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铃
辽宁老汉于大亨对老伴的手术效果不满意,靠着撒泼耍无赖拿到了“医闹”生涯中的“第一桶金”。从此,尝到了甜头的他赖上了医院和主治医生崔景文。可就在于大亨的“医闹”生涯越来越红火的时候,他的儿子被“碰瓷儿”了,而且遇到的还是个相当专业的碰瓷队伍。
“老赖”摊上了“老赖”,于大亨傻眼了。他该怎么办呢?结局出人意料……
2013年12月2日,吴秀梅术后出院两个月。这天,吴秀梅想起身坐一会,刚一挪动就痛得哆嗦。她喊老伴儿于大亨,于大亨在厨房里做饭,没听见。吴秀梅腿一软,整个人栽下床。于大亨听到动静跑来,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边扶起老伴儿,一边气愤地骂道:“都是那个姓崔的黑心医生害的!你放心,这事儿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于大亨,1942年出生于辽宁省铁岭市,他和老伴在沈阳开了个小铺子做些木匠、修理器件的活儿,2007年后歇业休息。2013年4月,吴秀梅下楼买菜时晕厥摔倒,导致股骨头骨折坏死。于大亨带老伴儿到沈阳市一家三甲医院治疗,46岁的骨科大夫崔景文接待了他们。
崔景文是沈阳本地人,在骨科担任主治医师多年了,风评不错。崔大夫给吴秀梅检查完后如实告知:患者的股骨头坏死程度较为严重,股骨头已塌陷,功能受限;吴秀梅患有二型糖尿病十几年了,餐后血糖甚至达到了19.6毫摩尔/升,不仅对于骨关节的血氧供应有很大影响,且患者年纪大,伤口极难愈合。崔大夫认为,按照当前的情况不适合做手术,建议保守治疗,从外部固定髋关节,慢慢休养让骨头长好。如果恢复得不尽人意,也要先药物控制血糖、血压,待身体条件符合手术条件后再做考虑。这期间需要来医院做康复训练,以防新长的骨头隔膜等粘连。
于大亨一听,当场就跳起来:“既然迟早要做手术,为什么现在不做?那骨头要是能自己长好,要你们医院干啥的!还有那什么牵引活动、盘腿练习,连两岁小娃娃都会的动作,需要花钱到医院做吗?再说,你看她痛得脸都白了,还怎么天天跑医院做康复训练?你真以为我们岁数大了就老年痴呆了?”随后,他又打听了几个住院部同样年纪较大的、做股骨头坏死手术的患者家属,得知对方都做了股骨头置换手术,最后他得出结论,医院就是为了多赚一笔康复的钱,不顾患者死活。崔大夫被于大亨的“指控”弄得哭笑不得,但是按照规章流程,他只能尊重患者及其家属的意愿。于是,2013年10月,于大亨在手术须知上签了字,吴秀梅被推进了手术室。
然而,如同崔景文预料的那样,吴秀梅的恢复情况并不好,每天大量的抗生素和胰岛素打進去,但血项的化验结果还是不尽人意。吴秀梅心疼钱,术后第四天就强忍着疼痛下床,不顾医生阻止坚持出院。这一活动,导致本就愈合缓慢的髋关节脱位,两个骨头之间没有结缔组织作为缓冲,呈梯形摞在了一起,只要身体移动,两块骨头一摩擦,甚于刮骨之痛。关节摩擦,又导致局部感染,吴秀梅为了省钱把消炎药量偷偷减半。结果,出院已经两个月了,吴秀梅每天稍微移动就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只得整天瘫在床上。吴秀梅身下的被褥被汗水浸透,散发出一股馊味,但于大亨也不敢贸然帮老伴翻身,二人都苦不堪言。
第二天,于大亨跑到医院讨说法。崔景文理解老人的心情,耐心地解释,还拿出病历和医典,请科室的其他大夫一起说明情况。科室大夫告诉于大亨,崔景文做的这一场手术已经尽力,但糖尿病患者确实难以愈合,吴秀梅又不配合,才造成目前的结果,只能看恢复情况酌情商定二次手术。
于大亨一下子炸毛了。崔景文无奈,只好先出诊。于大亨见状就跟他来到诊室,坐在门口“宣传”:“崔景文为了圈钱,把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老太太治成了瘫痪,他自己赚了手术费就不管别人死活了……”说到动情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连续好几天,于大亨都来医院大哭大闹。不明情况的患者议论纷纷,报社的也来采访。如此反复,不仅崔景文受到了影响,连整个科室都受到连累。最后崔景文自认倒霉,愿意和科室自掏腰包,退还吴秀梅的手术费并免费进行二次手术。
这期间,于大亨经过多方打听,心里其实已有数了:崔景文确实没有责任。但他又不甘心,想: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没想到,医院竟然退了手术费。于大亨欣喜不已。吴秀梅对于自己当初急于出院、自行停药后悔不已,她觉得丈夫做得不对,但看到那退还的一万多元,就不再说什么了。
紧接着,尝到了甜头的于大亨提出了更出格的要求:以老伴的情况,再做手术肯定也好不了了,但是钱得赔!老伴当时是67岁,应该能活到100岁。他把老伴剩下的33年由于瘫痪可能需要的花费杂七杂八地写成了一张表,多达126万,要求崔大夫赔偿。崔大夫忍无可忍,找医院和卫生局仲裁。经查实,崔大夫的判断和手术过程无错误,术前术后的风险也都明确告知,患者家属当时执意选择手术,也在所有知情书上签了字,仲裁结果是不赔偿。于是,于大亨就开始了他的“医闹”生涯——
每天大清早,于大亨先跑到医院门口拉个横幅,用喇叭“痛说”自己和老伴的“悲惨遭遇”,有一次还雇了一个乡下专业的哭丧团队,披麻戴孝地在医院门口哭了整整一上午。那哭丧团队是县里吹唢呐出身的,专门做白事,唢呐吹得让人肝肠寸断。果然,路过的患者围了一大群,对着横幅上的字指指点点。
只要看到崔景文当班,于大亨就朝他办公室门口泼大便,让他没法坐诊;冬天供暖时,趁着上午人最多时,于大亨买上十几包臭豆腐放在候诊大厅的暖气片后面,等清洁大妈终于发现臭味的“源头”,骂他不知廉耻时,于大亨正好借着这个话头,朝看热闹的群众大喊:“到底是谁不知廉耻?崔景文!你谋财害命,罪该万死!”时不时地,他还用红墨水写“血书”,画下崔大夫的大头照要人家“抵命”。如果保安来了,他就干脆往地上一躺,保安也不敢碰他。
2014年1月,于大亨因为闹事被警察带回派出所,由于他并未做出实际的伤人举动,且年满70岁,因此根据现行《治安管理处罚法》,不能执行行政拘留,警察也只能批评教育后便放人。比较严重的一次在2014年2月,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新年的喜庆气氛中,崔景文的办公室门锁了,于大亨趁人不注意,爬梯子上去把二楼崔景文的办公室窗户玻璃砸了,又爬窗户进到办公室内乱砸一通,毁掉了很多珍贵的医疗器械和其他患者的病历。这可不是小事,可于大亨有恃无恐,警察问询的时候,他又把撒泼耍赖的那一套全使出来了:满地打滚,又说自己身上疼,被警察虐待,赖到警察头上了!做笔录的王警官和张警官目瞪口呆:从警十几年,无赖流氓不少见,可赖到这份儿上的,还真是大开眼界!派出所只得做了笔录后按照规定放了于大亨。医院考虑吴秀梅瘫痪在家的情况,并未对于大亨起诉,这使得他更加张狂。用于大亨的话说:“做笔录就做笔录,怕什么!我都是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还怕留什么案底!”
从这以后,知道他的人,背后都叫他“于老赖”。可新来的患者不知道,还真以为崔大夫是个见钱眼开的庸医。莫须有的流言甚至让崔景文读高中的女儿都受到了欺负,崔景文几近崩溃,医院只好把他调到了急诊科,不再出诊。可“于老赖”还不甘心,他找到了急诊科,继续之前的行径。
到后来,大家一见于大亨,就如同躲避瘟神一般。吴秀梅也因老伴的风评太差招不到护工。于大亨的邻居张大姐出租住房,房子挂出去三个月无人问津,张大姐纳闷,一打听才知道,大家都不愿意跟老赖做邻居。后来张大姐想把房子卖了,好不容易找到买主,可因为于大亨,买方硬要少给3万元,张大姐一气之下不卖了。
邻居冯小军也受到牵连。冯小军做微商,经常要收发快递。他住一楼,以前快递员直接将快递丢到一楼门前院子里,省了他不少事。外卖也是这样。自从知道于老赖后,快递员再也不愿意这样做了,怕惹上纠纷。冯小军只得去小区门口拿快递,烦不胜烦。
2015年底,吴秀梅去世,由于常年瘫痪又没护工照料,临死前吃了不少苦。于大亨把这一切都怪罪在崔景文身上!他跟踪崔景文,认出他停在停车场的私家车,就去扎人家的车胎,或者把老伴的遗照塞进雨刮器里;后来崔景文换了自行车,他就扎人家的自行车胎;急救室里有个公共开水水箱,所有医生患者和家属都是在那里打开水,于大亨在众目睽睽之下撒了老伴的一把骨灰进去。就这样,于大亨每隔几天就要去医院里闹一番,这一闹持续了两年半之久!为了防范于大亨,医院因多装摄像头、多雇保安花了很多冤枉钱,而这些钱本应用在更换医疗器械上。这一切对于崔大夫更是噩梦。崔景文几乎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产生了怀疑。要不是患者和医院领导一再挽留,加上问心无愧,他早就辞职了。
事情的转折在2016年4月。这天,于大亨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爸,我的车被人撞了!”“撞了就让人家赔!”于大亨说。“唉,我说不清楚,你快来吧!”
于大亨听蒙了,他急匆匆赶到派出所,才得知事情的原委。原来,于大亨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于鹤回家乡过五一,由于多年不在家,县里新修的几条路都不熟悉。为抄近路,他开车回家时拐进一条小路,路过一个小卖铺下去买了包烟。待他坐回车内刚启动车子,斜后方窜过来一个骑电动车的老太太,撞在于鹤的车前倒地不起。于鹤前去查看,被老太太抓住手腕。她连哭带嚎叫来了等在旁边的同伙,非说是于鹤撞了她。于鹤打了110,又打电话告知父亲。原来是摊上了“碰瓷儿”啊!待于大亨气势汹汹地冲去派出所,一见他,曾经“接待”过于大亨的王警官乐了:“于老赖”被“赖”上了!
由于出事的那片正在拆迁,小路上无监控无目击者,根据刮痕检验,确实是于鹤的车与老太太的电动车相撞,双方各执一词,不能定案。老太太非要去医院做全面检查,还要求各种损失费用共计30万元,于大亨自然不给。老太太表现得非常“专业”,几乎是把之前于大亨用在崔景文身上的那一套原封不动地用在了于大亨身上,甚至连雇的哭丧團队都是之前于大亨雇的同一伙。于大亨很生气,指责哭丧的:“你咋来闹我了呢?你可没少赚我的钱!”哭丧的说:“您可真是说笑了,我们收钱办事,有规章有制度,有啥错?”
于大亨去求助邻居张大姐,想让他们看到老太太的同伙进小区的时候知会自己一声,张大姐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你现在知道被人赖上的滋味了!”张大姐当着于大亨的面教育自家的孙子:“你得记住了,不能做亏心事,否则报应来得可快呢。”于大亨又去找邻居冯小军,冯小军也不愿意搭理他。
于大亨只得正面跟碰瓷这一家理论,可他哪说得过人家专业团队,人家逻辑连贯严丝合缝。于大亨不仅被噎得没词儿,还往往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能生闷气,心想:真是一群不要脸的老赖!
于大亨想去法院起诉,可是警察取证要时间,法院排期要时间。碰瓷队天天上门闹,把于大亨折磨得心力交瘁。无辜担责的儿子也承受着压力:碰瓷的24小时轮班盯着于鹤,不让他回去自己的城市,害得于鹤工作都丢了。于鹤也不敢出门,生怕一开门就是一桶粪水泼来。
这天,于大亨见于鹤整天闷在家里,头脸也不洗衣服也不换,跟他说话也没回应,心疼不已。他怕儿子想不开,小心翼翼地跟他扯话题。谁知,几日没开口的于鹤突然冲他大叫:“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还骂人家是老赖,你没听见别人怎么叫你的吗?你看看邻居们怎么看你的!”于大亨蒙了,待反应过来,他一巴掌甩在于鹤脸上:“小兔崽子!我是为了你和你妈才想多要点钱!你还敢骂我?”于鹤的眼泪流了出来:“爸,门外那些碰瓷儿的也只是想要钱。可钱得来得堂堂正正不是?做人得凭良心,否则,咱跟门外那些人有啥区别?”说罢,于鹤沉默地回到自己房间去,留下于大亨一个人坐在客厅。
于大亨一宿没睡着。是啊,他终于体会到被人赖上的滋味儿。儿子的话有道理啊,自己不过被“碰瓷儿”了一个月,已经要崩溃,可崔景文被自己“碰瓷儿”了两年半!经过多方了解,他早就知道了老伴手术的真相,也知道崔景文是个医术高明、口碑好的医生。因为他的贪婪和自私,几乎毁了崔景文,害了老伴,也坑了儿子。老话儿说得对,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啊!
2016年12月,于大亨消停了后,去医院找崔大夫赔礼道歉。此时,崔景文被调往后勤,从事办公室行政工作。于大亨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自己对崔大夫造成的一切,崔景文说:“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职责所在,无需对我个人有任何补偿。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就为医院大众做点事吧!”
于大亨决心忏悔,但自己只是个修理工,能做什么呢?偶然,他看到医院大院里的公共座椅经风吹日晒已经破败,便有了主意。他一有时间就在医院里搜罗需要修理的公共设施,亲手修好加固。院子里的修好了,他就去修大厅里的。公共座椅、洗手间管道,哪里需要他就修哪里。如果恰巧有患者正在使用,他也不催,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如果原有材料报废了,他就自掏腰包买好材料,第二天换个新的。
对于他的变化,护士、保安见了都称奇。而于大亨因为心态放平,对碰瓷老太太的纠缠反而看开了。他向法院递交了诉状,等着公平的裁决。大家对他的印象纷纷改观,有些人在他修理的时候过去搭把手、买瓶水,有的邻居在碰瓷儿的前来“上班”时通风报信,物业的也拦住他们不让进。
2017年1月,警察也通过对于鹤的车轮胎和刮痕的深浅模拟了事情的真相,于鹤的车启动时不超过20迈,这个速度不可能造成那么深的刮痕,所以只可能是老太太主动撞上的。老太太不仅不是受害人,还要赔于鹤的车损!碰瓷老太太不服气,硬要于大亨出人证。结果,还真有个证人被大家找到。当天,拆迁区里一个尚未搬走的大妈在阳台晒被子,恰巧看到了这一幕。由于警察很快到达现场,她以为只是一场寻常刮碰,几乎把这件事忘记了。
这下,碰瓷儿老太彻底蔫了。于大亨特地找证人致谢,作证的大妈说:“你别谢我啊,你去谢崔大夫!那天我去药房取药,碰到了他,我是他的老患者了,他记起我就住在那片儿,让我帮忙打听证人,可问对人了!”于大亨听完,复杂的情绪几乎让他老泪纵横。
碰瓷老太太交了罚款后,于大亨撤诉,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2018年3月,崔景文也因在后勤部门做出了相应的成绩,被提拔成了办公室主任。一场医闹事件喜剧落幕。如今,大家看到于大亨再也不躲着走了,都亲热地喊他“于大爷”。而他为医院义务服务的身影,也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
编辑/王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