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国绘画史上,有这样一个故事:赵子昂问钱舜举曰:‘如何是士夫画?舜举答曰:‘隶家画也。子昂曰:‘然,观之王维,李成,徐熙,李伯时,皆士夫之高尚,所画盖与物传神,尽其妙也。近世作士夫画者,其谬甚矣。关于这段话,前人作了很多的阐述,但是却没有定论。学术界至今存在着两种观点:一种认为“隶”就是“戾”,“隶家”就是“戾家”,即当时所谓的外行;另一种观点认为“隶”指书法中的“隶”,亦即以书入画的意思。在前人的基础上,笔者将在文中对其进行考证和阐释。
关键词:赵孟頫 钱选 隶家 士夫画
中国绘画发展到元代,受特定社会现实和艺术本身要求的影响,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其中体现在创作主体精神的被强化,艺术的教化功能和统一规范被削弱,创作变成了画家们抒情言志、怡情娱性的手段,绘画形式上也强调和追求力去雕琢、惟适自然。作为当时画家和知识分子的代表的赵孟頫和钱选,在这个变化中,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对于中国绘画的发展,又有什么特殊的贡献呢!
在明人唐寅抄集旧说的札记《唐六如画谱》中,有赵孟頫与钱选(舜举)论画的一段记载:
赵子昂问钱舜举曰:“如何是士大夫画?”舜举答曰:“隶家画也。”子昂曰:“然,观之王维、李成、徐熙、李伯时,皆士夫之高尚,所画盖与物传神,尽其妙也。近世作士夫画者,其谬甚矣。
选自《唐六如画谱》,见《佩文斋书画谱》卷十二
赵孟頫问如何是士夫画,钱选回答说是“隶家画也”,那么这个“隶家画”是什么意思呢,启功先生认为“隶”就是“戾”,“隶家”就是“戾家”,即外行的意思。但也有人认为“隶”指书法中的“隶”,董其昌《容台集》中有这样一段话:
“赵文敏问画道于钱舜举,何以称士气?钱曰:‘隶体耳。画史能辨之,即可无翼而飞。不尔,便落斜道,愈工愈远。”
在钱选看来绘画中的士气是等于“隶体”的。那么这个“隶体”是什么意思呢,林木先生认为是“画中隶体用笔”。
那么,赵孟頫和钱选各自的观点到底是什么呢?
我认为钱选所说的“隶”是指书法中的“隶”,而不是外行意思的“戾家”的“戾”,但是这个书法中的“隶”在钱选话中也不是只指“隶体”“隶法”本身,他是用“隶”来代表书法,“隶家”亦即“书家”,也就是以书入画。那么钱选的意思就是说士夫画就是指带有书法意味的绘画。而精通书法的都是文人,在某种程度上,书法能力甚至是文人身份的一种重要的象征,所以也可以把士夫画理解为带有文化内涵的绘画。
从魏晋开始,文人便陆续参与到了绘画创作,顾恺之,宗炳,王微等都算是文人一脉,这也是中国画理论从当时开始兴盛的原因。他们不仅进行绘画创作,还总结自己的经验,表现自己的艺术追求,并对古今的名家名迹进行点评,也有许多贬低画工,推崇士夫的言论。
中国绘画发展到元代,受特定社会现实和艺术本身要求的影响,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其中体现在创作主体精神的被强化,艺术的教化功能和统一规范被削弱,创作变成了画家们抒情言志、怡情娱性的手段,绘画形式上也强调和追求力去雕琢、惟适自然。同前代相比,元代文人学士地位不高,他们在政治上不可能飞黄腾达,也耻于沦为异族之奴隶,因而多借笔墨以自命清高。他们发扬了苏 轼、米芾、文同的理论,非以遣兴抒怀,即以写愁寄恨,充分表现个性,这就使元代绘画显现出与以往写真传神相异趣的简率超逸。许多文人仕途无望且才学无用,他们将“不平之鸣”融注于艺术创作之中,一时形成风气而变为主流趋向。所谓文人画家,在宋代已有了较为明确的概念,他们有特定的社会地位和较高的文化学养,他们在艺术中表露的是对人生、自然、社会的某种思考,而并非是对权势的邀宠或对衣食的谋求 ,苏轼说:“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注:《书朱象先画后》。)
钱选(约公元1239—1299年)字舜举,号玉潭,今浙江湖州人,南宋理宗景定(公元1260—1264年)间乡贡进士。入元后隐居不仕,流连诗酒。擅画人物、山水、花鸟、蔬果、鞍马等。特别善作折枝花木,是一位技法全面的画家。
虽然钱选的事迹少有记载,但是作品流传下来的却很多,从存世作品看,钱选花鸟画师法赵昌,但逐渐开始讲究笔墨韵致,追求文人意趣的清幽雅致;山水画也以工秀清丽见长,有水墨和青绿两种面貌;在人物画上继承了李公麟,阎立本的风范,用笔精细,着色清丽,多画高人异士,也作世俗题材
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又号水晶宫道人。吴兴人,出身于宋朝宗室。在艺术上是全才,诗文,音律,鉴赏均通,以书画成就最高,书法上篆,隶,楷,行,草都有精深造诣,绘画上人物,山水,花鸟,鞍马全能。赵孟頫吸取前人之长而融己之意,以书入画,真率洒脱,体现了当时的文人旨趣;其人物和鞍马有白描,也有赋色,白描用笔简括古朴,后者设色浓丽秀致;花鸟画沿袭院化传统,用笔严谨工细,敷色上舍艳丽求典雅,更多了文人的趣味。墨竹更是“书画同法”的实践。
赵孟頫问钱选怎么样才是士夫绘画,钱选告诉他是“隶家画也”后,赵孟頫一个 “然”字明显同意了他的观点,接着又用王维,徐熙,李公麟等“士夫之高尚者”的成就来进行阐述。从而贬低“近世作士夫画者”。
很明显,赵孟頫问钱选的“士夫画”,不是指“近世”所谓的士夫画家,而是王维,徐熙,李公麟等一类的。他自己有一套对于士夫画的界定与判断,而恰恰钱选也有同样的观点,所以二人的艺术思想是相同的。
钱选的画风是精巧工致妩媚的设色一派,在广泛吸收传统的基础上的自出新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貌。虽然和同时期的画家一样在很大的程度上受到南宋画院的影响,但是却能跳出藩篱,在精微之中掺入了士气。作为南宋乡贡进士,有经学著作的钱选无疑是文人士夫的代表,尽管其具有媲美于画院画家的技巧,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士夫身份,把自己的画也当作是士夫畫,而且是“士夫之高尚者”一派的。
宋代画院从开国以来,经过近百年的建设发展,形成了具有鲜明宫廷绘画风格的“院体画”,其特点是造型准确,作法严谨,色彩鲜艳,富丽辉煌,装饰意趣浓厚。在宋代院体画发展的同时,由于文学艺术与绘画艺术相结合的新趋势,文人士大夫也开始尝试用绘画形式抒发胸臆,借以打发官场以外的生活。文人士大夫登上画坛后,画工画便被当作他们的对立面,贬之者甚众,他们一方面积极参与绘画,使其成为一种“畅神”、“卧游”的对象;另一方面,他们又深恐自己流入画工的队伍,受上流社会奚落。
赵孟頫从不讳言自己反对宋代绘画传统,他在元代仕隐两兼的生活,以及元朝统治松动的文化政策,使他有可能在创作上具有相当大的自由度,不用受宋代御用书画院的束缚。作为画家的赵孟頫,极力反对宋代绘画传统,实际上是反对宋代画工过分循规蹈矩而带来的拘泥靡弱之弊,反对以南宋“院体”为代表的“近世”画派横刮外强和纤细浓艳的作风。所以,赵孟頫的“古意”要取法唐人,是因为唐画简洁高逸,风格高于宋人,南宋绘画刻板、枯硬的缺点,也正是院体画俗的表现。他全力追求的,正是以“士气”为重的“隶家画”。所以,从赵孟頫的绘画观念来看,他的褒扬“士气”,推崇“隶家”,也是确定无疑的。
对于“近世”士夫画,赵孟頫也是持否定态度的,认为“其谬甚也。”而对画工画的反对,也不是全部否定,仅是反对没有古意的“近世”精微工致之风。对于古代的画工画,他是大加提倡的。赵孟頫贬抑“近世”士夫画,强调画家功底的凝练,使得元代的文人画比宋代更强调了“绘画”本身的完善。而钱选的艺术追求正好符合了赵孟頫所提倡的,所以二人的观点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致的。
元代杨维桢《图绘宝鉴序》云:“书盛于晋,画盛于唐,宋,书与画一耳。士大夫工画者必工书,其画法即书法所在。然则画岂可以庸妄人得之乎?”[1]
在杨维桢看来,作士夫画者必须在书法上具有很高的造诣。自从唐代张彦远正式提出书画异名而同体,书画用笔同法后,历代多有论述,而以书入画也逐渐被世人所接受,在明清时期达到了最高峰,甚至成为判断绘画作品优劣的主要依据。
赵孟頫诗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须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2]赵孟頫否定“近世”作士夫画者,并不代表他否定以书入画。在这首诗中,他对书画同法进行了肯定,并自己进行了实践。
作为与赵孟頫绘画思想差不多的钱选,同样是抱着这样的态度。所以赵孟頫问如何是士夫画时,钱选回答是“隶家画也”。
隶书在中国书法中的地位是比较特別的,是书法艺术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由于隶书的出现,结体,折笔,方笔,侧锋的诞生,草,楷,行书才能产生。也正是由于隶书的出现,笔墨的追求才成为可能,书法的韵味才得到真正的凸显。性情,精神,修养,文化内涵才有展现的空间。汉字书写能发展为书法艺术,很重要的原因是书法能展示文人的文化修养,文化人在书写汉字时,都不敢放肆胡来,而总是诚惶诚恐、如对至尊,想千方设百计也要将汉字写得美观、更美观些。因此,书法虽然不能构成所有文化人的终极目标,但与所有文化人都有着极为密切、极为深刻的情感与行为
联系。
至此,钱选的回答也就很明确了。
赵孟頫一方面追求绘画的“古意”,另一方面又把绘画与书法结合。既受到绘画本身的自律性的制约,也寻求文人趣味的表现。从这里开始,文人画有了严格的笔墨规范,而且文人画家也不在把绘画当作“余事”,而是将毕生的精力投入了绘事。文人画家不仅注重绘画功底的修炼,也注重文化底蕴的积累,文人趣味的追求,这样就形成了诗,书,画,印四位一体的文人绘画典范。
参考文献:
[1] 李来源,林木《中国古代画论发展史实》17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2] 李来源,林木《中国古代画论发展史实》16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作者简介:罗永禄(1983—),男,汉族,四川省都江堰市人,阿坝师范学院美术学院教师,研究方向:美术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