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土“无”责的国土局局长

近年来国土资源领域成了腐败的“重灾区”之一，尤其是在土地审批、交易、开发等过程中，违法、违纪现象屡见不鲜。本案主犯张士明利用自己担任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局长之际，大肆收贿，受贿行为大多与土地审批、项目报批、规划置换等有关。

一个“饭局”撂倒四官员

1952年出生的张士明，原系广东省深圳市人大常委会秘书长、办公厅主任，曾任深圳市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局长、深圳市交通运输委员会主任。说到张士明受贿，不得不提及其任国土房产局局长时遇到的一场饭局，这场饭局不仅直接导致当地四名重量级官员落马，也开启了张士明借土地揽取巨额贿赂的序幕。

说起这场现实版的鸿门宴，又不得不提一个名叫岳鹏的召集人。岳鹏是深圳市鹏程集团公司（以下简称鹏程集团）董事长，2003年的时候，此人经时任深圳市规划国土局地政处处长的朱廷峰介绍，买下了玉龙宫公司及其名下2.8万平方米的用地资格。岳鹏深谙人情世故，知道日后在落实用地资格方面还需朱廷峰帮忙，遂慷慨地答应送给朱廷峰35%的干股。

2006年2月，深圳市国土规划局同意将玉龙宫公司的用地调整至福田区莲塘尾片区，并核发了规划用地许可证。鹏程集团遂向深圳市国土房管局申请按基准地价以协议出让方式办理用地手续，但因国家当时规定国有土地出让必须通过招拍挂的程序，而且出让底价要严格按照市场评估价来计算，鹏程集团的申请在国土房管局审核时未能通过。

基于此，国土房产局于当年9月，就玉龙宫公司用地问题向深圳市政府提出三种方案。方案一是暂缓办理用地手续，方案二是建议按原来的嬉水世界选址，方案三是按规划许可证到国土部门办理用地手续。国土房产局的意见是按第一种方案处置，即暂时搁置，暂缓办理用地手续。

朱廷峰因在玉龙宫公司里有35%的干股，所以一直关注着事件进展。用地手续在国土房产局审批遇阻后，岳鹏遂找朱廷峰商量对策。两人商量后决定向当时分管国土的副市长吕锐锋汇报，由其出面将国土部门的领导请出来“做做工作”。事实上，两人所称的“做做工作”其实就是送钱，目标直接指向张士明和国土房管局地政处处长冯现学两个关键人物。

2006年11月，岳鹏约请朱廷峰、吕锐锋、张士明和冯现学等人吃饭。吃饭时，岳鹏快人快语，直接切入主题。他先介绍了玉龙宫项目的情况，表示希望能尽快按照国土房产局提出的第三个方案办理，即按规划许可证到国土部门办理用地手续。

由于事先沟通过，短暂地沉默后，吕锐锋遂率先发话。“这个项目我也很关心，关于鹏程集团用地问题市规划局已经批了，请国土局支持一下这个项目。”顶头上司发话了，张士明不敢怠慢，赶忙响应，称回去之后尽快研究落实。张士明当场跟同去的冯现学交代要按吕市长的要求提出意见。冯现学说关于玉龙宫项目他们正在办理，并问“地价是不是按照公告的市场价来计算”，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表示反对。

酒足饭饱众人散场时，岳鹏把张士明拉到一边，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纸袋交给他，说是一点心意，希望国土局尽快办理，张士明微笑着收下了。回家后将纸袋交给妻子王某，王某数过之后称里面装的都是面值1000元的港币，共200万元。另一个关键人物冯现学，席后也收到岳鹏贿送的200万元港币及冬虫夏草、燕窝等礼品。

“摆平”国土房产局两名关键人物后，岳鹏这次精心策划的饭局果然见效，国土房产局随后的态度也立即发生转变。当年12月，鹏程集团重新向市国土房管局提出申请后，地政处出具了支持性意见，张士明审批同意地政处的意见。

由于吕锐锋事先提出要报市政府常务会审议，国土房产局遂于12月30日，按此意见向市政府常务会提出两点处理意见：一是拟同意玉龙宫公司在取得用地规划许可证后办理有关用地手续；二是如同意集团补办用地手续，该项目用地应缴地价按现行公告市场地价计收。

2007年3月2日，深圳市政府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了上述请示，要求原则上按规定给予货币补偿，不采取土地产权置换方式处理。2009年3月20日，国土房产局与玉龙宫公司签订两份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出让的方式是协议出让，收取地价按照基准地价。

就这样，岳鹏通过一场精心策划的饭局，就将这一涉嫌违反规定的用地手续顺利办妥。事后，正是这场饭局一下子撂倒四名当地重量级官员，张士明、身为深圳市副市长的吕锐锋及此后升任深圳市政府副秘书长的朱廷峰、深圳市龙岗区区委书记冯现学均因此相继落马。

五年后才补缴百万房款的隐情

据深圳市安居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安居公司）提供的记账凭证、收款收据等证据显示，张某于2009年2月先后向该公司支付四季山水花园购房定金15万元及购房款290余万元。时隔五年后，其又于2014年11月22日补缴上述购房款190余万元。190万余元的购房款五年后才补缴，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呢？

要理清事情背后的真相，首先得从房主本人的社会关系说起。这个五年后补缴房款的张某就是张士明的女儿，而四季山水花园楼盘的开发商正是安居公司，该公司曾在土地置换、用地规划等方面得到过张士明的帮助。

据安居公司董事长季峥证实：2007年六七月，安居公司准备开发荔园阁三期地产项目，由于古树保护问题，深圳市政府要求该项目用地置换到福田区梅林教堂对面的一个地块，并要求国土局拿出相应的置换土地后的地价核算方案。由于原来项目用地的地理位置和商业价值更好、更高，置换势必影响安居公司利益。于是，季峥在此期间单独约张士明吃饭。席间，季峥跟张士明说荔园阁三期项目用地置换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但这个地块的地理位置不如原来的那块地，希望国土局能在确定计价方案过程中给予照顾和优惠，尽可能增加一点土地面积来弥补损失，张士明当场答应帮忙。饭后，季峥将装有200万元港币好处费的纸箱递给张士明，张客气一番后收下。

（图/视觉中国）

后来，张士明交代办公室主任吕平协调与这个项目审批有关的业务部门，包括地政处处长冯现学，让他们在计价过程中提出支持性意见，审议通过后报市政府批准同意。就这样，在张士明的协调下，通过等价置换的政策，安居公司的上述地产项目比原计划开发的土地多得到了2100多平方米的开发面积。

得到市政府批准同意后，季峥再次约张士明一起吃饭，饭后季峥拿了一个纸袋给他，张士明知道里面装的是钱，便收下了。回家后他把袋子给了妻子王某，她打开发现里面是港币200万元现金。

2008年年底，安居公司在开发四季御园项目过程中，因为项目用地红线规划重叠的问题，严重拖慢了项目的进程，于是季峥再次约张士明吃饭，希望他能在这件事上提供帮助。饭后季峥又送了张士明50万港币。在张士明的直接关照和帮助下，上述项目用地红线规划重叠问题“顺利”解决了。

2009年年初，张士明妻子王某看中了季峥开发的四季山水小区的房子，回家后向丈夫提起此事，并告诉他只剩下样板房了。张士明说喜欢就买，王某就让老公去找四季山水的开发商，争取在购房折扣上给一些优惠。为了买房打折的事，张士明找到时任深圳市规划国土委员会副主任宋清远。宋清远当着张士明的面打电话给季峥，建议季峥按照正常房价打六折卖给张士明。季峥有些犹豫，担心会出问题，宋清远点拨道，张士明岳父岳母都是老红军，建议季峥以照顾老红军的名义直接打六折，季峥同意了。

后来张士明的妻子王某跟季峥沟通过买房的事情，安居公司最终同意以市场价六折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张士明，优惠了192万元。之后王某就和女儿张某到四季山水的售楼部办理购房手续，以张某的名字购买了四季山水小区的房子。

2014年深圳市纪委在查高级楼盘买房打折的事情时，张士明觉得如果买房打折太多也算受贿，担心四季山水房子打折的事情会出问题。正好这个时候，湖南省一个检察院来四季山水楼盘调查安居公司给某业主卖房打折的事情，季峥担心卖给张士明老婆的房子打六折的事会出问题，遂约张士明见面，对张士明说现在以六折买房可能会对其不利，建议把房款补缴到八八折，张士明同意了。

第二天，张士明和女儿张某一起到售楼部，让张某签了一份申请书，大致内容是张某买房时以六折的价格付款，余款190万元付完后再办理房产证的资料，同时还把申请书的落款时间倒签到2009年。后张士明帮女儿四处筹款，于2014年下半年，由张某分几次通过汇款的方式补缴了190余万元的房款，将房款补缴到了市场价的平均房价，于是就出现了五年后补缴巨额房款的这一幕。

除了买房产五年后补缴巨款房款以外，张士明夫妇还上演过买商铺不成后直接收受商铺折价款的闹剧——

2005年8月，张士明通过吕锐锋结识深圳市天信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信投资）股东宗俊生。与宗俊生认识后不久，为帮助天信投资在半山御景华庭项目的置换土地、地价计算和合同签订等事宜，张士明找到时任深圳市国土局直属分局局长宋清远，要求其帮助加快处理宗俊生在该项目上的相关事宜。后在张士明的帮助下，半山御景项目置换土地等相关用地手续进展顺利。

为了感谢张士明的帮助，2008年年初，宗俊生和天信投资老总时长贵请张士明和其妻子王某参观半山御景项目。饭后在地下停车场，宗俊生和时长贵将事先准备好的两个箱子放在张士明的丰田商务车上，张士明回到家后发现一个箱子是酒，另一个箱子内装有400万元港币。

在参观半山御景项目的过程中，宗俊生曾问王某对其公司开发的商铺有无兴趣，王某表示想要两个商铺，但后因手续不全未能签订合同。2014年，王某想来办理两个商铺的手续，但因当时商铺已经升值，宗俊生和时长贵遂劝其别要商铺，承诺把商铺的市场差价补给她。之后由时长贵转给王某127万元现金，王某收下该笔钱后，跟张士明说了，张士明没说什么，王某便将上述款项用于购买股票和日常消费了。

补缴房款和收受商铺折价等的闹剧，虽然表面上具有房屋买卖交易的特点，但并不能掩盖张士明通过少付房款和收取商铺升值款项等受贿事实。张士明当时少付的190多万元的购房差价款和收受的127万元的商铺升值款最终仍然被计入张士明受贿的总账单。

800万港币“摆平”违法用地

2008年，国土资源部组成检查组，到深圳核查两宗涉嫌违法用地的案件，其中有一宗涉及某工业原料城（深圳）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原料城公司）开发的某物流园区项目用地，主要涉嫌存在改变土地功能方面的问题，检查组要求深圳市政府以书面的形式将这两宗地的情况写个报告。

按照原料城公司老总钱富贵的说法，如果被查实确系违法用地，将直接影响到土地税费、地价缴纳优惠，甚至公司上市。为此，钱富贵找到张士明，希望其出面帮忙，摆平这件事。张士明接受请托后，安排冯现学组织人员草拟了一份报告上报国土资源部，最终该项目用地被认定为不属于违法用地。就这样，在张士明和冯现学的帮助下，检查组例行检查后，钱富贵项目顺利过关，没有受到处罚。

2008年年底，为了感谢张士明等人的帮助，钱富贵专门宴请张士明、冯现学等人一起吃饭。吃完饭后，钱富贵拿出一个手提旅行袋交给张士明，说是对其表示的一点心意，张士明回家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是800万元港币。

2009年年初，钱富贵找张士明帮忙解决其物流园区二期项目相关土地问题，具体涉及报批、报建、协调国土局下属部门办理进度等事项，张士明答应帮忙，并安排冯现学具体交代相关部门落实。在张士明的关心和帮助下，这个项目的手续办理迅速。为了感谢张士明，钱富贵再次邀请张士明吃饭，饭后将一只装有港币150万元的手提袋放到张士明车上，张士明收下了。

几个月后，为了解决物流园区二期建设项目用地手续，及协调相关部门解决用地等方面的进展情况，钱富贵再次请张士明帮助协调，后相关土地手续在张士明的关照下顺利办妥。为了感谢张士明的帮助，钱富贵再次送给其150万元港币。

2016年8月16日，张士明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同月31日被刑事拘留，同年9月13日被逮捕。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2005年至2014年，被告人张士明在先后担任广东省深圳市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局长、深圳市交通运输委员会主任、深圳市人大常委会秘书长、办公厅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以及职权、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亲自或者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接受相关公司的请托，在土地置换、地价计算、项目报批报建、协调等事宜提供帮助，收受宗俊生、时长贵等人贿送的财物共计港币2310万元、人民币464余万元，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因张士明犯罪后能如实坦白自己的罪行，退清全部赃款，自愿认罪认罚，依法可以从轻处罚。

2018年8月31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张士明受贿案做出一审判决：一、被告人张士明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150万元；二、扣押被告人张士明退缴的受贿违法所得人民币2240余万元，上缴国库。

（本文除张士明、吕锐锋、朱廷峰、冯现学外 ，其他企业和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