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阴霾下的灵魂畸形

2019-01-03 06:56卢柯青
牡丹 2019年36期
关键词:樱子宫本屠夫

卢柯青

《一九四〇年的屠夫》塑造出了宫本一郎这一日本军官形象,他既是诗人,又是屠夫。本文旨在分析其双重性格和形成的原因,表现战争对人性的摧残这一主题。

作者胡学文将目光聚焦到1940年的抚顺,此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已有三年,日军在东北毫无人性的残暴统治已经给民众造成了无尽的恐慌,故事就发生在这一时期。作者成功刻画了具有双重性格的日本军官宫本一郎,表现了他“屠夫”与“诗人”两种不同身份,而正是战争造成了他的灵魂畸形。

一、残忍狡猾的侵略者——屠夫

在小说中,宫本一郎这一人物给人们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残暴的日军监狱长,在人们的印象中,抗日战争中的日本军人无恶不作、残忍、邪恶,宫本一郎也毫不例外。作为监狱的长官,他身上所背负的罪恶罄竹难书,小说中作者对日军的监狱寥寥数笔的描写:“这座阴冷的建筑像一只巨大的灰熊”,赵六每次看见这个“灰塌塌的家伙,都有想尿的感觉”,“夜里死去的人,多半丢在这里”。这些充分表现出监狱的阴森可怕,为描写监狱长宫本一郎作铺垫。

宫本一郎是狠毒的侵略者。在作品中,他出场时,尽管人们看不到他歇斯底里、丧心病狂的一面,但这反而让人对他有一种潜藏的恐惧,再加上他监狱长的身份,他的邪恶与残忍更让人不寒而栗。小说中描写他与屠夫赵六的对话,让读者看到他似乎是一个和善的人,并且他还说喜欢赵六这个中国朋友,喜欢和赵六聊天,而内容大多是一些轻松平常的话题。“近日的肉价如何,米好不好买,戏园里唱什么戏。”甚至有一天早上,“宫本一郎突然问赵六抚顺城哪家妓院最红火。这让赵六瞠目结舌。小说中赵六对于宫本一郎和他的聊天,感到很疑惑。其实,看似拉家常的聊天,并非是宫本一郎喜欢赵六这个中国朋友,侵略者的目的只是侵略,宫本一郎作为侵略者中的一员,所谓的朋友只是用来麻痹赵六的借口,刚开始的谈话只是为了确保赵六没有在猪大肠里下毒,后来的谈话是为了取得赵六的信任,使他放松警惕。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迫使敌人服从我们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意志的服从,不仅仅只有暴力这一种途径。宫本一郎想要从赵六口中确认一个重要的女犯人是否真的死了。他与赵六交谈,送给他自己的怀表,这一切都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对抚顺煤矿暴动的主谋宋长杰,他审讯所采用的方法与赵六相似,看似和善,实则狠毒。狠毒不一定要在外表,有时恰恰相反,笑里藏刀更具迷惑性,当对手彻底放松,突然捅出去一刀,可以一招致命。

赵六在宫本一郎面前是恐惧的,当宫本一郎脱去和善的面具威胁赵六时,其侵略者的本性凸显无疑。当宫本一郎让赵六去寻找女尸时,赵六搜寻无果,宫本一郎把他关到监狱却没有用刑,而是带着他到监狱转一圈,让他看那些惨死的犯人,以此来使赵六屈服,榨取他的剩余价值。“监狱几乎每天都在死人,宫本一郎习以为常”,“至于用刑,宫本一郎也不是外行”,就是宫本一郎作为监狱长心狠手辣的真实写照。宫本一郎是真正可怕的屠夫。

宫本一郎的心理扭曲不仅表现在他的狠毒,还表现在他独特的饮食爱好上。宫本一郎爱好不过度浆洗、带有腥味的猪大肠。赵六本是一个屠夫,以杀猪为生,看起来他与监狱搭不上任何关系,可正是宫本一郎这一独特的饮食爱好,自然地将赵六拉进了读者的视野。他杀猪来得方便,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猪大肠的新鲜。宫本一郎吃猪大肠并非简单的充饥。而是一盘猪大肠吃下去,“宫本一郎整个人就精神许多”,“他的心变得坚硬残忍,他的目光变得冷酷凶狠,肌肉也生长出柴棍,会变得竖直冷硬”。猪大肠的强大功效,在于他吃猪大肠的过程完成并加强了身份的转换。小说中也说到,“而他吞掉一盘猪大肠后,脸渐渐有了血色,流逝的东西慢慢回归身体,他成了另一个宫本一郎”。这个宫本一郎是整座监狱的帝王,所谓的身份转换,是将他自己残存的人性通过这种方式抹杀。他一般会选择早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是因为夜晚的他,是“躲在角落发抖”的宫本一郎。猪大肠不是他的食物,而是他的“药”,是使他变得凶狠残忍的“药”,是监狱长的“药”,同时也是另一个宫本一郎的“毒药”。吃下猪大肠,一个凶狠残忍的监狱长活了,另一个宫本一郎则“死”了。

有学者说道:“真正的屠夫并非赵六而是宫本,他来中国的目的就是占領,占领就会发生屠戮,他到底杀了多少中国人无法计算,但至少在他当典狱长期间监狱死去的人这个账应该算在他头上。”他拥有一切侵略者的特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侵略者,一个真正的屠夫。

二、多情的诗人

宫本一郎不仅仅是一个监狱长,同时也是诗人。他在来中国之前曾就读于早稻田大学法学科,爱好文学,他的志向是当作家。文学不仅仅是他的爱好,还是他心灵的寄托。他在晚上写诗,作为一个诗人,他是纯粹的、多情的。他写诗是秘密不与任何人分享,并且积攒了厚厚一沓。写诗的宫本一郎,是那个“躲在角落发抖”的宫本一郎。作为一个诗人,他是失意的,读完大学,他的工作是监狱看守,而他想成为作家。参军入伍之后,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了监狱。他并没有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因为作为诗人的宫本一郎,比作为监狱长的他要弱小得多。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作为诗人的宫本一郎才会活过来。作为一个诗人手里拿的不是笔和诗稿,而是刑具与屠刀,这无疑是个悲剧。

从小说中,读者无法得知他的诗具体内容是什么,只知道宫本一郎的诗是写给他的爱人樱子小姐的,写给爱人的诗,想必应是情意绵绵的。当宫本一郎发现他的爱人成了慰安妇时,他试图自杀,想像诗人一样死去,但没能如愿,他被派到了后方。

宫本一郎的感情世界,除了樱子小姐,还有牡丹。小说中牡丹与宫本一郎之间是交易的关系,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不是。因为“宫本一郎和其他嫖客不同,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兴趣”,宫本一郎与其说是为了找她说话,不如说是叫她来听他说话。“他不需要她说,他说的是日本话,她也听不懂。”宫本一郎不仅是说,还会哭。牡丹初次见到这种情形,又惊又怕。在她的印象中,日本人烧杀抢掠,是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到后来,牡丹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认为宫本“是个比女人还爱哭的日本男人”。他让牡丹把手绢脸上盖在他脸上,把牡丹当成樱子小姐来诉说心事。他爱樱子到了疯狂的地步,以至于在牡丹走后,“他大张着鼻孔,用力嗅着,试图把空气中她所有的气味全吸到肚里。再嗅不到了,他又趴到床上,将脸埋在绣着樱花的手绢里,手绢尚有她的余温和气息。”在宫本一郎看来,这不是牡丹的气味,而是樱子的气味,他并不想占有牡丹,她毕竟不是樱子,他只想通过残存的气味来与他的爱人相伴片刻。樱子在他心目中,是不可侵犯的、纯洁的。他对樱子的思念无疑是深沉的,以至于他找到牡丹来替代她,或许牡丹和樱子很像,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宫本一郎不去找头牌,而找“二牌三牌都算不上”的牡丹。

樱子是作为诗人的宫本一郎的情感寄托。他对牡丹的感情很微妙,他并不像爱樱子那么爱着她,但他也没有把牡丹仅仅当成一个与他交易的人,所以当牡丹受到伤害时,他像保护樱子一样保护她。典狱长森川孝平发现牡丹时,宫本一郎大叫“不,你不能碰她”,到后来宫本一郎大怒,“你敢再动她,看我怎么……”而当森川孝平威胁到牡丹的生命时,他又变成了哀求,他“突然软下去”,求森川孝平放了她。他尽自己所能保护牡丹,牡丹可以说是他作为诗人身份和爱人樱子的情感寄托。当森川孝平喊出“他不是你的樱子小姐”时,他绝望地叫不,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不相信樱子已经离他而去。他一直想保全牡丹,但最终没有做到。森川孝平杀了牡丹。森川孝平杀死的不仅是牡丹,还有作为诗人的宫本一郎,他最后一丝希望,作为一个诗人与爱人的最后一丝寄托消失了。他无助绝望,就像当初在红房子里见到樱子时的绝望一样。一个诗人活下去的希望破灭了,作为诗人的宫本一郎死掉了,作品中也再没有提到他。

三、诗人变成屠夫的原因——战争

人类的发展历史总是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回顾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完全不受战争侵袭的基本上是不存在的。离我们最近的20世纪也同样经历了战火的侵袭,才换来了现今安逸和平的生活。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两大主题。然而在和平的背后,世界上仍然存在小范围的战争。学者孙向阳说:“战争是人类全部生活中最为严酷的一个部分,在瞬息万变的生死搏斗中,在人的生存极限中,生与死、善与恶、爱与憎、恩与怨、同情与冷酷、关心与冷漠、诚实与狡诈、公平与不平、崇高与卑下,都会充分暴露出来。”历史上,战争的硝烟充斥了五大洲的每一个角落,血腥的战争让人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人们厌恶战争,诅咒战争,但是战争却又总是避无可避的。战争磅礴复杂,教会了人类如何更好地生存。《一九四〇年的屠夫》正是以20世纪中国遭受的侵略战争作为背景,突出反映了战争带来的灾难,以及对人性的摧残、对灵魂的扭曲,以此来影响人们珍惜和平,更好地生活。在当下这个和平的年代,战争已经远离我们的生活,反映战争的小说能让民众在和平年代仍能清醒地认识到战争残酷,痛定思痛。

宫本一郎是一个诗人,或者说他本应该是一个诗人。他拥有诗人的特质,战争促使他成为一个彻底的屠夫。在战争爆发之前,宫本一郎只是个谈着恋爱、写著诗的普通青年,战争爆发使他“稀里糊涂地入伍”,甚至来不及与他的爱人告别就踏入了队伍。战争的无情不仅如此,不单是与爱人分别,他去红房子时,发现他的爱人樱子已经不知自愿或者是被迫地做了慰安妇,得知这一切,他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无力反抗,也没有能力保护樱子,这还是他心目中的“圣战”吗?他想到自杀来结束这种痛苦,但并没有成功,从那时开始,就有了两个宫本一郎,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嗜血的屠夫。

小说当中有几个值得关注的道具,一个是让宫本一郎从诗人变成屠夫的“红房子”,这是宫本一郎人性扭曲的起点,“他看见了红房子,好多人在排队,还有他,那个胳膊上打着绷带的人就是他。一个士兵出来,又一个士兵进去。终于轮到宫本一郎。宫本一郎知道红房子,但他是第一次来。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宫本一郎有些愣……”他发现自己违心地沦为战争机器的同时,女友樱子也成为地慰安妇。当宫本一郎愣愣地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外面的士兵狂躁地拍着门”,没有留给他任何接受这个结果的时间,他只能落荒而逃。自此,宫本一郎屠夫的一面开始出现了。

另一个是妓女牡丹遮在脸上的樱花手绢,宫本每次把回春楼里长得酷似樱子的牡丹接回自己住处后,都用一方樱花手绢遮住牡丹的脸,但他什么也不干,只是给她读诗,仿佛是在樱子的耳边窃窃私语,诉说自己对她的思恋之情。但是这个宫本精神上的替代品,最后也被森川孝平以腐蚀军人意志的名义给毁掉了。牡丹的死亡彻底粉碎了宫本屠夫仅存的一点人性。

还有一个就是脏腥气十足的猪大肠。宫本一郎通过吃猪大肠,成为屠夫,毒死诗人。樱花手绢和猪大肠是宫本一郎灵魂和肉体分离的物证。战争是多么可怕,它不仅摧毁被侵略者的家园,带来深重的苦难,摧残肉体和精神,也将侵略者的灵魂扭曲了。正如作家尤凤伟所说:“战争将一切都推向极致,无论是人性还是兽性,是美还是丑,是善还是恶。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人们才能真正地认识自己和他人,才能真正体悟出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从政治的角度来说,战争是有胜利的一方的,但是从人的角度、从全人类的角度出发,战争中没有胜利者。作品中的宫本一郎是加害者,在被压迫的人面前耀武扬威,同时他也是被战争摧残了人性的“受难者”。白天的残暴、夜晚的哭泣,武士刀与手稿,这其中受到摧残的是他的人性,他由于自身心理扭曲与战争,变成了一个狠毒、残忍、丧心病狂的屠夫。

四、结语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说过:“士兵比任何人都渴望和平,因为正是他们必须忍受和忍耐战争带来的最大伤痛。”宫本一郎可能真正所期盼的,是与他的樱子的长相厮守,而在战争面前,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他由于战争的侵袭导致自身心理扭曲,成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而爱人樱子成为了慰安妇。战争摧毁的不仅仅人的家园与财产,还有人性。战争是残酷的,一切战争都是人性的战争,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战争最终都是以人的生命为代价的。当人们从战争的切肤之痛中渐渐摆脱出来时,就会发现战争的残酷并不仅仅是人头落地、鲜血横流,还有对心灵的摧残和对人性的绞杀。

(陇东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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