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
提起唐代科考,大家可能会纷纷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分明经和进士两科!不错,不过只说对了一部分。因为严格来说,唐代科举分两大类:制举和常举。
所谓“制举”,就是由皇帝下诏、以招“非常之才”为目的而不定期举办的非常规考试,考什么、怎么考全看皇帝的用人需求。比如初唐四杰中的王勃,16岁就考中幽素科做了官,这个科目就是制举考试的一种。
有唐一代,设立过的制举科目大概不下百种,比较常见的有贤良方正科、博学宏词科、直言极谏科等。此外,还有很多花里胡哨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科目,比如志烈秋霜科、临难不顾徇节宁邦科、长才广度沉迹下僚科、手笔俊拔超越流辈科、哲人奇士逸沦屠钓科……一个个名称浮夸到令人难以相信这是朝廷正儿八经的招考科目,只能说当皇帝就是好,科考这么严肃的事,也能搞得如此任性。
当然,制举考试毕竟只是人才选拔的一种补充方式,类似现在的艺体特招生。真正的重头戏,还要看常举。所谓常举,又称贡举,就是定期举行的常规性考试。
唐代的常举每年举办一次,主要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法律)、明书(书法)、明算(算数)等五十多种科目。其中秀才科等级最高,但因为太难考,设立不久就废除了。其他明法、明书之类,都不怎么受待见,所以常科的重中之重就是明经和进士。
那这两科究竟有什么区别呢?首先考试难度不同。
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30岁中明经已经算高龄考生,50岁进士题名却依然可说是年轻有为。因为明经易考,主要考“帖经”,就是抽取经典古文,遮住关键字句,让考生补充填写,跟现在做的填充题一样,纯靠死记硬背。
而进士难度就大多了。因为,重点考诗赋。
诗、赋都是对韵律有要求的文体,诗要音韵和谐,对仗工整;赋要文辞华美,骈骊顿挫,还要应题而作,临场发挥。这就要求考生有相当深厚的文学功底以及独立思考能力。而我们熟悉的唐代诗人因为个个才华满格,几乎都选择考进士。
唐代的诗赋考试一般放在第一场,出题范围十分广泛,什么历史故事、四季节令、描写风景等都有,有时甚至是主考官现场即兴选题。
比如有一年考试,主考官看到考场的北边新栽了一棵小松树,就对考生们说:同学们,今天就以这棵松树为题作诗吧。所以,这一年的诗赋题目就叫《贡院楼北新栽小松树》。
堂堂国考,竟然随性到这种程度,这要是放在八股取士的明清时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而且,不仅考官随性,考生随性起来更夸张。
开元年间,有个名叫祖咏的考生,诗赋考试才开场15分钟,他就突然起身,将诗稿往主考官的案前一放,拎着文具袋扬长而去。刚出考场没两步,主考官就举起考卷,扶着门框,大声喊:“嘿!这位同学,你还没写完呢!”祖咏停步,转身,微微一笑很倾城,回了主考官两个字:“意盡”,说完便飘然而去,留下主考官在风中凌乱。
主考官为何说他还没写完呢,因为唐代考诗歌有篇幅要求,必须是五言六韵十二句,可祖咏只写了四句就走人了。
祖咏这首个性的应试之作《终南望馀雪》是这样写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整首诗咏物寄情,意在言外,且清新明朗,朴实自然,是一首难得的佳作。而且,的确已经“意尽”,多一个字都显画蛇添足。
清朝王士祯在《渔洋诗话》里把这首诗和陶潜的“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王维的“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等并列,称为咏雪的“最佳”之作。
在今天,要求800字的高考作文你如果写200字,估计只能得零分。祖咏却因这首诗写得实在太好,被主考官破例录取,成为有名的科场佳话。
既然明经和进士考试难度不同,学历含金量也就不同。如果说明经相当于现在的函授本科,那进士就是985、211,甚至对标清华、北大也绝不为过。
在当时的科考风气中,存在着一股明显的鄙视链:进士出身的瞧不起明经出身的;甚至还没考中进士的也瞧不起明经出身的。典型例子就是李贺得罪元稹的故事。
李贺十几岁时,因受到大文豪韩愈的青睐,名扬京洛,据说当时已考中明经的元稹对他十分仰慕,还曾亲自登门拜访。结果,李贺接过名片一看,一声冷哼道:“你一个明经出身的人,也有脸来见我?”差点把元稹气到原地爆炸。
这个故事虽然真假难辨,但在唐人眼里,明经和进士声望的悬殊可见一斑。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想说,唐代的科考还是很美好的嘛。考题范围那么宽松,答题“半途而废”也能金榜题名;虽然明经不受待见,那就一门心思考进士呗。呵呵,没那么容易。
唐朝科举的第一个特点是:进士录取率极低。
终唐一代,每年录取的进士平均不超过25人,录取率仅百分之一二。所谓物以稀为贵,高中进士在唐朝的尊崇程度,鲜有其他事项可比拟。
比如,有人登第后曾赋诗日:“元和天子丙甲年,三十三人同得仙。袍似烂银文似锦,相将白日上青天。”进士及第的喜悦如同成仙升天,新科进士们的快意之情与世人的追捧艳羡也就不难想象了。
在唐代,整个官僚体系内都有一种神圣的进士情结。比如一个叫薛元超的宰相,说自己生平有三大恨:一是非进士出身,二是没娶到五大望族之女,三是没能修国史。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连君临天下的唐宣宗都对进士题名一心向往,不能参加科考,他就在宫殿柱子上自题“乡贡进士李道龙”过把瘾。
然而,这看似风光无限的进士之路,背后却不知铺垫了多少落榜考生的血与泪。因为录取率极低,唐朝甚至产生了一种专门的诗歌类型,叫“落第诗”,比如孟郊写的《再下第诗》:“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光看诗名《再下第诗》就够忧伤了,何况内容。
晚唐诗人温庭筠的儿子温宪也是屡试不第,笔下也有类似诗篇:“十年沟隍待一身,半年千里绝音尘。鬓毛如雪心如死,犹作长安下第人。”诗人顾况的儿子更是考了30年,忍不住吐槽:“吟诗三十载,成此一名难。”写下名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诗人曹松一直考到七十多岁,才因年老被特放及第……
当时很多外地学子,为博得一个进士出身,滞留长安多年不得归家,饥无食,寒无衣。更悲摧的是,有的考生的父母死了,他们却贫穷到只能卖身为奴,为父母办丧事,有的夫妻分别十几载,相见时几乎不能相认……
不过这还不算完,唐代科考的第二个特点:考试不糊名,且行卷、通榜之风盛行。
不糊名,主考官想针对某个考生放水那就太简单了。而所谓“行卷”,就是考试前,应考的举子们把自己的得意之作装订成册,然后奔走于各大王公贵族的门庭下自我推荐。如果得到权贵赏识,向主考官力荐,那就极可能直接内定名次,即为通榜。
比如王维、杜牧,都是这一类的幸运儿。但如此种种,对于出身平凡、没有靠山的考生们,就显得十分不公平。比如韓愈,因无人举荐,一连考了四次才中进士。李商隐也是到了第五次,终于得人举荐才登科。晚唐诗人杜荀鹤,同样是诗名远播却屡试不就,只能无奈感慨“空有篇章传海内,更无亲贵在朝中”。
接下来,再看唐朝科考的第三个特点:限制考生身份。
唐代民众大概分士、农、工、商四类,其中只有“士”与“农”的子弟允许参加科考。而农家子弟大多贫困潦倒,没什么条件读书,有资格考也白搭。所以归根结底,几乎所有唐代进士都出自官僚阶层。
这不得不提下李白。为什么他的家世永远是一团迷雾?为什么他从不在诗文中说起自己的父母兄弟?答案就是,他家极有可能是经商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李白从不参加科考,才高不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没资格啊!
除此之外,唐朝考进士还是逐级淘汰制,每场定去留。第一场诗赋通不过,后面的帖经和策问直接没资格考。比如晚唐诗人黄滔第一场诗赋就被刷下来,回到旅馆后忍不住哭成了狗:哎,回家怎么跟父老乡亲交代啊……
而且,唐代进士虽然被吹上天,但是考上后不包分配,还得继续通过吏部筛选才能当上公务员。而吏部的面试环节,考官的自由裁量权极大,有关系、有后台的世家子弟会再次占尽优势。
有才如韩愈,因出身普通,居然三选吏部而不得,中进士后又整整做了十年的布衣——就问你坑不坑爹,颤不颤抖!
看到这里,是不是发现古代科举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唐朝,还处于科举的初级阶段,看似一朝登龙门的进士考试,其实只是上层社会少数人才能玩的游戏,还远不是真正的“广开才路”。说到底,还是现在的高考制度对我们普通大众比较友好:不限出身,不用行卷,考试看总分,录取率还高!
如今,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高考虽然不像古代科举是人生的唯一出路,却依然是个体改变命运相对公平的方式。所以,年轻人没事还是要多读书啊!那样才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编辑/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