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文人的科举情结
——论《聊斋志异》和《儒林外史》中的科举观

2019-01-12 21:12胡剑
魅力中国 2019年21期
关键词:科举制度儒林外史蒲松龄

胡剑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前人研究《聊斋志异》和《儒林外史》多侧重于论述两部书中对科举制的批判,有违作者本意,两个作者重点不在批判科举制度,而是就科举中的弊端及导致诸多士子屡试不第的状况抒发愤懑。蒲松龄生在科第世家,自幼受儒家教化,“少肯研读,文傚陶邓,器远超识,淹博经史。”[1]P7十九岁应童子试,县、府、道三试皆名居榜首,此后屡应乡试,皆名在孙山之外,七十岁得援例出贡。观其一生,困守科举,奔竞场屋,对科举考试有切身的体会,这使他对科举的种种弊端熟捻于心,毕生追求功名而不得志,大量累累不快的感情抒发在《聊斋志异》中。吴敬梓亦出生在世代书香之家,弱冠秀才,此后科场屡试不第,中年辍考。两人的共同科考经历使两人关照科举弊病有共同之处,比如科场舞弊、考官徇私。蒲松龄更侧重于抒发“孤愤”之情,嗟叹命运之不济;吴敬梓则侧重为世人立言,写科举下儒林士子的鄙陋无耻。

一、同:揭露科场、考官之恶

《聊斋志异》中有大量描写科场作弊与考官昏庸无耻的篇章。在《考司弊》中写书生初见鬼王时,需“割髀骨”,贿赂丰厚方可免除此刑。堂下的两个石碣分别写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楹联上写着“校、序、庠”等字样,里面却气象森凛,等到鬼生持刀割肉,书生大呼“惨惨如此,成何世界!”[2]P253面对求路无门,无处控告的境况,书生欲告上帝,鬼却云:“何处觅上帝而诉之怨也?”[2]P253科场黑暗无人肃清,作者便做主:去若善筋,增若恶骨,惩罚鬼王。在《于去恶》中,鬼生于去恶对“数十年游神耗鬼,杂入衡文”[2]P364的考官失望至极,考官爱钱如命,于去恶欲最终弃试不考。奸情丑态充斥现实考场,就连阴间亦如是。考官昏庸无耻、录人无道的情况在《司文郎》里非常明显,讽刺意味十足。文章中写一瞽僧能以鼻子闻文章之优劣,王平子的文章焚烧后,瞽僧适受之以脾,傲慢无状。余杭生的文章使瞽僧“格格而不能下,强受之以鬲”[2]P321,结果素有文采的王平子落第,余杭生高中,阴阳颠倒,瞽僧大叹道:“帘中人并鼻盲矣!”[2]P321另有《三生》中作者借兴于唐拿试卷去阴间鸣不平的事件说出“黜佳士而进凡庸”[2]P399,阴间主考官们的鄙陋无知令人汗颜,更何论现实考官,更是腐败。

《儒林外史》中揭露科场考官之恶,侧重于批判科举制度下造就的大量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这些人物身上往往充满市侩的气息。其中较为典型的便是南昌府太守王惠,王惠上任便问道:“地方人情,可还有什么地方人情,可还有甚么出产?词讼里可也略有些甚么通融?”[3]P61从此他的衙门内传出的都是:“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3]P73《儒林外史》中写以个人好恶取人的周进就尤为典型,范进五十四岁考了二十多次科举,文章一文不值,周进一开始审阅觉得其文章甚劣,但看了两三遍以后竟觉得一字一珠,是天地间最好的文章,便将范进填了第一名。待到范进得到老师周进的吩咐,提拔举子荀玟时,他根本不看荀玟的文章,只出于老师的交代便将新中秀才第一名给了荀玟。关于科场舞弊,第三十七回写虞博士为作弊考生遮掩,主考官不管不顾,还有监察人员鲍氏父子,两人在察院里巡场查号,童生们有代笔的、传递的、挤眉弄眼无所不为,他们竟视若无睹。

《聊斋志异》和《儒林外史》皆写出了科场舞弊行贿之风、考试主考官的糊涂昏庸等科举黑暗。但在相同之下仍有不同:蒲松龄在反映八股科举的流弊时,融入自己的闻见感受,写来感人至深,字字血泪。”[4]]P154抒发屡试不第书生“文章憎命达”的不平之气;后者则是对科举制下文人的市侩和为名位而寡廉鲜耻的客观批评。

二、异:著作的“缘情”与“无情”

《聊斋志异》是科举失落文人的自嗟自叹,《儒林外史》则痛斥科举制度之下士阶层道德腐败的社会风气,“迨《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摘贬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能谐,婉而多讽。”[5]P(273)《聊斋志异》中有大量篇幅将科考不第归因于时运不济、命该如此。并借用太史公《史记》笔法在文章末尾抒发自己的感慨,以“异史氏云”表明自己的心迹,与《史记》的“太史公曰”一脉相承,“至其每篇后异史氏曰一段,则直与《太史公曰》神为古会,登其堂而入其室。”[6]P25

《儒林外史》多“公心”的描写,写士人的无耻与深受科举荼毒的男女。在对待落第士人方面,《聊斋志异》与《儒林外史》的不同之处可印证上述观点。《聊斋》中《叶生》一文中描写叶生文章辞赋,冠绝当时。而考试屡次失败,“不意时数限人,文章憎命,榜既放,依然铩羽。”[2]P17蒲松龄将失败的原因描述为命运限人,叶生也自叹道:“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2]P19在《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写范进五十四岁,参加二十余次科考,还是童生,受人白眼,中举之后,有送田产的,有送房店的……胡屠户是典型代表,未举前对范进各种鄙夷和挖苦,说范进是烂忠厚没用的人,范进中举之后,晋身上层阶级,胡屠户便买肉给钱,巴结逢迎,满口贤婿,众人前倨后恭的态度显现出社会风气的腐坏,梁启超说:“《儒林外史》中胡屠户奉承新举人女婿,固非事实也,然明、清间乡曲之人一登科第,便成为社会上特别阶级,此确为一事实。”[7]P125

《聊斋志异》中有《雷曹》一篇,写乐云鹤潦倒场屋,于是不禁感叹“罪婴天谴,不可说也。”[2]P127蒲松龄不仅批判外在的科举弊端,也对自身进行剖析,虽然运命观有极大的不科学之处,但却为落第士子找到了屡试屡败的原因,即失败包含有自身的原因。在《陆判》一文中作者写道陆判为主人公朱尔旦换心,并说道:“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窍塞耳。”[2]P42可见,《聊斋志异》并不仅把士人的科考对准科举,其中也有对自身的反思,有一种“孤愤”之意。在《儒林外史》中,篇章重点描写世人于中榜前后,前倨后恭的丑恶嘴脸,士子落第周围人冷嘲热讽,如在周进未得举之前,遭到刻薄、狂妄的秀才梅玖的嘲笑,中举之后,前呼后拥,全来依附,可以说,其客观的批判了当时世态的炎凉。

三、小结

《聊斋志异》与《儒林外史》对待科举态度有同有异,蒲松龄一生热心科举,却终身未举,“卒章显志”的《聊斋志异》是一部“血泪”之作,借对科举考场的黑暗控诉、嗟叹命运,显示出一种哀叹与抑郁之情。吴敬梓中途辍考,以深谙科举的局外人身份重新审视科举,较为客观的评论科举,故《儒林外史》是一部“公心”之作。两者都发现科举制度有诸多弊端,但绝不是对科举制度本身的批判。蒲松龄终身竞奔科举考场,其《聊斋志异》相对于《儒林外史》更为“缘情”;《儒林外史》跳出樊笼,指责科举下士大夫之恶,更为“无情”。

猜你喜欢
科举制度儒林外史蒲松龄
《儒林外史》的吃播
『别人家的孩子』蒲松龄
庄严隆重的祭祀仪式与不可预知的祭祀效果*——论《红楼梦》的除夕宗祠祭祀与《儒林外史》的泰伯祠祭祀
《神探蒲松龄》:并没有那么差!
《儒林外史》戏剧演出资料考辨——兼谈《儒林外史》创作中的明清互现
蒲松龄
科举制度的起始与结束
单宝塔诗
质疑是打开智慧宝库的金钥匙
谁害了孔乙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