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制度体系迭代

2019-01-07 09:04刘珺
财经 2019年29期
关键词:批判性全球化劳动力

刘珺

中国劳动力市场发生的变化一方面会收窄与主要国家的贸易顺差,一方面会促进经济的转型升级。图/IC

贸易是一种交换活动,其深度和广度在人类社会进步和发展的过程中持续演进,国家间的贸易更是人类扩大生存空间、拓展活动范围和提升文明成果的重要产物。从氏族部落走向国家形态的同时,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如影随形,与贸易相对应的制度体系和协调机制也应运而生。

至今,全球贸易所展现的繁荣可谓“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与全球化融汇并行,交相辉映。全球化和全球贸易的正向效益显著,对经济、社会、文化、科技和环境的推动力强劲,几乎所有的人类发展指标均给予充分证明,尤其是绝对性指标。但是,如任何事物一样,全球化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周期性特征显现,反面效果趋于突出,加上人的主观感受的放大效应以及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干扰,2008年金融危机后否定和放弃全球化的声音不绝于耳,与此同时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以及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在政治和经济两条主线上同步回潮,在贸易领域的表现是关税和非关税壁垒骤起,特别是中美两个最大经济体之间的久拖未决的贸易冲突。尽管舆论的渲染无形中强化了分歧的罅隙和争议的烈度,但双方均有排除歧义、达成共识的主客观动力,默守旧有成规的“刻舟求剑”不可取,因循现有规则的“按图索骥”也未果,唯有批判性思维和科学化辨析方能澈底澄清。

那么,如何客观分析所谓的全球化“之弊”特别是“不公平”贸易呢?开宗明义,简单的批判甚至不分青红皂白的否定不是可选项,辩证、客观、长远且平衡地反思和优化方是正途。“批判性”不是简单地“批判”,前者以“立”为主,后者以“破”为要;前者的价值观重在建设,后者的价值观强调破坏;前者运用系统性、思辨式的方法,后者使用主观性、意识形态化的手段。“批判”并非无所裨益,只不过破坏意识有余而建设意识不足在行动上和结果上基本于事无补,对人类福祉的增进贡献微乎其微。

所以,在探讨重大问题特别是重大争议时,要进行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并且从批判性思维的能力层面(skillsets)向心智层面(mindsets)跃升,即不仅要解答“怎样”(how question)而且要解答“為什么”(why question)的问题。该方法论是一种以正确的价值观锚定后分析和实践活动的升华,同样适用于全球化等国际政治经济问题,中美贸易摩擦也不例外。

贸易差额硬币的另一面

“批判性”地溯源中美贸易摩擦的思维起点,继而廓清原由,解决之道自然跃然纸上,能否付诸实践仍主要取决于政治意愿,毕竟经济贸易的考量相对客观且可量化,而政策多取决于复杂互动的多元因素。

仅从表面现象观察,中美贸易摩擦的导火索是中国对美巨额的贸易顺差,美国坚持认为这一差额源自不公平的贸易条件和协议安排,是中国的“搭便车”行为和对美国的变相盘剥,潜台词是中国对美贸易顺差来自于美国的牺牲。

事实却恰恰相反。中国的贸易顺差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源自多要素成本、甚至是跨代际的要素成本付出。贸易基于生产,无论是产品还是服务,生产需要要素投入。

中国在融入全球生产和贸易体系,所产出的贸易顺差根本原因在于相关要素成本的内化吸收而非传递给进口国的终端消费者,顺差金额越大,被消化的成本也就越大,二者基本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与其说中国的贸易顺差是相关国家的利益让渡,不如说是通过自我牺牲形成的供应链稳态,其中三个方面的要素成本付出是顺差的主要贡献者。

其一是劳动力成本。廉价劳动力转换成经济学概念是人口红利,从上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开放的中国在生产环节的优势之一就是绝对成本水平很低的大规模的劳动力,包括相当比例的农业转移人口。在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之后,中国与全球贸易体系的融合度更高,劳动力成本优势的经济效果更趋明显。即便在2008年后,中国被普遍认为接近或已到“刘易斯拐点”,但劳动力的平均工资水平与美国和欧洲相比,不仅是相对水平的低,而且继续保持绝对水平的低位(图1)。劳动力从过剩到短缺的拐点只是证明了发展中经济体劳动力无限供给时代的谢幕,二元经济所提供的发展动能让位于其他生产力要素,特别是科学技术。鉴于劳动力在经济的价值创造中缺少定价的主动权,资本和科技的作用更为突出,所以,中国劳动力的收入水平相对于美、欧仍具有绝对意义上的优势,反映在国际贸易上自然是顺差,反映在劳动力收入上是欠账或者赤字。

图1:中美欧制造业劳均人力成本(按美元计价,1980年=100)

资料来源:Conference Board。制图:张玲

更为重要的是,时间序列的劳动力成本变化指标仍然显示中美之间的相对关系没有发生根本性转化,两国的单位产出人力成本从1980年起保持稳定,中国在其间还一度扩大了与美国的差距,而德国和英国的制造业单位产出人力成本有较大幅度的提高(图2)。

图2:中美欧年二氧化碳排放量

单位:百万吨。资料来源:Carbon Dioxide Information Analysis Center, Global Carbon Project

全球化的重要载体是全球流通的国际货币,美元是无可争议的货币流的全球化之锚。美元成为全球交易、全球持有的绝对主导货币,其理论是特里芬悖论(Triffin Dilemma),即美国需要维持逆差以满足其他国家使用美元的需求,同时为了美元的地位又要坚持强美元政策,前者对赤字的现实要求与后者对赤字的理论否定变成“两难”。所以,美国的赤字一定程度上是全球化的必然,是美国主导全球化进程的必然,中国的巨额美元外汇储备即是该制度性安排的对称反映,其先源于贸易,其后流向美国资本市场,这种平衡不应排除在双方贸易谈判的话题之外。

全球化呈现的“帕累托改善”与美国和美元的作用密不可分,其过程无非是把理论变成政策,美国主导政策议程,而政策再指导具体实践。所以,即便全球化在分配方面存在“短板”,但仍然无法否定其“正和效应”的积极贡献,所以,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至多是“批判”,而且是宣泄性、破坏性的“批判”,而升级是全球化的“否定之否定”,制度体系的迭代远胜于“推倒重来”,原因至少如下:

其一是“一切皆互联”的时代要求。在数字化的背景下,数据的泛在性使得物与物、人与人的链接无比紧密,通过国界予以割裂似乎事倍功半。

其二是应对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的要求。气候变化、难民潮、网络安全、恐怖主义等,多具有“负外部性”特征,并且几乎没有国别方案,合作是唯一途径。

其三是多边主义的边际成本最优。制度体系一旦建立,参与者越多,边际成本越低,整体效益越大,多边主义的探索和建立已然形成巨大的沉淀成本且运行基本良好,回到双边甚至单边不是“经济人”的理性选择。

其四是市场的“决定性”力量。与政府相比,市场的力量是“决定性的”,作为市场主体的企业越来越多地成为“世界公民”,在体系建设和政策制定的过程中,低估市场力量的“反其道而行之”,结果只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其五人类智慧的发展轨迹。人类智慧的发展不乏革命性、颠覆性的成果,但主流是增量改革和局部优化的动态迭代,如数字经济一般,所以,全球化进入新阶段,制度體系的升级应以迭代为主。

以上通过例证进行溯源和辨析,至少否定了贸易的“负和博弈”、全球化制度体系的“彻底失灵”等论断。无论在何种场景下、针对何种难解之题,人类独有的认知性活动必须多一些“批判性”,让正向和建设成为主干。贸易摩擦的“化干戈为玉帛”和国际秩序的升级优化应该秉承这一理念,否则,错误选项指向的一定是“双输”或“多输”。

(编辑:袁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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