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杭州 310053
古中医学,起源于河图洛书,以《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为理论依据,发展完善于《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脾胃论》《四圣心源》等著作,成熟于彭子益的《圆运动的古中医学》,继承与创新于现代。彭子益先生提出“生命宇宙整体观”的中医系统科学,以易经河图中气升降圆运动之理,构建人体气化圆运动模型。该模型以“天人合一”为构建原理、以“中气为轴、四维为轮”为模型框架,以“相火升降浮沉周流全身”为运作机制,体系完整,自成一家,批判地继承发展了古中医学[1]。暑病乃夏季常见病、多发病,自古以来论时病者,皆认为暑病乃暑气侵袭身体,导致本病的发生,因此用药多以驱逐时气为落脚点,而圆运动古中医学则认为暑病乃自身相火不降,乃本气自病,外来暑气只是诱因,引起之后即不再起作用。因此本文将从圆运动古中医的角度出发,解析暑病,阐释方药的运用,希望为中医理论的创新与发展以及中医的临床做出努力。
《素问·生气通天论》言:“因于暑,汗,烦则喘喝,静则多言,体若燔炭,汗出而散。”[2]6此条言明暑病为新感发病,且暑邪致病会出现汗多烦渴、喘息气粗、壮热等证候。关于暑邪致病的条文尚有“冬伤于寒,春必温病……夏伤于暑,秋为痎疟……”[2]12(《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这为后世对暑病可演变为伏邪致病提供了理论支撑。《杂证会心录》:“今夫夏日炎炎,为太阳之亢气,人触之者,则生暑病。”[3]此条为后世医家认为暑邪致病由外而内侵犯人体提供了依据。暑邪性质及致病特点为:①暑为阳邪,其性炎热。暑为夏季火热之气所化,火热属阳,故暑邪属阳邪,损伤人体,会出现一系列的阳热症状,如面赤、壮热、脉洪大等。②暑性升散,耗气伤津。暑为阳邪,阳性升发,因此暑邪侵犯人体,多直入气分,导致腠理开泄而多汗。汗出过多,则耗气伤津。另外,暑热邪气扰动心神,则心烦闷乱而不宁。③暑多挟湿。夏季气候炎热潮湿,湿热蕴蒸,因此暑邪为病,常兼夹湿邪侵犯人体。由于历代以来各家对暑病的认识不统一,以及兼夹邪气和个体体质的影响,从而发展出了特色各异的治法,因此在治疗上采用了清暑利湿、解表和中、清暑益气、辛温解表、祛暑散寒等多种治法,用药也多种多样,如可以用到薄荷、砂仁、桂皮、大黄、广藿香、姜、辣椒、小茴香、细辛、木香、防风、陈皮、半夏、甘草、朱砂、白扁豆、香薷、银花等。由于认识不统一,加上暑邪致病迅速,容易相互影响及转化,如果辨证不清,妄投温剂,无疑抱薪救火。因此理清暑病的病因病机,加强对暑病的认识,显得尤为重要。
2.1 圆运动古中医学的思想渊源 《易经》系辞上传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4]264易乃阴阳交易而成,阴阳交易,相抱而成一点,生成中气。此为先天。既有中气则生成生物,此为后天。上传所言,即是天地生物,经过阴阳交合成为中气之后,便成生物个体。太极是由阴阳交合圆运动而成个体的一个起点。一点之中,原已含有阴阳圆运动的整体。《易经》系辞上传又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4]257地面之际之上为天,地面之际之下为地,地面之际为中。太极的形状,乃阴阳交易于地面之际,相抱如环的一点圆运动。行者,运动也。易经卦象,天卦在上地卦在下,名曰否卦。地卦在上天卦在下,名曰泰卦。天本在上,而气下交于地,地本在下,而气上交于天,上下相交,遂产生太极的圆运动。泰者,通泰,运行通泰也。若天气在上,上者竟上而不下交,地气在下,下者竟下而不上交,则不成圆运动,无有中气,无有太极,否塞不通,万物不生,造化息矣。因此阴阳处于不断的运动之中,有其规律性,清阳升于天,浊阴成于地。天地交感,以成万物。黄元御[5]在《四圣心源》里写道:“枢轴运动,清气左旋,升而化火,浊气右转,降而化水。化火则热,化水则寒。方其半升,未成火也,名之曰木。木之气温,升而不已,积温成热,而化火矣。方其半降,未成水也,名之曰金。金之气凉,降而不已,积凉成寒,而化水矣。”彭子益是清末民初著名的白族医学家,他传承黄元御圆运动精华,批判继承发展了古中医学,推崇“生命宇宙整体观”。其学术思想为“医易思想”“天人合一”“本气自病”,理论框架模型为中气如轴,四维如轮,轴运轮转,轮运轴灵,相火升降浮沉周流全身等。
2.2 圆运动古中医学的暑病概念 彭子益对暑病的产生提出解释。首先于大气而言,夏季太阳射到地面的热,经秋天大气的收敛降入土下,入冬则被冬天的寒气封藏于水中,春天气温回升,则热由土下升到地面,夏季则浮于地面的天空,之后再同夏季射到地面的热,降入土下。人为一个小宇宙,身体气机的运动亦是圆运动,大气中的暑气,乃太阳直射地面应往下降尚未下降的火热之气,人身中的暑气,乃尚未降入中气以下的胆经相火之气。暑月之时,暑气大盛,于人体而言,则内部相火燔灼,若肺气失去清降之力,相火不降,则病暑。此火下降,降入肾中,则化生中土,不伤肺气,如此上清下温,不病暑病。
2.2.1 本气自病 在夏季,自然界的暑气蒸腾,万物欣欣向荣,此暑气当以降为主,经秋收敛,冬季收藏,来年为万物生发之本。天人合一,此暑气于人而言,乃是相火,相火不降,则成暑病。“外来暑气,即是太阳直射地面的热气。此热气人人都呼吸之,而病暑者不过于百人之一人,可见暑病乃人身的暑气自病,外来的暑气,不过诱因耳。”[6]
2.2.2 暑病中虚 暑天之时,太阳直射到地面的热,下降则为土气之根,为水中所藏之热,为来年万物生长所需的生发之气。如果不降,弥漫空气之中,则万物皆受其害。此为宇宙之大的圆运动。人体亦是一个小宇宙,外界不降之热,于人体而言,则是暑气。本身中气充实,肺气清降之人,降之则为生土之火,为肾气之根。如若中土不足,则肺金化源减少,导致肺金不能清降,吸入外界暑气时,则暑气不降,停在上焦,如此上耗肺阴,散漫中焦,导致脾胃不和,后天之本破坏,身体精气来源匮乏。上焦暑气不降,下焦肾中之阳亦显不足。因此暑病之人精神倦怠,身软无力。中气不虚,偶然吸入暑气,不过头目不得清利,肺胆之气仍可下降,本身相火之气亦可行事,圆运动依然得以维持,不至于大汗昏倒或者暑厥。
2.2.3 痎疟非伏邪 “夏伤于暑,秋为痎疟”,本条文见于《内经》,后世多认为是伏邪发病,而彭子益先生提出,夏伤于暑,乃是伤了夏季人体的宣通之气。火气宣通,腠理张开,气机宣发,是人体圆运动正常的表现,被伤之后,腠理张开受阻,火气宣通受阻,然而自然火气正旺,此时不受病,秋季之时,大气收敛,宣通之气停留于腠理之中,荣卫运行受阻,遂发为痎疟。此乃机体宣通受阻所致,不可误认为伏邪为病。
3.1 重视中气 暑病的病机,本是中虚,因此治疗暑病当大补中气。如对于暑厥,虽然厥是气机不通导致,但是若非中气先虚,气机的升降亦不会停止,因此可先服用重量白糖水,大补中气,中气旋转,气机升降得调,此时再以木通、滑石、磁石、蔻仁、菖蒲各五分煎服,通降肺气即愈,此时暑病可得到全面的治疗。
3.2 用药平淡 暑病乃暑火不降之病,津气已伤,如果认为是外来邪气侵袭人体,错用滥用辛燥之品以发散邪气,不仅更伤津气,反而加重暑病,相火更加不降。病既加重,尤以为时气驱逐不尽,又将驱逐时气之药,继续用之,本气更伤,甚至导致气伤人死。如果认定时令病乃人身本气为病,则用药必以调和人身本气为着落。如《柳州医话》有关于医者误辨为阴暑,误用热药致死的记载:“今年春间,韩贡甫因患便血,误服热补,变证蜂起,业治木矣。其妇翁陈春湖嘱延余诊,已为治愈。迨季夏,其弟正甫患时疟,越医王某连进温燥药而剧,始邀余视之,乃府实证,下之而瘥。既而贡甫令壶患感,凛寒身热,眩渴善呕。余曰暑也,宜从清解。彼不之信,仍招越医王某治之,连服苍术、厚朴、姜、椒之剂,呕渴愈甚,泛事妄行,四肢不温,汗多不解。再邀余诊,脉渐伏,曰:此热深厥深也,温燥热补,切勿再投。彼仍不信,另招张某黄某会诊,佥谓阴暑,当舍时从证,迳用姜附、六君加萸、桂、沉香等药服之,肢愈冷,药愈重。八剂后,血脫如崩而逝,即用春间所治之棺殓焉。岂非数邪,此病家不知悔悟之一证也。”[7]王孟英在该篇按语中描述当时医者不明辨暑病而妄断阴暑,投温补、热剂导致病人七窍流血而死,医者、病家皆不明所以而视作病势所致,死而无悔。[8]观彭子益先生所用之药,用乌梅酸敛之品生津液,补木气;白糖甘淡之品补中气;扁豆平淡之品健脾化湿;黄豆平淡之品养津养中。即使暑月感寒,亦用葱白、淡豆豉微微发表。整体用药,平淡清虚,强调中气,以恢复人体的圆运动为要。
3.3 用药广泛,善用食物 如果中暑之人身热烦躁,汗出不止,此时可用大蒜一个,捣碎,黄土一撮,新汲井水调服即可。因此证为内寒外热,黄土与大蒜调中温寒,井水寒凉可降暑气。又有暑热大盛之时,出现面红肤热,身软无力,心慌意乱,不思饮食,舌净无苔,可用乌梅五枚,冰糖二两,水煎热服,病即得愈。此乃暑火不降,木气失根导致,乌梅大补木气,收相火,冰糖补中气,中气旋转,相火得降,身体圆运动恢复正常。或者暑月中暑大汗昏倒,用豆浆加盐,热水调化即可。此可大补中气,以降相火。
暑病是夏季常见病、多发病,且传变迅速,彭子益先生建立的圆运动思想体系,对中医暑病做出了新的解释。认为暑月之时,暑气大盛,内部相火燔灼,若肺气失去清降之力,相火不降,则病暑;此火下降,则生中土,不伤肺气,上清下温,不病暑病。在对中医理法方药的论述过程中,认为“暑病中虚”,暑病乃“本气自病”,且对痎疟有了新的认识,认为“痎疟非伏邪”。在治疗上以补中气、降相火为主,用药平淡,药材随取随用,善用食物,给临床治疗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又处处以恢复人体的圆运动为主,着眼于人体的正气。彭子益先生治疗暑病的经验,提高了该病的治疗效果,为临床治疗本病拓展了思路,值得认真学习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