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诗人、作家,2019年11月23日逝世,享年88岁
2019年11月23日,著名诗人、作家、学者流沙河老先生因病在成都去世,享年88岁。流沙河先生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
流沙河8岁时,母亲找八字先生算命,说他26岁那年要在河中淹死。他的母亲非常紧张,就对他严加管束,他也小心翼翼,从不到河边玩耍。岂料是祸躲不过。流沙河原名余勋坦,“流沙河”中的“流沙”二字,取自《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1950年,流沙河发现40年代就有一个写诗的人叫“流沙”,既然有人已经用了这个笔名,他觉得重名不太合适,就加了一个“河”字当笔名。
流沙河先生说,“流沙河”三个字都有水,哪知命中注定就与河沾不得边。1957年,就在他刚好26岁的时候,还是被另一种潮水所淹没。
1957年1月,流沙河参与创办诗刊《星星》。那一年,他到北京参加完全国青年创作会议。在回成都的火车上,有感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艺方针,写下了一组以花草、树木为主题的现代咏物诗,大意是革命者不能够光是一个螺丝钉,还要坚持自己的个性和认定的真理。随后,《草木篇》发在了《星星》的创刊号上。很快就引起诗界和文学界的瞩目,但后者不久即遭到公开批判。流沙河觉得自己特别冤枉:“我发表的《草木篇》,本来是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借草木咏志,古已有之,白居易‘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之类的诗句,千百年来,没有人批它为毒草。”
打成“右派”后,流沙河被开除公职、团籍。他先在四川省文联扫厕所、拉粮食,后来又在机关农场种棉花。“文革”开始后,他被下放到老家金堂县锯木厂,拉锯、钉包装木箱整整做了六年。劳动之余,他开始潜心研读《庄子》,记得烂熟,因只有在阅读《庄子》的时候,他的心才会感觉平静。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他利用一切空余时间阅读,1958年他被调到省文联的《草地》编辑部打杂,登记来稿,修改刊用稿,尽心悉力,为时一年。工余研读《诗经》《易经》《屈赋》。1960年他又被叫到省文联的农场开荒种菜。因患病水肿,叫回机关休息,便研读摩尔根《古代社会》与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他平反之后能写出一系列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著作,都要拜之前艰难岁月中下的苦功夫所赐。
从1958年起,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为止,有八九年间,利用劳动之余暇,他研读了四书五经、先秦诸子、中国古代史、民俗学、古人类学、唐宋明三代的野史笔记、古代天文学、现代天文学,做了大量的摘录与索引,然后写了许多心得,都写在废纸的背面。其中,他对古汉字学最有兴趣,可以说钻透了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并因此写下了上十万字的笔记,在此基础上完成一部颇具趣味性的解说古汉字的普及读物,这一共花了他三年的时间,题名《字海漫游》。
2010年,他在现代出版社出版了《流沙河认字》,之后又于2015年在新星出版社出版了手稿本《白鱼解字》,都是此一时间打下的根基。
围绕《说文解字》,他又旁攻了殷商甲骨文和两周金文以及《仓颉篇》《班马字类》《玉篇》等十多部能找到的著作,眼界大开。每有心得,见古人之所未见,常又惊又喜,虽然无处发表,便躲入公家藏书室,一个人踱来踱去,自言自语,与假想中的许慎对话,自得其乐。
后来他下放农场,他身边带的书是:《说文解字注》《玉篇》《说文稽古編》《说文释例》《字学蒙求》《神农本草》《黄帝内经素问》《古谣谚》等。这些书,都快给他翻烂了。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关键,在于一个“破”字,流沙河此时心无旁骛,专心于学问,一如一边耕地一边背评书的单田芳。
苦难的代价是他在他的研究领域中如鱼得水,写出了《文字侦探》《流沙河认字》和《白鱼解字》这样有创见的书。在我的案头就摆着一本《流沙河认字》,我读了一年。流沙河先生谈字,深入浅出,他既不是把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简单复述一遍,也不是自说自话,而是从甲骨文到金文、小篆,以及各种古籍信手拈来,常有慧眼独具的新论令人耳目一新,读来又趣味盎然,这是他平生几十年的功力完全浸润在这些书中才会达到的效果。
这算是苦难结出的果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