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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菊作为文学意象代表高洁坚贞、隐逸绝俗的意蕴内涵已被人们熟知,而菊意象的悼亡内涵却不被提及。笔者搜罗《全宋诗》,在大量诗歌中都发现了菊意象的悼亡内涵。因此,本文从诗歌文本出发,深入探析宋诗菊意象的悼亡内涵。
关键词:宋诗;菊;意象;悼亡
文化意象的产生,是历史文化心理漫长沉积的过程。中国传统菊文化的一大显著特点就是菊在文学作品和社会习俗中都有着多元的文化象征意义,反映文人学者、民众百姓不同的心理需求和价值取向。《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黄华”“九月,菊有黄华。华事至此而穷尽”(1),这是菊作为物候、时令的标志。“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在屈原的深情歌咏下,菊被赋予了高洁人格的内涵,同时具有了审美意义和人格象征功能。东晋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开拓了菊淡泊隐逸、清高绝俗的内涵。经过漫长的历史文化和心理积淀之后,在中国古典诗词里,“菊”由自然物象上升为文学意象,成为了文人寄托理想、表达感情的有效载体。
对于菊高洁坚贞、隐逸绝俗的意蕴内涵,前辈学者们已进行了深入地研究,而菊意象的悼亡内涵却不被提及。笔者搜罗《全宋诗》,在大量诗歌中都发现了菊意象的悼亡内涵。
一、菊悼亡意象分类
(一)悼亲人
对于亲人的离世,诗人们往往是悲痛欲绝的,常以菊意象寄托自己悲怨深切的情思,表达对亡人深挚、刻骨的思念之情。
1.悼亡妻
张耒《悼亡九首》其一:“菊花还似去年黄,一寸愁心万事伤。独立高楼对残日,秋风吹得泪千行。”(2)菊花仍旧是去年的颜色,诗人的心境却因为妻子的离世而大相径庭,心中充满了忧伤、愁怨。曾经是两人并肩赏花、看夕阳,而如今却形单影只,独立于高楼之上,只剩残日将诗人单薄的身影越拉越长。瑟瑟的秋风呜咽着,诗人在此情此景之中,想着那早已化为白骨的发妻,不禁泪落千行。今年的菊花,看似和去年无差,却承载着诗人悼念亡妻的心绪,多了许多哀伤幽怨。除了其一,张耒《悼亡九首》其五:“新霜已重菊初残,半死梧桐泣井阑。可是神伤即无泪,哭多清血也应干。”(3)同样也是悼念亡妻的泣血之作。“新霜”“残菊”“梧桐”“井阑”,这些沉重的意象共同构成了无比哀愁沉痛的意境,诉说着诗人内心的伤悲。
此外,还有王十朋《挽令人》其三:“我欲誌诸墓,有言何敢私。如宾最相敬,无妬似知诗。孝合从姑葬,贤宜举郡悲。明朝是重九,忍看菊花枝。”(4)一生清廉的王十朋,其夫人贾氏,同样也是忍贫好施,品德高尚,夫妻二人常以清白相勉。在其夫人逝世后,想到亡妻的孝贤,不禁悲从中来。本该是全家团聚、登高赏菊的重阳佳节,也因内心的悲痛而不忍心去看那盛开的菊花。相依相伴、相互搀扶的夫妻感情最是让人难忘,枕边人的离世对诗人更是巨大的打击,深秋的菊花摇曳着,渲染了一种萧索悲凉的气氛,让诗人忍不住感生死之怀、抒伤悼之情。
2.悼亡母
骨肉相连的母子之情是最无法割舍的。文天祥《哭母大祥》:“前年惠州哭母敛,去年邳州哭母期。今年飘泊在何处,燕山狱里菊花时。哀哀黄花如昨日,两度星周俄箭疾。人间送死一大事,生儿富贵不得力。只今谁人守坟墓,零落瘴乡一堆土。……”(5)母亲逝世时,忠君爱国的文天祥正处于抗元战事的前线,不能亲往料理母亲丧事,为母亲服丧,母亲灵柩只能由弟弟文壁、文璋送往惠州安葬。自古忠孝难以两全,虽然文天祥选择了坚守残破的祖国,但却无法看守母亲孤零零的坟墓,可想而知其内心是多么地煎熬和痛苦。诗人用“哀哀”两字形容菊花,不仅渲染了环境的凄凉,更突出了诗人内心的悲痛。
南宋诗人王柏的《马华父母叶氏挽章》《马华父母叶氏挽词》其二都是为他人母亲作的挽辞。《马华父母叶氏挽章》:“力疾呼儿语,民方弄潢池。儿职不可缓,母疾尚可爲。綉衣纔出境,萧斧旋芟夷。百姓得奠枕,归来拜慈帷。母训不敢坠,母喜开双眉。……西风秋又晚,萸菊思年时。瞿瞿臨祖奠,清血应涟洏。明朝鹤巖道,旧冢连新悲。”(6)《马华父母叶氏挽词》其二:“……紫萸黄菊兮奠祖一卮,熏炉经卷兮俨如生时。灵幄香销兮犹有嫔衣,音容寂寂兮万古永归。龙?黼翣兮骖神魌,一声万里兮风号谷悲。”(7)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亲切的谆谆教诲仍在耳边,而眼前却是“旧冢连新悲”,紫萸黄菊都承载着对母亲的悼念。
(二)悼友人
中国古代文人历来看重志同道合之友,能够结识一位知己在他们眼中乃是人生一大幸事。挚友离世,自然会让其哀痛不已,伯牙摔琴谢知音、季札挂剑祭徐君的千古佳话至今一直广为流传,也印证了朋友对于古人的重要意义。
韩淲的《过南豅有怀成季之亡》其一:“西风原上脊令寒,零落交游我独难。不信人间有生死,菊花还作去年看。”(8)诗人故地重游,想起了曾经好友相伴共游的场景,而如今零落一人,友人已化为白骨,悲痛难以自持。本不信人间有生离死别,你看那菊花还是去年的模样,只如今天人相隔,再也无法携手相伴。菊花仍迎风开放,而故人已不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加深了诗人内心的哀痛。黄庭坚的《黄颍州挽词三首》其一:“恭维同自出,累世复通家。惠沫霑枯涸,忠规补过差。胸中明玉石,仕路困风沙。尚有平生酒,秋原洒菊花。”(9)黄颍州,即黄好谦,字几道,其去世前最后的职位为颍州知州,故名。鲁直家与几道家累世交好,两人也是多年的好友。面对好友的离世,诗人无可奈何,唯有以美酒和菊花表示深切的悼念。
陆文圭的《挽邓友梅》:“萧鼓何阗阗,西风弔客船。主人辞华屋,輤车落荒阡。芙蓉一片古,千古怀人贤。唤醒梅花魂,荐之秋菊泉。”(10)“荐”有祭献的含义。诗人以秋菊和泉水祭献、悼念友人,是因为友人的品行高雅,唯有秋菊和寒泉这样的高洁之物才能与友人的德行相配。此类悼念亡友的诗歌还有“凄其野人奠,秋菊荐寒泉”(11)(张衡《挽陈东湖先生》其三)“客中莫致生刍奠,聊汲山泉荐菊斟”(12)(释圆悟《次姜秦祠和胡教授韵》)“自有菊泉供祭享,不消麦饭作清明”(13)(刘克庄《哭孙季蕃二首》其二)等。
(三)悼先贤
对于古代先贤、良将忠臣,后世之人往往会前去拜谒凭吊,对其文章才学、道德品性敬佩赞叹,因其终逝人间、空留孤坟而心生怅惘。通览《全宋诗》,宋代文人凭吊陶渊明、李白、林逋等前人的诗作较多,仰慕陶渊明的隐逸淡泊,钦羡李白的放旷洒脱,赞颂林逋的高风亮节,其中以菊悼念先贤的佳作也不在少数。
释行海的《清明日作》其二:“柳外田园耕野苔,长安谁又弃官来。黄花亦谓先生死,岁岁重阳少得开。”(14)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毅然辞官归田的隐逸飘然、高蹈尘外,让诗人钦佩敬仰,而如今靖节仙逝,菊花也因为先生的离开而悲痛,一年比一年萧条。吴龙翰的《拜李謫仙墓》:“先生放旷士,浩气吞洪濛。蓬池与紫阁,轩盖绎相从。……我亦钻玄学,此心良券同。朅来荐泉菊,紫绮疑相逢。俨如真面目,晓月印寒空。”(15)李白的潇洒飘逸、超然世外只有高洁的菊、泉才能配以悼念。苏轼的《书林逋诗后》:“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绿。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妇皆冰玉。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16)该诗通篇都在赞颂林逋的高风亮节、隐逸绝俗、神清骨冷。通过对比、烘托等手法来赞颂其高洁的品格,只有像他这样清高傲世、淡泊名利的人物,才能和水仙王相配,才能以“寒泉”“秋菊”祭祀。
此外,还有傅梦得的《垂虹桥》:“……三高千古英灵在,经过祠前菊正黄”(17),悼念吴江三贤(范蠡、张翰、陆龟蒙)三位隐士高人。李复的《九日过介之推庙》:“荒祠久零落,秋日故山阿。椒菊持新奠,龙蛇忆旧歌。……千岁遗灵在,乡民禁火多”(18),悼念忠良之臣介之推。陆游的《夜观严光祠碑有感》:“我昔过钓台,峭石插江渌。登堂拜严子,挹水荐秋菊。君看此眉宇,何地著荣辱。……安得太史公,妙语写高躅”(19),悼念不慕富贵、不图名利的东汉隐士严光。
二、结语
无论诗人用菊意象表示悼亲人、悼友人还是悼先贤,菊都承载着诗人的悲痛和对逝者深深的怀念。菊英粲然,在寓意吉祥长寿的同时,也蕴含着对逝者的悼念。
注释:
陈戍国.礼记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4:122.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0册,第13028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0册,第13029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36册,第22584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8册,第42935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0册,第37993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0册,第37994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52册,第32384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7册,第11329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71册,第44521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5册,第40661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5册,第40666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58册,第36133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6册,第41339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8册,第42873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4册,第9083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72册,第45389页.
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9册,第12403页.
(宋)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册,第1805页.
参考文献:
[1]陈戍国.礼记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4:122.
[2]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3](宋)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