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文倩
中国古代歌谣丰富,关于歌谣的讨论也特别多,比如关于“歌谣”这个词,很多人就认为歌是歌,谣是谣,两者在音乐或者演唱方式上不一样。“歌”是合乐的,即有丝竹之类伴奏,“谣”则没有这些,“白”嘴儿唱诵,被称为“徒歌”。唐代甚至把徒歌称为“肉声”,也就是纯粹的“人声”。有欣赏徒歌的,就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意思是丝竹之类乐器伴奏的“歌”远不如白嘴唱出来的“谣”。
其实,徒歌还真不是“白嘴儿唱”,也是常常要有个伴奏,打个节拍什么的,只不过,使用的器具大都是信手拈来,有什么就用什么,很随性。
比如击牛角为节。春秋时期卫国人宁戚很有才华,早年贫困,替人拉牛车运货物。当时齐桓公主政,宁戚很想毛遂自荐,可哪有门路呢。一次他拉着牛车到齐国都城,暮宿郭门之外。正巧齐桓公开城门迎客,随从很多,火把通明。宁戚正在给牛喂草,遂拍打着牛角,唱道:“南山粲,白石烂,生不逢尧与舜禅,短布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意思是自己生不逢时,没赶上尧舜重用人才的好年代,怀才不遇,一天到晚喂牛,这样的日子哪里是个头啊。史书记载他“疾击其牛角”,动作挺快,可能拍打的节奏也比较急切,歌声高且动静大,果然引起齐桓公的注意,说:“异哉!此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回宫。后来,宁戚被拜为上卿,辅佐齐桓公成为霸主。
再比如舂米而歌。舂米是把谷子去壳,工具有点像捣药罐,有一个棒槌、一个盛器。舂米谈不上什么技术,但需要些力气,一起一落,不停地捣下去,对臂力和耐力都是个考验。舂米工作单调辛苦,不需要动太多脑筋,所以,舂米时人们就随着棒槌的起落,哼唱些小调,一来解闷,二来可以让劳作显得更轻松。所以直到现在,一些地方少数民族还有舂米而歌的习俗。古代舂米而歌比较早的一则记载见于《汉书》,刘邦称帝后,娶戚夫人为妃。戚夫人貌美,善歌舞,为人随和,刘邦宠爱她,二人育有一子名曰如意。刘邦死后,早就妒火胸烧的吕后将戚夫人关押到永巷,剔发,戴镣,穿囚服,罚她舂米。戚夫人知道自己不会善终,又思念儿子,遂舂且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这首歌传到吕后耳中,遂下令处死其子如意,将戚夫人废断手足,挖去眼睛,又用药令其失聪失音,关押在终日不见阳光的窟室内,称为“人彘”,就是“人猪”的意思,最终,戚夫人被折磨至死。吕后此举残忍到令人发指,就连其子、当时的汉惠帝都说这不是人做的。
与舂米而歌相类似的还有筑城夯土时打节奏唱歌。以前修筑城墙,除了用石头以外,在雨水少土多的地方还有一种纯用土的,称为“干打垒”。先用木板围成长方形的空箱,中间填土,再用木夯锤击、压实。一层完成之后拆掉木板,在夯筑好的土墙上再围栏填土,直到足够高。有时地面为了平实也需要用木夯密密地砸实。夯筑的工具有时用粗木,有时用扁平的石头,也是件费体力的工作。筑城夯土工程量大,需要两人甚至更多的人一起协力合作,于是,就一边打夯一边唱歌,甚至有专人敲小鼓打节拍,众人应和,力气遂往一块儿使。《乐府诗集》曾收录唐张籍《筑城曲》:“筑城去,千人万人齐抱杵。重重土坚试行锥,军吏执鞭催作迟……”题注引《古今乐录》谈其古老渊源:“筑城相杵者,出自汉梁孝王。孝王筑睢阳城,方十二里。造唱声,以小鼓为节,筑者下杵以和之。後世谓此声为《睢阳曲》。”夯筑为节才是典型的“夯呦夯呦”派。
古人和今天不一样,歌谣信口而出。所以,手边有什么就拍打什么。《战国策》里记载冯谖客孟尝君,为了试探孟尝君的胸怀和养士的诚意,屡屡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其他门客多嗤之以鼻,这倒不是因为他唱歌,而是因为他太直白地要吃要喝。怪异的举动自然有人讲给孟尝君听,他只是一笑,不以为意。冯谖觉得此人不错,遂尽力辅佐。
古人爱唱歌,有时候也随身带着便携的打击乐器,比如“相”,是以米糠作芯、类似手鼓的乐器,亦称“拊”。荀子有一篇《成相》,用民间歌谣形式,开篇讥评时政云:“请成相,世之殃,愚暗愚暗堕贤良。”人们认为这就像北京大鼓书,先击鼓拍板,再开唱,“请成相”即请备鼓而唱歌,有类鼓书开场“打打鼓来唱一曲”。
民间歌谣最大的特点即质朴自然,创作者大都是富于天才而吝于训练的。其以情感做骨子,情动于中,不禁歌之舞之,足之蹈之,自然用的也是最朴素的、少有过度修饰和讲究的节奏声调、格式辞句,身边有什么,也就用什么打出节拍来,如此却也是“声”“情”相应,“辞”“情”相配的,这恰是民间歌谣的纯粹和动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