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欣然
【摘 要】所谓“饭局”,即宴会聚餐,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不可或缺的社交方式。论文以小说《繁花》中的饭局现象为研究对象,通过研究饭局中巧妙的座位安排、隐晦的暗示意义以及极具特色的人物语言,揭示出小说中一个个富有特色的饭局现象。
【关键词】《繁花》;饭局;座位安排;人物语言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33-0201-02
《繁花》是金宇澄创作的长篇小说,曾获201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第一名。小说以两条时间线为线索,分别描写了20世纪60年代和90年代的上海市民生活。作者花费大量笔墨,叙写了大大小小共67个饭局,其中,有42处饭局的描写分布于九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上海,正处于经济飞速发展时期,人们的思想、行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资本的冲击。饭局,可以说是当时人们最主要的社交方式之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饭局上的饮食男女们,在推杯换盏间上演着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嬉笑怒骂中蕴含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繁花》中的饭局是小说中矛盾冲突最集中也最激烈的场合,就像一个戏台,大幕拉开,主角配角依次登场,每个人都竭尽全力,让读者在有限的篇幅内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本文将从“座位安排”“暗示意义”“人物语言”三方面着手,探寻《繁花》中的饭局现象。
一、《繁花》饭局中的座位安排
有人说,上海的饭局更像是一局棋局,对局者明争暗斗,目标明确。饭局上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棋盘,而人人皆如棋子,都会被分配到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
《繁花》中饭局的座位安排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自由落座,另一类是刻意安排。
在“自由落座”的饭局中除重视主次之位外,更讲究“阴阳调和”,认为男女之间应该“夹花坐”。例如:李李邀宏庆夫妇、康总夫妇与阿宝、沪生在“至真园”吃饭,李李一进来,“眼睛朝台面上一扫说,两女四男,搭配有问题了。”转身出去,一盏茶工夫便带回吴小姐、章小姐来,大家这才坐定,李李出去应酬。若是两对夫妻与两个男人同桌吃饭,料想话题多是生意往来,男人谈生意,女客未免觉得无聊。李李叫来两位女客相伴,给这场饭局增添了几分柔性,同时也为后文阿宝与吴小姐的一段风流韵事埋下伏笔。“常熟饭局”中也有相关描写,但只浅浅提了一笔:“徐总坐上首,请李李坐身边,李李让汪小姐坐,两人闷头推来拉去。丁老板说,坐左右手嘛。汪小姐立刻坐好。李李只得落座,随手拉了阿宝坐下……李李对丁老板说,阴阳不调,三男六女。”这段描写中,李李和汪小姐的反应最值得玩味。李李作为主客本应与主人徐总相邻而坐,却与汪小姐推来拉去,一方面是李李看出汪小姐对徐总别有用心,有意撮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徐总,自己落得个清净。当丁老板提出两全之计时,汪小姐“立刻”坐好,李李“只得”落座,两个词语就将汪小姐的司马昭之心和李李的不情不愿表现得淋漓尽致。
小说中大多数饭局都是宾客自由落座,带有一定的随意性,但在梅瑞的饭局上,三桌熟客的座位则是“考虑种种关系”,屡做调整,刻意安排。三桌中,“常熟饭局”上的几位依旧一桌,再加上为了避开孟先生和钟大师的陶陶与小琴;康、古、陆、林、宏庆五对夫妻与孟先生、钟大师一桌;“夜东京”几位自成一桌。这样安排,不仅保证每人在饭局上都有自己相熟的好友,而且让容易产生冲突的人物都分开落座,既不会让饭局冷清尴尬,又将冲突产生的可能性降至最低,可谓是一个万全之计。但上海式饭局多有下位敬酒的习俗,敬酒之时,打破了因座位局限而维持的平衡状态,这才引出后面玲子借酒撒泼,梅瑞最终崩溃的闹剧。
在中国的饭局文化中,如何安排座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繁花》中的座位安排既为人物活动提供了背景,又展现出上海饭局的讲究与腔调。
二、《繁花》饭局中的暗示意义
所谓暗示意义,即一种言外之意。这种暗示意义通常不直接通过语言表现出人物的所思、所想、所感,而是通过人物的语调、神态,以及一些不易察觉的小动作表现出人物在当下的真正想法。
张永禄2015年评《繁花》:“‘空间作为上海市民情感结构的标志性意象,在私人性和公共问题上浮出水面成为重要表征。”而饭局正是这样一个私人性和公共性兼具的空间。首先,饭局具有一定的私人性:周围嘈杂的环境能很好地给俯身倾耳的低语打掩护;桌布掩盖下的一方天地,更是各类情思发酵的绝佳培养皿。其次,饭局又具有一定的公共性:饭局是面向所有宾客的一个平台,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可能被别人尽收眼底。台面上,觥筹交错,笑脸相迎,于人于己都留下三分薄面;台面下,却小动作不断,“不动声色地表露了他们隐匿在交叠的杯盏背后,暧昧而复杂的心思与情绪。”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暗潮汹涌。
譬如在“常熟饭局”上,李李三次暗踩阿宝的小动作就很值得玩味。第一次是在汪小姐借机明褒暗贬了一通在座女性的容貌后,“李李的脚尖,点了一记阿宝”这一脚,有宣泄,有提醒,有撒娇。李李表面奉承,实则内心有气,但又不便发作,只得点一记阿宝。同时,在提醒阿宝“汪小姐此行心怀不轨”之外,又夹杂了几分撒娇小女儿的情态。第二次是汪小姐不顾李李阻拦执意要吃老酒,徐总招架不住勉强同意时,“阿姨端上酒杯,一番推让,阿宝要接,台子下一脚踏痛。”这一脚,则是李李对阿宝的怨怼。李李把阿宝当“盟友”,阿宝却要接过与自己作对的汪小姐的酒杯,心生不满,脚下力气也比第一次重了许多。这第三次暗踩和第二次所表达的情绪大致相同:唯恐天下不乱的阿宝建议汪小姐和徐总喝个交杯酒,这时“李李踏了阿宝一脚。”三次桌面下暗踩的情节,让李李人情练达,处事圆滑的形象跃然纸上,且将阿宝与李李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和盘托出。
“常熟饭局”上的另一对“主演”——徐总与汪小姐之间,也有许多值得称道的细枝末节。在常熟,汪小姐先是试探徐总的态度,微醺时“朝徐总慢慢斜过去”,到后来喝交杯酒,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勾引:“汪小姐两颊红到头颈,目光迷蒙,脚上是全高跟,腰忽然一软,徐总扶紧,两个人臂膊勾拢,缠接了半刻,总算头碰头,酒到杯口,一口咽下。”有趣的是,两人的浓情蜜意,在之后的饭局里却荡然无存。先是“汪小姐靠近,徐总比较冷淡”,后来“汪小姐为他夹菜,徐总身体一让说,汪小姐,靠得太近了吧。”把两次饭局的情形进行对照,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悄然发生變化。
金宇澄對《繁花》中的饭局描写采用“清单式”的写法,把台面上的,台面下的,当讲的,不当讲的,都一五一十地写出来,丝毫不避讳琐碎的细节,反倒模糊饭局中的饮食,有意将读者的目光引向那些隐秘而饱满的细节,使之注意到饭局背后的人生百态。
三、《繁花》饭局中的人物语言
《繁花》中的饭局,可以说是被人物语言所撑起来的,作者极少描写饭局的饮食,而是由人物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来填满整个饭局场面,几乎通篇都是“沪生说”“阿宝说”“小毛说”,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阵势,好不热闹。这样的语言描写营造出一种众声喧哗的嘈杂场景,但在这些语言的间隙,更多的却是人物的“不响”。这“不响”与情节和人物密切相关, 通过“不响”我们可以窥见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 让人物说出来的语言清楚精炼, 蕴藏的语言引人思考。无论是苏安眼看徐总和汪小姐打情骂俏时的“不响”,还是玲子咄咄逼人时陶陶的“不响”,或者是汪小姐听见自家丈夫夸赞别的女人时的“不响”,都各有风味。“不响”是留白,却又以此填补了话语间的空白,正所谓众声喧哗中,或许只是上帝不响。
1895年, 弗洛伊德提出著名的“冰山理论”:若把人比喻为一座冰山, 浮出水面的只是少部分, 而更多的则隐藏在看不见的水面之下。若是将这个理论对应《繁花》饭局中的人物语言,那么浮出水面的少部分是人物的语言,而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无法估量其具体大小的,则是“不响”。
在《喧哗与骚动》(李文俊译版)的序章上,有这么一句话:“人生如痴人说梦, 充满着喧哗与骚动, 却没有任何意义。”这句话用来形容《繁花》中的饭局也再恰当不过,饭局上的喧哗与骚动似乎都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意义的部分恰恰隐藏在那些“不响”之中。
四、结语
作者通过对饭局的描写,绘制出一幅幅带有世俗韵味的上海浮世绘,记录下当时上海最普遍的记忆。饭局,不仅仅是各类人等的生活写照,更是对物质洪流中众生百态的生动刻画。本文通过研究小说《繁花》中饭局的座位安排、暗示意义、人物语言,探究出小说中富有特色的饭局现象。但必须承认,本文在探索小说中饭局背后所隐含的文化方面,仍存在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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