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制裁伊朗对航运造船业影响几何

谭 松

中船重工经研中心副总经济师

曾几何时，伊朗因走出制裁的阴霾而春风得意，石油出口大幅上涨，伊朗航运公司开始批量下单订造船舶。没想到好光景不到两年，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并对伊朗重新开始制裁，伊朗石油出口断崖式下跌，石油价格也因此扶摇直上，新船的意向订单也成为镜花水月。而近期美国对伊朗的第二轮制裁生效靴子落地，给予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八个国家或地区180天的豁免权，石油价格也应声大幅回落。本文在对伊朗石油出口、伊朗船队情况进行介绍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对伊朗制裁将如何影响航运造船业。

美国重启对伊朗制裁

2018年5月8日，特朗普正式宣布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并于90天/180天内重新实施对伊朗的制裁，通过向伊朗政权施加经济压力，以寻求全面、持久解决伊朗在方方面面所构成的威胁。

美国对伊朗的制裁措施分两步走，于2018年8月7日生效的制裁措施包括：重新实施对伊朗汽车行业的制裁，对伊朗的黄金和贵金属交易实施制裁，并实施对伊朗货币里亚尔相关的制裁行动。于2018年11月5日生效的包括针对伊朗能源部门的制裁，对石油相关的交易以及外国金融机构与伊朗中央银行的交易实施制裁。具体为，伊朗的港口运营商和伊朗的航运业和造船业，包括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航运公司、伊朗南方航运公司及其关联公司；与伊朗国家石油公司（NIOC）、伊朗国油旗下的投资公司(NICO)以及伊朗国家油轮公司(NITC)等企业进行与石油有关的交易，包括从伊朗购买石油、石油产品或石化产品；外国金融机构与伊朗中央银行和特定的伊朗金融机构的交易；向伊朗中央银行和伊朗金融机构提供专业金融信息服务（如SWIFT）；提供承销服务、保险或再保险；以及伊朗的能源行业。

根据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官网上关于伊朗制裁的相关内容可知，与伊朗造船业相关的商品和服务通常包括：船舶的建造和改装；提供或改装物项，例如（i）蒸汽轮机及其船舶推进部件，（ii）船用推进发动机及单独或主要与其一起使用的零件，（iii）其他用于船舶推进的燃气轮机，（iv）船舶或船舶螺旋桨和叶片，以及（v）专门用于海事行业的指南针和其他导航仪器及器具；用于建造和推进船只的其他货物；和与船舶的建造、维护或重新装配相关的技术援助和培训，或为其提供资金。

美国对此制裁的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针对美国人（自然人和法人）或者具有美国因素（如美元结算）的交易，采取直接处罚的方式，此为一级制裁；二是针对第三国与伊朗的交易行为，限制美国人与其进行交易，并从其公布的12种制裁中选5种对违规企业进行制裁，此为二级制裁。与美国财政部指定制裁名单（SDN List）中的个人或实体交易也将受到制裁。制裁采取连坐的方式，即不仅违反制裁法的公司要受到处罚，其母公司、故意采取违规交易的子公司、故意参与违规交易的兄弟公司、及重组分立等行为发生后的继承人，均要受到处罚。OFAC对次级制裁不具有管辖权，其往往选取一些有代表性的违规交易进行选择性执法，美国财政部对此具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

特朗普出于为美国民众和中期选举考虑，其不希望重启制裁后导致国际油价攀升，提高美国民众的生活成本，从而影响其中期选举结果，而且考虑到对伊朗石油出口国的制裁可能引来这部分国家的抱团抵制，故美国政府同意给予中国大陆和台湾、印度、日本、韩国、土耳其、希腊和意大利继续进口伊朗原油为期180天暂时许可，美国政府透露这些国家和地区已经配合主动减少了从伊朗的能源进口。

图1 2017年伊朗石油及凝析油出口目的地（来源于EIA）

伊朗石油产量及出口情况

根据OPEC数据，2018年9月伊朗原油产量为345万桶/天，是OPEC第三大产油国。尽管伊朗具有丰富的油气储量，但是产量占比一直低于储量在全球的占比。根据BP能源统计，2013年伊朗石油产量占全世界的4．2%，在2016年提升为5%，也远低于其储量占比。这与伊朗长期遭受西方制裁，而石油、石化行业为重资产投入，伊朗对于基础设施的有效投入不足有关。

伊朗扼守石油海运战略要地霍尔木兹海峡。霍尔木兹海峡位于伊朗东南沿海，是波斯湾出口国家运送石油的重要海上运输通道。EIA估计，2016年每天有1850万桶石油经过霍尔木兹海峡，约占所有海运石油出口的30%，主要流向东亚地区，同时全球近三分之一的液化天然气供应也需通过这条水道。在面对此次美国制裁时，伊朗威胁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伊朗上一次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还是1980～1988年的两伊战争时期，距今已有30年之久。不过由于美国海军的持续存在，预计伊朗将很难封锁这一咽喉。

西方制裁对伊朗原油生产和出口影响巨大。在上世纪70年代，伊朗的石油产量曾达到过600万桶/天的高点，后来在制裁、战争等一系列因素影响下，产量大幅下降。除了联合国对于伊朗的四次决议外，美国和欧盟对于伊朗的制裁加强在2011年末以及2012年中期，导致伊朗2013年产量急剧下降，原油产量持续下滑，由2012年的374万桶/天降至2015年的315万桶/天，三年降幅累计达15．7%。伊朗原油出口受到的影响更大，根据OPEC数据，2012年后伊朗原油出口能力连年下降，由2012年的210万桶/天降至2015年的108万桶/天，三年降幅累计达48．5%。

联合国及西方国家对伊朗的金融制裁解除之后，伊朗致力于扩大原油生产，提高原油产量及出口量，力争夺回市场份额，这也造成了石油价格的大幅下跌，2016年石油价格一度暴跌至26美元/桶。在2016年和2017年，一些欧洲国家恢复了对伊朗石油的购买，包括克罗地亚、法国、希腊、意大利、马耳他、荷兰、波兰和西班牙。2017年伊朗原油及凝析油出口量平均为250万桶/天，伊朗原油的主要出口国是：中国（24%）、印度（18%）、韩国（14%）、土耳其（9%）、意大利（7%）、日本（5%），美国豁免的国家占伊朗原油出口量的80%左右。

美国再次制裁已对伊朗石油出口产生巨大影响。2018年10月，伊朗原油出口已经下降至144万桶/日，较2018年4月峰值下降约100万桶/日。其中，2018年10月，印度进口伊朗原油为33．8万桶/日，较2018年9月下降约30万桶/日，而韩国自2018年7月以来，已经停止了进口伊朗原油。2018年10月，伊朗出口至中国的原油达到70万桶/日，占伊朗10月出口量的一半。伊朗是我国在中东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合作对象，中国针对美国制裁伊朗指出，中方决不接受没有国际法依据的单边制裁，中国和伊朗是友好国家。中方在符合各自国际法义务的框架内保持着正常交往与合作，但企业迫于美方的压力也选择了等待。根据路透社消息，昆仑银行将于11月1日起暂停与伊朗的人民币交易，中国石油和中国石化因担心违反美国的制裁尚未订购2018年11月交货的伊朗原油。预计在得以豁免之后，上述三国从伊朗的进口将有所恢复。

伊朗船队情况

根据Clarksons统计，截止到2018年11月初，伊朗共有751艘船，990．5万GT、1758万DWT，排在全球第25位。其船队构成大部分为油船，伊朗油船船队规模为1368万DWT，占到伊朗船队规模的77．8%，伊朗油船船队规模位居全球第12位。排在第二的是散货船，规模为195万DWT，占到伊朗船队规模的11%，排在第三的是集装箱船，规模为112万DWT，占比为6%。

伊朗船东集中度很高，伊朗国家油轮公司（NITC）和伊朗国家航运公司（IRISL）合计占到了伊朗船队规模的93．6%，仅伊朗国家油轮公司就占到了伊朗船队规模的78%。伊朗国家油轮公司是伊朗国家石油公司的子公司，是中东地区最大的油轮公司，其船队规模达到1355万DWT，主要以能源运输船为主，其中包括38艘VLCC、7艘苏伊士型油船、5艘阿芙拉型油船。伊朗国航是伊朗的国家航运公司，其船队规模为278万DWT，其中集装箱船、散货船、多功能运输船分别占到40%、46%、12%。而此次美国对伊朗制裁航运领域的对象正是对伊朗国航和伊朗国油，其中包括伊朗国航的65家子公司和个人，以及来自IRISL的122艘船舶；制裁名单中除更新了伊朗国油原有51艘船的相关数据外，还新增了37家与其有关联的船公司和船只。

目前的伊朗船队中，多由中国、韩国船厂建造，其中大连船厂建造341万DWT，建造量位居首位，且全部为VLCC；韩国蔚山现代船厂建造339万DWT，加上现代三湖建造的191万DWT，现代重工占到韩国船队建造的40%以上，现代重工的建造船型较为全面，包括油船、散货船、集装箱船、多功能运输船、化学品船等多种船型；大宇造船建造量为315万DWT，包括VLCC、苏伊士型和阿芙拉型油船；外高桥船厂建造191万DWT，全部为VLCC。

表1 2018年11月初全球国家船队规模排序

图2 伊朗船队各船型构成情况 (来源于Clarksons）

图3 伊朗现有船队的船厂建造情况

对伊制裁如何影响航运造船业

对伊朗制裁直观上的感觉集中在伊朗石油出口的减少，从而降低石油贸易量，另外对伊朗经济产生毁灭性的打击从而对全球经济增长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实质上对伊制裁涉及的面很广，如果按照最坏的路径发展，很有可能产生两个阵营的对立。欧盟对伊朗制裁深表遗憾，欧盟及英法德三国正在筹备设立“特殊目的机构”，旨在绕过美国制裁，延续与伊朗的合法贸易活动。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表示，中国反对在推动美国对伊朗实施的单边制裁中采取的任何举措，并强调中国将继续与伊朗展开经济合作。土耳其、俄罗斯、伊拉克等都表示将继续与伊朗做生意。如果形成了割裂的阵营，全球化带来的贸易增长将受到极大冲击。

对伊制裁已于2018年11月5日生效，据报道，伊朗部分船舶受到限制。伊朗原油轮船队占全球的3．5%，其中VLCC运力为38艘，占全球的5．2%。在上轮制裁期间，伊朗国家油轮公司的部分油轮运力退出运输市场，主要用于海上储油。行业普遍认为，本轮制裁期间伊朗国家油轮公司的VLCC运力活跃度或大幅下降，或部分停运用于海上储油，将减少行业有效运力供给。2018年11月第二周VLCC日均收益已经达到42000美元／天，已经证实了这种观点，当然这也与沙特等国增产、油价下跌等因素有关。另外，伊朗船队中集装箱船、散货船等船队规模占全球船队的比例不如油船，其对于其他细分市场的利好有限。

伊朗船队更新扩张计划中断不利于新造船市场。在2016年被移出“黑名单”后，伊朗国航和伊朗国油就为重新占有更多市场份额做准备，2016年12月底就在现代重工订造了4艘14500TEU型集装箱船和6艘4．9万吨MR型成品油船，有媒体曾报道伊朗国航（IRISL）计划投资25亿美元用于船队更新计划；伊朗国家油轮公司（NITC）也欲更新扩张船队，订造3艘超大型油船（VLCC）和2艘MR型成品油船，总价值超过3亿美元。而在美国再次对伊朗实施制裁后，韩国船厂已无法再为伊朗建造新船，伊朗船东财力也将受到极大影响而暂时无力订购新船，曾经寄希望于伊朗的韩国和中国船厂失去了一个大客户。尽管伊朗制裁有利于航运业，但却很难传导到新造船市场，那些暂时活跃度下降的伊朗船队可能在缓解之后再次投放到市场。

目前中美贸易摩擦愈演愈烈，APEC峰会因中美分歧加深史上首次未发表联合公报，按照美国对伊朗的制裁，即使不与伊朗直接做生意，但若与进入到被美国制裁名单中的伊朗的生意伙伴企业做生意也将会受到制裁。由于美国在伊朗制裁问题具有较大的裁量权，中国企业很可能被美国有关部门以显微镜的方式盯着，在国家出台具体的应对政策以及形势明朗前，作为企业经营需了解美国对伊朗制裁的内容，建立客户筛查系统，并尽量避免遭遇美国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