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翀,杨化冰,王 平
(湖北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武汉 430065)
葱豉汤首载于晋·葛洪所著的《肘后备急方》,原文曰:“伤寒有数种,人不能别,令一药尽治之者。若初觉头痛、肉热、脉洪起,一二日,便作葱豉汤。用葱白一虎口,豉一升,以水三升,煮取一升,顿服取汗。不汗复更作。”这里的“伤寒”乃广义伤寒,是一切外感热病的总称,包括狭义伤寒、温病等。当代医家普遍认为:“温病与狭义伤寒虽同属外感热病,但因证脉治完全不同,临床必须严格鉴别”[1],这与葛洪提出的外感热病初起机理类似,都用葱豉汤治疗的提法略有出入。我们通过临床实践及对历代文献的梳理,认为葛洪所言非虚。外感热病包含的种类虽然复杂,但初起时的病变机理却类似,“表透”之法是为正治,而葱豉汤恰有表透之功,具有发汗不伤阴、无凉遏之虞的特点,故而治疗外感热病初起,只需把握“初觉头痛肉热脉洪,起一二日”这几个辨证要点即可使用葱豉汤治疗。
外感热病包含的种类虽然复杂,发病原因也各不相同,但初起证候、病变机理却类似。如葛洪在《肘后方》中曰:“伤寒、时行、温疫三名同一种耳,而源本小异。其冬月伤于寒,或疾行力作,汗出得风冷,至夏发,名为伤寒。其冬月不甚寒,多暖气,及西南风使人骨节缓堕受病。至春发,名为时行。其年岁中有疠气兼挟鬼毒相注,名为温病。如此诊候相似,又贵胜雅言,总名伤寒。”
国医大师张镜人认为,外感热病主要有新感外袭和伏气内发2种类型,在初起阶段病变机理类似,治疗原则都是要让邪气从肌表透散:“外感热病不外乎新感外袭和伏气内发二端。新感虽有寒温之分,但外邪侵犯,由表入里,治疗只宜表散;伏气因新感引动,由里出表,治疗亦宜透达。除里结阳明的实证可下而外,新感与伏气的出路同在肌表。故‘表’与‘透’实为治疗外感新病的要法。[2]8”外感热病初起阶段还未发生变证之前,“表透”之法乃为正治,而葱豉汤恰有表透之功。
葱豉汤仅由豆豉、葱白二药组成,虽然看似组方简单,药物平淡,但是清代名医费伯雄在《医方论》中评价该方:“解表通阳最为妥善,勿以其轻淡而忽之。”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曰:“豉,诸大豆皆可为之,以黑豆者入药。有淡豉、咸豉,治病多用淡豉汁及咸者,当随方法。”现代主要用淡豆豉入药。缪希雍在《本草经疏》中曰:“盖黑豆性本寒,得蒸晒之气必温,非苦温不能发汗、开腠理,治伤寒头痛寒热及瘴气恶毒也。”不过淡豆豉的寒温之性与炮制方法有着密切关系。淡豆豉如果与桑叶、青蒿同制发酵,则味辛、甘、微苦,性微寒。张璐在《张氏医通》中曰:“香豉、人中黄又为时疫之专药,豉乃黑豆所盦,得湿热之气,酿成败秽之质,能引内邪从巨阳蒸汗而解。”
但是如果经麻黄水浸制而成的淡豆豉则味辛、甘、性微温,具有虽不取麻桂而实不废麻桂之意。张镜人出生于中医世家,其家族经过数代人临床实践,总结出选用麻黄所制淡豆豉治疗外感热病,擅用葱豉汤、栀豉汤、黑膏汤于外感热病各个阶段,而其中淡豆豉的不同配伍组合是其精妙之处。张镜人认为:“新感务求‘表透’,勿使内入;伏气务求‘透表’,促其外达。惟豆豉一味,兼擅表和透的功效,乃治新感与伏气的至当不易之品。[2]2”综合张璐和张镜人的经验可以发现,淡豆豉用桑叶制则性微寒,麻黄制则性微温,但其味皆辛,并且其败秽之性不变,所以其表透之功不改。
葱是常见调味品,全国普遍种植,但是品种各异,北方主要种植大葱,南方种植小葱。《本草纲目》中曰:“一种冻葱,经冬不死,分茎栽莳而无子;一种汉葱,冬即叶枯。食用入药,冻葱最善,气味亦佳也。”张介眉在《华夏小葱研究》中指出,药用主要是洋葱组中的火葱,也就是平时所说的南方的小葱。《神农本草经》中记载葱的功效:“其茎可作汤,主伤寒寒热,出汗,中风面目肿。”葱豉汤中使用的是葱白。陶弘景认为:“葱有寒热,白冷青热,伤寒汤中不得用青也。”彭子益在论述葱豉汤时,强调使用连须葱白。张山雷在《本草正义》中曰:“鲜葱白,轻用二三枚,重至五枚。以柔细者为佳,吾吴谓之绵葱。其粗壮者则曰胡葱,气浊力薄,不如柔细之佳。去青用白,取其轻清;或连须用,欲其兼通百脉。”张山雷的这段话不仅解释了连须葱白的妙处,同时还明确了葱白的用量。葛洪在《肘后方》中对葱白用量的描述为“一虎口”,指一只手的虎口所能执持的量,但人手大小有异,用量难以准确把握。彭子益和张山雷的观点类似,认为病情轻者、体弱者用连须葱白2~3根,病情重者、体壮者用5~8根。
葱能通阳,豉能升散,二药相合微辛微温之间共奏表散透达之功,同时具有发汗不伤阴、无凉遏之虞的特点。
历代医家中对葱豉汤治疗外感热病初起颇有感触者不乏其人,如《本草纲目》便记载了苏颂对葱豉汤治疗疫病的体会:“凡得时气,即先用葱豉汤服之取汗,往往便瘥也。”张镜人对葱豉汤的应用更为丰富,他认为对于伤寒初起、邪在卫分者,使用葱豉汤具有一剂知、二剂已的效果,对于新感引动伏邪者,立可促使伏邪由里出表而获速效。他还提出葱豉汤适用于南方,“盖南方多湿而无北地的寒邪阴凝,故卫分之邪偏于寒者,不必赖麻、桂之辛温,辛温则燥湿化热;偏于温者,也不宜于桑菊,银翘之辛凉,辛凉恐其遏其邪。而葱豉汤的微辛微温,恰到好处”[2]9。
彭子益在《圆运动的古中医学》中说:“温病脉虚身乏,身痛,发热恶寒,是兼感寒温病。葱豉汤煎服……平稳之方也。”尤其是治疗小儿外感热病时,他非常推崇葱豉汤并认为:“小儿荣卫薄弱,麻黄芍药均不能受……用葱头、豆豉以舒金气开收敛。此为难多年,始寻出极妥的办法。”并且对葱豉汤的适应症做了详细说明:“凡用葱豉汤,舌有黄苔,无论润燥,均用。葱豉能消散胃滞也。如外感初时恶寒,后虽单发热,只要鼻塞身痛头痛,仍宜用之。”这比葛洪所描述的“初觉头痛,肉热,脉洪起,一二日”更为明确。
葛洪以降对葱豉汤加减变化者也不乏其人,如《千金方》中的葱白香豉汤就是在葱豉汤的基础上加了生姜1味。张璐在《张氏医通》中评价该方:“药味虽轻,功效最著。凡虚人风热,伏气发温,及产后感冒,靡不随手获效。与产后、痢后用伏龙肝汤丸不殊,既可探决死生,且免招尤取谤,真危证解围之良剂也。”何秀山在《重订通俗伤寒论》中评价该方:“葱白香豉汤,药味虽轻,治伤寒寒疫,三日以内,头痛如破,及温病初起烦热,其功最著。”何廉臣对该方的理解也甚为深刻:“四时猝然感冒者,为小伤寒。叶天士云:当视其寒暄,或用辛温,或用辛凉,要在适中。惟照此立案开方,最为简要。吾侪可作立方程式,临床医典,不必趋异求新。”
正是由于葱豉汤这种性散平和又润津液的特性,我们通过临床实践发现,该方对于外感热病初起、邪在卫分、邪浅证轻且无其他兼症者,常有1剂而愈之功。建议患者临卧前煎汤趁热服下,轻覆衣被,无需厚盖,服药3~5 min后病人会觉得后背微微汗出,或者遍身微似有汗,叮嘱病人安心休息,通常一觉之后热退身安,诸恙悉除。如服药后未见汗出,诸恙如故,可再服1剂。
葱、豉乃平常人家之品,但在葛洪的配伍之下,具有治疗外感热病初起的功效。这些病证初起证候不典型,就是医家也易混淆,但是1剂葱豉汤却有以不变应万变之妙,即使是没有医学知识的平常百姓,只要把握“初觉头痛,肉热,脉洪起,一二日”这几个辨证要点就可自行治疗。正如葛洪撰写《肘后方》的初衷:“又见周、甘、唐、阮诸家,各作《备急》,既不能穷诸病状,兼多珍贵之药,岂贫家野居所能立办……余今采其要约,以为《肘后救卒方》三卷,率多易得之药……或不出乎垣篱之内,顾眄可具。苟能信之,庶免横祸焉。”葛洪在博览医书近千卷之后由博返约,对诸多病证示人以简便验廉之法治疗,而这一切都是基于他对病机、药效、配伍的深刻理解。葱豉汤药虽平常,理却精深,正如清代名医费伯雄在《医醇賸义》的序中所言:“天下无神奇之法,只有平淡之法,平淡之极,乃为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