中。故事升起来了,上帝正在溃败中觉醒。他体察到了万物而不仅仅是他出神的内部。他携带着他跨越了时空的躯壳游荡在太空中。他是这样地迫近了他的崎岖、破败的世间心。他的视角是一个落叶归根的弯曲的视角?但是世间已经确实看不到他。他确无凡间星系,无凡间物。他确无觉醒和悲悯的面孔。
我的内心里住着磅礴的猛兽,它在静夜里的呓语咆哮似虎。
喃喃自语:我不能认同你同时有许多企图。你很愚钝地,同时有许多企图。你不是我乐见的那些人。当然,你不可能同时讨喜我的正面和反面。他们自然是相互拒斥的人群。路过昌源河桥:就是这样,斜阳已经漫过西边的山峰了。我仿佛二十年前就来过的旧地。“夕阳落下,日子重新开启”。不,你不必喃喃自语。星辰不太喜欢你的喃喃自语。你企图更正树木,企图扩大植被,这都是很好的,但没有人喜欢你的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收起你佯生佯死的鬼把戏?
他其实只是“喃喃自语”,但却是有力的。将感觉的事物贯注以某种时间的脉络,他抵达了某种将生命证实的虚空之境。我们生存的每一时刻都是我们死亡幻觉的补益,一种前所未有的获得感,令我们身心倚重的!我有时会远离他,但在根本上却从未忘却。我觉得我的思想尚显芜杂,没有哲学内涵,对本质性事物若即若离。但是,我的预期是准确的。他毕竟总是在接近我们。一个小时都不多余,一分一秒都不多余,连丝毫的解释都不需存在的……他的妄想改变了事物吗?不,他只是写下了他对自我感觉的遵循,我们依赖的正是这种没有走错路、不需回头和顾盼的本来的遵循!
土黄色的垄亩并不颓唐:颓唐、沮丧的是我们的肉身。这不是理想主义的,这只是辉煌落幕前的肉身(存在)。
乡村的冬夜仍旧是寒冷的,如北极的星群:仍旧荒寒、寥廓。但是,这才是我所理解的、我们生活的具体的所在。我们没有密密麻麻地生活在人群中(城市里),我们没有密密麻麻的感受(喧嚣的、细致的,并不受到抑制的)。我们只是生活在乡村里,因此拥有那些扎根很深的事物:但我们的理想并不因此而突出。我们只是像自带命运的锤子一般生活在乡村里。
我的茫然无缺似乎来自于我对我的自知的远离(我的最大的生命玄虚)(我的木然的失眠)。我端庄地静坐在夜色中。远方的山峰:“通透而沉闷”。
我该成为人群中的一员吗?不。为什么不呢……无限的纠结:差不多这样度过了一生!
聪明人,你自然理解世界史,从无知的层面上理解,不斟词酌句地理解,能够洞悉它的所在(常识),能够不心怀激烈地爱世界史,那些流淌着血的、月色的、枯枝的、海大洋深的、斧头般的世界史!
透明的天光使人迷恋……给我打开一条通道,让我去上帝那儿洗个热水澡。
需要建一所玻璃房子?通体透明,立于天地的正中?
最友好的秩序感就是这样发生的……没有秩序感,它只是充满了心口不一的告诫;充满了矛盾和歧义,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但对天地之永恒充满了最大的理解之同情;随时都在接受闪电之发生,不惧怕追捕之劳作和失落的雄心,不惧怕谈论同一问题(反复地、持之以恒地、一次比一次深入地);随时都在否定自我,但一定能够认识到(匹配)感觉的邂逅,一定会返回来(离开感觉的起点后的返回:倔强地、从容地、向死而生地);随时都面临着清晰的月色、烘热的血、树枝的百日萧条、河口的白色的“一道凝练”!
或有两类人存在:一类是志在筑营的人,一生处于不断的建造中;一类是不断地拔营的人,终生都在为了找寻一个合适的营垒的流转中度过,那路上的苍茫落日,变成了它们记忆的星河。
我们的前世一定是在地穴中谋生存的,否则,我们无法解释逐日趋光的迟滞。
思考之困可以堆积成一座山峰,诸神都懂得它的来路,诸神都将它视之为人世的灰尘。
盲目崇拜的一个基本前提是相信所有的煞有介事都是正确的:他们可以把无关的事物之间配注以全新的韵律。但是,我们知道一切盲目崇拜者和谬误制造者的狂热本相,他们在这方面有着无比动人的和谐。
人是恐龙变的,星星是猿猴变的,鱼群是哲学家变的……(印证了我的梦!)
夜间飞行器只能闪烁着暗的光。它精巧地飞到了天幕上。由远而近,我看到它飞过了我们的夜空;但从未近得可以看到它的腰身:它的曲线,夜间的飞越、不舍,机械装置艺术。我是在平台上散步时看到它的。然后,我意识到了它的最高的美?我是在我抬头的一个瞬间看到它的。然后,我就原路返了回来。它的旋律在呈现,慢慢地:一种象征:黑暗中的夜空。我的夜间散步变成了自我生之际涯的最高救赎。
如何勾勒一幅月色?每每念及这一话题,我就会感得厌倦、痛苦……因为相对于我们生命的有限性而言,月色似乎是天然的造物,它的存在,是基于一种特定的情境而设计的?不,不,它只是一种天然的造物,我们不应该脱离“孤月高悬”的想象去绘制它……
在物质的茫然之中,诞生了我們的肉身凡胎。
爱你的每一种生活:当下的、过往的、精神的、物质的……就像爱你为之奉献了心灵(令你迷醉、不可审察)的艺术!
时间,并非一一罗列,漫长而不可恕?至少它表达了一种情绪的真实。至少它表达了一种书写的观念,自我吞噬之心。它务必吞吃,不可苟且。在这个夜晚啊,众生且不可苟且。我们都可一侧首,凝望到那高楼、月色巨兽、古道西风、瘦马驿路。我们一侧首,时间兀自过去了,留下满屋子关于它的腐臭。
鲜血长在高树上,沉铁埋入地底……(宇宙洪荒絮语)(一次小练笔)(无名的断想)
我不见得能够记住你(此刻),我不见得会迷失于记忆(密室),我不见得会拥有一只重锤(钝角),我不见得不会倾心于历史(枯燥的学问),我不见得我只是一个人(万众一心),我不见得吃掉了整个星球的味觉,我不见得不会裸身沐浴,疯掉,在巅峰中看到指路明灯(漆黑的旷野)。总之,一切都在光芒的折扇里(“赭黑色的玫瑰”,“高热的岩浆”,“枯思的河流”)……总之,一切都是我的喷涂:我捞起了我的“如云般漆黑”,我捞起了上帝迟迟的律令!
天地大饥。我感到很匆迫、无力。(一种莫须有的思考)(没有见证者)
我到底度过了怎样的一生啊……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的一生仿佛刚刚降临,我模拟的是婴儿的语气,却装出了一个早已历经沧桑的老者的口吻。我以我的模拟和梦幻,来换取一种言说的无能。
生命充满了弧度感,每一个弧度都在分裂新的弧度。但我们不该将其夸大,我们能够将其聚目为无穷的复数。那细小的繁衍和增殖既会成为我们的福祉,又可以成为我们的灾难。
道德讲坛:忍住你的饥饿,去向野狼喂食吧。
我不记得任何当下时刻之外的其他时光,我对自己的感觉,对整个世界的感觉就是一种空无一物的流逝。对我来说,时间不一定是一种被准许的存在,它与我所处的空间交织但却隐去了全部的踪迹,这使我的记忆的发生毫无意义。我有时不一定知道我曾经希望把一些突然生殖的时间填充起来,我一定尽毁了这些秘密,这些没有影子的透明的结晶的颗粒。
我们的“情不自禁”越来越少了,不存在了……(浑噩论)
我们总是对自我不及的尘世好奇。我们总是对自我的抱残守缺甚少洞察。但我们不应该爱他人的生活。我们只可以尊重他们。我们都没有必要去嫉妒他们。但我们大可以放任自己去看到他们。
正因为他的爱说出像真理,所以他成功了?但他没有成功的意志,这样所指坚定的词用错了地方,但这又有什么?没有什么事物是永存的,他时时刻刻的“灵魂涤荡”(耽于冥思的快乐)改造了他。一切生活都是我们灵魂的杂役,我们无妨以这样无惧无畏的心态去对待它,我们无妨以这样无嫌猜的爱去禁锢它……我们本来应有的,便是这样无嫌猜的生活!
寒冷搅扰着你的灵魂,你总是忍不住将所有的记忆暴露在寒风中……
黑河接踵而至。但光明蜿蜒起伏于高空。我离开世界(背景:阔大、郑重、肃穆)的时候思绪空空。我只看到了一只鼓涨着虎皮(骨头的隆起)的虎。但是何必借重这些来表达我的阐发呢?我的思维空空,只是岁月尚在彼处。物质在游走。我们都生产一些思维的虎。天气凉了,我郑重地看见了你丢弃在悬崖背后的思维的虎。我备受鼓舞,但与你绝不雷同。我们定然不会有词语的负重。何必借重于词语的谵妄之嚣声!
每个人都在他们的生活中运筹帷幄,而后,他们准确地获得了树叶、华服和实物。
我时时想着能站到我灵魂的起点上,但它可能是个蓄积大水的深渊,我得随时提防它……(以防弄脏我的草鞋)
早春的万物都在昏睡,我带着满身心的厌倦穿过了天堂的阶梯。
只有将它们自高空垂吊下来才有故事。亿万年了,时间已经裂成灰色。但我们仰首空空,看不到一只鸟的爱物:这令我们沮丧,患于得失。枯坐家中是为寰宇,死于灵魂多思只是轻薄。我们爱,但无色的变幻萧瑟如火,它已经焚烧过了,但我们缘何孤身独对?所有的重逢都瘦骨嶙峋,只如一个个单薄而道地的影人。
穷尽心力,似乎只为长睡前的片刻宁定
而漫漫此生,不知何故已如绝迹鸟兽
前后都是来者,往返都是众生
我遗忘了自己初临人世时周围到底是何种颜色
仿佛已经不是一世了——而是无数
我看着忙碌行走的同类仍是困窘嗟叹
这上下五千年的生命长廊
有多少同命人,就有多少俗世里的歧异长存
活着只是一种义务,这朴素的人间至理
是我们十兄弟的心结,多少年了
我看不到你们,只有共同的麻痹与爱恨
精神不是物质、动作,只是人言殊途
我们热烘烘的冲动已经消退了
请你转身:那始终站立不动的雕像笑如痴呆人
这高声部的广场音乐响得震耳欲聋,不错——
这是时代之赐,我们总在回避但随处可闻喧声
在长江三角洲某高速路转弯的地方,我看到了绿色的旋绕、大地和荧光的旋绕。但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沉睡了五年之久。如今,为了使“想象中的春天”尽快降临,我想起了它。它是我的灰色岁月中的绿色旋绕。
生活的,曲折的万象,不进入的……
洪波涌起(海浪飞舞)。但你不是唯一的。那海水清晰得像被蒸馏过了。在这些时光段落里,我看着树木萌发出新绿的春色——我不知道我能看到多远——山脉,海水:洪波涌动。我的思念和你的发辫……如此绚烂的,你的发辫。在这些时光段落里,思念已经止歇了,它奇妙地停滞下来:倒流,荏苒,匆忽如一梦。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异能,匆忽如一梦……我酸痛的臂膊……然而是那些不可察觉的时光:“匆忽,冷漠”!
我们不应该使自己具有好奇心,因为它太笨重了。
不要同你不理解的事物爭胜,不要无谓地“完成你的自足”。不要以空荡荡的衣袖面对空荡荡的风,因为那等同于“没有感受”。我们可以生活在感受力的抽离之中,但千万不要再(刻意)强化它们。
慢慢地熬,火苗大小正好。去拿你的浴袍。
征服世界只是一个过时的道德律条,但很多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在多数时候的雄心也无关事物的本义,他们只是觉得需要这么说出。)(一种内心化的伟大壮举。)
伟大人物的一生有意无意地变成了时间的浓缩和壮丽的集成,在他们这里,同样的时间长度中充满了各种可以剖解的裂痕。我们在其中划出了无数节点,从而绘制出全新的(密密麻麻的)时间。
意义也是不绝对的,它的天性中就蕴涵了争辩和战争。
我们都没有风景大,没有心大,没有黑暗的心大,没有惊涛拍岸的波浪大,没有高山大,没有峻伟的山大,没有隔海相望的情侣大,没有漫漫光阴大,没有生死大,没有望不到尽头的“无”大……我们虚弱的“思想”没有生活的小指头大,我们没有自己的局限大。
闪电照亮天际,而其人已逝
时当春日,怀旧之心尤大于往昔
但其人已逝,我打开厚达八百页的书卷
那异日的气息如灵感忽至
孤寂。
只是缘自同道遥渺,不,不,不
面对知音实是一个古老的幻想
我从未想过要走那样的远路
但风雨殊途,我已读懂了长生的旅人
夜间灯火微明。我间或以彼之力
使自己刻意清醒,寻找灵魂的巢穴——静夜啊
前人多半此刻用功,使自己沉于意识的底层
那滚滚雷声仍在酝酿中。我合上书卷
悄然注视封面上一行大字
与子同谋。些许杂言。雷声隐隐
我正领略寂静——夜火已灭,此身安在?
似乎每个人都是坚固、庞大而杰出的,无须任何增饰,这令我感到迷惑……(我何不模仿他们每个人,做他们的专论,成为他们彻彻底底的学生?)(一种困倦带来的友情,我满怀疑虑地鄙视自己。)
白茫茫的北方。无雪的、白茫茫的北方。枯枝败叶、春寒料峭的北方。我记忆了四十年的北方。雄宏、憔悴、无可辨别的北方。
务必使我们日日牢记的:最肮脏的晴空万里喧哗。我们最不可及的晴空万里喧哗。我们最感得色的晴空万里喧哗。我们最大的沉默(死亡般的沉默)和晴空万里喧哗——
与务必使我们忘却的(彻底清除的记忆)——晴空万里喧哗——
一天天地交叠在一起,一天天地相互提示和会盟,以此体现我们的不纯。“浊酒一杯家万里”的精神喧哗与内心思考的不纯。那最能体现我们灵魂深度的事物引发了我们阐释诗的静谧和黎明时的睡眠不纯——
鸥鸟醒了过来。它以天空之倾斜(倒映)标点自己飞翔至上的面容——
我的手指颤动。颤动最厉害的时候,我辨不明我所在的方向。我辨不明日月星辰。我可能无法顾及身魂与梦,我可能青睐青稞酒。颤动最厉害的时候,我心慌意乱,吃不下饭,感觉不到城墙的败落。历史被揉皱了,没有形状和颜色。我奔跑,只有我一个人的奔跑。没有人看到我奔跑,没有人指出我的神情疾缓。我给予我最初的神情和各种梦幻的皮衣。如此之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疾苦。我记录我的奔跑,我记录我秘密的梦、不可与人的指纹。一切都是银灰色的。爱,疾苦,指纹。一切都是阔大与明朗的、隐晦的。蛇蝎与秘密的指纹。一切都在,一切皆无(所见)。不出我之所料,只有疾苦的病人联辔呻吟。没有什么人会追踪并承载你的所见和记忆。那些秘密的步履坚韧而无底。一切都是秘密的、意外的、自在的、惆怅的指纹。一切无所见,都是无权变的。有时,你必然如此(无回顾)。在最沉着的岁月里,你必然推动自己的渐进的腐朽。一切都如此落入尘灰和空洞(无物)的记忆里了。你不必痛悔人生,因为正是你的劝导改变着世界上已有的一切(在你的心中形成万物空虚的印象)。你的渐觉麻木,正是你该有的。你的秘密指纹,正对应了你的生活之路。你是你最不可忽视的……“故事化旅人”?!
要呼喊(归来)吗?
万人列队听闻你的呼啸(呼喊)纵横。
你只容一人降落尘土的深部,抵达它的深部。
你只身一人过过客庄。
要?招引所有(古今)生物听说故事(枢纽)。
要切断日复一日的流淌(动态的,祈福的)。
要重返人间二三月。
要重返(疾呼)吗?
要抓故事的潮汐(辨析),要重返十七岁。
万人列队迎迓,你此去万里。
你只身一人过悬崖断壁。
过路的客商皆在陌上。要重返他们的核心?
过路的客商皆过庄子向西去了(料峭的)。
两三个沙漠。风暴涌起密云。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在我静静地看着大河过桥的时候。我头顶的烈日在烧烤着我们的片面的生活。
一个人若要探知亲情和容忍的界限,使自己变成一只甲虫可也。给自我披上形式的外衣,让那最坚硬的外壳从根本上束缚自己。这样,使生活变成一个囚牢的目的就可以实现了。在自由、温暖、放松而有慰藉的环境中,我们的呼吸是充分而畅快的。但是,让自己长出甲衣,可以把坚硬的生活的墙都划疼了,何况原本就脆弱而贪生的人性呢。可我们似乎不该责怪任何趋利避害者,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掰断自己的甲衣,使自己的情性和境遇更合乎他者的命运的流水罢了。完全做到这一点,对生理基因上略区分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是异常艰难的,所以才有无尽无休的悲剧发生。我们读《变形记》的时候,所能感受的,真是异常逼真的现实主义,卡夫卡又哪里是在故弄玄虚呢。
过山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到了漫漫的荒原上……山洞太长了,因此它们阻挡了我。我任凭我所理解的山洞长在了漫漫的荒原上。
生活的密度加大,这是我们夜梦繁多的缘由。梦境如此,如星子布满苍穹。
一桩具体的职业是对生命闲暇的巨大缓冲。
生存的事实如此纷繁(复杂),它可能比上帝创世还更具有预见性和不许回头的意志力。
循着无人开垦的小径,我们剥开了一个荆棘过膝的球形世界……它们不是一条直线,它们只是一个动人的回旋。我们像穿越迷宫一般,在它的每一个村落前踏勘,山上的霓虹照亮了我们摩肩接踵的孤独的影踪。
不知趋避既是一种莽汉的天真,又暗含天才之思。我们对它的委婉的解说,只是一个歧途中的遭逢,风大扬尘,我们未必看清了它的面容。
落后于时代者亦或有一种觉醒,比随潮流而动的人群更具有优良的品性。不过,此事无须标榜,因为在任何一种时候,我们都需要警惕人格的越界。坦诚和自觉也可能成为一种强权。
山中住着群象,它们组成了一个大象国。国王住在山巅,夜里俯瞰人间。
想要得到的快感大过了求而不得的怅惘,这是我们的不洁,它被浓烈地抛撒而下,使每一缕烟尘都担负着性情及命运之重。
声音丝丝缕缕,我不一定能听得异常清楚。我听不到,发现不了,也就是说,声音已经融化在“流逝”中了:十五年的流逝,一百五十年的流逝……让人“安息”,内心不再折腾(就像一朵花在静谧地、不出声息地开放)的流逝!
我对自己的淹没(窒息和拯救)都是无穷无尽的……
说“地球上地大物博”几乎像个笑话。因为在宇宙中,地球只是颗微不足道的星辰。宇宙中,有无数颗这样的微不足道的星辰。但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坚持把“地大物博”这样的词赋予地球甚至它的某个小小局部。也许,只有一些小小的局部才配得上这样的赞誉,相对性的整体却总是有局限的——总之,我们宁肯相信地大物博也不会相信我们的命运小如星辰和须臾。我们的整个灵魂地大物博,它不再是空荡荡的(速逝的、不坚实的)?
我视沉實为最重之重物。它有着山峰的坚硬,厚达千仞……它有着山峰的锐利,在最大的隐秘中,我视它们是最重的鼻息,已经喷吐出蜥蜴和它们均匀的爬痕。我知道这是人间最大的尖锐的铁,我利用一个下午把它们一一揉碎了……为了保持一种视觉的锐利,天色露出晚祷般的浓雾,我只有在持续的观察中才可以清晰地辨别它们!
在我生命终结前的每天清晨,我都会醒来。光明的晨曦是必然的存在吗?天降曙光的必然性。我们由生到死的必然性。醒的必然性?但醒也可以成为一个幻影存在。在我们坚实的生活履历中,要记得每一缕曦光作为匿名的使者存在。何人可以识辨曦光和暮色?何人可以识辨?历史赫然地跑过了我的河床,我盘踞在岩石上:像雕塑一般的盘踞,等待风化!像岩石一般的自我盘踞,等待风化。我们是岩石的射线远涉他乡。我们是晨曦吗?但我远远地看见树木的叶子寥落,曦光一点一点地上升,飘逝。我们只是看见,根本没有因时间迟滞的任何发现。
春天叶色碧绿(由初春到暮春;由浅绿到深碧)。直到浓艳四起。直到多少年后,我孤身路经。那些绿色河流,那些绿色树木,那些绿色坟茔。那些头上长角的牛兽。那些桥梁上的晚虹。那些苦欣、悲情、缅怀多于沉浸的一生。那些祖先乞讨一生种下的,那些母亲怀胎十月的挽回……命运的羚羊挂角。傲慢的人群。供桌上的鬼神。那些匆匆穿梭的冰湖。渐渐裂开、渐渐合拢、川流不息的冰湖。那些往事懵懂,丧葬如常(无极)的木阀(懵懂)。那些祖先乞讨一生的成就。不过如此匆匆往返的一生,不过如此归因(尺牍)的一生,不过如此匆匆叹息(变幻、长叹)的一生。不过如此逃逸(淘洗过命运的桃子)的一生!
想要向所有人(上帝?)确定我们的存在是异常艰难的,因为木屑太多了。在梦境里,在现实里,它们四处纷飞,使空气变得浑浊而难以靠近。我们(任何人)总是想远离这种木屑环境,何谈去关注“我们”的存在呢。再说,这只是自己人的征兆,你不必怀疑,一切都会被淹没在好奇中。木屑(不止是空间中的木屑)首先来自锯木声(同时间的争斗),其次来自恋情退却后的执拗(这真是何苦)。为了离开它(要离开它吗?),我们得自己跨越一些洋面阔大的河流,等待潮水的涨落,在等待中牺牲掉一切,进而忘却自己的初衷,那么问题来了,这一切是否值得?仅仅为了对付生活中小小的混乱、一点一点的木屑?(太值得了,它们毕竟还是让我们大受其苦的木屑!)
在沟壑丛生的天地之间观察黑色乌鸦。在悬空的时间外面,在躺卧的金牛山上,在穿越和记忆中观察落日?在沉静的不睦和广阔中体验逻辑性?困倦的力总在生长。世界如此漫长。我们沉闷地来到了时间外面,体验流动的逻辑性?我们在困倦中看到了天地昏濛。我们看到了沟壑纵深的故乡在生长的逻辑性。我们已然离天地远了?麦芒总在生长。我们为什么会有沉睡?离开落日远了,雨滴零落,我们看着梦境凋残。我们为什么会有逻辑的沉睡性?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自称为上帝呢?对待孩童的友情,我们有最大的非逻辑性。请谅解和担负所有的白果子,它柔韧地深入到了我们的沉睡之中。我们是梦境中的囚徒和凛冽的救赎。
缓步行于当行而行处,缓步止于当止则止处。青草蓬松于地表,虫蚁蛰伏于足下。风吹则故事过耳,风停则万物生矣。
时间的高楼压迫我们的心脏,我走在白茫茫的路上,仔细地聆听它的回声。
我们每个人都在进行生命的倒计时,只不过有的人计时太长,长得令持表者失去了耐心(寿则多辱);有的人则计时太短,短得只是一个须臾(奈何早夭),令持表者无可追寻。我如今处在计时的何处?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抱着“朝闻道,夕死可矣”之心加紧记录我的心得。我可能有些悲观,和他们(整个人类的悲观)太相似了,和他们(整个人类的混沌)太不同了。
我骄傲的层级有时会降得很低,降得无边无际,完全没有思绪!
我并不迷恋于间歇性耕作,我并无耕作之念。我所有思想的刻骨只是来自于一种生活的颤动。我所有理解和妄想的回声只是来自于一种沉默的颤动。我其实并无任何欲望(相对于“颤动”而言),我的欲望的诞生和消亡是一个即生即灭的过程。
我们的血液里才藏有故事,而我们的骨头缝里却并不是充实的,它没有留存(故事),只有顾盼,只有深情的顾盼。为此,我们发自我们的肺腑对空荡荡的人世怀揣“凛然的深情”。
我大概在每一年里都会梦到我的小学,它们形同我的味觉。
我的梦境携带着我,我的自尊与体恤,我念念不忘的事物和完全的无知……我为什么会沉入这种多梦的人生,看不到任何真正的表达(只是多梦的人生),也看不到任何故人。我为什么会携带着这样的梦境(同样强烈的被携带感)进入到一个我从未自审的区域?我只是我,但梦境如此萧瑟、狂乱、不可辩驳!我只是一个未曾条分缕析的癔想者,我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友人?占据、呵护你的悲声。我只是出于对梦境的无知方守护在你的屋脊,你一定看到了梦境的形成,它由衷的美被从此铭刻?(而我们站在这里,每个窗格前,都有一个从古而来的梦想……需要有个楔子,引出它“由衷的美”?)
在京密路上,我看见了树木高大:“世事如此,其实我仅仅是看到了树木高大。”
像深重的雾霾一样,我们的内心里也笼罩着各种有毒的云层。我们迄今还没有能力走进梦中人的知觉呢,否则,那代替上帝执言和创造众生的事便可以由我们来做。想想这样的情景我就觉得欣喜……如果,我们造出了上帝的样子与他真实的样子对应,他的脸上一定会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他会在交出接力棒的一瞬完成对我们的赞颂?聪明人,还是先造出春风来吧。
我走过了曾经的“总统府”前,顺手买了几个甜果……没有人识得购物者我。所有人的生活都自在坦然,毫不局促。我有时只看到了树木,它们的枝叶上趴着一只只僵硬的嫩手。
唱起歌儿来吧,唱起蠢人歌儿来吧,唱起耳朵的歌儿来吧……我们只是为歌儿来活,我们的身上有粗细不匀的细胞像音符,我们敲击的是我们身体的鼓……唱起不死不灭的歌儿来吧,我们的心神中有革故鼎新的王木,我们是一只只会起用低重音的小兽。
地下列車发出异常的大声,因为速度过快了?(它像一只蠕动的钢铁的爬虫,但它的蠕动带来了震撼力,令我想到了原始人潜伏在深不可及的地心。)
我为什么喜欢北方春日的村庄,因为(只有在这里)我能看到生命的复苏……(清澈可见)(亘古如新)
【责任编辑黄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