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和冰
海盐腔是南戏早期著名声腔,对后世戏曲的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但是,因文献不足,早期尤甚,长期以来海盐腔研究举步维艰,往往将传闻误作实录,在形成时间、如何形成、消亡时间、消亡原因、基础语音、声腔属性等诸多重大问题上,利用推测的方式而非采用逻辑推理的方法去求证,得出的结论很难令人信服,影响了我们对海盐腔全面、深入的认识。本文希望通过细化研究,以南戏声腔发展阶段划分为基础,集中探讨里巷歌谣被纳入曲牌体制的过程,使海盐腔发展的关键性步骤进一步明朗化。
海盐腔经过数十年的研究,取得了诸多成绩,但就总体而言,研究的精准性不尽如人意。我们不妨来梳理一下海盐腔形成时间的研究情况。
海盐腔产于浙江海盐,因地得名。关于它的形成时间,学界有五种说法:1.南宋;2.元末;3.明景泰以前;4.明成化、正德;5.明中叶以后。这些说法依据的文献共有三条,按形成时间先后分列于下:
第一条是元人姚桐寿《乐郊私语》自序中的一段话:
州少年多善歌乐府,其传皆出于澉川杨氏。……杨氏家僮千指,无有不善南北歌调者。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于浙右……[注][明]姚桐寿:《乐郊私语》,载[明]陶宗义等编:《说郛三种》(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890—891页。
该段文字是以一个“云”字终结的——这是一个传闻,非作者亲眼作见。清康熙年间,王士禛在其著作《香祖笔记》中论及上述文献时说:“《乐郊私语》云:……今世俗所谓海盐腔者,实发于贯酸斋,源流远矣”[注][清]王士禛:《香祖笔记》(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1页。,这是转述和评论,也不是史实;清乾隆年间,李调元《雨村剧话》提及此事时,与《香祖笔记》仅两处异文:“澉川”作“澉浦”,“善歌”作“擅歌”。[注][清]李调元:《剧话》(上),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60年,第46页。
第二条是明成化年间陆容《菽园杂记》书中的一段话:
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州之黄岩,温州之永嘉,皆有习为倡优者,名曰戏文子弟,虽良家子不耻为之。……士大夫有志于正家者,宜峻拒而痛绝之。[注][明]陆容:《菽园杂记》(十),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12—113页。
所言是当时的实况,时代却已较晚。
第三条是明万历年间李日华《紫桃轩杂缀》书中的一段话,称:“张镃……尝来吾郡海盐……令歌儿衍曲,务为新声,所谓海盐腔也”[注][明]李日华:《紫桃轩杂缀》(三),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108),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第44页。,这是后人说前人的事,且又过了一手。
转道而来的消息是无法作为证据直接利用的,而且,文字少又缺乏系统关联,不具完整性。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研究,得出的结论很难成为定论。例如有南宋说者称:“‘海盐腔’虽创自张镃,在元代实经过北曲的熏陶,迨传至明代,已成‘南曲北调’,故通行南北,皆不致发生阻碍”[注]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第281—285页。文中着重号为笔者所加,下同。;“海盐腔最早,乃南宋时张镃家里的唱曲艺人,就当时戏文的腔调,加以改进而成”[注]钱南扬:《〈南词引证〉校注》,《戏剧报》1961年7—8月合刊 ,第60页。。有元末说者称:“由此推之,出于杨氏的南曲,实不如北曲之盛。但出于杨氏,实有南北两曲,后来南曲为海盐发达的地盘底事,不难想像”[注][日]青木正儿:《南北戏曲源流考》,江侠庵译,北京:商务印书馆,民国十七年(1928),第75页。;“元代海盐的南、北曲和海盐腔必有血缘关系,不妨视为海盐腔最近的来源。因此,海盐腔的萌芽时代,可以上推到元至元间”[注]叶德均:《明代南戏五大腔调及其支流》,载叶德均:《戏曲小说丛考》,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8页。;杨氏一家及贯云石、鲜于去矜“他们对海盐腔的加工与创造,使海盐腔接受北曲的艺术成就而得以提高和发展”[注]张庚、郭汉城主编:《中国戏曲通史》,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年,第455页。。所谓“不致发生阻碍”“加以改进而成”“不难想像”“不妨视为”“加工与创造”“得以提高和发展”,这些词过于笼统、语焉不详,作为学术用语,都需要作更详尽的说明和进一步的考证。
戏曲是戏剧的下级分类,海盐腔是南戏的下级分类,歌唱是中国戏曲的特点,研究海盐腔需要从它的个性和特点着眼。海盐腔的曲牌化是声乐问题,需要从歌唱入手,而且,这是海盐腔形成之前的歌唱,因此,这项研究还需从南戏的歌唱开始。关于南戏的歌唱情况,早期文献有两处,一是明正德年间祝允明的《猥谈》“歌曲”条,一是稍晚的明嘉靖年间徐渭《南词叙录》一书中的有关论述,这两处文献倍受南戏研究者关注,我们研究海盐腔的曲牌化,同样离不开它。
祝允明《猥谈》所载,是一条单独的文献,该书“歌曲”条云:
自国初以来,公私尚用优伶供事。数十年来,所谓南戏盛行,更为无端,于是声乐大乱。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予见旧牒,其时有赵宏夫榜禁,颇述名目,如《赵贞女蔡二郎》等,亦不甚多。以后日增,今遍满四方。转转改益,又不如旧,而歌唱愈谬,极厌观听。盖已略无音律、腔调……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真胡说耳!若以被之管弦,必致失笑。而眛士倾喜之,互为自误尔。[注][明]祝允明:《猥谈·歌曲》,载[明]陶宗义等编:《说郛三种》(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099页。
徐渭在《南词叙录》中称:
南戏……或云:“宣和间已滥觞,其盛行则自南渡,号曰‘永嘉杂剧’……”。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永嘉杂剧”兴,则又即村坊小曲而为之,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市女顺口可歌而已,谚所谓“随心令”者,即其技欤?间有一二叶音律,终不可以例其余,乌有所谓九宫?必欲穷其宫调,则当自唐、宋词中别出十二律、二十一调,方合古意。是九宫者,亦乌足以尽之?多见其无知妄作也。[注][明]徐渭:《南词叙录》,郑志良校注,载《戏曲研究》(第80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355、357页。
这是关于南戏起源、形成及音乐特征的论述,详细而有一定的系统性,但属总结和研究性的,相比而言,祝允明的《猥谈》说得似乎更客观一些。但是,二者所论南戏音乐有一个共性特点,这就是——原始而粗俗:《猥谈》说它“略无音律、腔调”,妄名这个“腔”、那个“腔”,“被之管弦,必致失笑”;《南词叙录》说“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是“村坊小曲”,属“无知妄作”,但这种“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市女顺口可歌”者,只是人们所说的“随心令”并非是指“宋人词”的部分。不难看出,如此歌唱有三个特点:1.内容构成上,是“宋人词+里巷歌谣”;2.技术上,“里巷歌谣”是“不叶宫调”“略无音律、腔调”的,不能“被之管弦”;3.审美情趣上,粗俗、不登大雅之堂,只能自娱。
这是南戏歌唱至明嘉靖朝的总体情况,也是早期南戏声腔非常显著的特征。但是,南戏品种繁多,延续时期又长,各声腔的发展并不平衡,需要区别对待。例如,稍后的昆山腔,经过魏良辅等人的改革,形成了较为系统的歌唱口法,一跃成为南戏代表性的声腔,并由此逐步向全国传播,成为全国性的艺术珍品,与祝允明、徐渭所言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对研究对象的发展进行阶段划分,是为了细化研究,将其划定在其中的某个阶段,便于将工作做得更加细致。
南戏是传统戏曲很重要的一大类,根据研究的需要,对它的分类也各不相同。有从“广义”上进行界定划分的,将南戏一分为二:将宋元南戏视为南戏正宗,再从明初至嘉靖,即昆山腔搬上戏曲舞台之前(南戏向传奇的演进期),将这一时期的戏文作品命名为“明人改本戏文”而不叫明传奇(主要是因为昆剧的形成),从而将高明的《琵琶记》和梁辰鱼的《浣纱记》作为演进期的作品划界标志,这样划分完全出于研究方便的需要,[注]孙崇涛:《关于“南戏”与“传奇”的界说》,载《南戏论丛》,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126页。也是文学本体观念的反映。也有将广义的南戏划分为“温州杂剧”“戏文”“永嘉戏曲”“南戏诸腔”四个阶段的,主要是从戏曲脚色行当和戏剧的规模、发展、传播、兴衰情况等着眼的,[注]苏子裕:《温州杂剧·戏文·永嘉戏曲·南戏诸腔——宋元南戏发展史的四个阶段》,《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第66—78页。当属剧本体观念的反映。讨论南戏和南戏海盐腔,离不开“剧”,也离不开“文学”,但是,要认清它们的本质特征,就要着眼它们的个性特色,更需要建立音乐本体或曲本体的观念,作为歌唱的戏剧,探讨南戏和海盐腔的音乐特色或曰声腔特征,歌唱是首选,说得更确切一些,就是歌唱方法或口法。
南戏自北宋宣和间滥觞或自宋室南渡时盛行以来,至明嘉靖“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的大批声腔涌现,历经宋、元、明三朝凡400年,经历了上升期歌唱发展的最主要阶段,主体上完成了戏曲声腔的提升和发展。《猥谈》《南词叙录》的有关记述,透露出南戏歌唱的发展脉络,根据这些记述,可将其分为以下四个发展时期或阶段:
1.随心令时期
这是“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观念下的随心令,是剧唱中的随心令,这一时期是歌谣入戏的初始期。歌谣是一种较原始的状态,所谓“村坊小曲”都是随口而唱的民间歌谣,最大特点是便于歌唱,什么场合都可以唱,什么人都可以唱,想低就低、想高就高,高不上去就低,想快就快、愿慢就慢,只要唱得顺心,不需要旋律乐器伴奏,有响器打节奏即可,更不受宫调音律的节制。这是随地而歌、随人而歌、随意而唱的,因其低俗,不被士大夫文人关注。随心令入戏,未及增删、改进和提升,更来得及与宋词协调结合,它的最大的功绩在于促使戏剧新样式的产生,它是南戏(或某个剧种)初期不可缺少的一环。例如,刘埙《水云村稿》“词人吴用章传”言及南宋咸淳年间“永嘉戏曲”传到其家乡江西南丰时的情形:“泼少年化之,而后淫哇盛、正音歇”[注][宋]刘埙:《水云村稿》(四),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195),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民国七十五年(1986),第371页。,大体就属于这种情形,用“淫哇”歌谣而置词唱“正音”于不顾,以至词唱消歇,但歌唱的重要性却得以突出。
2.宋词歌谣时期
“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的音乐构成,具有三方面的含义:其一,是“宋人词”与“歌谣”都是拿来主义的产物,被纳入剧中,这是不同质歌调的杂合,需逐步协调。其二,想让二者协调,就需有必要的歌唱技术,需要变唱“宋人词”以向下适应“歌谣”,或提升歌谣以缩短与词唱的差距,何者更易于实现是不言而喻的,于是,以高就低的现象就出现了,词唱开始放下身段向歌谣倾斜。明末清初出现大量曲牌加滚的现象,其结果也是以降低歌唱的技术性为代价的。其三,“宋人词+里巷歌谣”有主次之分,为了便于歌唱和能为大众接受,最初可能是歌谣为主、宋词为辅,但不久就会转为宋词为主、歌谣为辅,因为歌谣最终是要纳入曲牌体制的,而宋词并没有成为歌谣。虽然歌谣便于新形式戏剧的歌唱,但演故事需要大量的曲目来维持,宋词有现成的、数量足够的优秀曲目可供借用。
3.宋词小调时期
这是歌谣的上升期。“里巷歌谣”即“随心令”,“里”即村,“巷”即坊、市,仍属“村坊小曲”。但是,它一旦与宋词结合成为一种音乐结构,就要受到制约尽量与宋词协调。限于技艺,业余歌者即便是唱宋词,仍是不叶宫调的,并非宋词本身无宫调,因此,歌谣的发展和歌唱技术的提升就显得更为重要。职业艺人的出现和文人的参与,使得“歌谣”在这一时期有了明显的改观和大幅度提升,《南词叙录》《猥谈》之所以鄙视南戏,是嫌艺人技艺低下;“愚人蠢工”虽不乏职业艺人,但剧唱与词唱毕竟有明显的差距,技艺低下则不被认可。由歌谣至小调,是南戏歌唱发展和提升最为显著的时期,曲牌化就发生在这一时期。在“歌谣”上升发展的同时,“宋人词”也在发生变化,只是变化不如“歌谣”显著而已。
4.地方剧腔时期
这是剧腔之间相互区别的时期。戏曲具有很强的区域性,地方音乐和方言是戏曲的两大特色,为了拥有更多的观众,实现超方言区的传播,戏曲在语言上需官语化,而在音乐上,地方音乐需雅化(含曲牌化)。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等地方剧腔的涌现,都离不开雅化,尽管它们发展的速度有快有慢,雅化的程度各不相同,但是,南戏已进入以“腔”相区别的时期,这是歌谣大幅提升和长足发展的结果,歌唱由此进入了地方剧腔时期。这一时期,声腔剧种的区别不仅体现在南北曲、地方音乐的旋律,以及方言的字声语调上,还有高唱、低唱等种种唱法和口法的不同。声乐是歌唱的艺术,也是歌唱家(善歌者)的艺术,唱得好才是艺术,唱得好的歌者才是歌唱家,歌者技巧的高低是靠“唱”来体现的;歌唱之别,旋律的不同是小别,唱法或口法的不同才是大别。《猥谈》所言“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说的都是口法或歌唱技巧的问题。这一时期,是地方歌谣大发展的时期,也是唱法与口法大发展的时期。
综上所述,南戏由“温州杂剧”发展成各种地方声腔的戏曲,是极其繁杂的,在总体完成以上四个发展时期的过程中,还有多个局部过程需要完成。具体言之,要进入地方剧腔时期,“宋人词”还需要完成由北而南的“南化”,“歌谣”则需要不断地提升,将大批歌谣曲牌化,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曲牌体制的组成部分。“宋人词”不南化则与南戏无缘,“歌谣”不曲牌化,虽是南方歌调却不是曲牌体剧腔,被排斥在体制之外;不保持地方特色,则无法区别各种地方剧腔,这在同一方言片更显得重要。
划分了南戏声腔的发展阶段,就可以在更小的范围讨论海盐腔的发展情况了。
海盐腔是早期南戏声腔,但不是最早的南戏,南戏与南曲的发展是不同步的,因此,南戏并不一定都唱南曲。海盐腔形成时,正是北杂剧与南戏并行的时期,因此,它是由“剧”到“剧”的戏剧体系内繁衍和传承的产物,发展海盐腔戏剧,只需参照北杂剧或当时的南戏量身打造,或直接移植即可,不必去创造一个原生态的新戏剧。作为新兴的剧腔,海盐腔与其他南戏声腔一样,需将歌唱纳入剧中,并尽可能将其发展成具有当地特色的歌唱。
海盐,是歌唱非常发达的地区,早在元代,著名曲家贯云石与杨梓家族的音乐创作和实践活动,为海盐日后的剧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元人姚桐寿《乐郊私语》云:“州少年多善歌乐府,其传皆出于澉川杨氏。……杨氏家僮千指,无有不善南北歌调者。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于浙右”[注][明]姚桐寿:《乐郊私语》,载[明]陶宗义等编:《说郛三种》(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890—891页。。杨氏是浙右歌唱名家,而且,还创造了自家的歌法或口法。因此,在浙右地区,只有他人使用杨氏歌法的必要,绝无杨氏向他人学习歌技的可能。歌法,与歌曲、歌唱密切相关,歌唱是在旋律的筐格内进行的,歌唱是歌法的载体,州人使用杨氏歌法,势必要唱杨氏家僮所唱的曲目。杨氏家僮所唱,是北曲或南北合套的散曲,其中与海盐当地歌谣渊源最近的,要数合套中所谓的“南曲”。
讨论海盐腔,需要从歌唱入手。对海盐地区的歌调进行分类,由北而南、由大到小,最后具体到海盐本土歌调,共有以下四个层次:1.北曲、北套;2.南北合套;3.江南歌调;4.海盐土调。
这很有点方言层次的意味。众所周知,语言对歌唱有很大的影响,在某种意义上,歌可理解为方言的延续,但歌唱决不是说话时字声的简单延长。这四项中,“北曲、北套”“南北合套”都是词唱(或曰曲唱),使用的是官话,属官腔雅调,都是当时通行全国的艺术歌曲。“江南歌调”则是一种区域性官腔雅调,由于歌谣具有很强的地域性,江南歌调是流播范围相对较小的歌调,这种歌调受语言影响,一般不通行北方,却可在整个吴方言区流行。“海盐土调”,是与“土语”大致对应的“土歌”,比江南歌调通行的范围更小,是用海盐方言歌唱的地方歌,是地道的海盐人的歌。
这里一共有四个层次的歌调,那么,发展南戏海盐腔应该首选哪一个呢?当然是首选歌者最熟习又最受海盐人欢迎的那一个,具有可操作性,且上手快,那就应该是在浙右选择江南歌调,在海盐选择海盐土调。但是,在唱法上,浙右人所用的只能是海盐的杨氏“家法”,这是我们可知的、浙右唯一的歌法。
研究海盐腔,确认它是先唱官腔还是先唱土腔,亦即:搞清楚它在音乐上是先有“北”的身份还是先有“南”的身份,是非常重要的。需要特别明确的是,杨氏家法是北曲唱法,不是南曲唱法,这是不用置疑的。《南词叙录》说南戏“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其音乐基础是“宋人词”,“里巷歌谣”是后来加入的,“益”是增加的意思;南戏自然包括海盐腔,“宋人词”同样也是海盐腔的音乐基础。宋人词唱在当时,是国家制度下、轮值轮训、具有全国统一性、上下一致性的官属乐人传唱的艺术歌曲。
宋代统治者……在各地设置“教乐所”,由国家派遣专业乐人教授乐曲,所谓男性乐人必须掌握“四十大曲”,女性乐人必须掌握“小令三千”者,在各级官府都设置相应机构以籍乐人的前提下,这依然会保障此种一致性的存在。[注]项阳:《从〈朝天子〉管窥礼乐传统的一致性存在》,载《以乐观礼》,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年,第247—248页,第251页。
“宋人词”在当时,唱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官腔雅调。我们借用弋阳腔“错用乡语”的方式,用一个词来对海盐腔音乐的构成特点进行概括,那就是“错用土调”,即:在北曲或合套之南曲的基础上加入海盐歌(土调),其属性,正如弋阳腔错用乡语时就已经是官腔剧种一样,海盐腔自诞生的那天起就是官腔雅调,海盐腔具有天然的官腔属性。
官腔有利于传播,官腔属性是海盐腔的优长。但是,作为南戏声腔,缺乏或缺少地方特色就会远离南戏或与南戏无缘,又成了它的短处。因此,由上述“北曲、北套”“南北合套”发展成南戏海盐腔,其歌唱必须先行完成以下两个“转化”:
1.词唱向剧唱的转化
词唱与剧唱虽然都是歌唱,但在功用上却不一样,词唱更注重歌唱的技巧和艺术性,剧唱需更贴近剧情,要有更多的世俗情感,具有更大的包容性。
杨氏“家僮”都擅歌,他们所唱都是词唱,是北曲,所唱曲目自然都是官腔雅调。这时,我们千万不能忘了《乐郊私语》所说的“往往得其家法”的那些“州人”,别忘了海盐的歌唱基础,这些“州人”都是有一定技艺的歌者。由于海盐腔是民间艺术,它的适用人群比词唱更为广泛,所以,那些擅歌的“州人”就成了海盐腔的“基础群众”。那些“群众”歌者最熟悉又受人欢迎的,除了官腔雅调之外,近水楼台,当是流行于当地的江南歌调;词唱是后来被称为“多用官语”的根本原因,而江南歌调(甚至是海盐土调)则需要经过改造和提升,然后才能成为海盐腔,成为官腔雅调。
由于基础群众的参与,词唱才完成了向剧唱的转化。“北曲、北套”“南北合套”进入南戏,是词唱向剧唱靠拢,它开启了词唱向剧唱的声腔演进,有了它,此时的“剧”就是戏曲了,但是,在音乐上它还不是“南”戏,而是“北”剧。因此,它还需要继续完成向“南”的转化。
2.“北”剧向“南”戏的转化
北曲进入南戏,不仅有旋律差异的问题,而且,更需要在歌唱风格上与南方歌调统一,这就是“北”剧的歌唱向“南”戏的靠拢。在北的风格渐次减弱的同时,南的风格逐步形成并得以突出,这主要是歌法或口法产生的效果。明人王骥德有句名言:“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注][明]王骥德:《曲律·论腔调第十》,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第114页。,说的就是歌唱——旋律划定了“曲”的疆界,歌唱不得随意越雷池半步,如果想寻求不同的风格和特色、追求艺术个性,就需要有不同的“唱”,这“唱”就是歌法或口法。澉川杨氏家族对海盐腔的贡献之所以巨大,就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歌唱“家法”,而且深深地影响了“州人”,并渗入到了海盐剧腔中。
如果海盐腔只有北曲唱法而不去发展南曲唱法,或曰只有杨氏“家法”,那它依然是北曲,是“北”剧之曲,而不是“南”戏之曲,更不是南戏的海盐腔。因此,要完成由北向南的转化,还必须让北曲唱法或口法适应南方,根据南戏的特点建立适合南方的歌唱体系。
海盐腔不负众望,最终完成了上述两个转化,进入了地方剧腔时期。但是,这种转化并不彻底,海盐腔依然具有浓厚的北曲色彩。尽管明万历时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称:“此道有南北。南则昆山之次为海盐。吴浙音也。其体局静好,以拍为之节”[注][明]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载《汤显祖全集》(二),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189页。,将海盐腔、昆山腔说成“体局静好”的同类,这是就大体情形而言的,其实,海盐腔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高唱的色彩,它具有“高”“低”兼容的声腔属性,它的北曲高唱的特点仍然很突出,与昆山低腔仍然有着明显的差异。[注]详细内容参见拙文《论海盐腔“高”、“低”兼容的声腔属性》,《音乐研究》2011年第4期(第一作者未参与创作)。但是,“北曲、北套”“南北合套”能为海盐腔所用的,恐怕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只好在“江南歌调”与“海盐土调”上下功夫。
南戏在音乐上是由曲牌结构而成的,是曲牌体戏剧。但是,当初的“江南歌调”和“海盐土调”都不是唱曲牌的,它们要成为南戏的剧唱,就必须由“歌”转变为“曲”,需要经历一个曲牌化的过程,这是一个雅化的过程,也是文人化的过程。
海盐,古属江东;江东,又称江左,古人以东为左。长江进入今安徽境内转向东北方向斜流,所谓“江东”,是指长江下游南岸的今皖南、苏南、浙北及江西东北这一区域,明人(尤其是江浙人)所言“江东”,通常都是指地势相对平坦的苏南、浙北地区,这是吴方言的太湖片,即北吴语地区,“江南”即特指这一地区。历史上著名的南戏海盐腔、余姚腔、昆山腔都出自这一地区。按地域划分,海盐的所属区域位置是:江南——浙右——海盐。
所谓“江南歌调”即江东歌调。在方言区划上,海盐、余姚、昆山在同一方言片,又因方言与民歌关系密切,江南歌调使得海盐腔、余姚腔、昆山腔三种声腔在音乐上具有很大程度的共性或相同性,它们会共同使用一些几乎完全相同的歌调,这些歌调好比方言区的代表方言,我们不妨称之为区域性代表歌调。就“官”即“共同”的意思这一点而言,江南歌调就是北吴语地区的区域性官腔雅调,是与官话具有同等意义的“共同音乐”“通乐”。
于海盐人而言,对江南歌调当然可以采取拿来主义,直接纳入歌唱,也可以对它进行改编,给予提升。但是,要发展海盐腔,就要张扬地方音乐的个性特色,发展地方声腔,因此,海盐人必须对部分江南歌调进行改造和提升,以便更易于海盐人入口、入耳,让海盐人方便使用、乐于接受。改造和提升自己熟悉的歌调,也是擅歌的海盐人力所能及的。
但是,江南歌调不是南戏音乐“宋人词+里巷歌谣”中的词唱,相反,是需要改造、需要被统一到曲牌体制中去的“歌谣”。将齐言体的“歌”改造成长短句的“曲”,这种旋律和格律的改造、规范和提升的过程,就是江南歌调的曲牌化过程,这是一个雅化的过程。雅化是对旋律、唱词的提升,需要文人与曲师的参与。曲牌化使江南歌调转化成了曲牌体制的剧腔。
由于“江南歌调”被曲牌化,此时的“戏”已是南戏,但是,所唱还不是南戏海盐腔。
浙右,是就行省区划而言的,并不包括吴方言的昆山;但就方言小片而言,海盐与昆山的语音更接近,与余姚则相去稍远。对海盐腔与昆山腔进行特色区别,不应从方言或音乐旋律上入手,更需在歌唱口法上着力;杨氏“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于浙右”,所言“家法”即是歌法或口法,这是早期昆山腔不具备的。就“江南——浙右——海盐”的区域位置关系而言,就地方特色而言,浙右与海盐的关系要近于浙右与江南的关系,选择将浙右歌调曲牌化比选择江南歌调更科学、更有益,因此,应将“浙右歌调”的转化工作归在“海盐土调”的名下去做,而且,它们共享一个“家法”。
海盐土调,犹如方言的土语,这是一种极具地方特色而不应去寻找区域共性的歌调,土调的价值就在于它的个性特色,它只有上位的关联,没有下位的关联,承上而不启下,它是分类中的一个终极。正因为如此,海盐土调的曲牌化既要实现雅化的目标,又要保持它的地方性特色,相对而言,江南歌调曲牌化只需要做到雅化而不需要地方特色化,将歌调海盐地方特色化也是江南歌调力所不及的。海盐腔作为地方剧腔的价值和特色,除了口法,还有海盐土调的这种地方特色,否则,我们就无法区别哪是海盐腔、哪是昆山腔,甚至连差异更大一些的余姚腔也不能区别。
海盐土调的雅化仍然是对旋律、唱词等方面的提升,但是,它的曲牌化除了格律的规范之外,它的旋律改造还必须保持海盐土调的地方性本质特色,把握好改造的“度”是关键,这个旋律就是王骥德所说的“乐之筐格”,而在“唱”的方面,海盐土调被曲牌化后,仍必须用海盐的歌法或口法去唱曲牌体的、具有海盐特质的曲牌。只有满足了“筐格”和“唱”这两个条件,唱出来的才是严格意义上南戏海盐腔,或曰“海盐声”。至此,“海盐土调”的曲牌化过程才告完成,海盐土调也由此进入了崭新的海盐腔时代。但是,因所谓的海盐歌法脱胎于杨氏“家法”,所以仍离不开杨氏“家法”这个基础。由于海盐腔与杨氏“家法”渊源关系,事实上,海盐腔至死也未能完全脱离杨氏“家法”的牵扯。
“江南歌调”与“海盐土调”,在技术上,前者的整体水准应高于后者。艺术性和受欢迎程度与通行的区域大小总体上是成正比的,艺术需要更大的区域和更多的受众接纳它,但是,这并不排除“海盐土调”也有水准较高者,歌唱的发展自然会有优劣高下之分,所有土调并不都处在同一水准上,“江南歌调”在流入海盐的同时,艺术性相对较高的“海盐土调”也会影响周边地区,向周边扩散,成为他人的“江南歌调”,至少杨氏“家法”对海盐人来说是近水楼台。发展“海盐土调”,在南戏海盐腔的曲牌化过程中至关重要。
当“江南歌调”完成曲牌化时,“北”剧才能成为地道的“南”戏,这是南化的过程;当“海盐土调”完成了曲牌化时,南戏唱的才是真正的南戏海盐腔,这是个性化的过程。“江南歌调”和“海盐土调”的曲牌化过程是由“歌”向“曲”演进的过程,当这一过程完成时,它们总体上已接近当时“北曲、北套”“南北合套”的水准,应该说,至此南曲海盐腔就正式诞生了。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曲牌化并不海盐腔特有的现象,而是所有南戏声腔都必须经历的过程,由于海盐腔在文献上的优势,让后人知道了澉川杨氏的“家法”,所以,研究海盐腔的曲牌化才对各地方剧腔的研究有了示范作用,但是,由于各地歌谣的基础不同,技艺高低不一,曲牌化的过程和对它的认知也各有差异。例如,湖南祁剧高腔通常被认为是弋阳腔流传到祁阳后的产物,有关祁剧目连戏的音乐唱腔研究有“变民歌为弋阳腔”的专论,这应该是曲牌化的内容,但它的曲牌化过程却显现不出代表性,对于没有沿着民歌和佛曲演唱的道路发展却接受了弋阳腔,论者究其原因却认为:除“时代源流的影响”外,由于“弋阳腔进入祁阳之后,对原在祁阳目连戏中的民歌,加以改进融化,如将祁阳小调【闹五更】改成【五更转】之类,因而昔日用民歌、佛曲演唱的目连戏,逐渐为弋阳腔所替代,从而使它在祁剧目连戏中,树立了主体地位。然而,祁阳民歌中最为群众喜爱的旋律音调,仍能顽强地保留在祁剧高腔的许多曲牌之中。这一点也是万万不能忽视的。”[注]刘回春:《祁剧目连戏的兴起年代与艺术形态考》,载《艺海》编辑部:《目连戏研究论文集》,1993年,第98—99页。所谓民歌被“替代”并不客观,被“保留”却是事实,因此,祁剧高腔究竟是源于弋阳腔还是新兴的祁阳剧腔?尚需明确,祁剧在音乐源流上还有作进一步研究的余地。当然,由于特殊剧种目连戏的出现,无意中也增加了认知祁剧高腔的难度。
南戏是曲牌体制的戏剧,海盐腔的形成是海盐土调总体完成曲牌化的结果,因此,海盐腔形成的时间,最早也只能从海盐土调开始曲牌化时算起,把整个过程都包括进去,这是最宽容的算法。
南戏以“腔”相称、以地名为声腔剧种名的涌现,是进入明代以后的事。《猥谈·歌曲》云:
数十年来,所谓南戏盛行,更为无端,于是声乐大乱。……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真胡说耳![注][明]祝允明:《猥谈·歌曲》,载[明]陶宗义等编:《说郛三种》(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099页。
当是明代正德前“数十年”的情况,当时南戏大兴。南戏声腔的曲牌化是一个时期,各剧腔大兴并立则是另一个时期。
作为曲本体的戏剧,南戏大兴是以南戏在音乐上完成曲牌化为契机的,土调被雅化、被提升,给了几乎所有的地方歌谣曲牌化的希望和机会,它们都有被改造成南戏剧曲的可能,各地都有创建自己戏曲剧种的可能。有“大哥”海盐腔等一批声腔完成曲牌化为榜样,后来者都跃跃欲试,依葫芦画瓢,纷纷做起了声腔的小弟弟,这才有了“所谓南戏盛行”。但是,这种自发行为,思想不统一,态度各异,技术水准更是参差不齐,所谓“盛行”,实为“大乱”,于是,出现了“愚人蠢工徇意更变”的局面,乱象横生。所谓“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只能是完成曲牌化后不久的情形。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都能解理的,更不可能合所有人的意。小弟们能否有所成就、能否持续发展,就要看他们各自的技艺造化,除改造旋律的能力外,更重要的是要掌握歌唱关键技术的唱法或口法;勤奋好学只是一方面,成功与否,更多是取决于当地的音乐文化根基,取决于是否有海盐那样的文化积淀,并不是所有说方言的地方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民歌的,更不是所有的歌谣都发达到可以成为剧腔的。南戏盛行也意味着竞争激烈,一旦走上了南戏这条路,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很有可能会被声腔大潮冲得无影无踪;所谓“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真胡说耳”,“喉舌”是歌唱的器官,是体现歌法或口法优劣、有无之所在,“抑扬”指高唱和低唱,没有“家法”者只能“杜撰百端”,在艺术实践中摸着石头过河,能成功者究竟几何?可想而知。因此,“真胡说”者大有人在,早在意料之中。但是,“真胡说”者并不是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而是那些随大流的“小弟弟”。当然,剧腔的发展不及曲唱的水准高,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祝允明所言也并非完全出于封建文人对俗文化的歧视。
有“家法”的方可称“腔”,有“家法”的才能生存和发展。早期南戏最终能传承下来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声腔,有“家法”者如《南词叙录》所云:“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称‘余姚腔’者,出于会稽,常、润、池、太、扬、徐用之;称‘海盐腔’者,嘉、湖、温、台用之。惟‘昆山腔’止行于吴中”,能进入“唱家”视野的,可谓有“家法”,所以,日后它们当中方有人可以大行其道,子孙满堂。明清之际,地方戏隆兴时,却少有称“腔”者,或为派生,或为模仿命名方式,实则多为“无腔”,兼唱曲牌的剧种最后都被归到南戏声腔的名下,这都是“腔”的规定性所起的作用。而且,海盐腔的消亡,也最终亡于“无腔”,亡于口法不传。
明代南戏声腔并立,这是地方剧腔繁荣的体现,曲牌化的完成使得南戏声腔由“歌”进入了“曲”的时代,大大提高了南戏歌唱的艺术性和歌唱地位。由于词唱的传统,“海盐土调”被曲牌化而不断被纳入戏曲,不仅被提升为折子戏传唱,还被提炼成只曲、套曲用于清唱,被歌妓、艺人在各种场合传唱,剧唱与曲唱互动,又使海盐腔取得了进一步的发展,这种互动也成为诸多南戏声腔长足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改调歌之”是地方剧腔繁荣的另一个标志性特征,清人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说:梁氏“伯龙填《浣纱记》,王元美诗所云:‘吴阊白面冶游儿,争唱梁郎雪艳词’是也。又有陆九畴、郑思笠、包郎郎、戴梅川等,更唱迭和。清词、艳曲,流播人间,今已百年。传奇家别本,弋阳子弟可以改调歌之,惟《浣纱》不能,固是词家老手。”[注][清]焦循:《剧说》,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第117页。这是以拥有大量地方剧腔曲牌为前提的,水准越高、拥有的曲牌数越多,“改调歌之”的能力就越强。由于曲牌化的出发点是歌谣,“改调歌之”也需要通过地方特色曲牌来实现,但是,如此高水准、数量众多曲牌的出现,不是仅仅靠曲牌化就可以实现的,这是曲牌化之外的话题。
海盐腔是由词唱官腔一路发展而来的南戏声腔,具有浓厚的北曲色彩,它不仅经历了“由词唱向剧唱转化”“由‘北’剧向‘南’戏转化”的过程,而且,还经历了“江南歌调”与“海盐土调”的曲牌化过程,海盐土调只有在完成了曲牌化的过程后,才能成为严格意义上的南曲,才能进入“地方剧腔”的时代。海盐腔等一批南戏声腔,它们在歌唱方面能取得长足的进步和发展,都是曲牌化完成以后的事。海盐腔的曲牌化过程具有典型意义,对研究各地方剧腔具有示范作用,曲牌化及其相关论题是一个新的领域,希望本文能抛砖引玉,带动更多的研究者参与,出更多的成果,推动戏曲声腔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