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R视镜下的影视空间审美与建构*

2019-01-15 07:48苏喜庆
文化艺术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虚拟现实空间

苏喜庆

(河南科技学院 文法学院,河南新乡 453003)

VR即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又称作灵境,是数码技术媒介发展自进入新世纪以来的又一大贡献,也催生了美学向数字化美学——虚拟美学的转向。虚拟美学相较于再现美学和表现美学,其真实性是人工智能制造出的空间审美赝象,在其超现实的时空中,营造出仿真可感亦可以互动交流的再造性空间。从技术媒介来看,虚拟技术装置调动了人类更多的能动性感知比率,不同于“再现美学——通向审美直观”“表现美学——通向审美移情”的心理接受机制,虚拟审美召唤的是人类对未来理想空间的制造和想象,并渗透着强烈的干预意识,虚拟审美体验与“将来时”结盟,引渡此在观众,进入到未来超验的全能感知影像世界。

近年来,随着VR眼镜等虚拟设备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投放市场,走入寻常百姓家,虚拟现实日益走进大众文化娱乐消费生活。在三维的虚拟空间中,传统美学中的虚实界限被彻底打破,虚拟现实与物质现实的区隔也变得更加模糊,虚拟现实图景的超越性展示,带来了对时空境遇崭新的美学体验,也更加趋近于人类的超越性审美理想境界,正所谓“悄焉动容,视通万里”“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沉浸式、构想感a虚拟现实技术中的构想感强调作品应具有广阔的可想象空间,可拓宽人类认知范围,不仅可再现真实存在的环境,还可以随意构想客观上不存在甚至是不可能发生的环境。和交互式的虚拟媒介效应,激发出了多向度的审美自由和全方位的审美感知,非物质形态的虚拟现实图像透过屏幕、传感设备成为可以驱动现实世界的文化力量,将美感体验引渡到具有超越性的、虚拟性的审美空间中来。

一、虚拟技术的审美延伸

虚拟现实从实验室走向大众日常生活是近几年的事情。2016年被称为VR主流市场的启动年,以技术装备的商业化制作为标志,VR行业三大巨头集结,推出了Oculus Rift、HTC Vive、索尼PlayStation VR三款消费级产品,使虚拟技术真正步入了大众娱乐消费的行列。强烈的游戏冲动与智能技术理性的融合,将视觉美学带入了一个崭新的市场延展性空间领域。尽管VR技术的成熟还有待时日,但其红利期已经到来。尤其是在价格低廉的VR眼镜与手机移动终端融合之后,使得3D效果和虚拟现实不再局限于影院剧场空间,而是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手机,插入VR设备,打开VR资源,进入虚拟的时空压缩场景,观看逼真的故事影像,于是一个虚拟的时空向人们全面展开,“诸侧面显示自身,并随着我们围绕着事物走动,它们不断地以新的方式敞开”[1]89,视觉在虚拟场景中全面遭遇到事物/事件的冲击,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

VR眼镜,作为视媒技术,它是人类视知觉的一种大跨度的延伸,可以从有限的个体空间跨越为可感知的立体虚拟空间。身体即是视知觉的起点,也是人类肉身发展的限度。在传统神话故事中突破身体极限的文学想象,诸如七十二变、腾云驾雾、穿越时空、呼风唤雨、探索宇宙、返回侏罗纪,等等,各种身体幻象昭示着各种肉身超越的可能,均可以在VR视镜中逼真呈现。VR世界的强大囊括能力甚至可能成为未来人类寻求存在价值的处所。在斯皮尔伯格的科幻电影《头号玩家》(2018年上映,根据恩斯特·克莱恩同名小说改编)中,身处2045年的主人公韦德·沃兹,从乏味的现实逃遁向VR眼镜里狂飙酷炫的“绿洲”,以期寻找精神慰藉,恰如对未来虚拟现实技术的一种预言。相对于各种改变物质力量的技术革命,VR眼镜的出现,成为实现幻象可观的外在时空赝象。尽管非真实,却与传统美学想象空间保持着积极的同构对应。虚拟空间的呈现,使得传统3D技术与虚拟场景由实验室、工厂走入寻常百姓家,由被动型转换为主动掌控型。随着技术软件的开发,自主摄录全景影像短片成为可能。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它可以将个体审美想象感知,同等效力地传递给有视觉诉求的他者,成为共享立体声音图像的创造源。

虚拟现实造就了空间分离的奇异效果。一副VR眼镜如同一道界限,将现实界与虚幻界分离,高度浓缩的时空视像主题恰如一个压缩时空的容器,将生命个体从纷繁的生活中剥离,使其坠入一个迷失身份感的、可对话的立体交互时空。海德格尔曾指出日常状态下的习惯(习以为常)可以对现实的操劳形成遮蔽,只有在意蕴的世界中才能让人遭遇到“此”之意义。[1]90不同于传统的阅读、影院观赏、电视收看,VR所呈现的是全方位可感知、可逗留的虚拟存在时空,它传达的是一种有别于实际生活而又与现实界同构对应,可以干预生活、入侵生活的虚拟模态。当然也使人禁不住产生焦虑,这种智能观看方式“感官刺激压倒了叙事,声音压倒了影像,娱乐压倒了信息,逼真不是目的,它是一个通过技术使晕眩达于迷狂的制作”[2]。其实,从大量的VR实践来看,虚拟现实与真实并非是一种状态压倒或者取代另一种状态,而是在虚拟时空中营造了多元立体化感觉刺激的混化融合状态。

虚拟技术借助于视觉装置营造出了自在的审美空间,它可以截断生活之流,使得日常生活状态暂时得以休歇,直观地把“此在”的伪装性视位出让给受众。人们通过VR亦可以实现在网络虚拟购物空间中边逛边买,足不出户也可以游览名胜,身临其境地进行游戏攻略。VR甚至进入了日常消费、娱乐、健身、教育、医疗、装修等中。近来,VR虚拟试衣镜亮相都市商场,再一次拉近了生活与虚拟世界的距离。[3]可见虚拟现实并非只是虚拟的幻象,而且可以真正干预现实生活,恰如学者所预言,“这些图像不必再以现实世界为参照物,而是以符号的方式超真实地替代了现实界”[4],这不仅预示着应用上的“虚拟—现实”深层次互动,也是从人工智能的可操控性上更加逼近了现实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文化取向。

二、超越性体验

对于虚拟现实三度空间的艺术真实化追求,向来是艺术研究者和技术专家追求的目标。一方面,从真实性的角度来看,VR尽管以虚拟的“伪真实”图像呈现,但这一虚拟技术为艺术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创作空间,而且艺术化的真实尽管不一定是实存的再现,但可以通过艺术加工突出、强化其画面的逼真度、真实感,带来更为真实的效果。从另一方面来看,虚拟现实打破了时空维度的物理限制,过去与未来,想象与幻想,都可以纳入VR影像空间中同时呈现。尼葛洛庞蒂坦言:“虚拟现实能使人造事物像真实事物一样逼真,甚至比真实事物还要逼真。”[5]但这种本质上的虚拟性决定了其艺术生产不是真实本身,而是具有超越性的存在。

VR技术与艺术的完美融合促成了超越性的美学体验。从逼真到虚拟现实的呈现,再到超时空的穿越体验,VR将大量生活细节和信息碎片混剪到立体呈现的视界之中。VR走入生活并不难,但是从VR工业制作到艺术化呈现,再到接受效果的达成,这一紧密的行为链生产中,起关键作用的是内容生产的创新与技术的完美契合。虚拟现实场景所带来的故事性链接能力,大大提升了事件的充盈度,并且易于促成跨界文本的再生产。尤其对于影视生产来说,虚拟现实激活的是上游产业链的高效融合。例如影视的原创文本经过“粉丝”的发酵效应,形成稳固的IP,能够迅速地在影视制作中得到采纳,由专业编剧、场景设计师和服装道具师完美还原文本的内容,并将通过VR制作到其立体化创生,营造出更加丰富的视界。对于下游接受来说,虚拟现实所营造出的沉浸感、交互性和构想性效果,使观众更加易于融入情境,拉近距离,获得身临其境的丰富体验。尤其是沉浸所带来的移情效果,使得情感体验更加真实。在VR的虚拟空间中,可以摇动头盔,通过头显设备控制关注的视角,有选择性地获取故事内容。3D和VR所带来的立体感知,更加易于将画面的远距离被动感知,转换为近距离的体验和感受。

仅就目前市场开发较为完善的VR影音播放功能来看,虚拟现实技术将观影从剧场内的集体分享转变为虚拟剧场的个人独享。在VR空间里,往往拥有多个虚拟的接受空间,例如暴风魔镜VR手机客户端,设置有家庭式影院、电影院和露天广场三个虚拟观影空间,并且可以通过头控来实现场景的自主切换和锁定。场景是全景式的,从任何方位看去都别有景致,如电影院模式中完全再现了高档电影院的场景、走廊、排座,座椅上还摆放有爆米花、饮料等人性化设置。中央屏幕可以切换为3D、大屏、IMAX等多种屏显模式,清晰度有480p、720p、1080p等多种选择,观者完全可以通过VR眼镜营造出900寸大屏的观影空间和氛围。VR带来的独特美学体验不仅限于虚拟的空间享受,同时,这种虚拟空间对现实空间带来了新的冲击和变革。VR电影自由拼贴和蒙太奇的使用,本身即拥有了后现代性艺术的特点,它能够接纳多元、异质、碎片化的影像,传达意义也不再是单一的输出,而是在观众与制片团队间建构起互动的多向度的内容。哈维称之为:“文本(文化制品)的生产者与消费者双方都参与了意义和内涵的创造。把文化生产者的权威降到最低,为大众参与和民主确定文化价值创造了机会。”[6]VR创作无疑为全民性参与文艺产品的制作提供了契机。

VR眼镜满足了大众娱乐消费的既视感和获得感,在审美的感性显现中获得了更为丰富饱满的画面、人物性格、情节和情致,而这些不仅是外在形式和客观世界呈现方面的一大进步,更为重要的是,在立体3D、全景影像和IMAX广视角方面提供了激活能动性理念、调动参与激情、激发绝对理念溢出画面的多重功效,进而言之,VR作为一种传输媒介,实现了人的审美视知觉在虚拟空间的延伸,并为沉浸体验中寓教于乐提供了更加丰富的路径和可能。如果说审美是在游戏中达到了传递感性经验与理性知识的完美结合,那么VR正是将感性与理性混合成为一种可感知的立体既视感。

虚拟现实的视觉呈现,是将传统的凝视—中心画面更加立体地呈现在一个全方位的人造(艺术加工)空间中。事实上,就受众的接受而言,远比观看要复杂得多,传统观看中的中心—边缘结构被彻底打破,主体被VR/3D放置于可见的视界,界域由银幕的限性转变、扩大化为向720度空间开放的场景,视觉滞留不再是平面化的中心—边缘结构,而是基于故事叙事策略的多元视点融合,观者可以随性定位视点,获得视觉的参与与感知,由传统的观者平面单向度照面,转换为空间透视,原来被平面悬置的空间画面,诸如场景细节、边缘人物风貌、虚化的风物背景,都被以物质拟象的方式向视知觉发出多元的冲击信号。由此,VR全景图像完成了对人类神经系统图像感知的多方位刺激,构筑了一个立体的“触点式”拟象空间。

VR实际上供给了一种浓缩—释放的视觉唤醒融媒体装置。目前,常用的辅助VR的感知媒体装置有数据手套a数据手套是一种用于触觉和力觉反馈的装置,利用小气袋为手提供触觉和力觉的刺激。这些小气袋能被迅速地加压和减压。当虚拟手接触一件虚拟物体时,存储在计算机里的该物体的力模式被调用,压缩机迅速对气袋充气或放气,使手部有一种非常精确的触觉。、数据衣b数据衣是为了让VR系统识别全身运动而设计的一种输入装置。数据衣对人体大约50多个不同的关节进行测量,包括膝盖、手臂、躯干和脚。通过光电转换,身体的运动信息被计算机识别。等,在虚拟的时空氛围中,观者身体成为可以绕动的坐标轴,头部控制完成场景选择和切换,移动旋转实现移步换景,视觉获得的感知迅速地被身体觉知并体验,被意识捕获。目前在VR资源的主流网站上,我们很容易找到诸如三星、LG、夏普等视频公司制作的高清VR/3D演示片,可以惊艳地看到立体物象的“出屏”效果。例如,在一个题为“疯狂的食物”的短片中,各种美食在参加派对的人群中自由地飞来飞去,由远及近,近在咫尺的食物呈现,完全将整个野餐空间环境激活,使之成为一个可运动、可互动参与的虚拟社区。用户甚至可以通过操纵手柄参与到虚拟现场之中。极致的临场美学体验,打开了个性身体向人工虚拟时空延伸、穿越的通道。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曾经预言:“当身体被一种新意义渗透,当身体同化一个新意义的核心时,身体就能理解,习惯就能被获得。”[7]194VR所召唤的身体代入感大大激活了虚拟场景的动态可感度。

从人类现实认知来看,我们生活在一个三维立体的空间之中,具有丰富的色彩、光泽,以及表面材质、体积、温度等质感外观,并且还有巧妙而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和时空动态运动的关系,这些构成了我们获得美感体验的源泉。而感受这些质感和结构,长期以来语言符号(文字)描述充当了重要的中介作用,并且通过审美想象突破了时空维度的限制。而在VR到来之后,符号描述退居其次,图像重返主位,通过虚拟立体图像促成了文化传播的载体效应,呈现出色泽、质感、温度、结构、元素、次序(时序),带来了仿真的综合立体全息效果。

VR视界将身体拉入视镜的知觉范围内,而此时观者的身体寓居于全新的时空综合系统之内,并且对由运动和事件构成的表象进行有意识的虚构和加工,这是促进身体行动融入虚拟环境装置,并且能动地开展空间实践的一种积极的冲动,正如梅洛-庞蒂所指出的“我不思空间和时间;我属于空间和时间,我的身体适合和包含时间和空间”[7]186。身体成为建构由VR营造的知觉空间的一部分,它不区分真假与虚幻、实际与理想,而是对这一新的世界表象积极适应。连接身体和虚拟现实的纽带不仅是操纵手柄或者头控设备,还包括身体的记忆,这是由个体生命熔铸着的由个体经验、历史、文化、知识、哲学等组成的记忆。在虚拟的时空召唤中激活身体的仿真体验,例如:通过VR所带来的3D震撼视听美感,将人的意识从现实引渡到虚拟现实后,调节身体经验,使身体暂时得到休息,重拾起带有审美共同体特性的人类文化记忆。

总体来看,VR眼镜等设备所营造的虚拟空间,迎合了大众对空间实践活动再度体验的文化心理,VR的空间实质上也是压缩了的时间,它不仅是诗性的、记忆的、情感的空间,而且也是再生产、再重组的空间虚拟装置,借助于影像营造出“再现的人类神话”,通过压缩的时间、空间表达和传导一种神圣的介入生活的力量,通过动态活动激发人类的想象和梦想。从认知结构来看,VR是从剧场实体共享空间转向了个体独享的分界点,也是从虚拟现实中穿透时空的藩篱、激活价值追求的一个临界点。

三、空间影像叙事的变革

“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陆机《文赋》)语言和图像构成了再现现实的主要载体,也成为影像技术还原现实的关键性因素。VR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视听的逼真度,自然在语言沟通、情感交流、形象塑造等方面能够聚合起“存形”与“宣物”的双重信息传递功能。

VR技术的720度影像还原与传输,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视角,呈现出共时多重叙事的可能性。“在场性”“现场感”使得观众从单一视线聚焦转向全方位立体聚焦,这一全新叙事视角的参与,直接导致了所获得信息量的提升。自由切换画面和自主投入主体情感捕捉情节线索,使得一部影片的叙事获得了意义阐发的多元化视角。

VR科技引发的审美革命,不仅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对故事的接受心理。虚拟现实的召唤是对外在时空的仿真模拟,尽管制作者尽量在现实中摄取了充分的真实素材,但是艺术加工仍然是与实存现实区隔的关键,没有艺术处理的仿真最终也会使虚拟现实技术失去价值内核。当然虚拟影像中镜头切换是无法弥合的技术难题,它是打破线性叙事的一个硬伤。传统蒙太奇的缺点也会在仿真中遭遇困难,时间的拼接、空间的断裂都使得虚拟现实重返现实存在的路途受阻。真正的叙事召唤还在于接受者对视觉体验的认同,而这主要依靠影像内容本身中的形象塑造和环境设计,这些能否使观众从中察觉到自身经历或经验的蛛丝马迹,是链接虚拟影像与真实世界互动沟通的枢机,而这也是虚拟现实体验与个体经验产生对话关系的基础和前提。只有用贴近生活的仿真形象来激发感觉和想象,才能引渡审美体验达到领悟、净化、共鸣和延留的持续效应。

VR把沉浸体验作为激活生命体验乃至审美经验的技术理性,往往从纷乱的社会视象中找寻最为集中反映事件的视位/焦点,对观者注意力的吸引完成了从客观影像到主题体验重构的成功引渡。当我们在观看二战题材的VR电影《斯大林格勒》时,伏尔加河河畔漫天飞舞的火星、烟尘、粉末,呼啸而过的战机直冲向观众,猝然起火,螺旋桨激起的尘埃扑面而来,这种强烈的视觉特效深深地嵌入观众暂时与现实联络中断的生活记忆中,虚拟实境体验成功地回馈给期待已久的个体注意。美国美学家诺埃尔·卡罗尔解释道:“我们并不孤立地对对象的富丽堂皇全神贯注:我们注意力扩散开,这使我们得以在一个更广大的、历史上的对象的集合中看到此艺术对象的位置。这种对对象历史语境的关注并不必定能增强在传统上所谓的审美经验,相反,艺术欣赏者对详尽传统的兴趣引发了我们更广泛的注意力。然而,注意力从对象身上移开不是一个审美性的偏离,它是带着活生生的传统进入实践的活动的一部分。”[8]25VR正是将影像逻辑在经过对大量的虚拟仿真细节渲染后对生活实践的一种强势嵌入。

VR影像叙事有其特有的优势,它将观者放置于虚拟的独立空间,借助立体全景图像传输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信息源,并且通过眼球的运动来激活和捕获立体影像,虽然主导影像决定了事件发生、发展、高潮和结局的故事主线,但个体的沉浸性不是单一视角的观看,还有自由视角的读取、参与和联想,这构筑起了影像叙事语言与个体脑神经加工重组的另一个通道,从而消解了故事情节与观众的分离感,在影像叙事的间隙布设下微观的情感空间,这种充盈着个体情感投入与图像叙事逻辑的影像,正在潜移默化地培养着人们的“视觉素养”,影像的表现力、语言文字的说服力、情感交互的感化力,聚合起来将影像故事在虚拟空间里变得充实、饱满而富有情怀。[9]观众从故事幕后转向前台,成为一名故事结构营造的参与者。

浸入式的影像叙事变革,正在改变着观众对历史事件、人物命运、生活态度等等的价值重估,而这种体验源于全景叙事对观众角色“感同身受”体验的培养与形塑。“VR技术始一诞生,其对人类叙事方式带来的革新意义便受到了关注。在我们现在的畅想中,未来我们可以选择成为VR影片中的某一角色,甚至可以改变剧情走向和角色命运。”[10]这样一来,所有的影像文本将会是激发再生产的元文本,而衍生性的精神享受和重构性文本将会是未来文化市场再生产的又一奇观。

单从文学转换VR影像的艺术审美角度来看,VR技术更加贴近了文学的某些本质性的诉求,文学是借助文字符号传递情感和悟性的感性表达,庄子有言“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庄子·外物》)。“意”是文学的“道”之所在,而在电子媒介时代,大量的文学作品被转译成图像,在新媒体的影像中得以呈现,文学性的“道”被图像审美的潜在性召唤所代替,乃至于思辨性的哲理意蕴遭到破坏甚至流失。但在VR技术到来之后,这一现象或许可得以挽回。因为虚拟现实的沉浸性容易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以及对意识的更为逼真强烈的冲击,从而产生出与主体的强烈对话性,可以更大程度上调动起感知比率,用“操练艺术感知”的方式打开全面感知[11]30,激活对图像事件更深层次的意蕴开掘,这就达到了对流失的哲思性——“体性悟道”的更为便捷的挽回。2012年出品,取材于民国三十一年(1942)河南平民大逃荒事件并经过文学改编的电影《一九四二》,率先采用了我国自主的13.1多维声和中国巨幕深度融合,让人们领略到了数字特效震撼的同时,也引起了重新审视历史和叩问生存价值的强烈共鸣。而这一过去只能在大影院中感受的视觉体验,现在可以通过VR眼镜完美感受,大大降低了观影成本。随着之后3D VR、全景声、IMAX/中国巨幕等数字特效电影制作产业链的成熟,以及移动电影院的普及a2018年5月,手机“移动电影院”产品发布会在杭州召开,随后正式投入市场。,VR将会成为影视开发产业的新宠。

在电子媒介时代,虚拟现实极大地推动了视觉文化对传统艺术呈现的改造和收编能力。周宪指出:“虚拟技术消解了虚拟与真实的界限,虚拟文化将艺术家的写实能力彻底祛魅了,极大地提升了想象力,使之超越了传统模仿原则的局限。”[12]现代电子技术可以更加清晰立体地摄录生活中无所不包的物象,它不再像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也不同于达·芬奇的“镜子说”,而是可以将现实图像作为基本的素材,进行自由的复制、拼接、再创造,或者运用电脑软件进行VR特效处理,制造出足以令视觉产生错觉或者幻觉的图像,让人类享受到虚拟文化带来的艺术奇观。鲍德里亚将虚拟形象的过程称为:“把再现的整个宏大建筑作为仿象包围起来。”[13]170在VR中传导出的影像突破了现实形象反应的藩篱,不仅可以表现掩盖现实的不在场的形象,而且能够制造出纯粹意义上的仿象。近年来,大量带有玄幻色彩的网络文学作品,被制作成立体影视作品,诸如神秘的墓道(《盗墓笔记》)、深藏玄机的幻术(《妖猫传》和《奇门遁甲》)、穿越人妖仙三界的人间幻境(《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神妙莫测的幻象神物(《长城》中的饕餮),等等,由感性的文字符号通过仿象成功转译到虚拟的立体场景之中,大大拓展了人类对于想象世界的组构能力。本雅明曾经忧虑“机械复制”对于艺术光晕的终结,而虚拟仿象力图克服“韵味”的流失,让大众更加易于接受图像带来的神秘快感。正如其所宣称的:“今天,整个系统在不确定性中摇摆,现实的一切均已被符号的超现实性和模拟的超现实性所吸纳。如今,控制着社会生活的不是现实原则,而是模拟原则。”[13]120VR仿象对现实的干预,也是对机械复制时代的光晕遗失的拨正,当模拟与仿象从单纯的精神娱乐过渡到人们高尚的现实生活,虚拟影像可以通过转换器、传感器、反应器实现媒介语言向现实符号的转化,当这种虚拟影像对现实逻辑和生活方式形成冲击和变革的时候,也预示着一种新的美学范式和技术伦理即将应运而生。

四、内容生产与建构

随着VR眼镜的技术普及与广泛应用,现代虚拟现实已经走进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然而,作为一种新生事物,在内容生产方面仍然具有更广泛的开拓空间,从审美知觉建构与图像叙事美学发展来看,仍存在许多突破和完善的可能。

内容生产是虚拟现实技术拓展应用的内核。在虚拟技术营造的空间中,构成丰富的表象世界,不仅要靠充沛的物质元素摄入,而且要有丰沛的精神力量。近年来不少影片也在自觉地进行着这方面的尝试,2018年出品的VR巨幕电影《血战钢锯岭》,通过手机和VR眼镜的有机组合,战争场景近在咫尺。该电影不仅再现了美日在钢锯岭殊死战斗的核心事件,更重要的是大量的铺陈性叙事,传达出了浓厚的宗教情感、人道情怀和反战意识。这种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格局,使得观众不厌其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去捕捉图像真实再现中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引导人们体味宏大叙事背后的微观精神世界和人道力量、人间温情。同样以战争题材为叙事核心的3D VR版《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将阿富汗执勤的士兵生存现状和精神恐慌展示得淋漓尽致。这两部作品都依托现代影像技术,但不是炫耀技术,而是从内容上挖掘人类命运共同体关心的共同话题:战争与和平、宗教与人道、家国情怀与自我实现,拥有历史厚度、重情感温度的内容巩固了故事立体画面的精神内核。从上述例证可以看出,VR内容生产不仅需要视觉上的奇幻创意,更重要的在于挖掘内在影像信息意蕴,即凸显出时代主题、人文关怀、批判意识和梦想构造等方面的精神向度。

从形式活动到内涵互动是VR技术需要开掘的另一个方面。目前,VR技术所产生的虚拟互动社区还仅限于技术触点对现实环境、材质的触觉,如温度、湿度、硬度等的模拟上,以及触发的个人运动反应。而从深层次上看,个人沉浸于影像内的互动,是一种有意识的主动介入和能动性力量的充分释放。互动是将事件从单一性的观看(审美)之后,对审美观审对象的过去和未来的思辨,或者更具体来说,虚拟现实引发的美学互动,是一种解释性的互动,它不仅关涉眼球前的事件发生,还可以对影像关联的历史、哲学、宗教等含义产生认同或分歧,并为此而感受到理解/思考上的中枢神经系统兴奋,这是对单一视界知觉限性的突破,正如现代流媒体弹幕的出现是线上与线下互动的一种呈现方式,但从美学意义上的更深层次的互动则是精神净化、延留与他者思想碰撞而成的思想火花。“因为审美愉悦与解释的愉悦都具有激发艺术观赏的可能性,而且通过产生审美直觉和进行解释的方式与艺术品发生互动,都是对艺术的恰如其分并且同样基本的反应。”[8]29VR互动正是艺术欣赏审美实践所需要的一种动力和迫力,并且能够真正地指引观者向隐匿的意义层面探索延伸。现实对互动性在形式的创新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视觉互动为辅、影像语言跨界交流、行为互动乃至潜意识互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得以实现。

视觉隐喻或许可以开启图像叙事的另一种可能。VR作为一种促使交流向个体组建交互社群、社区发展的热媒介,促成了对影像输出与传播信息的一次重要的逆转,而丰富信息内在意蕴的生产是一个值得深入开掘的方面。正如麦克卢汉所预测的,技术作为人的延伸,它令人着迷也令人麻木,虚拟现实最大限度地敞开了人的视知觉,开拓了人的感知比率,“作为感知生活的延伸和加速器,任何媒介都立刻影响人体感觉的整体场”[11]61。虚拟技术无疑将在传统的影像观看视觉钝化中注入新的感知比率,使其在视、听、嗅、触的各种感觉中强化某一感知,而暂时钝化其他感觉器官的敏感度,构建起新的高强度的封闭性的知觉系统,激发出获取迎合个体需求的心理镜像。美国学者诺埃尔·卡罗尔曾提出过“视觉隐喻”的概念,这是一种鼓励心理洞见的视像手段,对于丰富空间审美也卓有启发意义。“如果图像制作者想表现一个视觉隐喻的话,那么这位制作者就会相信他把按照自然法则不能共存的要素并置于同一空间统一的序列中,这将促使观者去探究当不能共存的要素及相应的范畴被解释为通过互相映射而联系在一起的来源领域和目标领域时,他们互相阐明的方式。”[8]584在虚拟幻境与真实世界之间建构起诱发理性停驻的隐喻性视象,在互文性的VR影像中设置叙事张力,也不失为一种丰盈图像内容的有效方式。

总体来看,VR影像内容生产是构筑影像空间审美的关键和内核。视觉影像依托虚拟空间中的逼真再现,链接起现实通往虚拟空间的通道,并将其带入整体生活之场中,实现了“人的身体”向“技术延伸生活并形塑生活”的逆转,这或许将是未来空间审美的一个重要趋向。

结 语

虚拟现实技术随着观看设备的推广而得以迅猛发展,实现了从形式美感到视知觉超越性的突破,日益呈现出其仿真拟象的艺术震撼效果。从Web 3D的形式制作到内容生产上的创新改造,加强VR这一技术内涵建设的紧迫性正日益被提上发展日程。从审美价值论角度来看,VR图像超越了传统造型艺术的视觉辖域,对立体化音效、视觉、听觉、思想感受、审美体验、符号隐喻等审美质素进行着全方位的整合和多棱镜式的穿透,是对人的审美的、娱乐的乃至欲望的、潜意识的深度召唤。更深层次上,VR所制造的“仿真性”审美镜像,令人更加相信“影像不再能让人想象现实,因为它就是现实。影像也不再能让人幻想实在的东西,因为它就是虚拟的实在”[14]。当然,VR图像的灵魂关键在于充盈的富有理性力量的意义、思想、理想乃至所寄寓的高尚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情怀。据此,我们也可以更加乐观地预见,传统文学艺术不仅不会在技术媒介传播中光彩黯淡[15],而是终将借助于媒介的空间立体延伸效应,更加激活出想象的功能、形而上的思辨特质,并且在沉浸式的体验中凸显出文艺的人文建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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