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重庆·李晓
说着,站起来,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便静悄悄地走进了洗手间,不张扬,更不叫嚣,把眼前这只惊弓之鸟安抚成梁上的小燕子。
女儿的声音,充满了感情:“妈妈,既然别人能原谅我的过失,您就把其他犯错的人当成是您的女儿,原谅她们吧!”
此刻,在这静谧的夜里,我眼眶全湿。
原谅别人便是放过自己。
检视一下自己平日的言行,原来还有这么大的提升空间……
原来,善意可以如此美妙,原来,善意可以如此接力般地传递……
生活如此美好!好好珍惜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他们是来帮助我们修行的人。
山坳里,有一个碉堡一样的老房子顽强地耸立着,斑驳门框上,有岁月的包浆浸透。这个老房子,就是我今年八十四岁堂伯的家,他是坚守在我们那个村子里的原住村民。堂伯说,他死了,就埋在房子后面,还要照看老屋。
“侄儿腊月二十八回来……婶娘正月初四九十三大寿……”这是去年腊月回家,我看见堂伯在门框后面贴的一张小纸条,人老了,记忆力衰退,他得靠笔记在纸上提醒自己别忘了。堂伯依然盼望着过年,盼望着亲人们春节里的团聚。每到腊月,堂伯还要在大门上张贴喜庆的年画,这些年画,给平时黯淡光影中的老房
子增添了一丝亮色。这些年来,在我的故乡,像我堂伯这样张贴年画的景象,已悄然隐退到了岁月的天幕中去,乡人们都去了远方谋生,或买房进了城居住。
但我看到一幅幅动人的年画,飘荡在这个国家的山河中,这就是春运打开的动人画卷。春运是这个国家一年中最大的一次人口迁徙,它也如一条浩浩荡荡的河流,顺着群山走向,蜿蜒流淌,流向故土家园。
老韩的故乡在东北,老家有湖,湖边有芦苇,秋天芦花漫天飞舞。老韩对我说,一到腊月,他就止不住双腿发颤,感觉地下爬出的根须拉扯着他,像被人勾走了魂,不自觉地走向车站码头。望着那些返乡的人流,目光游离。老韩说,腊月梦里,有芦苇在风中哗啦啦响,母亲在一条老路上嘶哑地喊着他的乳名:“三娃子啊,回家过年。”老韩的母亲离世多年,在故乡有一座土坟,被杂草簇拥。老韩在腊月里常回故乡,为去世亲人们的坟培一把土,燃一炷香,这是一炷招魂之香,它为故乡的不曾走失而袅袅飘动。
老韩说,今年腊月,他还是要拖家带口回去过年,邀约几个族人,还要在腊月里商量修家谱的事儿。
友人阿贵,平时里大多沉默,喜欢一个人绕城走路,看路边人下棋。去年腊月的一天,阿贵也是一个人返回他那荒凉的老家村子里。他在山梁上燃放烟花,攀爬向空中的烟火,哧哧哧地擦着浑浊的夜色。阿贵对我说,感觉那些沉寂过后的烟火,是他的灵魂隐现。
我进城20年的母亲,一到腊月,就摩挲出针头线脑,开始缝缝补补那些旧衣裳。母亲让我把这些旧衣裳送给老家那些人。我责怪母亲,早不是那年月了,谁还穿旧衣裳。母亲发火了,送回去,都给我送回去。而今我终于明白,那是母亲对老家的一份惦念,也给了我一个回家的理由。
“喂,喂,是表侄儿噻,我是你表叔……马上要赶火车回家了……”电话那边,风似乎很大,传来呼呼呼的声音。这是今年春运的第一天,我58岁的表叔,在太原火车站给我打来的电话。表叔说,大雪满天,火车站到处都是人、人、人……
春运时节,这个国家的大地上,山峦中,河流边,风雪里,火车奔跑着开往同一个终点,那就是家。像我表叔这样一群人,就是坐在这样的火车赶上了回家的路。一到年关,他们归心似箭,好不容易买上了一张春运期间的火车票。看一看他们在火车上的姿势和情景吧:坐着、睡着、站着、卧着、挤着、趴着、踩着、叫着、哭着……或倚、或躺、或靠、或伏、或蜷、或弓、或抵、或弯、或抱、或缠……就这样,他们在火车上一直保持着最艰辛的姿势。火车轰鸣着穿过一个又一个隧洞,光亮又漆黑,黑夜又白日,村庄又城市,当火车喘完了最后一口气,终于到站了,家乡也就不远了,他们疲倦的眼帘瞬间闪现出喜悦。
春运里奔跑的火车,浮现出一幅幅中国大年飘动的年画。祝福腊月里抵达故乡的游子们,希望今年春运的火车上,不要那么拥挤,不要那么吵闹,你们都能够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望见的,就是故乡的群山,温暖的炉火,亲人们舒展的笑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