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孜古丽

2019-01-04 21:51周孟虎
中国医学人文 2019年1期
关键词:维族古丽援疆

文/周孟虎

一名援疆医生在新疆遭遇麻醉并发症的故事……

“古丽”在维族语言里是“花朵”的意思。因此,维族女同胞叫着“古丽”的数不胜数,一如我们内地的“梅”“兰”“红”“花”。这里述说的是一位“古丽”真实的故事。

不幸的阿孜古丽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九月的新疆仍然残留着一丝燥热,让人心绪不宁。正在“援疆指挥部”院内散步的我蓦然接到了皮山县医院麻醉科主任的电话:一名手术后的患者,现在双下肢活动障碍、疼痛难忍,请求紧急会诊!

从电话中得知,患者是一位不惑之年的维族女同胞,拟行输卵管结扎术。硬腰联合麻醉,硬膜外置管失败,管内针腰麻下完成手术。麻醉比较简单,然而医学的未知和不确定性让一切充满着变数,麻醉亦然。这里有可以提高的技术层面,也有能够避免的人为因素,更有不可预知的医学局限。曾经当过医生的日本著名作家渡边淳一在小说《麻醉》中作了很好的诠释。

经验告诉我,这应该是一例椎管内麻醉常见的神经并发症,目前需要明确的是损伤的性质、部位和程度。初来乍到,又是维族同胞,需要高度重视,于是我邀请了神经内科和骨科的援疆专家一起驱车前往。

坚强的阿孜古丽

在新疆实施节育手术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时间紧,任务重。妇产科人头攒动、人满为患。我们费力地分开众人挤到病房,麻醉科主任和当事医生早已等候在旁。阿孜古丽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圆圆的脸上写满了痛苦,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她长长的秀发,枕上已是一片潮湿,憨厚的丈夫不时地替她擦拭着汗水。见此情景我倏然一惊,如此剧烈的疼痛在椎管内麻醉并发症中并不多见。

也许是一名教师的缘故,在她的眼角看不到一滴泪水,眼眸里也没有一丝怨恨和悲伤,在回答我们的提问时还能面带牵强地微笑,更没有半句责难和不满。想想内地剑拔弩张的医患关系,我难以置信,内心更是满满的宽慰与感动。

接下来是耐心的病史采集和仔细的体征检查。好在古丽能够进行简单的汉语交流,检查极为配合,表述也能精准到位。但是检查中发现硬腰联合的穿刺点位居T12-L1还是深深地震惊了我,不好的预感在我脑中浮现,难道是脊髓圆锥损伤?我不敢想象……

由于是术后五个多小时,会阴部位的麻醉还没有完全消退,无法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立即使用激素、脱水以及营养神经药物,积极准备CT检查(没有MRI)。我下达了常规医嘱,交代了注意事项,说了一番安慰和鼓励的话语,就与患者一家挥手道别,驱车没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夜阑人静,皮山的夜晚显得寂静而安宁,时而有那昼夜执勤的警车呼啸而过。我心中忐忑,四周的茫茫黑夜犹如怪兽异常狰狞。古丽痛苦的面容、湿漉漉的长发一直在脑海中沉浮不停、挥之不去,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幸运的阿孜古丽

第二天一上班,我直奔病房,看到古丽剧烈的疼痛有所缓解,稍有心安,这应该归功于甲强龙和甘露醇。医院节奏缓慢,昨天晚上就应该检查的CT,在我再三催促下方才完成。其实我也知道,对于可疑脊髓神经损伤的病例,高级别的核磁共振(MRI)尚能提供一些有益的帮助,而对于低级别的CT则形式大于内容,聊胜于无吧,我如是想。

然而出乎意料,虽然脊髓圆锥周围没有明显的异常信号,但在硬膜外腔却发现了大量积气,占位于六到七个椎体,主要分布在后腔和侧腔,有的直接压迫硬膜囊和神经根。从穿刺操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按照气体在硬膜外腔的吸收速度,当时一共注入了多少,我们不得而知。这种罕见的情况也很好地解释了我对于古丽双下肢剧烈疼痛的困惑。同时,由于气体较快的可吸收性,古丽疼痛的症状有望逐渐好转。

虽然疼痛时轻时重,虽然还是夜不能寐,但古丽已经能够在丈夫的搀扶下走向卫生间。惨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晕,温暖的笑意也不再勉强。一切都预示着并发症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真是令人欣喜的事情。

走出拥挤而嘈杂的病房,我深深地呼吸着室外清新的空气,感觉神清气爽。放眼远望,天空一片蔚蓝,这在终日风沙弥漫的皮山十分难得。遥远的昆仑雪山也撩起了往日的面纱,显露出她那妖娆的风姿。

善良的阿孜古丽

病房的患者一如既往地增多,仿佛永无止境。床位异常紧张,一般手术后只能在医院观察二十四小时。很多患者只能铺上被子,睡在走廊的地上;家属则席地而坐,楼梯上、电梯口、过道内比比皆是,行人裹足难进。看到此情此景,古丽心急如焚、不再坦然。于是,她主动要求出院,回家疗养。古丽的朴实和善良,让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十天之后,古丽带上一些口服药物,在丈夫和弟弟的搀扶下,挥手与我们道别,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我久久地驻足在医院门口,目送着他们且行且远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中弥漫。夕阳西下、红日低垂,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祝福阿孜古丽

此后,我们一直与古丽一家保持着电话联系。几个月中古丽先后六次来到科室进行后续治疗,包括调整相关药物、神经阻滞缓解疼痛等等。其实我知道,神经损伤后的修复和再生极其缓慢,而且药物和其他辅助治疗收效甚微。此时此刻,她最渴望的是我们温暖而真诚的笑意,让心中康复的希望不再渺茫。

古丽最后一次来到科室是四个月之后。那天古丽一改往日的憔悴和疲惫,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脚步也变得轻盈不少。她欣喜地告诉我们,现在晚上已经不痛了,已经能够安稳地睡觉了。就是右脚还有一些麻木,行走时间稍长,大腿的后面会感觉疼痛。

看着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也由衷地为她高兴。我叮嘱她,晚上泡脚的时候最好先放左脚,试好水温以免烫伤。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完全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届时右脚可能还会遗留片状麻木。

她微笑着说,没有关系,现在已经很好了。她非常满意,也非常感谢我们。我深知,从专业角度上来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起身将她送到手术室门口,丈夫静静地等候在一旁,手里提着一个沾满沙尘的旧塑料袋,里面是大半个馕和半瓶矿泉水,也许这就是她们剩下的早餐和即将到来的午餐。我感到眼中有些雾气蒸腾,匆匆挥手道别。

孟子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时至今日医学的发展日新月异,然而医者仁心,人性的关怀却是医学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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