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受佛学多方面的思想渗透,强调众生“本地风光”,以“红炉上着一点雪”比喻纤尘不染的境界,突出禅者无我无心,了无羁绊,无着尘染,一任自然,在不二现量悟境中获得直观的悟和自然的解脱。本文从这一角度出发,阐述禅宗任运自然、不着一尘的精神在美学精神中的体现,以更好地了解美学思想的灵源。
一、本来现成 清静心地
禅宗强调一切现成的悟境,一切自足自然呈现,不假人心和思量,以无我达真我之彻悟。这一彻悟的境界不落是非得失,不立纤尘,恰如“红炉点雪”,在直心直观之悟中达到身心相随、随处不二的解脱,《五灯会元》描述道:“此中不唤作心,不唤作佛,亦不是物,直似红炉上着一点雪相似。”《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十五说明了这种透脱红尘不二之圆融的境界:“桶底透脱大地阔,命断根处碧泉清。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这不落二边正是美学中自性湛然的艺术观照。
禅言的见性,是由有滞心、有作心到清静心,处处见真谛。玄觉在《永嘉证道歌》中谈及了尘去而真光现:“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除光始现,心法双忘性即真。”由于根尘尽,心印始现。《永明智觉禅师唯心觉》批评执妄同究而被障缚之修:“或执妄同究竟之果,如即泥石瓶;或妄缘趣解脱之门,似拨波求水”;“或执心境混杂乱能所之法,或着分别真俗缚智障之愚”,此者一有滞之心,皆是无清静之心,须明本来清静,无心而用,即是妙用。
依清静而修,心境明朗,则能自然而成神通,神通是禅者精神自由的体现,而“更不须别求神通圣解也”,正如《普照禅师修心决》所言:“妄尽则心虚通,应现通光之用。”心镜明朗而修,则是见于当下的常道。心清静而豁空通达,须弃“有著空”之弊端,《证道歌》中多次言:“豁达空,拨因果,莽莽荡荡招殃祸。弃有著空病亦然,还如避溺而投火。”神通的彰显,勿要执着空,如来真实相,实性不易,乃是“无空无不空”。这解然豁达是悟者湛然独立的真实心田的作用,这不仅度己,也度人:“宗亦通,说亦通,定慧圆明不滞空。非但我今独达了,恒沙诸佛体皆同。”神通之境,是处处通达,一颗光明不分内外有无,则能有“通光用”:“湛然常寂,应用无方,用而常空,空而常用。”
处处圆通,心地如明月,在画论中多有体现。郭熙在《画决》中提出“潇洒法”,认为“不爽”则不合潇洒法,他说:“积昏气而汨之者,其状黯猥而不爽,此神不与俱成之弊也。”他认为,作画时应该做到身心俱忘,正如发挥本性圆成,当下有缘见性,任运而成,以身心如入画境。可见,清静不是迷执渐修,而是依清静觉体启悟,对无空和无不空的扬弃,“清静”是“神通”的前提。
悟后要自修清静,无须守静而刻求净,真谛源于悟后清静虚阔的境界。《坛经》付嘱第十节中,慧能提醒:“汝等慎勿观静及其空心,此心本净,无可取捨。”此境界中,物我圆明,能与感应对象沟通,清静不是外在的规避,也无须起意分隔“染”“净”之念。
清静是见性刹那现出,只须提取自心本来的净因即能归复,慧能于此复说偈曰:“本从化身生净性,净性常在化身中;性使化身行正道,当来圆满真无穷。”荡荡无著心,无著空性中自见真。《五灯》卷十言记载,明州天童新禅师启示僧:“问:‘心径未通时如何?师曰:‘什么物碍汝?问:‘求之不得时如何?师曰:‘用求作么?说明自修清静无须求,动用自性而能即转即出,便是究竟处。石涛在他的诗中明确说:“造物俱不禁,何用笑沉浮。若非知己心,所见哪得求?”知性本空恰如“真月”,欲穷无尽画意,修行时“但依法修行无住相法施”,石涛于《题白龙潭》跋中言:“穷源无尽意,到此得空心。何日呼龙出,能施大地霖。”空心之空,并非脱离情感,而是超越情感表征而与大地万物相及,获得更深层次的感悟,从而描绘出纤立迥高的画境。
禅宗旨在令悟者最终达到清静的实现,归于“无我”,归于“本來心”,旨在感知一切事物,而虚明自照,《五灯会元》卷九曰:“僧问:‘如何是本来心?师曰:‘坐却毗庐顶,出没太虚中。”这里以此比喻说明本来之心的澄澈,于虚然的境界中获得灵源的感悟。它知情感而不着迹象:“且道是功勋,是罪业,是胡是汉,直似羚羊挂角。”清醒贯通而进入无喜无忧的境界,似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石涛提到了“羚羊挂角”的境界:“悟后运神草稿,勾勒纂隶相形。一代一夫执掌,羚羊挂角门庭。”悟后之所以“运神草稿”,是赋以“清静”之心而修,因而超越万象的表面视野,维持“以一代一夫”姿态,达到自然如是“空”的智慧,由于心灵“真空”,任由真实心田展露在画面上,这正是艺术之心灵的“不动”智慧。
因此,“无我”之修亦是清静真实之心的修行,“红炉片雪”的无染境界即是“空心”“羚羊挂角”的无迹境界。
二、清静而悟,自然得入
禅宗后期形成了无心自然论,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清静纯粹自然的体现,而本性自空,万物皆齐:“诸和尚子莫妄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万物自然呈现“无为”的状态,有其差别,但属空性。也正因如此,只须发挥平常心光芒,归于无事:“若是真正道人……任运着衣裳,要行即行,要坐即坐,无一念心希求佛果。”维持自性自足,归于纯朴宁静的映照,随处自然,即能达到佛果:“佛是无求人,求之即乖理,是无求理,求之即失。若着无求,复同于有求。若着无为,复同于有为。”无心自然,是妙自性,无求无作,是求本自心灵的真空,唐神会《菏泽大师显宗记》云:“心本无作,道常无念,无念无思,无求无得,不彼不此,不去不来。”能体会空性,须无作心,刹那间便是真无穷。
对于自然无作无思量,慧能提出了“三十六对”的观念,“此三十六对法,若解用,即道贯一切经法,出入即离两边。自性动用,共人言语,外于相离相,内于空离空。”“对”乃是心通解经的“不二”原则,告诫人们将法相差别之对立自然消融在随处可见的当下心中,不生起“二”与“不二”之对立观念,获得空寂之心,随处转变。
行处无生,达到般若观照:“无生即无虚妄,乃是空寂之心,知空寂而了法身,了法身而真解脱。”空寂之心,是解脱的真谛,无生虚妄,则空寂明了,于法即法。慧能《坛经》中自然得入:“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对于清静心“空”与“用”的关系,苏轼曾言:“至人无心亦无法,一物不见谁为敌。”因空寂而心法双忘,发挥真心应用无方的功能,“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二十空门元不著,一性如来体自同”,悟的清静状态是“有无俱遣”,并不是失却内在妙性的“无”,而是发挥“如如之力”的“用”。
对于这种清静状态下呈现的画面,苏轼和石涛都曾用“远近高低”描述,苏轼认为“横看成岭侧成峰,高低远近各不同”,石涛认为“明暗高低远近,不似之似似之”。之所以描绘出高低远近的风貌,不是靠近就能完成,这种观察是“不彼不此”,以洁净的自性洞察自然的智慧奥妙,涤除秽念,让山水本性自然成为自心自然,由于自心不滞,常寂而不枯寂,天地万象的生命力也不空,便能描绘出既不失自然个体性差异又齐整和谐的化境,乃是“不似之似”。
三、结语
禅宗突显的如“红炉片雪”的洁净,是如其所是的真心,是自然而然的纤然独立和如如神通的境界,这对艺术心灵的自然“常无所住”和通晓般若产生了深远影响。
(浙江师范大学)
作者简介:方逸云(1996-),女,浙江杭州人,硕士,研究方向:美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