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山西)
夏至日,梦东坡居士,遂记之。
——题记
3
拥衾读寒食帖,读到45岁的苏东坡。
起伏跌宕的苏东坡,痛快淋漓的苏东坡。
字如其人,其大小、其疏密、其轻重、其宽窄……无须察言,无须观色,只观其心上的世界,就如同一幅上乘行书。
我可以趁此机会读出来:气象万千。
然而,我为什么突然失声,却找不到哭声?
空庖、寒菜、破灶、湿苇、穷途、死灰……这些词语,仿佛苦雨,一阵紧似一阵。
仁兄,回头看,只有一只鸟,拣尽寒枝不肯栖。
幸好有一片东坡之地,可以种麦,可以饲牛,可以立命,可以养心……
有山水,有渔樵,有酒……可以醉己……
有米芾、陈季常……可以知己……
仁兄,有空了,回祠堂坐坐。
让烟火,犹如过往,浮在心头。
4
眉山,值得你出生。
江水,佛塔,桫椤树,七步莲……都是你生而为人的理由。
我寄身于瓦屋山,看鸽子花怎么化为皑皑白雪。
一朵雪花上,只能放下另一朵雪花。
一粒红尘,都容不下。
像你,又不像你。
眉山苏轼,可以化为杭州苏轼、颍州苏轼、徐州苏轼、湖州苏轼、扬州苏轼、黄州苏轼、惠州苏轼、儋州苏轼……
死时,你是常州苏轼。
哪一个,才是墨竹、怪石、枯木?
哪一个,才是三苏祠里的这尊雕像?
铁冠,美髯,宽袍,大袖。我没有迎着你的目光,而是听你的心声,像钟表的“滴答”声,知生,也知死。
5
老峨山,我将它看成峨眉山的妹妹。
金顶,舍身崖,九老洞,万年寺,伏鹤寺,一线天……苏兄,我们邀约法印禅师,一起坐在尘世的险处、高处、静处。
如果我说:法印酷似法印,东坡酷似东坡,我酷似我,苏兄怎么看?
如果我说:茶香酷似心香,过往的浮云怎么看?
我们只看一个字:淡。
一生,能不能看清?
有一封信,寄信人是自己,收信人是自己。
我们只是为了收藏一个信戳。那信戳,是圆的,是满的。
不猜了,我说的就是月亮。
此刻,它悬在窗外,没有谁可以将它放下来。
每个人,只能放下身外之物。
明月,在心上。
6
我们一起到柳江古镇的石板长街散步吧。
人群里,有苏洵、苏轼、苏辙,有程夫人、任采莲、苏八娘、王弗、王闰之、王朝云、史夫人,有苏家六公子……
再短的街,都可以走上一生。
一粒土,也可以叫三苏祠、三苏坟。
我们不看烟雨,不谈沧桑。
在一棵黄桷古树下,我们目送溪水缓缓流去,像那些爱,像那些恨,像那些短叹,像那些长歌……
“酒斟时,须满十分。”借着十分酒意,我们说出诗的秘密:平淡、真淳、无言、有境……
人生与诗,只是一滴水的两种叫法。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东坡兄,生死不就是这样吗?
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散步。
走着,走着,我就会遇见自己。
你不认识她,如同我对你的一知半解。
7
大江一直东去。
蝴蝶一直恋花。
先生,我们看一眼千里明月。你饱读过的尘世,我依然在浅尝。
我把你的诗文,读过一遍了。那不是因你而生的文字,说到底,你才是因那些文字而生。
公元1102年,苏过将你葬在汝州郏城县。过了十年,苏辙也来了。又过了38年,苏洵也从眉州赶来了。
背嵩阳,面汝水。三座墓冢,一定还有遗言留在人间。
时光一直想读懂它们。
那里的几百棵古柏,转述不清。广庆寺的梵音,也翻译不清。
我试着把酒,再问青天:今夕是何年?
先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我为你准备好: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我们既然必须要唱,就唱成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