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我的

2019-01-03 09:21西雨客
少年文艺(1953) 2019年9期
关键词:金毛收容所流浪狗

西雨客

我在前台录入资料,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孩子。

从旁边电脑的监控视频里看到,孩子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

一开始,我没在意,但后来,当我把资料整理妥当,我发现那个孩子还在。我抬起头看了看接待室和其他几个区域,那里有些人正在看狗。他是在等他的父母吗?我想,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进来?难道他害怕狗吗?

我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但这个孩子却不再躲躲藏藏了,而是径直朝大门走来。

他的身影从其中一个视频进入到另一个视频,面容放大了。脸脏兮兮的,身上也脏兮兮的,像在地上打了滚。

“嗨。”他终于来到了我面前,隔着高高的前台,只露出一颗小脑袋,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您好,我……我来找我的狗。”

“你的狗?”我愣了一下。

“我的狗。”他看起来十二三岁,怯怯地说,“我看到它被运到这里来了。”

“什么时候啊?”我皱着眉问。

“上午……”他的眼神躲躲闪闪。

上午确实有一卡车的狗被运过来。当时我们收容所的员工都去给狗消毒分级,忙得午饭都没吃。下午我又继续整理信息,忙到现在,真的很累。

我不耐烦地继续打量他:“那你当时怎么不说?你的狗为什么会在车里?车里的狗可都是流浪狗。”

孩子不知是心虚还是紧张,总之他语无伦次地说:“当时……当时我不敢过来,太多人了也太多狗了……我的狗是被偷狗的人抓走的!我找了它好久都没找到,后来在街上看到了那辆车,结果发现我的狗在车里!我以为这辆车会开去餐馆,没想到开到了这里……”

他那干巴巴的小脸十分滑稽。

我看了看时间,快下班了。

也罢,我问:“是什么样的狗?”

忐忑不安的孩子变得惊喜起来:“是一只金黄色的大狗。”

上午那辆来自下级救助站的车一共拉来了769条流浪狗,绝大部分是别人捡到送去的,也有一部分,是一些人从餐馆“解救”出来送去的。黄色的狗有许多,ABCDE区好像都各分了一些。我头疼地说:“我带你瞅瞅。”

孩子跟在我身后,感激地说:“您真是个好人。”

我们收容所按照流浪狗的优劣,自上到下分为五个区域,体格优良、长相漂亮、健康的狗,一般分到前面的区域,而丑陋、残疾的狗则分到后面的区域。我带着他先是去了E区。

这里的环境是收容所最糟的,几乎所有的狗都关在一个大铁笼中,任其自生自灭。这里的狗几乎没有被领养和找回的可能了。没有提前死去的,规定的时间一到后,也只有安乐死的命运。

孩子看遍了这里的狗,凄然地对我摇摇头。

我又带着他去了D区和C区,这里的狗有各种小问题,但它们还是有希望被领养的,所以我们把它们分成小群管理。

我带着孩子看了上午分来的几只病恹恹的大黄狗,孩子依旧摇头。

我只能继续带着孩子寻找。

我们来到B区,从消毒池走过。B区的狗基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了,不论从体型、长相还是身体状况看,都属于流浪狗中的佼佼者。这里的狗大多住单独的狗笼,我们会对它们多加照顾。一般来说,它们大多能被成功领养。

可孩子依旧摇头。

本就觉得有些不耐烦的我,更加不耐烦了。

难道孩子的狗在A区?A区的狗每只都是顶尖的好狗。这样的狗,放在谁家,都会被当成宝贝,不会“弄丢”的,这样的狗,是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家所拥有的?也或许他这样脏兮兮的,只是喜欢玩耍罢了,有些孩子脏兮兮,家里可是很有钱的。

我又看了看他。

可如果不是后者,那就是他在撒谎。

A区的狗,住在精致的笼子里,食物和水总是最好的,有专门人员照看。我带着孩子走进A区,正碰见我的一个同事给狗加食。他们纳闷地看着我。

我便把孩子找狗的事说了说。

同事警告我:“我跟你说,你可得小心上司了。要是讓他知道你带着莫名其妙的人找狗,又得连着我们一起批评了。”

我把同事拉到一旁,小声说:“那我总不能赶走他吧?虽然我也觉得他有问题,可是如果他不是为了狗,又是为了什么?他一个小孩,还有别的目的?”

同事似乎被我问住了,便不再说了,又去给狗换水。

我转过身对孩子说:“好了,上午来的黄狗,就这些,我也带你找遍了。你是不是在耍我啊?”

孩子盯着一只狗一言不发。

那是上午来的金毛,消完毒,洗完澡,一身黄色的毛发柔顺而美丽,金灿灿好不惹眼。它体形棒,身子壮,和那些比赛级别的狗比,也毫不逊色。

孩子激动地趴在笼子的边缘喊:“这就是我的狗。”

我看着笼子里的金毛见了孩子兴高采烈的样子,看着孩子也兴高采烈的样子,竞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孩子问:“我可以带走它了吗?”

我还没说话,就有一个声音冷冷地从一旁传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好,是我们上司。

我们上司在这收容所里,是除了平时身在外地的所长外位置最高的人,平时也基本是他在管理大小事务。

我同事忙说:“这个小孩说他丢了狗,所以陈米就带他来找狗。结果找到了这只金毛,要带走呢!”

我上司看了看我,看了看孩子,看了看那只金毛。

我的上司对我说:“你做了这么久的工作了,难道不知道领养都是需要程序的吗?”

我红着脸解释:“我只是带他看看……”

“那也不行。”上司提醒我,“就是领养的人来A区都要登记的,随随便便带一个孩子进来,是你的失职。”

他说得对,按照程序,我确实不应该带着孩子直接过来。我应该让孩子的父母登记一下,然后他们才能看狗,看中了,才能继续办理领养手续,并要填几个表。

“可是,如果这狗原本就是这孩子的,我们不是可以直接办理流浪狗找回手续吗?”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上司“哦”了一声:“你说得对,如果这样,办理找回手续就可以了。但前提是能证明狗确实是对方丢失的。”

说着,他问孩子:“你说这是你的狗,你有什么证据?”

孩子急得回答:“它真的是我的狗,它的名字叫小黄,喜欢啃骨头,喜欢跟我一块睡觉……你看它认识我啊!”

我的上司说:“这只金毛是自来熟,我们上午就知道了,它对谁都摇尾巴。这证明不了什么,孩子。你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明,不然我们也没办法把它还给你啊。”

孩子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打断了。我上司说:“让你父母过来,让他们直接来交流。”

孩子低下了头。

第二天,孩子来了,还是脏兮兮的。

他提着一个袋子,看到我们,急得小跑过来:“我把证据拿来了,我能证明它是我的狗了!”

说着,孩子把包里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我一看,是一个脏兮兮的蓝碎花枕头,一根大骨头,还有一张破破烂烂的世界地图。

孩子介绍起来:“这是我们一起睡觉枕的枕头;这是它最喜欢的玩具,一根猪骨头,它连睡觉都叼着;这是我们都喜欢的地图,我们喜欢讨论以后去哪里生活。”

看着孩子把枕头拿起来挥舞,我不禁捂住了鼻子。

同事们同样捂住了鼻子。

我对他说:“这种不算实实在在的证据,如果这样的话,谁都可以拿着点东西说‘你们这最好的狗是我的了。我们让你带父母过来,是想让他们拿出购买宠物狗的收据、看病检疫的证明等等的证据啊。”

孩子抱紧了枕头:“可是它不是买来的,它身体一直很好,也没有看过病。我去哪里找这样的东西呢?”

我说:“也许你只是不知道而已,所以让你喊父母了啊。”

孩子瘦小的身影立在明晃晃的地板上,無助地看着我。

我说:“别这样看我,我也没办法,我按规定办事。也许有的收容所会随便让人认领狗,但我们收容所不是。”

孩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弯腰把地图和骨头捡起来,可怜巴巴地把骨头递给我:“可不可以把这个给它?它没有这个会睡不着的。”

“不可以。”我的同事在旁边接话,“太不卫生!万一感染病菌,A区的狗你赔得起吗?”

孩子看向我。

我对他摇摇头。

然后,我把孩子领到收容所对面,让他走。

他不走,蹲在一棵树下。

我问:“那只狗到底是不是你的啊?”

孩子抬起头看我,一点头却掉了眼泪。

我看着他如此难过的样子,就说:“那你就把父母喊来,让他们填些表格,我们给你办手续。”

“什么表格?”孩子问。

“为了证明有收养能力的表格啊,工作证明、收入水平、家庭住址之类的信息,因为我们收容所怕领养人对狗不好,偶尔会去家访。”我回答,“填了这些证明,才能收养一只狗。”

孩子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可是他们在外地……难道我自己不能办理这些手续吗?难道没有这些手续,就不能找回它吗?”

这时,我听到有人喊我。

我回头看了看收容所,见我的上司朝我招手。

“可它真的是我的。”孩子擦掉了眼泪,可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如果没有证据和大人,我该怎样找回它啊?”

我想说“没有证据和大人,是无法找回它”的,可我不忍心说出来。但我也不愿给他莫名的希望。我只能沉默。

我的上司又在喊我了。

我忙说:“你快走吧。我要继续工作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来了。

今天因为要处理一些狗,所以收容所比平时更忙,再加上是周末,领养的人很多,所以我根本没空招呼他。

他就自顾自地到接待区坐着。空暇中,我瞅见他窝在椅子里,耷拉着脑袋,像只脏兮兮的小狗。

后来,收容所来了几个大学生志愿者帮忙,我才可以好好喘口气。

我倒了杯水给孩子。

孩子小心翼翼接过,迫不及待喝完,擦了擦嘴巴,在脸上留下一圈泥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捧着一次性水杯:“您真是个好人。”

我笑着说:“我可不是。你还要喝吗?”

他感激地点点头。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喝完,问我:“它还好吗?”

我在他身旁坐下:“很好啊。”

孩子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说:“其实它是我捡来的。”

透过半开敞式的隔断,我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领养人员在几个区域里进进出出,看着他们和我的同事、上司走在一块,不免觉得悲哀。

孩子继续说:“两年前我在一个垃圾桶里捡到它的。那时候它还很小,我双手都能把它捧起来。当时是冬天,很冷,又下着雪,它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浑身冰凉,我以为它会死去的。我觉得它真可怜,究竟是谁这么狠心,把小小的它丢弃呢?我不甘心,我把它抱在怀里,抱了一整天,后来它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时,附近有个奶牛场,我就带它去喝奶。它慢慢长得大了,长得壮了。它很喜欢吃骨头,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的骨头给它吃,我就去大学食堂里捡别人吃剩的骨头。它真的长得很快,很快长成一条大狗了,我和它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睡觉,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以为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难过了,我以为我和它可以一直这样开心地生活下去,而有一天,我们会去一个比这里更好的地方,路边会盛开大片的鲜花,果树长满了山坡,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美味的果子。但我有时候也会害怕,很害怕,我怕失去它……两周前,它被偷狗的坏蛋偷走了,当时我正在住处准备晚饭,我听到了它的求救声,我跑出去,却只远远看到两个人把它包在麻袋里扛走了,我追过去,却追丢了。附近有很多人都丢狗,被偷的狗往往都被卖到了餐馆。我就一个又一个餐馆去找。可是那些狗肉餐馆里的人知道我来找狗,都赶我走,但我还是想方设法地溜进去找了……”

说到这里,孩子颤抖了起来:“我看到那么多的狗,被绑住嘴巴丢在地上,地上满是血,有些狗被剥了皮挂在墙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次次溜进那些餐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我找不到我的狗,我以为它已经被别人杀死了,我以为它或许已经被别人吃进了肚子里。

“后来,我坐在街边,难过得要命,路上开过一辆卡车,全是狗的卡车。在狗叫声里,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小黄!我最终发现了它就在卡车里,浑身脏兮兮的,只有——”

我看着他,他小小的,坐在我的身边,忽然停住了,神色古怪地定定地看着前方。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就也朝前看去。

我看到B区门口,我的上司和一对领养的男女正说着什么。

我又看向孩子,见他的表情已重新变得忧伤了:“只有眼睛是闪着光的,后来我就追,我害怕自己跑得慢一点,它就要被送去某个餐馆了,最后我追到了这里。”

“我不能没有它。”他坚决地看向我,“我可以再去看看它吗?”

我心里一紧,以为他要做什么:“A区的摄像头最密集。”

他愣了愣,解释:“我只是想再看看它。”

我告诉他:“现在我上司对A区管理更严了,上次我带你去,是我的过失。如果我违背命令再带你去,我可能就要丢工作了。你也要理解我。”

孩子点点头。

他看起来是一个挺懂事的孩子。

因此,我为我的拒绝而于心不忍。

我想了想,说:“虽然我不能带你去A区,但我可以让你远远看到它。”

他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泪光,感激地又一次说:“您真是个好人。”

趁我上司去办理领养手续的时候,我领着孩子钻进没有摄像头的小径。

我带着他来到一个角落,透过窗户去看它。

孩子踮起脚,趴在窗户上看。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后脑浅浅的头发里藏着几道疤痕。他的背虽然瘦瘦干干的,但挺得很直,非常硬朗,看着不像一个小孩的背。

那只金毛没有发现孩子在看它,它在笼子里应付着我同事以及一个男人。

后来,我领着孩子回去,在走廊里走的时候,一只土狗突然撞开了一道门而跑了出来。

我的一个男同事身穿白色工作服追出来,隔着口罩喊:“帮我拦住它!”

我手忙脚乱,最终把狗拦住了。

趁此机会,一个女同事用锁套一下套住了狗的嘴巴。

接着,女同事飞快地把手里的针管插在了狗的身上,才冷汗直冒地说:“要是让它跑到人多的地方咬了人就糟了。”

我不禁也出了一身的汗。

药效很快就来了。

原本挣扎的狗,慢慢停了下来,彻底停了下来。

同事彻底放心了,抱着狗就朝房间里走去。

那道门因此彻底敞开了,露出笼子里关着的一只只丑狗病狗残疾狗,以及地上堆积的大片狗尸。

孩子站在那,如遭雷击。

我心想不好了,让他看到了这些。

我该怎样向他解释呢?

我急忙把门关上了:“别误会,这是收容所的其中一项工作。流浪狗太多了,被领养和找回的毕竟是一部分,剩下的总得处理掉不是吗?总归是不能放到外面的。流浪狗会给人们带来很多问题。”

他失魂落魄地往后退:“可是流浪狗之所以是流浪狗,不是被人抛弃的吗?”

我无言以对。

“其实人都是这样。”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一件事,然后担忧地问,“小黄也会被安乐死吗?”

我摇摇头:“它肯定可以被领养。已经有很多人询问它的情况了。”

孩子不仅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放心,反而更加担忧了,他回过身,急匆匆地往前走了。

一连三天,我都没有见到孩子了。

他是要放弃了吗?

来询问那只金毛情况的人很多,真不知道我上司是不是已经跟谁说定了。A区的狗,手续办理都是由我上司直接操办的。

我有时候想问问这事,但又怕不好,因为这属于他的工作,我一个小小员工,怎能过问上司的工作呢?

但我实在惦记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我在仓库里把狗粮码到一起,就赶过去找我的上司。

这个时间段,上司应该是在前台和同事汇总信息的。我过去前台,可发现那儿围了一圈人。我奇怪地走近,才看到人群中站着我的上司和那个孩子。

孩子今天似乎把自己洗干净了,穿了干净却不合身的衣服。他瘦瘦巴巴的,却不卑不亢地站在那。

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满是零钱的盒子给我的上司。

他竟然当着很多领养人和我同事们的面,大声说他看到有人拿了钱就领走了一只狗,所以他也要这样领走他的狗!

天哪。

虽然在我们收容所,不,是在很多收容所,用钱来领养更好的狗,而收容所把这些钱用在饲养流浪狗和给员工发年终奖上,已是事实了,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并且还是一个小屁孩,我上司立马就黑了脸。

他忽然看到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命令我把这个孩子带走。

孩子又一次喊出令我这种大人都脸红的话:“我有钱,你为什么不愿意把它还给我?为什么别人给了钱却可以?”

我上司对他说:“前提要能办理手续,你能吗?我们这可是正规的宠物救助和管理中心,一切按照程序办事。而且这只狗已经有人领养了,昨天就办理了领养手续,一会儿就要来提狗了。”

孩子愤怒又难过地紧紧握着那只盒子,他的小胳膊撑着宽大的袖子,像两根坚韧的树枝。

孩子恨恨地看着我的上司走远了,追过去,追了两步却颓然地又停下,然后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我走到孩子身边,替他擦了擦眼泪:“我领你出去吧。”

我和他一起走出了收容所,一路上,盒子里的硬币哗啦作响。我们走到旁边树下的椅子上坐着。

我说:“别难过了。”

我觉得自己这样说真虚伪,但我又能怎么说呢,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是真的,我相信那只狗是他的,可是他无法办理找回和领养手续,他就无法拿走他的狗。而且,那狗是由一帮“好心人”从餐馆里“解救”出来送往收容所的,不论怎么说,它作为流浪狗被送到这里,我们就要按照流浪狗的标准来处理,不然“好心人”们觉得不公平,可能会把收容所的狗再次“解救”出去。

我觉得无奈又悲哀。

我的上司,我想,就算他没听过孩子和狗的故事,就算他和孩子接触没有我多,他也应该心里有底。

若不是自己重要的伙伴,哪个孩子会如此孤注一掷地前来呢。

若是有父母,哪个孩子又会如此孤身一人前来呢。

虽然孩子没有明确地说,但我猜测,他很可能是独身一人在这边生活。可是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在这个嘈杂的城市里生活的呢?他的父母,真的像他说的在外地吗?

我不清楚,我想问问他,可我却怕一个陌生人的这些关心,在他心中变成一把刻薄的刀子。我正犹豫着,有一辆车高速驶来,掀起漫天的尘埃。

豪车最终停在了收容所的门口。刺耳的喇叭一响,早已等在门口的上司就牵着那只金毛走了过去。一个男人下了车,倚着敞开的车门,等着。

原来是这个人收养了这只金毛啊。这个人最近经常来我们这,听说本来家里就不差,又是大拆迁戶,特别喜欢狗,家里养了十多条赛犬。只要他看中的狗,不论如何都会得到。为了收养这只金毛,估计也花了很多钱吧。

孩子看着狗被抬过去,并没有冲过去。他朝我身旁躲,似乎不想让狗看到它。到了车前,那个男人接过了拴着金毛的锁链,满意地笑了,然后准备把狗牵进车里。

这个时候,金毛发现了孩子。

它停了下来,抬起头朝这边看来。

男人去推它,也推不动。

它开始吠叫,朝着孩子叫。

我能感受到孩子已经紧紧贴在我身上了,似乎想要藏在我的褂子里。他颤抖不已。

我看到那只狗不停地吠叫,在那男人手里挣扎。然后,它挣脱了男人的手,朝这边飞快地跑来。

它停在了我面前,孩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不敢去看它,即使它就在面前,就在那呼呼地吐着气,就在那用嘴巴咬孩子的裤脚。

我说:“它来了,你不看看它吗?”

孩子终于不再把脸埋在我身后了。他扑在地上,抱着它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上司是紧接着跑过来的人,他捡起地上的锁链,把狗从孩子身边拉开了,对我说:“你不工作怎么在这?”

我说:“你不是说让我送他走吗?”

“那就快点。”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才牵着狗朝男人那走。

狗不住挣扎,但被我上司死死牵着了。

孩子想要追去,我把他拉住了。

男人重新拿着了锁链,他的脸色很不好。

狗还想跑过来。

男人怒喝一声,就把狗往车里推搡。

狗却忽然凶起来,朝他手臂咬去。

我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也不知道男人有没有被咬中,总之我看到男人腾地丢掉了锁链,折身从前门的窗户里掏出一根铁棍,两步追了上去,狠狠朝狗砸去。

一下子,狗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你怎么能……”我的上司呆住了。

男人怒火中烧,喘息着说:“它已经是我的狗了,我想怎样就怎样。”

孩子哭喊着跑过去,跑到狗身边想要去抱它,男人却扯起狗尾巴来,一把把它丢进了后备箱,然后说:“它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

说罢,钻进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孩子、我、我的上司,看热闹的一群人,以及地上的一摊血。

而后,收容所的员工们和领养的人员冲过来,现场开始混乱了。

我在混乱里去找孩子。

我一时间没有找到,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他。我看到他失魂落魄地消失在了远处的拐角。

我的几个同事和我一起清理门口的血,一个同事抱怨着说:“还不如给那孩子呢,这么好的一条狗,就这样死了。”

“给那孩子?他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孩子,也不知道家在哪,有没有父母,怎么给他?我们都让他带父母来了,他还是不带,肯定是心里有鬼!”另一个同事说。

“我相信那狗是他的。他说他父母在外地,所以没法带父母来。但我觉得他不是在骗我,而只是一个流浪的孩子。”我叹息着说。

“流浪的孩子?”我同事惊叫着说,“你这样一说,结合他的表现看,确实是有点像啊!如果他是流浪儿,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啊?”

我愣住了。

我们都愣住了。

图·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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