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然
“亲爱的闺女……”打下这行字,她叹了口气,鼻子一酸,“啪哒”眼泪就掉在了键盘上。跑到厕所,拿了毛巾捂在眼上,在马桶上坐了很久才松开。她回到女儿的卧室,对着电脑继续打字。
“又快到春节了,电视上开始讨论孩子压岁钱的问题了,我也想你了。就在你的邮箱上给你写一封信,再发给你,不知你能不能收到。
“我记得有一次你说了很长很长一段话,说昨天睡觉的时候,你感觉咱家楼下有一列火车开过,冲你不停地鸣笛,好像你跳下去,它就可以带你去很快乐的地方。我和你爸吓了一跳,我们不敢说话,怕你嫌我们烦;又不敢不说话,怕你以为我们不在意。你爸打开电视调到一个喜剧节目,和你说这个节目多好玩儿。你笑了一下,我们也松了一口气。但我们都知道,你只是笑给我们看的,心照不宣罢了。你现在已经到了那个地方,不知在那里是否快乐。
“我经常和你说,你是我生命的二分之一,外公外婆走得早,我不能没有你。一向听话的你这次也听我的话该多好。
“自从你病了之后,要吃很多药,我常常提醒你吃药。你从小吃药就很乖,只是皱皱眉就吃下去了,大概只是为了安抚在一边儿紧张看着的我们。你病了之后,我把家里三毛的书和张国荣的CD都收了,你装作没有发现家中的改动,但你终究还是走了和他们一样的路。
“从那以后,我和你爸爸就忘记了笑容。即使一群人在一起,我们也尽量缩在角落里,生怕有人触动心中的悲伤。我们不想大家因为同情我们而抑制了欢乐,也不想永久地活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
“直到现在,爷爷奶奶还被我们用不同理由搪塞,不让他们知道真相,但我们真的不知道能撐过多久。你的好几个同学说想来看看我们,但妈妈不想见他们,因为妈妈知道,安慰的人和被安慰的人都会很难堪。
“我最近学会了很多东西,学会了网购、订外卖、订火车票,以前我从不用干这些,一切都有你来为我解决。
“我最近也常常忘却很多事情,忘了往常周末会做一顿排骨或是你爱的红烧肉。记得你以前炖这两样时喜欢加几个煮鸡蛋,我每次都给你加,但你现在吃不到了,我也不想再做了。
“有一次在仅有几个人的公交车上,我看到一个大姐,她抱着一个骨灰盒两眼发直地目视前方,看着怪吓人的。我没忍住坐她旁边问了几句,原来她儿子没了,比你走时还小一岁,我当场眼泪也下来了。我跟她说了你,说我闺女去年也走了。我抱着她,她靠着我,号啕大哭,其他不知情的乘客愕然地看着……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们的伤痛就像一个疤,感觉好像结痂了,一遇到刺激还是鲜血直流。
“今年世界杯你爸一场也没看,你病以前有什么足球联赛你们爷俩准会一人一瓶冰啤酒,我再给你俩炒点花生米。一进球,你比你爸还激动。我在一边笑着看你们,时不时踹踹你,让你一个小姑娘少喝点儿。你和你爸就哥俩儿好地勾肩搭背冲我笑。而今年你爸调到中央5以后开了一瓶冰啤放在茶几上就进房了,我知道他在哭,因为我也在哭。
“你的水杯、牙刷都摆在原来的地方,房间也一样定时打扫,爸爸定期把被子晒得暖暖的,好像你只是出了趟门,随时会回来。
“你得病之后,有时会偶尔说一句‘哪天我不在了,你们再生一个。你爸当场就哭了。我们死活不答应。你永远带走了二分之一的我们,任是再要几个孩子,也填不回失去的二分之一,就像只剩下一瓶的冰啤酒,和‘紧急联络人那一栏上的名字由两个变成了一个。
“说了这么多,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写了这么多,我只想和你说说话。我很怕,怕你以为自己被遗忘。”
写到这里,她忍不住停下手,又一次用毛巾捂住了眼。
“我亲爱的姑娘,你以为你只是我们生命中的二分之一,但你带走的是整个家庭的全部欢乐。爸爸妈妈会努力自救,去试着过健康一点儿的生活。也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别挂念我们。”
她抬头看了一眼女儿桌上一家三口的相框,庄重地在结尾打上“永远爱你的妈妈”。
她点击完发送一栏,注视着页面,直到显示“发送成功”,她听见门口钥匙在锁芯转动的声音,知道是丈夫回来了,于是起身离座。她终究要捡回现实的自己,带着残缺的二分之一,因为她对女儿承诺过。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