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拉迪沃斯托克(组诗)

杨河山

符拉迪沃斯托克

一种巨大的可能：当你从那个能看见日本海

的Azimut酒店走出来，你将有机会

重新走入二十八年前曾经走过的

一条 街道，就像走入你的青年时代，

那时候你还年轻，消瘦，头发

特别长，穿灰色夹克衫，像个民工。

你喜欢迎面走来的高大苗条的金发女孩儿，

而她们也大胆野性注视着你

有的还微笑一下，你发现，这个六月份

仍然有些冷的海滨城市其实挺美。

虽然建筑有些破旧，很多年以来

始终一个样子，人行道有很多地方

已经破裂，鸥鸟特别多，在头顶上

盘旋着飞，有的还冲入街道，

特别像有雀斑的亚麻色头发的孩子，

在城市上空奔跑，有的还把粪便

排泄在步道板上了。但确实有某种巨大的可能，

比如你在路上遇到了二十八年前

的女翻译苏莎，她领着女孙子，

（当年她如此翻译“孙女”这个词）

从前比较娇小体态苗条，

而如今已臃肿得不成样子，但你仍然

认出了她。你们握手，亲切拥抱，

这一刻你发现，她的孙女特别像空中的海鸥。

你还发现，这里有一片毫无生气

的海，有时候或许也会特别狂暴，

而那些陡峭的从不平坦的街道，

汽车高速行驶，车中的行李箱都如醉鬼般

摇晃，有的甚至已扑倒在地。

走入苏联C-56潜艇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街上，

临近某个海湾，你发现一艘苏联C-56潜艇，

被油漆成绿色，特别像一条脱离了

海水的大鱼。你推开门走进去，

眼前的一切，令你陷入了想象，

好像这艘潜艇仍在苏联时代冰冷的海洋深处

移动，那个舰长，已化作雕塑，

但此刻他仍然活着，他大声喊叫，

让他的士兵们快速移动潜望镜，

转动船体两侧那些成群结对的红轱辘，

将炮口对准不远处的德国军舰。

战争正在进行，此刻，你走进了这座废弃的

已经成为博物馆的苏联时代的

潜艇，但你发现，此刻里面其实特别忙碌，

那些死去的海军士兵，他们的名字

列隊站在炮台后面的墙壁上

正在迎战，凶恶的敌人

蓝色海水的深处爆发出紫红色的火光。

你推开那个圆形的门，

走到了潜艇肚子里面，好像走入苏联时代，

同时你看见了斯大林的画像，

他弯曲的胡子仍然让敌人恐惧。

他注视着你，以笨拙的动作

试图把这艘早已废弃的潜艇

重新拖入大海。而冷漠的大海，

表面上仍然风平浪静，仿佛死一般沉寂，

但它的深处汹涌澎湃，

波浪连天，发出摧毁一切的轰响，

似乎为那个逝去的时代发出

地狱般的欢歌。

雨中的火车站

火车总要有一个停靠的地方，

即使世界上最长的铁路，俄罗斯的

西伯利亚大铁路。（它总长9288公里，

从莫斯科到海参崴跨越了8个时区，

穿越87座城市和16条河流，

也将穿越时空以及俄罗斯暴虐的风雪）

火车全程需要7天7夜，

这无数个7天7夜由汽笛的轰鸣声

与红色铁轮的持续滚动组成，

载着煤炭，石油与木材，以及穿着灰色

或黑色衣服的囚犯，流放的

思想家，政客以及诗人，但它终归

要有一个停靠的地方。是的，

火车在这里停下来，喘口气，

然后将继续行驶，（但这次应该是作为起点）

雨中的火车站，一辆红色火车

停下来，几乎没有声音。人们在等候，

而更多的人已陆续走下火车，

我知道他们的前面将是寒冷与死亡的

孤寂，那是更加漫长的旅途。

托卡内夫灯塔

这特别诡异的青蓝色或豆绿色的海，

以及其他更加复杂的夜晚，

阴云密布，或者迷雾，下雨或者下雪，

这盏灯塔……托卡内夫灯塔（Tokarev Light），

将始终站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港

入口处，伊格瑟尔德半岛的西南方，

为那些海面上浮动的船照亮

一片天空。从一八七六年至今，

或一九一零年，这石头灯塔，

（塔身下半部分为八角形，塔身上半部分

是圆柱形，灯塔漆成白色，

灯笼圆顶漆成红色）以塔灯十二米

的高度宣告家乡的存在，

温暖幸福和安宁，这托卡内夫灯塔，

俄罗斯以及世界最著名的灯塔，

某一天我在它的身边久久徘徊

不愿离去，希望它也能为我指明前行

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