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源行

2019-01-11 01:34谭谈胡学文徐可王十月薛舒郑小驴
十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涟源泥鳅

谭谈 胡学文 徐可 王十月 薛舒 郑小驴

故乡那座山,老家那个园

谭谈

早先,公路只能通到山那边。每次从外面回家,汽车只能开到山那边的一个叫大塘的地方。然后,沿着那条挂山而上的石板山径拾级而上。拐一个弯,又一个弯,上一个坡,又一个坡。不知出过多少身热汗之后,山顶上那座古亭,才立在你面前。那穿亭而过、迎面而来的清风,把我这个远方归来的游子接到了亭。饮下守亭的大娘免费提供的一杯凉茶,一种家的温馨就弥漫在全身了……

于是又下山了。下了一个石坡,又一个石坡,面前,就看见一个盖着黑色瓦片的屋顶了。那就是自己的家。那年那月,自己就是从这里拱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那时候,我心里总纳闷:这山上,满山遍野全是石头,树长不高,花开不多,水流不远。我们的先祖,为什么要为它取一个如此美丽动听的名字:花山岭呢?也许,这里寄托着先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啊!

小时候,我经常在这山上山下跑。春天,上山捡雷公屎(地皮菇)做菜;夏日,上山摘桐子树叶,回家包麦子粑粑;冬季,则到山上割茅草,给家里烧火做饭。这山间的每一块石板,都印下过我的脚印啊!

那时候,心里时不时在想:什么时候,如果这山上真的有花常开不败,那该多好啊!

近些日子,一群花山岭人,突发奇想,要把这山好好打扮一番,在这里建一个农民公园。他们说干就干,把一个个或蹲或卧的石梆子,开发出来,打扮起来。平日里那些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平平常常的石梆梆,突然间升华了,亮堂了。有些,如天狗咬月;有些,如卧佛赏山;有些,似蛟龙入海;有些,像山鹰展翅;有些……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石头,顿时变得妙不可言。这不就是千年不败的奇石之花吗?躲在山间里的溶洞,也被这群有志者寻了出来,洞中那一个个令人心动的钟乳石,也出现在世人面前了。山的西南坡,前年建起了大型太阳能发电厂。整坡整坡的山,规规整整地覆盖着一块块光伏发电板。它们面向蓝天,收集散落在宇宙间的光能,把它变成电流,来造福人类……无疑,这也是我们花山岭上的花,现代科技之花,文明生活之花!

如今,花山岭岭上岭下那衣食无忧、富裕了的农人们,早早晚晚,沿着修整一新的登山之路,走进自己的公园,健壮体魄,愉悦身心……

千百年来,无花可赏的花山岭啊,在当今这个伟大的时代,你已“华丽转身”了!

那么,接我来到人世间的、山脚下的那个家园呢,又是一番什么模样了呢?

伟大的时代,织密了乡间公路的网络。20世纪80年代,公路修到山这边了。公路进山了,方便了山里人的生活。我那老屋的人们,为了生活的便利,纷纷搬出老屋,到老屋对面新修的公路边盖起了红砖新屋。一年一年,那栋老屋,就成了一片废墟。

而老屋,对于我,它永远在我心里。它在我心中是一栋不倒的精神之屋!

老屋建于何年,已无从查考。听老辈人讲,它是我的高祖领着他的六个儿子,在一座荒山上建起来的。从屋的北头到屋的南头,十几个厅屋,两百多问房子。足有半里多路长。从北头到南头,全由屋廊连接,下雨天不踩湿脚。屋场有南北两个槽门。南槽门上,悬挂着一块雕刻有“进士”两个大字的木匾。不知是我们的先人里曾经出过一个进士,还是先祖们为了装门面而私自制作的。

屋前屋后,用开采屋场采出的石块,垒了一堵高约两米、宽约半米的围墙。屋内,还有一个不小的池塘。下雨天,屋后山上的雨水,流入池塘,再从池塘流入屋前的田垄。因长年有新水注入,这池塘里的水清亮而潔净。四周的塘坝,用方方正正的石头砌得规规整整。一个洗衣码头旁,立着一块巨形石礅,那是供屋内的女人们到塘里洗衣揉搓衣服用的。经年累月,石礅表面被打磨得如明镜般光滑。每逢节假日,一群群伢妹子们,便从一家一家屋里蹿了出来,来到屋前的坪地上,来到一个个的厅屋里,嬉戏闹耍。那甜美的笑声,至今还温暖在心……

老屋里,曾先后接来了八代入。他们中或从求学,或从军,或经商,走南闯北。有些,已定居于繁华都市;有些,已落户在异域他乡,但不管他们走到哪里,这老屋,都深深地藏在他们的心里。这幢屋是有灵魂的。这是一个家的灵魂,一个家族的灵魂!

这些年来,许多城里都建有老干部活动中心。那是党和政府对老干部的关爱。这,引起了老屋一个在省城工作的子孙的联想:自己的村里,那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更值得社会的尊重和关爱,也应该有一个休闲、阅读、健身、娱乐的场所啊!于是,他和一群老屋的子孙,聚在一起合计,一个美丽的设想产生了:在这老屋的废墟上建一个村里的老农活动中心。中心里,有供老人们阅读的晚晴书屋,有供孩子们学习的小天使阅览室,有健身广场,有棋牌娱乐室。想到就做。他首先在微信里向文友们发出呼吁。一下子,南南北北的作家朋友,就捐寄来了六千多册精美的图书。接着,他又带头捐资、筹资百余万元,用于活动中心的建设。如今,在当地各级政府的支持下和老屋子民们的共同努力下,这个美丽的梦想,正在落地,正在变为现实……

老屋焕然一新,在新时代用新的生命为后人服务了!于是,它被人们取名为:还童园。

花山岭,我故乡的山。还童园,我老家的园。

涟水之源

胡学文

1

涟源不是我想象中的大河奔涌,险峰竞秀,其特点在于奇,在于不动声色,暗藏机锋,因而常常出人意料。湄江国家地质公园便是这样的去处,既有山又有水,山藏水,水孕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同捉迷藏,明明看的是山,脚下却突然冒出泉水。水似乎不动的,其实一直在山的身体里流淌。

比如塞海,又称湄塘,是溶洞崩塌沉陷形成的岩溶湖。塞海之水来自湄江,作为长江众多支流之一的湄江,流经于此,被大山拥抱,丢掉欢闹和顽皮,突然变成淑女,沉湎于幸福的拥抱中,安静、温婉、优雅。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再无改变。天蓝水清,塞海美得令人眩晕,塞海从无臃肿,更无细腰,虽然湄江的水日复一日地流淌,塞海的湖面始终在山的腰际部。水流向哪里了?一度成谜。据说附近的农民为了解开这个谜,往塞海里撒了些稻壳。数日后,农民在另一端观音崖前的水塘里发现了稻壳。就是说,山石里有一条,也可能是多条暗河。

那日的后半程是去看观音崖。两山陡峭,树木葱茏,沿着山路向前,旁侧是利剑似的白茅和挂满灯笼的栾树,蓝的黑的蝴蝶不时从林间飞出,很快又如探险者隐没。

那面水闪出来,似乎上天突然问变了个魔术。水面并不大,几亩见方。这个面积不大的水塘里,却有五个泉眼。这便是暗河的出口,是水流的驿站。水流在这里稍作休息,钻进大地深处。同治《安化县志》记载,该涌泉原称“堂涌池”,后来称为“莲涌池”。确如朵朵莲花,竞相争艳。

山水不只在塞海相恋,在他处,比如仙人府,比如三道岩门,也如胶似漆,日夜诉说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心语。

去仙人府的路上,经过一低于路面的洞穴,陡然一阵清凉。头顶着艳阳,脚踏着凉风,不由得想起《西游记》里的妖怪洞府,心底越发向往起来。

本以为仙人府是洞,老远便可看到张大的嘴巴,还有并不怎么锋利的牙齿。仙人府的确是洞,进入便暗了许多,虽然壁上有灯。加上冷气拂面,总觉得妖怪震怒了,随时会从角落扑出来。行走的路在洞的半腰上,洞底则是河流。虽然有护栏,依然心惊。越往里走越没底,路会不会更陡?水会不会更深?心提到半空,眼前突然亮了,像厚厚的山洞被凿出口子,漏下来的不只红艳的阳光,还有如湖水一样的蓝天。行至于此,便觉得不是洞了,而是一个水窖。再往里走则又是洞了。阴森森的,崖壁也潮湿光滑,数十步之外,则又可以仰望苍穹了。瀑布从天际直冲下来,银光闪射。在洞顶,在山石之上曾经住着两百多户人家,即使现在也还有几十户,这条洞府曾是通往外界的路,当然,现在有另外便捷的路通往村庄。这个洞只供仙人居住了。

山缠绕,水缠绵,涟源真是温柔之乡呢。

2

杨市镇的云桂堂是彭胜安四兄弟于清道光年间合建的,后来成为湘军首领刘连捷的住所及训练基地。与以往见到的南方民居不同,云桂堂不仅前后深,左右也长,丰阔,道连道,房连房,犹如迷宫。刘连捷是杨家滩永福村人,随曾国荃攻克吉安,并随曾国藩攻克南京,是彼时最年轻的湘军将领。据说他一生打了一千七百余仗,平均两天便要打一仗,且仗仗大捷。

湘军为何善战?同行的朋友问陪同的本土专家。这也是我的疑问。专家介绍说湘军士兵皆是父子兄弟,要么就是别的亲戚,既可血战又可相互照应。一个战死,另一个活着回去没脸见乡邻。或许有这个原因,我认为绝不仅仅如此。我想起那些竟相生长的植物,在个性上,彼此相像处甚多,身体里一定有相同的基因。

还有金石镇的乐恺堂,荷塘的锡山堂,杨市镇的余庆堂,相貌不同,主人却个个骁勇,刘腾鸿、李续宾、刘腾岳……他们的传奇故事已印刻在青砖灰瓦上,成为涟源另类的名片。

刘腾鸿青年时便显出奇才。读书未成,与人合伙做生意。有一年遭遇散兵游寇抢劫,刘腾鸿将游寇引诱至湖泽,由县令抓捕。他的名字也渐渐传开。当时匪患不断,清朝巡抚拨给刘腾鸿五百人,令他灭匪。刘腾鸿不负众望。自此开始入伍征战。刘腾鸿才能出众,胆识过人,屡立战功。而且身先士卒,常常亲自督战。在攻打瑞州时,被火炮击中,生命垂危。刘腾鸿没有后退,对其弟刘腾鹤说,攻不下城就不要管我。将士一鼓作气攻克瑞州,才抬着刘腾鸿的尸体进城治丧。

另一个湘军将领李续宾膂力过人,善于骑射,而且胆略非凡。随其师罗泽南在岳阳一带作战时,有一次率领数骑停驻在山岗上,敌方士兵围上来,他始终不动。直到敌方士兵聚多了,才冲上去斩掉其头目,且追出去十余里。虽然最后战死沙场,但威名远播,令对手胆寒。

陪同参观的当地干部说起湘军将领的故事神采飞扬。我们一路参观,一路听着故事。这些大大小小的故事,是涟源的另一条河。听说作家莫美在写一部关于李续宾的长篇小说,让他透露个大概。说正在写,态度很是谦逊,表情却涂抹着欣喜。那时的他,如守着沉甸甸稻穗的主人。忽然想起蒲松龄,为收集故事,摆桌设茶。若在湘地或许就不用了。遍地生长,彼此缠绕。茂密,蓬勃,如那些植物。

涟水河的深情

徐可

从杨家滩的胜梅桥顺着孙水河向下,老刘家、德厚堂、存厚堂、光远堂、佩兰堂、师善堂、云桂堂、余庆堂、静养堂、乐恺堂、锡三堂、师存堂……一座座古建筑,散落在孙水河畔杨家滩上,虽然打上了岁月的斑驳痕迹,但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采雄姿。这些建筑,就是那些湘军将领建造的。湘军将领们在这片土地上到底建了多少堂屋,已很难准确统计。据史志专家调查,目前能够找到的有名称的堂屋一百四十八栋。

1

咸丰三年(1853),湘乡人李续宾离开家乡的涟水河,却再也没有回来。

李续宾,字如九、克惠,号迪庵,湖南湘乡(今湖南娄底涟源市荷塘镇)人,晚清湘军著名将领,贡生出身。咸丰二年(1853)年在籍协助其师罗泽南办团练,对抗太平军。次年随罗泽南出省作战,增援被太平军围困的南昌,后以战功升知府。咸丰六年(1856)年罗泽南战死后,接统其军,成为湘军一员重要统兵将领。咸丰八年(1858)十一月,在三河之战中陷入太平军的重兵包围,最终战死,所部尽覆,谥号“忠武”。据《清史稿》记载,李续宾突围无望后,朝北方叩首拜别皇上,烧掉所有的文书,“跃马驰入贼阵,死之”。李续宾的锡三堂,正是为了纪念皇帝的三次赐封而命名。他自参加湘军至败亡,“大小六百余战”,赫赫战功标榜清史,被誉为“湘军第一将”。

李续宾是走出杨家滩的一个代表性人物。在他的身后,一百多年来,还有无数的涟源人从这里走出去,干着或大或小的事业,或功名显赫,或寂寂无名;他们有的回来了,有的却一去不返。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湘军,最早就诞生在杨家滩。历史学家李藻华在《杨市镇史记》中说:“杨家滩是湘军将领的故里”,“湘军崛起,是近代杨家滩大盛的里程碑”。在曾国藩“选士人,领山农”建军思想主宰下,一群乡土书生,领着一群乡土农民,驰骋沙场,威树功名。

湘军的代表性人物一大半生長在涟水河流域。小小杨家滩,方圆十公里内,出湘军名将五十有八,有湘军发源地之美誉。曾国藩曾为湘乡东皋书院题词:“涟水湘山俱有灵,其秀气必钟英哲;圣贤豪气都无种,在儒生自识指归。”涟水两岸,湘山之麓,那些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走出故乡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成为圣贤英豪。湘军骁勇善战,但却不是鲁莽之辈,他们大多雄才大略,有儒雅之气。“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不怕死。”这正是湖湘精神的生动写照。

2

20世纪30年代,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中华山河,抗日战争的烽火燃遍中华大地。众多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华青年,在老师的带领下,往西部的大后方迁徙。涟源是大、中学校西迁的重要通道,一些重要的院校留在这里继续办学,二十多所湖南名校迁入蓝田。湘军将领刘连捷的故居师善堂就成为西南交通大学教职员工的住宅。涟源成为中国教育的“世外桃源”,数万名栋梁之材从这里走出,文学经典《围城》在这里孕育。

1938年,国民政府为了收容从战区逃亡的青年学生和名流学者,保存高等教育实力,指令廖世承等人在蓝田筹办国立师范学院。国立师院借用辛亥革命元勋李燮和、李云龙兄弟的李园住宅,再在紧邻的光明山上修建教室、寝室、办公楼、图书馆、音乐教室等。廖世承校长尽心竭力,遍邀四方贤达来校任教,包括钱基博钱锺书父子、著名学者储安平等一大批学者被聘请过来。到1943年,学生总人数达二千多人,先后有八十七名教授、四十六名副教授任教。国师的学术空气十分浓厚,虽然条件非常艰苦,但是它还是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众多学子。一时间,涟源小城气象日新,蓝田镇有“小南京”之称。毕业后的学生大多奔赴国内各个学校,力图教育救国。

钱锺书虽在国师工作不到两年,但这段生活经历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在这里,他孕育了传世名著《围城》。书中的“三间大学”并非完全虚构,它的原型就是创建于涟源蓝田镇的国立师范学院。他的笔记体诗话《谈艺录》也是在国师时开始起草的。当时他用的是蓝田镇上能买到的极为粗糙的直行本毛边纸。每晚写一章,两三天以后再修改。钱锺书在《谈艺录》序中说:“《谈艺录》一卷,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始属稿于湘西(当时人认为蓝田属湘西——引者注),甫就其半。养疴返沪,行箧以随。”可以说蓝田孕育了《谈艺录》,成为钱锺书这位“文化昆仑”的光辉起点。钱锺书《槐聚诗存》里几十首诗也是在来蓝田途中和在蓝田的日子里写的,这是他旧体诗写作的高峰时期。

在民族存亡之际,涟水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钱锺书及一大批爱国师生,陪伴他们过一段困苦的岁月,孕育了《围城》《谈艺录》这样的文学、学术名著。

3

说起涟水河,涟源人特别强调,现在的涟水河,以前只是涟水的一条支流,本名“蓝田水”,而真正的涟水河,则被改名为“孙水河”,就是胜梅桥下的那条河。有《水经注》、康熙《湘乡县志》、同治《湘乡县志》和道光《宝庆府志》等史籍可资证明。

那一天,临离开涟源之前,主人带我们来到孙水河胜梅桥上,让我们看桥上的那只乌龟。胜梅桥建于清康熙年间,是湘中现存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石拱桥。桥面石板上,刻着一只乌龟,它的头朝着源头,尾伸向下游,寄托着涟源人对在外游子的深情期盼和祝福。三百余年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双南来北往的脚板从这里踏过,它依然守在这里,深情企盼。

这是涟水河的深情,也是涟水河的含蓄。

塘江湖海一水间

王十月

我要说的一处地方是一片水。是的,一片水,我只能用“片”这个量词。

有这样一片水,从百里之外,汇山问清泉而成,一路上日渐浩大,在大山间,清清爽爽,穿过一处地方,名叫“十里画廊”,画廊是老天爷的手笔,是鬼斧神工,两边的山如中国画中的大斧劈,山峰化成了观音,化成了香炉。

这香炉峰上有石,随风而动,无风时,一人手摇可动,却矗立千万年不倒。

永飞跃而下成极壮观的瀑布,在静寂的大山里,发出了雷声,腾起了雨雾。

水又一头扎进了幽深的洞穴,这洞穴阔大,内有着高近百尺、需十余人合围的石笋。

这一片水两边的“十里画廊”,被授予了国家地质公园的称号。地质专家称,此地集山水洞石,峰涧湖桥,瀑布峡谷,沙滩绿洲于一景,难得。当地人用不同于专家的语言,给这“十里画廊”,总结出了从一到十的顺口溜:一代帝陵、二湖秀水、三道岩门、四片绿洲、五座寺亩、六大飞瀑、七里峡谷、八百奇峰、九曲湄江、十处绝景。

九曲湄江,我终于说出了她的名字。

但是且慢,湄江流日夜,进入娄底,来到涟源,突然前面遇到了山,左面遇到了山,右面也遇到了山,三面环山,一水远来,水却没了去处。于是,水越堆越高,水面越来越阔大,如果要用科学的数字来表述,她阔大时,有二十五万平方米之巨,此时再称她为江,似乎不那么准确了。

于是,称她为塘,为江,为湖,为海者皆有之。

当地人大约是没有办法将这片水归类,一忽儿觉得,它是个极大的塘。

湄塘。

我喜欢她的这个名字。最先称之为塘,会是诗人吗?

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

散客出门斜月在,两眉愁思问横塘。

何况,这塘前,还有个湄字。

有些入,却还是习惯叫她的本名,湄江。这是念旧之人。

而每年的秋冬,她分明又是明亮的一片湖。高峡出平湖。

到了春夏,它变得阔大,有了海的气势,更神奇的是,据说她还有潮汐。

如今,你到娄底,到涟源,你来这里,她叫湄塘,她是湄江。

她被困在高山之中,成了一汪海。于是,她还有个生动的名字,塞海——被阻塞而成的海。她是如此阔大,深不见底,她甚至是蔚蓝的。从上游来的水,不停注入塞海,而塞海就这样霸蛮地塞在那里,永远也不见水漫山顶,分明,山又将海围得团团实实。到了秋冬,上游来的水少了,塞海就一日日清減,瘦了许多。当地人是务实的,觉得此时再叫她为海,有吹牛的嫌疑,于是,她还有一个名字,塞海湖。

你春夏来,说,我去看塞海;冬日来,说,我去看塞海湖。住在海湖边的人说,我们是湄塘镇入。地理图上标示,这条江名叫湄江。

湄塘,这名字是属于日常的,有生活气,如白石先生的画。

湄江,是属文学的,如沈先生、汪先生笔下的世界。

塞海,是属湖南的。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塞海这名字,当真是霸得蛮。

塞海不远处,是孙水河,当年,曾、左的湘军,就是沿孙水河走出,用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的精神,干翻了所向披靡的太平军。

塞海湖是务实的。当她的实力不足以称之为海时,加一个湖字,低调而妥帖。

一水而兼“塘江湖海”的美德,我只见到这一处。这是山水之福,是当地生灵之福,是涟源人之福。

若文章能如这片水,能有湄塘的烟火,有湄江的秀美,有塞海的阔大,有塞海湖的内敛,该是上等的文章吧。若为政能如这片水,为民务实谋福利,诗意而又能容纳不同的声音,低调务实,该是人民之福。为人不也是如此吗?

山水有德。

孔子说:水有九德,故居子临水必观。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留一个疑问:湄江的水流至塞海,塞海的水到哪里去了呢?

你亲自到湄江,塞海,来寻找这答案吧。那将是大自然的另一个奇迹。

诗意的夜晚,莫问前程

薛舒

列车继续向西、向南。车窗外,农田里的作物益发趋于黄熟,金色的稻田闪耀着金子的光芒,远处有山岭,绿意浓重到青黛,白色农舍在山脚下散落。年轻人始终沉默,他与我坐了1小时25分的邻座,长沙南站将到,他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托下拉杆箱,还有一个白色环保袋,上面印着“湖南大学土木工程大会”字样,想必来自某次学术会议。他的袋子里装了什么?从家里带去学校的土特产?妈妈做的辣椒酱?女朋友送的抱枕、零食……我不可能问他,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我也站起来,伸手去够行李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的箱子,要拿下来?

并不是事不关己的年轻人,他替我托下我的拉杆箱,我再次道谢,他也依然只是笑笑。列车停下,他下车,往出站方向走,白T恤招展飘逸。我也下车,人流淹没了渺小的我,以及所有渺小的人,我们成为出站的群体。

我要去的地方叫涟源,湖南的地理中心,湄江岸畔的美丽小城。我不知道白T恤年轻人去往何处,也许是湘江之滨的岳麓山下。我听到身周传来音调折转的湖南话,一如电影中领袖的方言。中午时分,天色朗亮,空气暖热潮湿,体感和呼吸与上海如出一辙。忽然意识到,四个半小时,高速列车已带我飞越一千多公里。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莫名浮现《无问西东》的某句台词:说到底,这是人与上天之间的事情,而非人与他人之间的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1938年,5月,涟源,杨家滩。

暮春多雨,潮湿泥泞的土路上,数百名学生扛着箱子,挑着担子,赶着牛车,走进那些叫“佩兰堂”“师善堂”“存厚堂”“存养堂”的古建筑。原属清朝道台、布政使、云贵总督的高官府邸,成为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的校舍。

世界在纷飞战火中跌宕飘摇,华北容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唐山交通大学已停课多时。为躲避战乱,1937年12月,唐山交大迁往湘潭。1938年初,唐山交大复课,并改名为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1月下旬,校长黎照寰电邀茅以升出任唐山土木工程学院院长,2月11日,未来的“桥梁之父”茅以升,于湘潭就职。春天到来,复课的学生和教授纷纷赶来,湘潭校舍已然容不下众多求学迫切的青年。5月,学院迁往涟源杨家滩。

师善堂,四合五进,七纵五横,统式大堂。四合之间的天井里,学子的诵书声,教授的讲学声,与堂外稻田里的蛙声交相辉映。五进堂院内,三百余间住房、公房、杂房、粮仓,悉数成为课室和宿舍。青砖马头墙内,黑羽毛的鸡群在席地而坐的年轻人中穿梭。井台边长着葱茏的杂草,廊檐下的青砖地上,挂白霜的南瓜垒成堆。堂内众多中式木质雕花、西方冰裂万字格窗花,不再显示老建筑的雍容华贵。孟母教子、卧冰取鱼、武吉担柴、鲤跃龙门的浮雕屏风隔板,亦成为实用的工具,用于教学,抑或生活。唯有恢宏幽深的庭院所拥有的气质,传达着某种永恒的精神,素朴、威严、不屈。1938年的杨家滩,湘军名将故居里,流溢出前所未有的书香学韵。

村民家的母猪生了一窝小猪,不知何时齐齐蹿入堂内,它们结群穿越挂着“师善堂”牌匾的门楣。某一位教授正在上课,也许他正向学生敞开他了悟的真心:“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也许,他在回忆自己青涩的年华,追索关于生命的意义:“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有段时间,远离人群,獨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某日,我偶然去图书馆,听到泰戈尔的演讲,今天,我把泰戈尔的话介绍给你们,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岁月里,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

泰戈尔在1924年5月的清华园里说了什么?

“因此我竭我的至诚恳求你们不要错走路,不要惶惑,不要忘记你们的天职,不要理会那恶俗的力量的引诱,诞妄的巨体的叫唤,拥积的时尚与无意识,无目的的营利的诱惑,保持你们美满的理想……你们的使命是拿天堂给人间,拿灵魂给一切事物。”

猪们听不懂泰戈尔的话,可它们并未发出过于喧嚣的吵闹声,或者,它们的任何喧闹都不致干扰潜心的读书人。8月,1938届毕业生从杨家滩走出去,走向战场,走上家国救亡的征途。与此同时,国立交通大学土木工程学院迎来新一批学子。

涟水蜿蜒东下,远有龙山耸立对峙,后坐凤形山麓靠背,依山傍水的杨家滩,猪和鸡们依然如故,它们活得悠然自在,它们没有打扰“佩兰堂”“师善堂”“存厚堂”“存养堂”里的诵书声。一切自然生息都是那么美好,枪炮声和硝烟被阻隔。

2018年,9月,涟源,桥头河,夜色降临。

蓝色银幕映照的舞台上,朗诵者告诉听者: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漂亮女孩告诉抱孩子的少妇:你是否看到风,它吹拂一片或更多片叶子,直到它们落下来……你是否看到风,它吹向10月的高处,它在山顶放一些沉默,放一些眺望,让人们既看见四野的沧桑,也看见果实里的波澜……

中年男人对妻子说:百年之后,当我们退出生活,躲在匣子里,并排着,依偎着,像新婚一样躺在一起,是多么安宁……百年之后我们就是灰尘,时间宽恕了我们,让我们安息,又一再地催促万物,重复我们的命运。

一只蝴蝶正不知疲倦地飞舞,荧光把它的翅膀染成宝蓝:我听见“举头低头”,还听见“故乡明月”,尾音拖得比季节还长……我疑心身处梦境,忘了这儿离家千里,太阳当空,北运河静静流淌,一节节火车开进我思乡的骨头。

黑暗的观众席里,上千双晶亮的眼睛射向舞台,他们显然听明白了,他们明白那些美丽得几乎不真实的句子,他们疲惫的目光里,有思念、欢喜、忧伤、宽慰、谅解,那些仿佛没有时间亦没有意识要去思考生命意义的人,却在聆听诗句的时候,拥有着无以名状的懂得。

彼时,想象带我回溯到八十年前。此地,这片叫涟源的地方,接纳了许许多多穿越战火而来的青年学子。他们在远离家乡的土地上,是否也会念起某一首诗?或者,记起某一条家训?许是午休时间,某位学生给沦陷区的父母写了一封家信:儿很好,母勿念,文章每日都写,儿在外求学,衣食不愁,今饿殍遍地,哀鸿遍野,儿怎敢言累……

八十年前的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便是今天西南交通大学的前身,1938年,它在湄江岸畔的涟源重生。八十年来,这里的人们仿佛从未改变他们的执着甚而执拗。战火纷飞的乱世,再是艰难动荡,他们也要在这里摆下一张平静的课桌。而如今,即便白昼的世俗再是强大,生活再是劳累,他们亦要让夜晚充满诗意。

深夜,诗歌朗诵会结束,星辰在墨蓝的夜空里渐近沉眠,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在夜中行走,也许可以走很久。诗意的夜晚,莫问前程。脑中再次浮现影片的台词,只不过,是另一句: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逮泥鳅的日子

郑小驴

从黄花机场回涟源的途中,某些恍惚的瞬间,瞥见车窗外金黄的光斑,像蜜一样涂抹在9月的郊野。举目远眺,四周一派丰收的景象。这是属于北纬二十三度的金黄。家乡的颜色。家乡的模样。空气中闻到一股阔别已久的气息。正是收割的时节,田野里不时传来掰禾的声音。高举水稻的农民,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皮肤,狠狠摔打着户桶,声音在田野中彼此起伏,连成一片。熟透的稻粒纷纷抖落,空气中飘溢着一股稻谷灌浆的清香。

想起来,这时候,正是捉泥鳅的好时节。小时候,收割后的田野,长腿蚂蚱、吐泡螃蟹、黄纹天牛、金龟子、青蛙、蛇,失了水稻的庇护,无地藏身,纷纷从草丛、水沟探出身,蠢蠢欲动的样子。我们像群暴徒,在收割的田野撒野。解剖青蛙,砸死花蛇,踩烂天牛,足迹所至,尸横遍野。连纺织娘也失去栖身之所,草绿色在秋天不再是保护色。孩子们最爱捉弄纺织娘,将纺织娘用草茎绑住大腿,看它一蹦一跶,眼见跑远了,又扑上去,一把逮住,乐此不疲。最令孩子们感兴趣的,是水沟里吐着泡泡的泥鳅。这时节,泥鳅最鲜美。在稻花田里养足了夏秋,懒洋洋地卧在泥水里,正冒着泡儿,双手一探,捧起一摊湿泥,小心掰开,一条肥嫩的泥鳅就到手了。当然,这是绝对的技术活儿。需要眼尖,手快,动作敏捷。

二告是提泥鳅的老手。他是半个涟源人,之所以说半个,因为他爹是新化人,倒插门,到了涟源,安家落户,娶妻生子,绝口不提新化半字。小时候,我们没少跟二告干架。为了争涟源和新化到底谁厉害。

“陈天华是我们新化的!”我们骄傲地说道。

“罗泽南是我们涟源人!”二告不甘示弱。

“罗盛教,那个抗美援朝的大英雄,晓得不?也是新化人!”罗盛教入选了小学语文课本,救落水的朝鲜儿童,壮烈牺牲,一时成了我们的偶像。二告歪着脑袋想了想,“李续宾也是涟源的。他率六千人打十万太平军,最后战死三河镇,你们说猛不猛?”

我们都听过李续宾的故事,搜肠刮肚,也想搬出一个厉害角色来镇一镇,想了半天,都不作声了。说,说这个有卵意思,今天闷热,泥鳅们肯定要上来冒气,等天黑了,照泥鳅去啰!

春夜是照泥鳅的好季节。我们耐心等待黄昏的降临。橘色云团涌上涟源远处的山巅。牛背一般的山峦在春天的暮色中显得越发庄严肃穆。

龙王冲的泥鳅最多了。一轮圆月照着堰塘。水面像镀了层银。方圆三四里地都没人家,连声狗吠都听不见。我们带着松油火把和铁叉,将竹篓捆在腰间,兴冲冲地走了。起了露水。寥寥几颗星点缀在天空。月亮正挂椿树上。

我们举着枞油火把,没再说话,屏息凝神,只听见脚踩在沙子上发出的脆响。那真是照泥鳅的好春夜,月明星稀,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一条条肥硕的泥鳅从洞眼里钻出来,卧在泥水中,翻着白肚皮,张大嘴巴吐泡泡,动都懒得动一下。它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铁叉子会从天而降,嚓,泥鳅的尾巴一摇一摆儿,已经死死地卡在里面动弹不得了。将泥鳅撸下来,丢进竹篓里,腰间越来越沉。要数二告的眼最尖,一叉一个准儿,不一会儿,就叉了半斤多。大家像比赛似的,谁也没作声。受伤的泥鳅在竹篓里发出唧唧,唧唧的呻吟。回到家,将叉的泥鳅放在搪瓷脸盆里,倒上水,养着。泥鳅受了重创,带着血丝,大多奄奄一息。几条受伤轻的,尚在水中欢快地游动。最后都会倒进油锅,撒上姜丝、红椒和鱼香叶,料酒一撒,满屋子喷香,连打好几个喷嚏。

春天的泥鳅固然鲜美,但秋天才是捉泥鳅的最佳季节。秋收后,大伙都扛着锄头,腰间系着竹篓,裤脚高挽,兴冲冲地往田野去。泥鳅藏在泥里,钻一个小小的洞眼,用来透气。秋天的泥鳅相比春天,学乖了,精明起来,有的狡兔三窟,连做几个假洞眼,布下迷魂阵似的,让人真假难辨。这边一有风吹草动,那边早就逃之夭夭。

水渠里洞眼多,椭圆形的、三角形的、滚圆形状的,布满疑阵,有些是泥鳅钻的,有些是小虫子钻的,甚至是水蛇的老巢。只有行家里手,才能從这些眼花缭乱的洞眼中,一眼识破真假。有一回我看到一眼大大的洞,以为里面藏着一条大黄鳝呢,顺着洞眼,伸胳膊往田埂底部一路摸索,结果摸到一窝蠕动的家伙,皮糙肉厚,掏出一看,乌黑的水蛇,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

二告从不失手。他长着一对火眼金睛,随便一瞅,便晓得底下有没有泥鳅。但凡出手,很少有泥鳅能逃得过他的手掌心。最难捉的是沼泽里的泥鳅。沼泽肥沃,泥软,水多,深的能没过脖颈,人踩在上面,晃晃悠悠,如踩小船,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但大的泥鳅和黄鳝都藏在沼泽里。那一个个椭圆形的洞眼,如一双双天使之眼,摄人心魄。大家都晓得底下藏着精明肥硕的泥鳅呢。为了这诱人的美味,明知是陷阱,我们也心甘情愿了,冒险踏入了沼泽地。脚下似乎是悬空的,轻轻一踩,整块沼泽皮都在摇晃,随时都会沉陷。每个人都吸了口气,身轻如燕,像踏入地雷阵,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个个巨大的洞眼,往上纷纷吐着气泡,仿佛正等着我们大驾光临。沼泽地的泥鳅狡猾着呢,底下是无底洞,手刚伸下去,它们往后一缩,轻轻松松就钻进更深的地方了,让人难免捶胸顿足。

二告一点不担心泥鳅钻沼泽底下。他先将沼泽里的水排干,圈好范围,开始挖泥。只见锄头翻舞,泥水飞溅。二告挖啊,卖力地挖,挖了半晌,直到将沼泽挖到底,挖出一个一米多深的巨坑来。我们目瞪口呆,谁也没想过二告竟会使用这种霸蛮不讨巧的方式。二告站在坑里,一身的泥,头发鼻子耳朵嘴巴全是,简直成了泥人。一条泥鳅没捉到。大伙围着他,纷纷哄笑。二告一点也不恼,站在坑里,抬头望了眼我们,也嘿嘿地笑。

又到逮泥鳅的最佳时节,而二告他们去哪了,没人晓得。也许在杨家滩,也许在湄江哪个角落,也许在广东、上海……在回涟源的途中,我想起他们。想起一个个鲜活可爱的身影,那笑声仿佛就在眼前。

责任编辑 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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