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阳1 顾 勤2
1.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江苏 南京 210029;2.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江苏 南京 210029
功能性消化不良(Functional Dyspepsia, FD) 指包括由胃、十二指肠功能紊乱引起的一系列功能性胃病,症状主要包括早饱感、上腹饱胀、上腹灼热感及上腹痛等,经检查排除引起这些症状的器质性疾病的一组临床综合征。临床根据其侧重不同,又分为餐后不适综合症和上腹痛综合症两型[1-2]。我国流行病学调查发现,FD患者占消化科门诊患者50%左右,具有病程长、易反复的特点[3]。祖国传统医学里并没有关于FD的病名记载,但根据其临床表现,可将其归为中医“胃痞”、“胃痛”等范畴。目前FD在中医范畴内的的病名、证型尚不统一,《功能性消化不良的中西医结合诊疗共识意见(2017)》将FD分为:脾虚气滞型、肝胃不和型、脾胃湿热型、脾胃虚寒型、寒热错杂型等5型[4]。病机上认为FD发病以脾胃功能失调,升降失司,胃气壅塞所致[5]。治疗上,结合中医辨证分型选方,疗效肯定。但临床上仍有少数患者病程较长,经上述方法治疗后,效果不显著。此时从肝阳虚着手辨治功能性消化不良可取得较好临床疗效,现将笔者跟随顾勤教授学习期间所得相关临床经验总结如下。
肝阳虚在现代中医学教材中少有提及,缺少对其详细论述。但查阅历代文献不难发现有关肝阳虚的相关记载,如华佗在《中藏经》提出:“肝虚冷,则胁下坚痛,目盲臂痛,发寒热如疟状,不欲食。妇人则月水不来而气急,其脉左关上沉而弱者是也。”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药方》中说:“左手关上脉阴虚者,足厥阴经也,病苦胁下坚、寒热,腹满、不欲饮食,腹胀悒悒不乐,妇人月经不利,腰腹痛,名曰肝虚寒也。”提出肝虚寒及其临床症状。张景岳亦云:“或拘挛痛痹者,以木脏之阳虚,不能营筋也”,指出肝阳虚之象。近代名医秦伯未在其《谦斋医学讲稿》中说:“懈怠、忧郁、胆怯、头痛、麻木、四肢不温等,便是肝阳虚的证候。”侧面论述了肝阳虚及其症状。《蒲辅周医案》中亦曾提过“筋无力,恶风,善惊惕,囊冷,阴湿,不欲食”等肝阳虚的表现,可见近现代医家亦开始重视到肝阳虚这一病机。而从脏象及阴阳学说来看,“万物抱阴负阳”、“无阴则阳无以化,无阳则阴无以生。”五脏皆有气血阴阳,肝脏亦不例外。无论是从医家古籍或是中医基础上来说,肝阳虚都是不可否认的。虽然在临床上较少见,但仍不可忽视。而在肝阳虚的病因病机方面,顾勤教授在多年的临床实践中,归纳总结了以下三点:情志伤阳,平素多忧思谋虑,或性情急躁等,致气机不畅[6],肝阳不展,日久而成阳虚之象;阴损及阳,肝阴虚日久,无以化生肝阳;五脏之阳气皆来源于肾,肾阳虚的患者,日久不愈,累及肝阳。
肝主疏泄,调畅情志;脾主运化,主升清;胃主受纳,主降浊。肝之疏泄有度,则气机调畅,助脾胃发挥升降枢纽的作用[7]。如《医碥·五脏生克说》云:“木能疏土而脾滞以行”。
现代的中医教材大都认为肝之阴血充足,濡养肝体,肝性条达,则肝脏发挥正常的升发、疏泄功能。却因对肝阳的不重视,而忽视了肝阳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的作用。顾勤教授认为,如果把肝比作树木,则土壤及雨水为“体阴”,而树木的生长、升发则是“用阳”。雨水充足树木才能茁壮成长,但是却没有进行更深层次的认识,即阳光所发挥的作用。如果缺少阳光,缺少温暖,即使有雨水土壤,树木也不可能成长的,而这个阳光就是“肝阳”。肝木的升发、条达、舒畅之性有赖于肝之阳气的主导。正如宋鹭冰教授所言: “肝主疏泄,亦有赖阳气之温煦。”肝阴得肝阳的温煦才不会损伤,肝脏只有得到肝阳的温养,才能正常的疏泄,肝的功能才能正常[8]。可见在肝的正常生理功能中,肝阳是必不可少的。
若各种病因引起肝阳虚,均可导致肝失条达,疏泄失常,脾胃升降失调,发为痞证。正如清代名医唐容川在《血证论》中所云:“设肝之清阳不升,则不能疏泄水谷,渗泄中满之证在所不免。”如素体阳虚,或大病伤阳,或过用寒冷之品等,均会出现阳虚的病理改变。肝阳亏虚,温煦无力,虚寒内生,阴血不能濡养肝体,引起肝失条达,疏泄失常,气机不利,影响胃之和降,从而引起病变。
肝阳虚型FD临床表现包含肝阳虚和痞满两方面,其中痞满以胃脘痞塞满闷不舒为主。而肝阳虚则包含阳虚及由此所引起的肝失疏泄等两方面表现,如神倦懒言、乏力、肢冷畏寒、小便清长等阳虚的表现;情志抑郁,太息,两胁胀满不舒,或伴胀痛、刺痛,胸腹痞闷不适,呕恶等肝失疏泄表现。临床上结合患者以胃脘满闷不舒为主要症状者,不难诊断FD。但深究其病机时,往往难以明确病机。如无论是肝阳虚亦或肝阴虚,均会出现一系列肝失疏泄的症状,两者难以区别,可以说是“本异标同”。阳虚症状有时又难以与痞满伴肾阳虚者鉴别[9]。
总而言之,肝阳虚型FD的临床表现,目前尚无医家对其进行详尽的论述,无统一的诊断标准。顾勤教授结合临床总结其相关症状,如胃脘部痞塞不舒、不思饮食、呕恶、纳呆、或伴两胁不适、优柔寡断、精神疲惫、抑郁、善悲易恐、少气懒言、畏寒肢冷、舌淡、苔薄白、脉沉弱无力等。
在辨证肝阳虚型FD时,对于阳虚较甚的患者,易与痞满伴有腰膝酸软、小便清长、畏寒等肾阳虚表现者相混淆。而对于以痞满不舒为主的患者,伴有两胁不适、或胀或痛、呕恶纳呆等,容易误认为肝气郁结证。顾勤教授在辨证中,尤其重视肝阳虚时的情志方面独特表现,如情绪低沉、郁郁寡欢、少言寡语、表情淡漠等,认为其对于肝阳虚型FD的诊断有很大的帮助。同时结合经脉辨证,认为肝阳虚型FD,除了有胃脘痞满不舒外,尚有头部昏沉,或小腹拘急疼痛、疝气痛,或少腹及大腿内侧、阴部等冷痛,睾丸冷痛等厥阴虚寒之象。
对于肝阳虚型FD,治疗原则总以温阳暖肝为主,辅以理气消痞,同时兼顾阴阳,标本同治。在补肝阳时,顾勤教授针对肝阳虚的病机特点,提出了以下三点:①结合肝体阴用阳的特点,在运用温药时,兼顾肝阴易损易虚,肝阳易动易亢的特性。用药多选肉桂、巴戟天、仙灵脾、小茴香、乌药等性温润之品;②肾主一身之阳,肾阳虚者,常累及肝阳;肝肾同源,肝阳虚日久,亦会导致肾阳虚,认为肝肾阳虚多并见,故选用温补之药时,多主入肝肾二经,以期肝肾并补;正如《医宗必读·乙癸同源论》所谓“补肾即所以补肝”,药用如温补药中之淫羊藿、巴戟天、肉苁蓉、杜仲等;③温阳同时不忘护阴,张景岳认为“阴根于阳,阳根于阴”,指出“善补阳者,必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10]故而在温阳时,常辅以酸甘滋阴之品,阴中求阳,阴阳并补。尚能防辛温伤阴之弊,起到柔肝的作用,以顾肝体,药用熟地、当归、白芍、乌梅、枸杞子、沙苑子、山萸肉等。
气虚是阳虚之始,阳虚为气虚之渐,故而在补肝阳时,应酌情配伍补肝气之品,以舒畅气机。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提出:“肝属木而应春令,其气温而性喜条达,黄芪之性温而上升,以之补肝,原有同气相求之妙用。”[11]朱良春在《朱良春用药经验集》中说: “肝阳肝气为用,肝阴肝血虽多不足之证,肝阳,肝气亦有用怯之时……肝阳虚可用附子合桂枝、黄芪。”[12]顾勤教授亦认为,临床无论是补肝阳或是滋肝阴等,旨在于复肝之升发条达。阳虚患者,大多有不同程度的气虚。应用黄芪可补肝升发之气,以助肝阳。顾勤教授临床每遇肝阳虚者,皆投以炙黄芪,取效甚佳。
FD的病机总以脾胃功能失调,升降失司,胃气壅塞所致。故在温阳暖肝同时,不忘理气消痞,标本同治,考虑肝阳虚因素的存在。故所用理气之品性多平和,常用有香附、苏梗、佛手、香橼、绿梅花、枳壳等。
张某,男,42岁,2018年1日16号就诊,主诉:胃脘胀满5年余。患者5年前因饮食不节,出现胃脘部胀满不适,每于饮食后加重,平素自服健胃消食片及吗丁啉等,症状时有反复。后渐至纳呆、食欲差,为之所苦恼,情绪不宁。情志波动时,诸症加重。本次入冬后,症状加重,痞满较甚,稍食则胀,纳呆,四肢冷且畏寒,两胁不适,少腹怕冷,倦怠乏力,神情忧郁,情绪低落,面色微青,胸闷叹息等,舌淡,苔薄白,脉弦弱。曾予温补脾胃、疏肝理气等法,效果不甚。胃镜示未见明显异常;肝胆胰脾彩超未见异常。西医诊断:功能性消化不良;中医诊断:痞满(肝阳亏虚型)。拟温补肝阳、和胃消痞之法,方用温肝汤加减。药用:黄芪30 g,肉桂6 g,淫羊藿10 g,巴戟天10 g,山茱萸10 g,当归10 g,香附10 g,白芍10 g,陈皮6 g,白术15 g,枳壳 10 g,合欢花10 g,炮姜6 g,茯苓15 g,党参15 g,甘草3 g。
二诊:诸症较前缓解,胃纳渐复,面色红润,情绪好转,但觉腰膝酸冷,两胁不适,继守原方,并予肾气丸口服。后随访患者,胃痞渐消,食欲可,情志畅达,四肢温,语气有力,嘱原方续服。
按语:患者为胃脘痞满所苦,相关辅助检查未见明显异常,西医诊断为功能性消化不良,可归属于中医“痞满”范畴。四诊合参,一派阳虚之象,且情志波动时,症状亦有加重,故考虑为肝气郁结之象。然前医投以疏肝理气,温补中焦之品,未见效果。故此例并非单纯脾胃阳虚、肝气郁结之证。细究其症,除胃脘痞满外,尚有神情忧郁、情绪低落、面色青等表现,故考虑其可能因肝阳不足所致。肝阳虚衰,肝失条达,疏泄失常,导致脾胃升降失调,发为FD。故试投以温补肝阳之品,方中重用黄芪以复肝条达升发之气。肉桂、淫羊藿、巴戟天等性较平和之品,补肝阳之虚。配以当归、山茱萸、白芍等顾护肝体,以求阴阳并补。以香附、枳壳、合欢花等疏理肝气,条畅气机。木不疏土,脾失健运,故入白术、茯苓、党参等健脾益气。同时服用肾气丸,以求肝肾并补。全方共奏,温补肝阳,理气消痞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