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春期早期,同性同伴群体占主导地位,小团体几乎都是同性成员,这是青春期以前模式的延续。逐渐地,“小团体被融合到更大的组合中,称之为集群。最终,集群又分解成混性别的小团体”。[1]374有关这方面的研究,美国心理学家沙利文是最具影响力的理论家。他认为,在青春期到来之前的两三年间(大致上是从小学三年级到五年级),个体必须学会同性别之间交往的“游戏规则”;一旦进入青春期之后,个体又必须学会与异性别同伴交往的“游戏规则”。如果这两种交往能力均未能在相应阶段得到及时发展,个体在20岁前后将出现人格问题。沙利文尤为相信,在青少年早期,青少年对亲密关系(包括同性别交往与异性别交往)的需求逐渐增强,这就促使他们去寻找亲密朋友。“如果青少年未能成功地形成这样的亲密友谊,他们就会体验到痛苦的孤独感,接着自我价值感降低。”[2]
沙利文的结论是,青少年建立并维持亲密关系的能力,最初是在青春期之前开始培养的,而且是在同性关系的环境中培养出来的。只有到了青春期中期,性冲动和性欲望融入这种需要之中,青少年在人际关系中的关注点才转向和异性同龄人的亲密关系。他认为,“青少年在青春期中所要面对的一个主要挑战,就是如何从前青春期的那种与性无关的、同性间的亲密友谊,过渡到青春期晚期的那种与性有关的、异性间的亲密友谊。”[3]416
中学生在交往中会很快形成一个一个的“小圈子”,这是许多班主任深感焦虑的问题。其实这属于青少年同伴交往的必由之路,成年人大可不必为此感到担忧。心理学家布朗将这种“小圈子”称作“认同刻板印象”。美国发展心理学家丹尼斯也认为,“将别人和自己分类归属在一个或更多的派别中,会帮助青少年创建和加强自身的同一性。这种标签会帮助青少年更容易认出潜在的朋友或有敌意的人。”[1]374经过了初中和高中的头一年,中学生交往“小圈子”这个社会系统一直在不断变化,分化出越来越多的独特群体。但是到了高中后半段,情况就会发生变化,相较小团体和集群,“一对一”互动中的友谊与亲密关系逐渐处于中学生社会互动的中心地位。
那么,什么是中学生“一对一”的亲密关系呢?美国心理学家斯滕伯格认为,它是指“两个人之间情感上的依恋。它的特征是:彼此关心对方的身体健康和幸福;愿意同对方谈论私人的、有时是敏感的话题;而且拥有共同的兴趣,并会参与共同的活动”。他认为,“一般而言,亲密关系首先是在同性别朋友的友谊中发展起来的,只有到了青春期晚期,才会在异性之间构建起情感上的亲密联系。”斯滕伯格还特别指出:亲密关系不等于恋爱关系或性关系,“因而,两个人之间可以拥有亲密关系,但却与性关系无关。同样的道理,两人之间也可以有性关系,但却未必特别的亲密。”[3]412认识到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教师和家长若能谨慎地区分中学生的“亲密关系”与“恋爱关系”的不同,就可以减少对学生社会交往现象的误判,而是将其理解为中学生同伴交往在高中这一特定阶段的发展性表现。
中学生的同伴关系不仅会有友谊,也会有矛盾、冲突,甚至是欺负、攻击。如何应对和处理同伴对自己的各种形式的欺负和攻击,提高自己化解矛盾冲突的技能技巧水平,也就成了中学生社会化发展的必修课。
中学生同伴间的人际矛盾或冲突也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在初中阶段,同伴间的矛盾、冲突与攻击、欺负现象呈现明显的群体化特点,而且会有“大姐大”“大哥大”作为中心主导人物,而攻击、欺负的方式则以直接的语言欺负的发生率最高,其次则是校园里的肢体冲突和敲诈、勒索与欺凌现象。高中阶段的同伴欺负则往往以间接欺负为主,并以散布流言蜚语(特别是网络流言)的发生率最高;在学业水平相对偏低的职业中学同伴之间,则会延续初中阶段社会化水平低下的行为模式,表现出群体化的欺负、攻击行为。
如果说小学阶段学生在人际交往中最大的心理驱动力是寻求安全感的话,那么进入初中阶段,同伴关系最为核心的问题是谋求归属感。初中阶段的学生迫切需要从同伴交往中寻找自己心理上的“安身之地”,以满足自己的归属感。
但是,在处理这么多突如其来的变化时他们很可能会力不从心,并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才能够克服这个时期的危机。其中,大部分学生在努力之后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危险期,“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则疲于处理遇到的众多问题,他们之间的分化在青春期会越来越大”。[4]这种个体发展的不平衡性给学校管理带来许多麻烦和难题。
七年级是人际关系最为复杂的一个年龄段。男生之间往往为了争夺控制权和话语权而发生矛盾、斗殴打架,甚至打群架;女生之间则会因相互的嫉妒、传闲话、无端猜疑等产生许多争斗和排斥行为,一些女生热衷于散布流言蜚语、讽刺挖苦、打击报复、拉一帮攻击另一帮。但这些矛盾基本上都发生在同性别之间,很少出现异性同学之间的激烈冲突。这种情况在14岁左右的中学生里是相当普遍的,它属于一种跨文化(不论地区、种族、肤色、宗教、文化)的青少年成长现象。斯滕伯格对此曾有一段精彩的论述,他说:“在青春期中期(从13到15岁),对于忠诚的关注,以及由于害怕被人拒绝而引发的担忧会变得更为明显,而且可能会暂时超过对内心表达的关注,并且这种情况在女生身上尤为明显。”“年龄较大的青少年之间的冲突往往是围绕着私密性的问题,而年龄较小的青少年间的冲突则是由于公开的无礼举动。”“在此年龄阶段,女孩子开始越来越担心她们同朋友之间的关系,因为她们正开始逐渐过渡到同异性间的关系上去。这一过渡有时会使人感到不安”,因此,“她们之间的交往会更富攻击性”。[3]424-426
近年来,校园欺霸行为引起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这类现象主要发生在初中阶段,而且各年级都存在。其表现如:某些学生在校园里经常处于非常弱势无助的地位,他(她)们打开水、上厕所、排队吃饭、进教室或回寝室,通通被“大姐大”“大哥大”尾随辱骂,甚至受到大小群体的起哄与攻击;一些学生在学校餐厅里被排斥、孤立,他们不准跟别的学生坐在一起吃饭,以至于有些学生不敢或者尽可能少到餐厅吃饭,而是在学校小卖部买零食充饥;此外,一些男生被“大哥大”敲诈勒索、被迫交“保护费”,稍有不从便遭到人身攻击和伤害。这些受欺负、凌辱的弱势学生往往忍气吞声,不敢告诉教师和家长,否则他们会在校内或校外遭到更大的报复。更有一些学生长期被排斥于群体之外,长期处于压抑的环境中,引发身心疾病,出现明显的抑郁、焦虑症状,如心慌、心痛、胸闷、头晕、失眠、噩梦、厌食或痛经,个别学生多次自残,甚至出现自杀意念。这些学生身负学习压力和人际压力,神情恍惚,上课分心,学习成绩也明显下降。但正因为“沉默可能导致误解”,所以学校德育部门和班主任往往无法察觉真相,即使有所察觉也容易出现误判,不认为这里面存在着严重的人际关系危机问题,直至事情发酵甚至突发校园恶性事件。
微信是初中生特别看重的同伴交往渠道。在一个班级的大微信群里,哪个学生受欢迎、发条信息一呼百应,哪个学生不受欢迎、所发信息被边缘化,一目了然。同伴间的小微信群也和现实生活中的“小圈子”一样,很难稳定,有进有出。实践证明,初中生非常在意自己能不能进入一个“朋友圈”并稳定其中,一旦发现自己被别人“踢”出“朋友圈”,对该生心理上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
初中生面临以上三个同伴交往的难题,说到底其核心都是寻求归属感的成长需求问题,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归属感之所以如此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青少年对于自己的不确定和焦虑,他们缺少清晰确定的人格和可靠整合的同一性,所以他们需要朋友在身边,从这些朋友身上获得力量。教师若能抓住这一核心问题,主动营造健康的人际交往环境和氛围,让每一个“青少年在班级集体中感到被他人(老师和同伴)接纳、重视、融入和激励,并且成为班级生活和活动中重要的一部分”[5],让每一个学生都能从健康的班级生活中满足自己的归属需要,就可以有效地防范或减少中学生同伴交往中的负面因素。
许多研究都已经发现青少年友谊的质量与稳定性与个体的自尊感相关,高中阶段尤为如此。处于后青春期的高中生,由于思维品质已经基本达到成年人成熟的水平,他们“通过学习特殊技能而获得了社会提供给他们的一些替代反应的途径。这些替代反应一旦产生并降低了原始刺激的强度,就会有固定的趋势,并会在后来的场合中得到应用,结果就是挫折水平在最初的飙升之后开始逐渐下降”。[6]此时,他们大多已拥有相对较成熟的社会技能,相比初中生而言,他们的人格独立性也有所增强,因此会较少体验到孤独,但个人在他人面前和群体相处中的自尊感却大幅度上升。由此,高中阶段的同伴关系便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
以高中一年级为例。高一人际关系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初中阶段,涉及很多深层的矛盾。首先,高一新班级的组成很复杂,学生来自水平各异的生源学校,旧的人际圈子没有打破,新的人际圈子尚未形成;即使在同一个班级里,很快又会分化出上中下三个层次。班与班之间的差别也是如此,“实验班”的学生都很自豪,普通班的学生就很丧气。因此,班级与班级之间、优生与非优生之间,稍不留意就会“擦枪走火”。另外,寝室里室友性格、习惯各异,早起与晚睡、市民孩子与农民子弟、勤劳与懒散、讲卫生的与不拘小节的……朝夕相处,形成种种矛盾冲突,人际关系就显得异常复杂。再加上还有班级内外异性同学之间的微妙关系——明恋的、暗恋的、失恋的、陷入三角恋的,等等,都增加了高中生同伴关系的应对难度。但仔细观察分析就不难发现,进入高中的学生最为敏感的问题早已不是朋友的多少,而是自己的“面子”是否受到了伤害,他们不在意自己朋友圈子的大小,甚至更喜欢“少而精”的“一对一”交往,但他们会在任何场合毫不犹豫地维护自己的面子和尊严。
正因为高中生非常看重自己的面子和尊严,所以他们会变得非常敏感,许多时候的同伴矛盾甚至只是出于对他人冷漠态度的猜疑。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自尊心水准高涨的同时,高中生大脑中负责理性调控的前额叶却远未达到完全成熟的水准。因此,当外部刺激因素的介入超越某个阈限之时,激烈的人际冲突或高危事件便会爆发出来,这种情况在职业中学里较为常见。
但是,在多数情况下,高中生(特别是重点高中生)的同伴矛盾还是会采用间接攻击的形式来加以表现。研究发现,与采用打骂、羞辱和嘲弄等直接欺负形式的攻击者不同,那些采用挑拨离间、社会排斥、拼凑网络“水军”等间接攻击形式的高中生,在学业表现上并不差,甚至还有更好的表现,因此很容易被教师忽略或包容。这是因为间接攻击是借助第三方对他人实施的行为,它客观上要求当事人具有较高的心理成熟水平,特别是认知和操纵他人心理状态的能力及较强的人际关系技巧,所以,这些学生相应地也具有较高的学业水平。这一点往往是教师在处理高中生矛盾冲突的过程中被假象蒙蔽、形成“误判”的重要原因。
在许多地区,新高考“七选三”和“选科走班”改革已经全面铺开,但随之也产生了一些高中生同伴交往新问题。比如,一旦进入“选科走班”程序,高一年级原有的行政班建制即被打破,由于各种不可预见性因素的影响,一些学业水平悬殊的学生“无可奈何”地被分配到了某个“七选三”学科的班级里;在某些“选科班”里,甚至出现了“多数人不想学习、少数人无法学习”的局面。由于班风涣散,班级管理难度大,加上任课教师因焦虑心态对后进生批评过多,使得许多后进生“抱团”攻击班级里少数“出挑”的优生,导致优生与后进生对自尊感共同需求的“两败俱伤”。
近年来,不少高中班主任和心理健康教师反映:受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片面追求升学率”理念的深刻影响,许多学生在小学和初中阶段,在克服自我中心意识、增进观点采择能力、建立友谊和化解同伴矛盾的社会化进程中发展受阻,导致他们进入高中后,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显得非常幼稚、脆弱、无能,或是走极端,这与他们本应达到的社会化水平相去甚远,这种成长中的“巨婴”现象令人吃惊也发人深思。
前文说到,中学生同伴交往的实质性需求是满足个体的安全感、归属感和自尊感。一旦这些需求能够得到正向的关注和满足,中学生的同伴交往水平便会得到明显的提升。这需要学校、家庭、社会共同努力,为青少年构建一个心理支持系统,提供一个社会化发展的“安全基地”。
学校必须高度重视心理辅导课对学生社会化发展的重要意义,要保证相应的课时,通过心理辅导课或者心理班会课对学生进行同伴交往的社会技能训练。
班主任要加强班集体建设,制定班级建设目标,确立班级规范,认真整肃班风,提升班级凝聚力,营造团体归属感,让健康的归属感导向安全、和谐的班级氛围。要强有力地树立正气,制止各种形式的人际攻击言行,旗帜鲜明地引导班级正能量。对班级中的欺负现象持“零容忍”的态度,对无辜受到欺负的学生给予心灵上的理解、抚慰和支持。
家庭是中学生社会化发展的发源地。父母应该成为帮助子女获得社交技能的搭档,当好进行社交训练、管控同伴矛盾的教练,并为子女的同伴交往提供机会。
对学业表现不佳的中学生及其“小圈子”成员,教师应表达足够的理解和尊重,不管他们有怎样的学习困难和行为异常表现,都应该在班级中给他们一个真正的位置,绝不歧视和排斥。教师对这些学生的理解和尊重,是一种最有说服力的社会化发展水平的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