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的青年时代

2018-12-29 03:39张黎艳
北极光 2018年8期
关键词:梅姐吉安吉林

张黎艳

我保证他不会喜欢上别人

自从上次李乐基到办公室纠缠吉安后,白总让装修公司连夜打开了一楼连接地下室的通道,直接通往地下停车场,保安也接到通知,不准李乐基人内。一时间,李乐基还真的骚扰不到吉安了,但他再也没有消停过,见不到吉安,每天去公司门口送花,等她,趁保安不注意就會跪求在门口。李乐基每天花样翻新求见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吉安成了公司里每天的话题。当年她与亲娘断了来往,成了未婚单亲妈妈,飞蛾扑火的幸福变成了头破血流,历经种种大起大落的喜悦与悲伤,当年的青梅竹马如今闹成了两败俱伤,如今,这个全家人都十分不看好的男人再次找到自己,求她回到他身边。

面对李乐基的狂轰乱炸,吉安不是乱了分寸,也不是窃喜,而是觉得这样下去影响工作不说,也让她没法与员工交待,最重要的是自从李乐基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公司里以后,唐慕远总是像影子一样出现在身边,吉安不下班他也借口加班,这让吉安很不自在,身为公司老总,她不能做出有违于身份的事,正想着如何摆脱他时,唐慕远自投罗网来了。

“你必需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第一,他不会放过你,除非你答应他;第二,他知道你单身,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你能原谅他!”

“对不起,我在工作!”吉安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你应该学会趋利避害!”

趋利避害?

趁她疑惑之际,唐慕远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对外宣布,我是你男朋友。”

如果这也叫趋利避害的话,还不如说是趁火打劫更贴切,这句话到嘴边时还是咽回去,换成了另外一句:

“你不要乘人之危!”

“你再回避就会引火烧身!”

“死活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不宣布,我宣布!”

“你敢!”

吉安的眼里闪过凛冽的怒意,把文件啪地摔在班台上,腾地站了起来。

“难道就因为我比你小,因为你是我的上司,是我现任女朋友的好朋友,我就不敢吗?” “你——”

内心透着悲凉,两个人就这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眼看一场战事又起,看那表情,都想灭了彼此的威风。

见唐慕远没有任何妥协,吉安不得不叹息一声说:

“知道你为我好,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我怕你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

“他是我孩子的爸爸。”

“你疯了吗?跟他复合就是玩火自焚!”本来已经起身往外走的唐慕远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下来,回过身怒瞪着吉安。

向来温顺的唐慕远破天荒地在吉安面前发了脾气。以往在她面前,他是心直口快的小弟弟,现在,这个心直口快的小弟仿佛被什么猛地刺痛了一样,他不允许吉安有半点的犹豫。

“你……”

吉安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唐慕远,忽然,眼角一涩,只是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强忍内心的软弱,同时也忍下了那一股热泪盈眶的感动……

吉安不想与唐慕远在公司里讨论私事,连文件也没有收,索性拂袖而去。

出了公司,在路上开着车,心情极乱,也不知道能去哪儿平静自己。犹豫间看到了一家熟悉的云南老菜馆,平时她和默默席小雯常来的地方,这些年为了保持身材,没少给云南菜馆做贡献,一有时间三个人就聚到这里吃些清淡之菜,养颜美容省钱,一举三得。把车停下来以后,打了电话,十几分钟过后,默默坐到了吉安的对面,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吉安这才从纷乱中回到现实,嗯嗯啊啊应付说这一阵太忙,大概是太累了吧,心里却想着如何跟默默谈谈。吉安忽然觉得可笑,直面跟对方说她的男人爱上了自己吗?如果这个人与自己毫不相关,说出来也无妨,但现在,那个追求自己的男人是好朋友的男朋友,她们彼此无话不说,可是不谈早晚是要露馅的,到那时,恐怕吉安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当年,她回到青岛,应聘这份工作,面试时,白烨南一口拒绝了她,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万分失望的吉安想到了默默。那时,她们还谈不上亲密无间,她原是吉安公司里的助理,后来,公司让李乐基赌没了,默默去了另外一家中等公司,事业做得有模有样。吉安只是试着给她打了电话,默默问完情况以后,不但给白烨南说了情,连房子也给租好了,新房,装修一流,比市价便宜了一半,也就是吉安现在住的这个公寓。公寓主人是默默的初中同学胖子,他在非洲跟随开矿的父亲做生意,房子委托默默看着,默默把吉安的实际情况在微信里一说,胖子当即答应只收半价。

凑巧的是,吉安后来知道默默跟亲娘王美玉住一个小区,而且是对门邻居,王美玉在绿城买了新房,默默后来就成了吉安在亲娘的侦探,休息时她会抽空儿去一下王美玉那里,家里的实际情况吉安了如指掌,她也没什么好惦记的,年节会给默默一些钱,王美玉也觉得默默人不错,就认下了干女儿。

吉安感激默默这些年对自己亲娘的付出。

后来,唐慕远与默默一见钟情,遭到曹桂红的强烈反对。唐慕远第一次去季家,曹桂红坐在沙发上,表情十分严肃,与其说表情严肃不如说居高临下更确切。当然,曹桂红关心的是唐慕远的身价问题,唐慕远如实回答,父亲在他年幼时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他和妹妹,孤儿寡母很不容易,结婚时帮不上一分钱,只有靠两个人奋斗。曹桂红当即拉下脸,别的什么都好说,没房没车又是外地人就是不行。当年,西安大学想把女儿留校,曹桂红眼都没眨一下让默默回青岛,她就这一个女儿,不想孩子在外离自己太远,她给女儿找对象设了一个基本的条件:本地人,有房有车,父母有退休金。如果是外地人,那一定是海归,有自己的公司,或年薪百万,最次也要是公务员,普通职员不在考虑之内,显然,唐慕远的客观条件不符合曹桂红的标准,女儿如此优秀,干嘛用有限的青春跟一个未来不是很明朗的男人吃糠咽菜?

吉安只好从中做工作,做了利弊分析,总之,她认为,默默与唐慕远在一起,暂时看好像是默默吃了一点亏,可他是真正的潜力股,如果努力下去,必将有一番作为。

曹桂红的目光没那么远,关于未来,眼前没有的,未来她不奢望。

无论吉安怎么说,曹桂红一口认定,还是不找农村人,理由很充分——

结婚表面上看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事实上是两个家族,两种文化的相互融合,城里与乡下,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物质生活得到飞速发展,但是,農村人能真正融入城里生活吗?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经吃够了苦头,不能再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

更何况,曹桂红给默默介绍了多少比唐慕远条件好的对象,有海归,有IT界精英,有公务员,有私企小老板,她就是不见。这些人当中,哪一个不比唐慕远优秀?哪一个不是现成的房车?曹桂红不明白,默默看中了唐慕远什么,竟然叫吉安从中调解,难道与一个男人吃糖咽菜就是好爱情?就表示青春的纯洁?在曹桂红眼中,姑娘的青春跟集市上的荔枝一样,新鲜不了几天的。

唐慕远当即向曹桂红保证,他会给默默一个幸福的未来。

曹桂红一声冷哼:“未来?你拿什么给她未来,就你那一点不确定的业务提成?”

“我可以努力,阿姨,请您相信我。”

“要我相信的人多了。”曹桂红说出这话时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季成远:“老季,你当年的保证呢?”

季成远被揭了面子,感觉很不自在,但有孩子在面前,也不好发火:“你说孩子的事扯上我干什么?”

“宁可什么都不信,我也不愿意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说完,曹桂红抬起屁股走人了。

老爸季成远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曹桂红前脚刚走,他就站出来打圆场,生怕冷落了唐慕远。说实话,季成远还是比较认可唐慕远的,除了没房没车外,小伙子长相很帅,身上还有股踏实上进的劲头儿,这样的男孩子经过一番打拼后都会有不错的未来。

第一次进季家,曹桂红就给了唐慕远一个下马威,唐慕远并没有太在意,他认为只要两个人彼此真心相爱,曹桂红接受他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可以用时间向曹桂红证明一切。

凡人到底不如哲学家看得透——时间能改变一切,能成全爱情,也能毁了爱情。

当初热血沸腾的唐慕远经历了两年多的同居生活以后,忽然懂了一个以前不曾懂得的道理,那就是——不被亲人祝福的爱情早晚有一天会被各种矛盾戳得千疮百孔。每次去默默父母家,曹桂红都是一副冷冰冰或居高临下之态,久了,唐慕远也就失了耐性,婿娘间的疙瘩从此就结下了,直到发生他向吉安求爱那一幕。

吉安当然不会接受唐慕远的求爱,更不会让他与默默分手,她试图让他明白,世间没有一帆风顺的爱情,化干戈为玉帛是最好的选择,再说,曹桂红横眉冷对可以理解,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上好日子?从这个角度想,曹桂红也没什么错,所以,吉安必需极力阻止唐慕远节外生枝。

然而,当吉安真的面对默默时,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好荒唐,如果她真的坦白,她失去的不仅仅是默默的情谊,还有她做人的尊严与骄傲,这样一想,吓出了一身冷汗。

提前到来的吉安要了两碗红枣莲子养生粥,她把其中一碗递给默默,另外一碗自己三下五除二就喝了。默默想不明白吉安为何这样急着叫她来,来了又没事似的,难道就为了喝一碗粥?她可是放下了手中正在紧赶慢赶的工作。

吉安慌忙解释,顺便路过这里,这家的粥好吃,就打电话叫她来一起吃,似乎觉得不妥,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的胃不好,记得每顿饭先喝一点粥。”

默默觉得今天吉安有些怪怪的,盯着她的脸看着她。

“没事吧?”

“还不是李乐基。”吉安一边埋头吃菜,一边胡乱地往自己身上扯别的话题:“他跟我求婚,想复合。”

“你答应了?”

“没有。”

默默也不赞成吉安走回头路,即使他向全世界宣布,也不给他机会。

“谈他就头痛。”吉安叹息一声,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你也不小了,与唐慕远结婚的事还是早一点为好。”

说起结婚这事,默默愁容惨淡。

不管怎么说,快要奔三的席小雯终于找到了大买家,不至于收获一顶令人浮想联翩的剩女的帽子。眼看着同龄人一个又一个地结婚了,自己的事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地卡着呢。

默默苦恼的是,曹桂红折腾两年,唐慕远也不是最初那样忍耐了,他对曹桂红的居高临下有了反感。以前,她说什么,唐慕装作没听到,现在,曹桂红在他眼中与他在曹桂红眼中的地位没什么区别,都是可有可无,谁也没把谁当回事。

周末,默默回家,唐慕远死活不去,理由一大堆,但也无外乎这几句话——我不入你妈的眼,去了惹她生气还不如相安无事各过各的好。默默以前还努力说服唐慕远别跟曹桂红一般见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女人,多少有一些世俗气,但反过来一想也不是她心眼坏,就是希望女儿将来生活得好一点,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很正常。唐慕远也不跟默默争执,她爱回就回,他不去谁商量也没用,默默夹在亲娘和唐慕远之间里外不讨好,亲妈和委身的男人都坚持自己的原则,谁也不让步,时间久了,默默觉得很累,既然这样,干脆她周末也不回曹桂红家了,除非曹桂红打电话叫她才会回去。

曹桂红见默默铁了心跟着唐慕远,就改了口风,结婚可以,拿十万财礼钱。默默知道曹桂红安的什么心,她知道唐家拿不出十万块钱,其实就是让唐慕远知难而退,曹桂红也不是真看上那十万块钱,唐家拿不出十万块钱,婚事自然泡汤。婆母这面,就算她能借到十万,估计也不会乐意出十万块钱,弄不好,还指不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风波呢,如果自己手里有十万现金,她定会眼不眨地送给婆婆,让她在自己亲妈面前买个面子,彻底打击一下曹桂红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给唐慕远扬眉吐气的机会。她原来手里有钱,后来买房付了房款,就把亲妈的要求如实转达给唐慕远,唐慕远不但不积极响应这个号召,还说了令默默心寒的话:“你妈简直就是钻钱眼儿里去了,她应该给她女儿找个印钞机。每次去你家,买的东西稍不顺眼就指责穷人没品位,她这一辈子没嫁给有钱人,委屈得要命,你看她平时对你爸呼来喝去的样子,好像她出身名门,天生就富贵一样,结果,你爸也不争气,没给她挣来荣华富贵,她就把这一辈子的奢望都寄托给你,可惜,我跟你老爸季成远一样,都是朽木不可雕也,默默,这样跟我在一起会委屈你,不要考虑我,还是成全你妈……”

唐慕远话说到这里停住了,盯着默默的脸,似乎是试探她的反应。

“唐慕远,你有话直说!”默默扔下手里正在工作的吸尘器,她有种打架的冲动,就算亲妈有种种不是,默默听到唐慕远这样说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唐慕远依旧淡然的表情:“我实话实说,没有贬低你妈的意思,她就是一个爱钱如命的女人.”

“你妈不爱钱,我去你家她给过我一分钱吗?”

“我妈不好,你有权力把我休了,她就跟你没关系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默默抹了一把眼中的泪水,再吵就收不了场。夹在亲娘与委身的男人间,妥协的永远是默默,最后,她只有搁置争议,等待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搁置多久呢?转眼她也快奔三了,默默何尝不想早点儿解决这个问题呢,未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最近变了一个人似的。”

吉安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慌乱,又旋即消失。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吵架正常,不吵架才不正常。”

“我感覺他在刻意疏远我……”

“热恋如同高烧,老高烧下去身体会吃不消,过了一段时间后,温度会自行下降,好的爱情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转化成了亲情。”

“总感觉他心里有事瞒我,前些天问他发工资了没有,想让他把钱提出来,我妈看中了一个小商铺,准备买下,跟我姥姥、大姨她们借了一些钱,她不想贷款,还差一点,就问我有没有,你知道,这几年,我们在一起的花销还款都是我一个人承担,慕远的钱就没花过,也没问他要过,我就想,他手里最少有几万,我妈也不多借,就六万,他一口咬定没有。记得去年他还跟我说他攒了8万多了,想等结婚时再用,我就同意了,现在我问他借六万,他说没有,按去年的算,他现在差不多有十万了。其实,我妈之所以要买那个商铺,就是为了我们以后过得好一些,这些话都是几天前我大姨跟我说的……”默默顿了一下,极力隐忍一些不愉快的情绪,继续道:“还有,如果他真想跟我结婚,我妈要十万块财礼,现在他也不是拿不起……我感觉他变了,如果你说他在单位没有看上别人,这个我信,你们天天在一起,你应该比我还了解他,但是,他不像以前那样对我好了。”

吉安微微一愣,脸上有隐约的尴尬,借助整理扣子低了头。

默默并没有多少心思计较吉安的心不在焉,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绪说下去:

“如果他不爱我了……”

“你就是瞎寻思……”

“但愿吧。”默默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她相信命运,如果命运让他们牵手一生,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如果命运不成全他们,她也无能为力。“我还感觉我每一次投注彩票都能成亿万富翁呢,结果我买了三年多,希望了三年多,也失望了三年多。”

这是真的,吉安带着孩子从上海偷偷潜回青岛的前三年,缺钱缺怕了,见彩票就买,期望一夜暴富,结果只能是每天看着电视上别人中奖,那些中奖的人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千万个给彩票站打工的梦想一夜暴富的人之一。

“那你说他为什么疏远我呢?”

吉安脸上有些微的难堪,但也不失平静.

“他怎么就不爱你了呢?”

“难道我会跟你无故撒谎,招惹是非吗?”

吉安的态度让默默很生气,原本是想让吉安帮着分析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不但不帮自己分析,还强说自己的不是,就算她与唐慕远的手足亲情超过亲姐弟,默默与吉安也不是三天五天的情份了,她说这话没有贬低唐慕远或者无事生非,只是实话实说而己。

深秋了,房间里的阳光比平日少了许多灿烂。

此时的空气冷而湿。

大概一场雨在不久之后就会如期而至吧。

“对不起……”话一出口,吉安觉得不伦不类,又立马改口道:“放心吧,我保证他不会喜欢上别人。”

“保证?”默默嘴角微微一斜,冷哼一声:“你知道他为了别的女人打架的事吗?”

“别的……女人?那……那女人……是谁?”

吉安脸色大变,再次一惊,向来说话利索的她瞬间变成了口吃。

“问他他不说。”

“你怎么知道他为别的女人打架?”

“他眼角都青了,鼻子上有伤,如果是为工作或男人打架,我问他他不会不耐烦,最后,甩袖而去,如果他不是有事瞒着我,会这样吗?不合常理。”

原来是默默的推理。

吉安长舒一口气。

“你非要说唐慕远喜欢上别人总得有证据吧。”吉安耸耸肩,尽量让自己轻松自然:“这事不能瞎说,伤及无辜!”

“要说无辜也是我,不是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好友仿佛多年的冤家终于见了面,逮到了千载难缝的互殴机会,好好的饭吃成了这样,无法继续,吉安借故晚上有事,抓起车钥匙,丢下默默转身下楼。

默默看着吉安的背影消失在餐厅外的夜色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云南菜馆离默默公司很近,走路十分钟即可,车流缓慢蠕动着,默默走在黄昏的大街上,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她的心却一直处于昏暗之中……

她求婚,他却失踪了

吉安正在办公室里忙碌,唐慕远走进来,当面交给她一封辞职信,吉安扫了一眼,故作镇定:“如果有更适合你的平台,辞职也不是一件坏事。”

怎么听都有一种官腔的味道,唐慕远俊眉一挑:“是吗?”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的。”吉安并没有按照他的思维说下去。

“激将我吗?”

“实话。”

“但我在你这里恐怕一辈子也发不了光,就算真的发了光也会刺眼的。”

吉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快速地在辞职书上签了字,仿佛做生意的人终于谈拢了一笔买卖,生怕对方反悔,以最快的速度签字画押,按理说,签完字,吉安应该有种如释负重的轻松感,令她想不到的是,本该轻松的一刻,心情却五味杂陈。这样的曲终人散,是最好的结局。

他离开她的公司,意味着一切是非结束。

她没有问唐慕远去哪儿,虽然她很想问一句,但吉安还是忍住了,相信,做出这样的选择,唐慕远也是深思熟虑的,所以,直到唐慕远的身影彻底从她办公室里消失,她仍然保持着上司的严肃。

当她意识到办公室里只有自己时,泪水已经湿了眼眶……

现在的吉安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藕断丝连有情饮水饱的小姑娘了,她分得清理智与情感,然而,口口声声,以死相拼,极力挣脱的爱,当真的放手的那一刻,还是会有锥心之痛……

乐乐送来的文件,本来半个小时前就该签发完毕,但直到下班她也没有看完,事实是,眼睛盯在电脑上,一个字也没看下去,心绪凌乱……

不过,她只给自己半个下午时间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任性而为,过了这个下午,她还是那走路生风,说话做事利索,还是让员工既敬又畏的销售部老总吉安,别看她只有三十岁,那些小伙子还有中年男人在她面前也规规矩矩的。

第二天,吉安把一张银行卡交给乐乐,让她提二十万现金,乐乐很快到银行提出现金送到吉安办公室,中午,吉安约了默默,是在公司门口的小饭馆里,两个人简单地吃了点牛肉面,饭后,她从包里拿出用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两捆现金,把钱推到默默面前。

默默不明白给她这么多钱干什么。

吉安直截了当告诉她,借她定婚的财礼钱,直接打电话让唐慕远他妈来,把这二十万给她,让她带着钱去曹桂红那里求婚。曹桂红要十万,唐家给二十万,曹桂红就地傻眼不答应算怪。

好主意。

但默默不打算借她钱,她了解吉安的处境,原来一直想买房,想把成成接回来住,钱紧才没买上。吉安告诉默默,不急于买房了,身份变了,想法自然变了,她想在稍好一点的地段买一个大点的,没有三百万下不来,自己原来存了几十万,所以,买房的事放到明年或后年,等到手头宽裕了再考虑这件事。

默默为吉安雪中送炭的情谊感动,背过脸擦拭眼中的泪水……

“瞧你,就这点出息,我升职时你和小雯俩不是说我一夜间就成了富婆了吗?虽然没大富,但也很快小富起来,放心吧,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好好做,用不到几年,就会过上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点儿钱有你还,没有我也不急。”

默默破涕为笑。

曹桂红要十万,干嘛给她二十万?

吉安的意思是多一点把握,稳妥,或者说就是用钱来吊曹桂红的胃口,她做梦也想不到唐家能拿出二十万,看在钱的份上,她就不会对唐慕远挑三拣四,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再说,肥水没流外人田,曹桂红收了这钱,这钱很快就会回到默默手里,默默再如数还给吉安,最多是走了个过场。

多么欢天喜地的结局,默默正一筹莫展的事,吉安瞬间解决,两个人还就细节问题仔细商量了一下,当然,一想到将来能与唐慕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默默不在乎反过来求婚,不在乎唐慕远是否给她买钻戒。

“我这是向唐慕远求婚,他该感激涕零呢。”

“想得到,先付出,这是生活定理。”

“谢了,亲姐。”想象着老娘见到二十万乐开怀的情景,默默心情无比地欢畅。

“不生气了?”

“我知道你是烦我对自己没信心,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

“我在微信上看到一句話:你大度,世界才开朗,你善良,人生才温暖。”

“励志教母,听你的。”

吉安跟默默像小孩子一样拉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估计唐慕远做梦都得乐醒了,美女带着重金向他求婚,历史传奇,说出去太有面子了。”

下午,吉安要与去南方出差,两个人各自回了单位。

默默想给唐慕远一个意外的惊喜,背着唐慕远给他妈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婆婆打了电话,商量结婚一事,李三改接到默默的电话,二话不说,从老家欢天喜地来到了青岛,她早就希望儿子结婚,但儿子对此事不热乎,应付她。唐慕远迟迟不结婚,李三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村里同龄人早抱孙子了,每次唐慕远都说快了,但过了几年还没结成,李三改就担心了:是不是姑娘不同意,嫌咱家穷?如果是你跟姑娘说,咱家不穷,她要多少彩礼咱家都出。李三改说这话不是吹,她是穷,但她可以为了儿子的婚事拉下老脸四处借,借下的钱她还。

时间久了李三改老是刨根问底,唐慕远就说单位忙没时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李三改接到了默默的电话。

既然吉安不急着用这个钱,默默打算完婚后给唐慕远买辆车,做业务每天东奔西跑,的确需要一辆自己的车,不管如何,她希望用实际行动温暖唐慕远那颗让曹桂红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一想拧巴了两年多的事终于可以解决了,默默心情大好。晚上下班前,她给唐慕远打电话,约他去“豆捞坊”,他最爱吃那里的火锅,为了攒钱,很久没去那里吃了。还有,她计划着买定婚戒指,当然,她早看好的一款,这个计划是不能先告诉他的,逛街时假装不经意地看,问他哪款好,最好他也能相中她早就相下的那款。沉浸在喜悦中的默默,情绪高涨,电话反复打了几遍,都是空号提示音,还以为自己拨错了,仔细检查后并没有错,他的号码就是倒着背也不会错呀。

这个号码在移动公司的原始机主是季默默,她与唐慕远相识时,唐慕远正好要买手机,那时,他即将大学毕业,从大一时一直用联通那种赠50块钱就开一个新号。为了省钱,他通常是50块钱用完了再换号,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手机号是哪个,打过去通常是空号,同学们直接管他叫空号。空号成了他的代称,时间久了连他名字都忘了。

恰巧,默默想换新手机,就把这个她用了很多年的号码给了唐慕远,还送他一款当时最好的三星手机,算是纪念他们美好的爱情,怎么会换号呢。

默默立马去了移动公司,让服务员检查退机记录,几分钟后默默看到了销号记录,签字人是唐慕远。

怎么都联系不到唐慕远,他去了哪里?为什么换号也不告诉自己一声?

默默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是赶在下班前去的移动公司,出了大厅,天色已晚,一脚迈出门外,仿佛跌人深深的黑暗之中,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她去哪里寻找一个故意失联的人呢?

一夜未眠,恍若隔梦。

能打的电话都打了,默默甚至跑到海洋大学他读研究生的同室兄弟许志远那里。许志远半个月前见过一次唐慕远,两个人在一起吃了饭,但唐慕远并没有提及辞职和爱情的事,后来,他喝醉了,醉了以后,他突然抱着许志远嚎啕大哭。

许志远以为他是醉酒行为,就把他带回宿舍,吐得稀里哗啦,然后睡得不醒人事。第二天,醒来以后,唐慕远以工作忙为由离开了,中午,许志远打电话给唐慕远聊了一会儿,见他没事,许志远就去午休了,唯一的线索中断。

默默打电话时,大家问他们是否吵架,默默如实相告,即然没吵架没有其他事发生,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失踪?都笑她神经过敏,没色,没钱,谁跟他白玩命呢,别人这样一说,默默也觉得有道理,紧张的心放松了一点,但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她不明白的是,他换了手机号,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她是他在这个城市里最亲密的人哪!

她把这一切告诉席小雯的时候,席小雯开始不信,后来见默默不是跟她开玩笑,才认真起来。

席小雯打电话给易尘,问最近唐慕远有没有联系过他。默默与唐慕远相爱时,易尘就认识他了,他们见过面后,默默背地里征求过易尘的意见。易尘对唐慕远的印象不错,两个人相谈甚欢,那时,易尘上海的分公司刚组建,正招兵买马,易尘希望唐慕远跟他一起去上海发展,唐慕远没有去,他是北方人,很难适应上海夏天高温湿热的气候,浑身过敏,所以,他选择了放弃。虽然选择了放弃,但此后,易尘一回来,他们就会忙里偷闲小聚。

吉安成为公司老总后,在一起聚的时间少了。

李三改来到青岛后,看不到儿子,打手机空号,就问默默唐慕远去了哪里,默默只好撒谎说,唐慕远临时出差去国外,他手机不是全球通,所以,一打就是空号提示,一番好言相慰,又带她游了青岛各大景点,默默给李三改拿了一千块钱,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三天后,送走李三改,李三改临上火车攥着默默的手问:结婚的事不会反悔吧,默默答应得斩钉截铁,豪情万丈,李三改才毫不怀疑地回了老家,她说等唐慕远回来再商量此事。

李三改走了以后,默默表面淡定,内心已接近崩溃。

唐慕远已经失联一周,本想吉安回来再问她,但吉安也不知道哪天回来,默默打电话给她,吉安是在深圳去往广州的路上,接到电话,吉安的心一凛。在众多下属面前,她不得像接了一个平常电话那样淡定。此行南方的行程安排得很紧,一个谈判接着一个谈判,她没有时间想这些私人问题,一切只能等她回来以后再说,不过,会议间隙,她还是打了一些电话,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天后,有朋友告诉她唐慕远的新手机号。

她没有急着把唐慕远的新手机号告诉默默,而是给默默发了一条微信:以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他不会做出傻事,也许是累了,想放松一下。

默默回过来:他累了,我可以陪他呀。

“在没有弄明白事情真相以前,我也不敢随便下结论,总之等等再说,想明白他会回来的。”除了这样安慰默默,吉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白天的吉安忙得跟蚂蚁一样,成为销售老总以后,馬不停蹄地在全国各地考察市场,力促白总在法国收购酒庄,降低运营成本,此番市场策划考察其实在她还是员工时就写好了,不过,她一直没有交给白总看,那时怕李响有想法,上任后,她决定推行实施大市场战略,把这个市场调查报告重新充实了一下后发给白总和公司高层,没想到得到公司高层一致赞同,之后,她与高层一起去了法国,收购酒庄的事紧罗密鼓地进行中。去法国以前,吉安打听到自己中学同学杨紫在法国做这方面工作,多年不联系,但吉安还是费尽周折找到她的联系方式,说明情况,杨紫十分尽力,所以,收购酒庄的事特别顺利。白总也看好杨紫的工作能力,打算把她挖到鲁德集团担任海外市场老总,杨紫无意此职,帮忙可以,真要全心全意,还没有这个想法,她正在创业之中,有她法国男友助力,一切顺达。

从法国回来以后,吉安理顺了销售市场,重新划分了市场片区,尤其加大了沿海大区的营销力度。。在各大城市间飞来飞去,这样的日子成了吉安生活的一个常态。这次带领优秀业务员去南方调研市场,摸清情况。调研市场是个眼光敏锐的活儿,不仅需要了解,更需要深入。她这次不同于以往的是,在法国的生产酒庄持续扩大,有些中高档酒店可以专供酒窖,这个是很多五星级酒店最感兴趣的,这样的话,人家就可以打出法国专供的牌子。

转眼就在外面马不停蹄地跑了半个月,出行前,吉安估算,签下五百万的份额就好,多家中高档酒店在参加了他们的营销会以后,纷纷签了购销合同,使销售额一下子突破五千万。事后吉安在房间里给业务员开会总结,收购酒庄后,同类产品中他们是质优价低,所以,出师大捷。

回到青岛以后,白总率集团所有高层到机场迎接吉安他们凯旋,举行庆功会,吉安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儿,就偷偷地离开了。从酒店奔夏阿姨那里,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女儿了,给成成和夏阿姨买了好吃的,但也没有坐多久,又返回自己的公寓,实在太累,进屋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在床上就睡了。

中午,吉安推掉了一个老总的饭局,给唐慕远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出来见自己,令吉安没有想到的是,唐慕远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见面地点是离公司较远的一个咖啡馆,吉安这样做是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加之中午咖啡馆人少,很适合他们谈话。

见面后,没有客套。

吉安直截了当问他为什么玩失踪?

唐慕远坐在她对面:“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吗?”

“如果我不找你,你是不是还继续玩消失?”

“我忙完这些天正准备联系你呢。”唐慕远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跟默默解释?”

“我也正要给她解释。”

“这就完了?”

“那你要我怎样?”唐慕远摊开两只手,一脸无辜地看着吉安。

“默默找你快找疯了,如果她知道我们此时见面……”极力隐忍的情绪涨潮般汹涌而来,漫过了所有失踪前的焦虑和心急如焚。

吉安怒瞪着唐慕远。

唐慕远异常的安静,“你不该强人所难!”

“慕远……”吉安的语调突然由强硬变得柔软和哽咽,而她的目光却看着别处:“姐是为你好……”

“如果你所谓的好对我来说是全部的痛苦,这好,未免太残酷。”

“你……”

“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

唐慕远试图让吉安理解自己。

但两个从来没有站在对方考虑的人,如何变理解呢,显然,这次见面不欢而散。

相亲,偶遇初中同学

唐慕远失联,最高兴的人是曹桂红,她见默默成了霜打的茄子,假意安慰说:“说不定攀上高枝了,别以为这年头只有女孩子拜金,男人也一样,遇到能让自己少奋斗十年的女人干嘛不自投罗网?”顿了顿,似乎在观察默默的反应,然后,继续唾液横飞,慷慨陈词:“以前我反对,你还跟我唱反调儿,怎么样?你妈我骗你了吗?你给他车开,给他房住,到头来还不是跟白眼狼一样说走就走了!”

“还不是因为您?”默默本来就心情不爽,亲娘这样一说,不顶撞她才怪。

“你这么说就是你没良心了,我是你妈,都是为你好,最初,我是反对你跟他在一起,但是后来,为了他,甚至你周末家都不回,我不也认了吗?你想结婚,我也从了,十万块的财礼多吗?我养你这么大何止是一二个十万?他们唐家一分钱不花就把媳妇娶了,这媳妇居然自带房车,都成他们家的,他咋就没站在我这个当妈的角度想想,我养闺女的不易,到头来,他一个陌生人不费吹灰之力把你连盆端走了,他们想过我的心情吗?要他十万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说说,我买的网点,我为啥买?你以为是为我自己?我老了,退休钱也花不了,不就是怕他挣不来钱,才哭着喊着给你买的网点吗?现在,人家看不上你了,你又来怨我,天下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儿吗?”初一说一回,默默也有感激涕零的心,天天这样说,耳朵都起茧子了。默默心烦,索性丢下曹桂红一个人瞎叨叨,摔门而去。

在小区花园里到处走的时候,习惯性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里面再次传来空号的提示音,刚开始那几天还以为唐慕远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当空号提示音再次响起时,默默从梦里回到了现实——唐慕远真的离开她了。

一想到唐慕远离开她,默默的心疼得抽搐起来,三年多的真情付出,如流水一去不复返,眼泪一颗一颗地从她的眼眶里流出,落到了地面,支离破碎,从悲伤到痛苦,从痛苦到绝望。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他,她幸福给谁看?她又如何能幸福得了呢?

转眼,失联半个月。

如果他的肉体没有从这个地球上消失,那么,他就是故意失联。

故意?想到这两个字,默默已经停止的眼泪再次支离破碎地滚向地面,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已经成定局。

如果不是曹桂红从中做梗,她与唐慕远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一想到从此再也无法见到唐慕远,默默就止不住悲伤,命运无从选择,但也容不得别人摆布,所以,唐慕远选择了消失和离开。

默默想知道唐慕远此时在哪儿跟谁在一起,如果他真的攀上高枝,她会退出,只是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他不辞而别。

每天去单位,默默都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经常望着窗外发呆。

深秋了,一股冷风从敞开的窗子里吹进来,默默打了一个寒颤,方知自己穿着单衣。助理小米送来要签发的文件,而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现小米还等在身边,默默随手翻看文件,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同意两个字。小米离开后,也就到了下班时间。

默默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面对黑夜,这些天,她住在吉安那里,正好席小雯还没搬回易尘的家,三个女人一台戏,晚上既不孤单也不寂寞。经不住默默的软磨硬泡,席小雯和吉安都在微信圈里发了寻人启事,但始终没有唐慕远的蛛丝马迹。

倒是曹桂红,表现得最为活跃,通过婚介公司,天天为默默寻找海归。功夫不负有心人,曹桂红多天蹲点守候的人,姓陆,名吉林,从美国硅谷回来,目前在青岛有一间自己的高科技公司,三十有二,没有婚史,要求女孩子大学毕业,性格温柔可人,品貌俱佳,谈吐优雅,可以帮助自己打理公司,最好懂投资和财务。男方要求的默默都符合,所以,曹桂红想方设法绞尽脑汁让默默跟陆吉林见面。

默默不愿意跟曹桂红打照面,一见面,除了唐慕远不好还是他不好,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过,曹桂红生了心眼,她知道叫不回默默,就让季成远把默默骗回了家,说他心脏不好刚从医院检查回来,默默心急火燎回家后,见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立马明白了曹桂红的心思。曹桂红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要是把相亲安排在酒店或别处,默默根本不会去,只好以各种理由把陆吉林约进了家里。

陆吉林也不是她说如何就如何,首先,他拒绝曹桂红如此热情这件事,当初陆吉林也不是主动把材料放进婚介公司的,是朋友非要他试一试,正好那天也喝了一点酒,就把材料递给了中介公司,没想到一个月后就遇到了曹桂红,她整天给他打电话,如果不是曹桂红提到女儿当年如何成为58中学霸这件事,陆吉林差点把她拉进黑名单。

陆吉林也是58中的。

回到国内后,工作之余,他一直想方设法联系当年的同学,无奈,出国太早,加之那时也没有手機,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而陆吉林之所以把公司设在青岛,一是当年他在这里生活过,二是为了把分别多年的同学联系起来,除了一部分去外地发展的,有很大一部分还在故乡青岛。

陆吉林想把约会地点放在适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但曹桂红坚持要去她家里。

曹桂红说,陆总,你去我家表面上看似是掉了你的身价,其实,你是拣了一个大便宜,我女儿可是打着灯笼难找,当年58中的学霸……要是将来她成为你的媳妇,你的事业和人生将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吉林不解地看着曹桂红,曹桂红说,我家默默有旺夫财。

陆吉林笑了,曹桂红快把她女儿说成金枝玉叶了,不去真对不起她这颗伟大的母爱之心,他倒是想看看此女是珍珠还是鱼眼?

如果不是默默把手机落在茶几上,她根本不会正眼瞧一下坐在沙上的陆吉林。

曹桂红想给她介绍一下坐在沙发上的陆吉林,还没来得及张嘴,默默就像风一样走出家门,她不想在这里有瞬间的停留。就在曹桂红不知道怎么跟陆吉林解释默默的行为时,几分钟后,门开了,默默又回来了,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客厅里的三个人,季成远、曹桂红和陆吉林。

曹桂红明知故问:“回来干嘛?”

默默不理她的问话,仍旧四处寻找。

就在她忍着极大的怒气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你手机在这儿。”

默默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模样周正,不胖不瘦,说实话,不令人生厌,但也并不代表着她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就算他是陆总,陆董事长,陆富豪……都不关她的事。

只是她与他的目光相遇的刹那,他的眼睛仿佛发现了她隐秘的伤口一样。

她微怔的瞬间,他把手机递给了她。

自始自终,他都沉默,默默下楼,他跟着下楼——公司有事,他必须赶回去。曹桂红大呼小叫跟在门口:“陆总,在这儿吃晚饭吧。”

陆吉林礼貌地拒绝了。

曹桂红还想说什么,被默默挡住,实在看不下去曹桂红这副讨好之相:“是我脑残还是你脑残?”

曹桂红不理默默,继续友好地邀请陆吉林有空儿来家里做客。

“别以为海归都是好东西。”

陆吉林并不计较默默的出言不逊。

不管默默说什么,曹桂红都像一副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人身上,好像她是剩到家里快要发臭的东西,不管遇到什么主儿,赶紧脱手,既然如此,那就他们两个相吧,从此姓陆的不关她的事,默默转身飞奔下楼,准备开车走人,就在她发动车子时,副驾驶位的玻璃响了。

陆吉林在敲。

默默没好气地扫了一眼,还是没有一脚踩下油门,她不耐烦地拉下车窗,所有的表情都写着这样一句话:有完没完了?

“对不起,打扰了,我想打听个事——”

陆吉林看着默默像吃了苍蝇的表情。

“除了我和你之间的种种不可能……”默默清理了一下嗓子:“都可以……”

陆吉林依旧不温不火,“听阿姨说你是58中的,我也是58中的,我们是校友,我最近正在联系失散多年的同学,我当年的一个同桌叫季默

“我就是呀。”默默完全不在状态,随口说是。

“你是季默?”

陆吉林一惊, 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默默的脸,这十几年的光阴竟然把一个人改变得太多,以至于他们站在对面都没有认出彼此,当他喊出小白兔三个字时,大马猴三个字也从默默的嘴里以子弹的速度飞出来。

小白兔是陆吉林给默默起的外号,她太白,又喜欢蹦蹦跳跳的。

大马猴,顾名思义:没个老实时候。

人生有许多偶然是没法预想的,前一分钟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路人,后一分钟变成了微微一笑很倾城的知己。落下的手机让分别十几年的同学意外重逢。

曹桂红不知道的是,两个人开车去了一家饭店,多年同学意外相见,有多少感情在胸中澎湃?吃饭,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那么多青春年少的时光可以回忆,默默虽然心情不爽,但陆吉林的出现多少让她被悲伤笼罩之下的心有了一丝快乐。

说来话长,原来,初中一年级时,陆吉林从东北转学来青岛,与默默坐过半年的同桌,他父母做生意,很有钱,陆吉林又是东北人,东北人豪爽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在班里说一不二,凡事上窜下跳,默默就烦他这种行事风格,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大马猴的外号,后来,这个外号传到陆吉林耳朵里,两个人吵了一架,当然是陆吉林胜了,也顺便给默默起了一个外号:小白兔。

在班里他从不叫默默的名字,直接叫她小白兔。

默默跟他理论多次,都以失败告终,无奈,她也不遮遮掩掩,无论人前人后,公开喊他大马猴,两个人虽然是同桌,却像多年的冤家一样,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彼此都火药味十足。默默找过老师,不跟他坐同桌,班里的人都不爱跟他坐同桌,因为他迟到早退,不按时完成做业,考试全班倒数第一。

那时的大马猴是个标准的差生。

老师也放弃了对他的管理。默默提出这个要求老师也无法满足,因为全班谁都不跟他同桌,好在陆吉林只在58中呆了一年,就离开了,据说去了美国,全班同学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只要他不在班里就好,记得他走那天,大家在班里一片欢呼,庆祝大马猴的消失,他像一阵风一样很快在大家眼中消失了,包括默默早已经忘记了这个同学,如果不是他仍旧带有东北乡音的普通话提醒他,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

当年,陆吉林以为父母带他去美国是到了天堂,到了那里以后才明白,白人非常歧视华人,他从此变了一个人似的,只为不被美国人歧视。父母在那里投资办厂,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不堪重压,得了郁抑症,在他大一那年,跳了楼,从此家道中落,从衣食无忧到居无定所,靠打工完成学业。临回来前,他在硅谷就业的那家公司给他年薪提到二十万美元,他还是拒绝了,从美国回来后,创建了自己的公司——逸朗科技,如今,第一年公司就赢利近千萬。

说起当年做过的那些事,陆吉林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青春年少,不懂自己的行为带给同学的伤害,陆吉林端起酒杯自罚。默默也陪着罚。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当年的恶作剧成了此时他们幸福的回忆。

“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吵架时,我恨恨说,一辈子都不想看到你……”

“我也发过誓,还咒你一辈子没人喜欢……”

“当年,我们傻得真够可爱……”

“以为永远的事情已经灰飞烟灭……”

陆吉林想搞一次同学聚会,他把这个重任交给了默默,默默莞尔一笑:“说吧,你想见谁?”

“想听真话假话?”

“真话。”

“我最想见的人是你。”

默默喝了酒,但没醉。

“你什么意思?还想欺负我?”

“你……你别误会。”

陆吉林一急,竟然口吃起来。

“我就是想给你说对不起,当年……”

“当年你欠我的多了……”

“所以,回国后我拒绝了上海深圳的创业邀请,回到青岛,我相信,你一直在青岛。”

“当我十八岁,又来哄我?”

青葱岁月,就在眼前,只是那时不知道同学情的美好。

十几年过后,人生兜兜转转,再次相遇,从水火不容的冤家变成了知己。

“在美国,看着风光,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累……”

默默有几个朋友去了美国,也在那里定居,一提起在大陆的生活,完全猪狗不如的样子。

陆吉林摇摇头。

“完全不是他们讲的那样,在美国,每天都生活在竞争的世界里,不停地奔波赶路,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被同事嘲笑,被老板解雇,被白人歧视……”

“所以,她们约我去美国生活,我从不动心,就算美国再好,那是美国人的美国,不是中国人的天地,我一辈子也不会走出中国,走出青岛。”

“无论多么成功,都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就算走出去,最后的归根地,还是你的祖国,你的出生地。”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未必感同身受。

陆吉林还对默默说起了朱莉,他的美国妻子,说起他们的婚姻:“她是个很好的美国女孩子,我们的感情也算好,但是,她不肯跟我到中国来,我就自己一个人回来,刚开始,我想的很简单,每个周末或者出差,我回美国和她相聚,但没过半年,我发现,我对美国的生活已经毫无留恋了,只好分手……”

“她……”默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来:“愿意分手吗?”

“不愿意,但问题是,她不愿意到中国来,我也不想在美国生活……”

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话题。

“那时,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陆吉林的眼圈突然有些发红。

“后来……”

“她背着我去医院处理掉了,当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和她大吵了一架,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彻底分手的原因吧。”

默默微微一笑,仿佛淡若无痕,然而,瞬间,她就感觉天性寒凉,连嘴角边的笑容触摸起来都是寒冷的,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狼藉的爱情还是陆吉林的婚姻使她蓦地伤感,原来,很多美好的爱情都是有伤的。

“回来后,你从没想过她吗?”

“想过,刚开始时回国很不适应,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不该回来,在美国呆久了,完全是美式思维,对国内已经陌生……”

陆吉林无奈地耸耸肩,“现在好了,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刚才的伤感已经无处可寻,他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完全是一个年轻稳健、阳光成熟的男子。

从美国聊到中国,从陆吉林的人生聊到自己,从朱莉聊到她与唐慕远的前生今世……她仰起脸看着身边的陆吉林,毫不掩饰倾诉之情,说到灰心处,她抓住陆吉林的手,不停地摇晃道:“我真的让人如此讨厌吗?”

分手的两个人没有谁对谁错,谁精谁傻,但凡覆水难收,都有不得已的现实原因。

“你不可以这样瞧不起自己。”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讨厌?如果不是,唐慕远为什么不辞而别?”

默默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倾城而爱,结果,沦为悲剧主角。

往事总是很伤感,陆吉林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默默,只好任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借他一双肩膀,任她眼泪抹得到处都是。不知不觉,她醉了……

一封天崩地裂的信

默默心情不好,陆吉林让她组织同学会的事也是断断续续的,有些人离开青岛在北上广发展,有些人还在青岛,大家都忙,一时聚全了这些人不容易。初中同学有席小雯,易尘,吉安他们同校不同届,也算是同学吧,他们几个小范围聚了一下,虽然十几年不联系,但毕竟是孩提时代的青梅竹马,同学情是纯粹真挚的。

席小雯和易尘,当年都和陆吉林没少发生战争,曾经最恨的人现在都成了无话不说的人,感慨时光的魔力。现在的易尘和陆吉林都是成功男人,两个人推杯换盏,自然惺惺相惜,這场聚会后,彼此间联系得更紧密了。

陆吉林的公司正缺财务总监,他极力说服默默加盟,默默不同意,她现在所在的公司虽然是一家小公司,但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老板,共事都非常融洽,陆吉林以为嫌钱少,就把薪水开到了五十万。

默默还是不想离开这家公司,不是钱的问题。她问陆吉林,为什么非她不二呢?

因为放心,这是陆吉林唯一的解释。如果有另外一种解释,那么就是,用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也是这么多钱,而默默她懂财务,尤其是涉外业务,很熟,干嘛不用自己的老同学呢,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者,投资有风险,每投出的一笔钱都要保证有收益,避免风险,那么,财务总监就要懂市场经济.默默的专业就是金融与风险投资,而陆吉林是工科的,对于金融与投资还是外行,他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为自己投资的每笔钱把关。

默默回说考虑以后再做决定。

席小雯说这个问题不用考虑,哪有价值就去哪儿,要是你今天生病你现在的老板明天就给你除名,这种事能发生在别人身上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做为老总,吉安也不否认,哪一个企业都不会养一个闲人。

如果不是陆吉林的出现,默默还发现不了自己的价值,可是,她对自己突然升值这么多总有灰姑娘变凤凰的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久了你就习惯了,刚开始,白烨南让我当销售老总我还觉得自己不行,事实上,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除非……”吉安借故喝茶,顿了顿,实则是看默默的反应。

“不妨直说。”

“除非他喜欢上你。”

“虽然他不是我以前眼中那个大马猴了,但也不至于他是海归我就对他一见钟情,吉安,你也知道我默默这个人,向来不以钱来论英雄。”

“有时执着就是另外一种傻。”默默不明白席小雯为何这样说:“你想啊,我死吊在康立达身上,人家见到有钱的就把我给甩了,这不是执着的结果吗?说白了就一根筋,用在工作上也一个道理。”

公司忙的时候,默默就利用晚上时间给陆吉林做兼职。事也凑巧,默默在审核一个风险评估报告时,发现一笔五百万合同的漏洞,不知道这么明显的错误原来财务总监为何没看出来,居然在上面大笔一挥就签了字,这更加深了陆吉林对默默的信任,如果她能加盟公司,给她百分之五的股份。

默默没有给陆吉林明确答复。

陆吉林索性背着默默找到她公司老总,那位听说陆吉林这次回来自己投资了一个工业园,是市长的座上宾,一家小公司,哪敢得罪陆吉林这样的贵人呢,说不定以后有什么事还要仰仗他关照呢,便以公司效益下滑为由辞了默默。

默默根本不知道是陆吉林从中做梗才使她失掉了工作。

不过,被炒的她并没有多少难过,因为这段时间本来也无心工作,唐慕远一天找不到,她就没有心情工作,被炒更好,每天上班就是看枯燥的数字,下班还要听曹桂红的教诲,再这样下去,她快疯掉了。

她想出去散散心,地点不定,去哪儿都成,越远越好。

她答应陆吉林,散心回来就去他公司工作。就在默默收拾行装准备去大草原时,她收到了唐慕远的邮件。

默默: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所以,我只有不辞而别,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也想同你好好谈谈,但我无法理清思绪,每当我想同你谈的时候,发现你居高临下的样子我就退缩了,甚至原来想好的话,都忘了。

一直以来,你是我心目中的天使,我以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可是后来都变了,我不知道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又是何时,我们间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默默,我在跟你陈述我们间的事实,我力图客观地还原事情的真相,我力图不带有主观感情色彩来分析你我的真实样子。我清晰地记得和你肩并肩走在大街上的喜悦,也记得我们十指相扣或背靠背无言的温暖,在我的青春里,你虽然简约,却像星光一样照亮了我人生暗寂的夜空。

我一直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和金钱、权力、地位、家势都没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的以为是多么的天真,首先,你妈就不这样认为,并且把爱情与物质紧密联系在一起,在她老人家眼中,破屋烂炕上能谈出什么感情来?时间久了,我也被她的思想同化了,还有,我不想让你妈老认为我是不愿意奋斗,占你家的便宜,因为短时间内我买不起房和车是事实,而我入住你家后心里就有种吃人嘴短的感觉。为我们的事,你与你妈也没少争吵。你的坚持曾一度让我感动,但后来,我冷静想过这个问题,三年都没有感动你妈,的确,我累了,也烦了,不想在她面前委屈自己,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我只能不辞而别,以此了断我们之间的一切。

放弃你,很难过,但我并不会后悔,也许,我不该这样说,可是,你要知道,一个人就算再好,但不愿陪你走下去,那他就是过客,不管怎么努力,我们终究是没有未来的。

找个比我疼你的人嫁了吧……

信还没有读完,默默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模糊了屏幕上所有的内容,这一刻是万丈悬崖还是万箭穿心,她都感觉不到了。

只觉得天塌了下来,无数金星在眼前旋转,一切都黑了,世界静止了……

我们离婚吧

经过梅姐以死抗争,分居多日的席小雯拎着包回到了她跟易尘的家。

她回家时,房间里空空的,那天是周二的下午,这个时间,易尘通常在上海的公司里处理事情,他无法回来。房间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看来,易尘也多时没回家了。席小雯吃完晚饭,就开始收拾卫生,她喜欢干净,一尘不染,这是她和梅姐共同的特点。

梅姐看着重新整洁的家,对席小雯没好气地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若是以往,席小雯会以十分锋利的话回击梅姐,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继续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易尘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知道你怀了姓康的孩子还去医院照顾你……”

不知道是这话刺痛了席小雯的自尊还是她原本就抑于内心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引爆點。

“我没有强迫他娶我,一切是他自愿!”

“在自家男人的床上想着别的男人,换成你你愿意吗?”

梅姐刻薄又露骨的话让席小雯羞愤到无地自容,她不得奋起反抗,强烈地回应着梅姐:“跟你学的!”

“我可没你那么风流。”

“有其母必有其女。”

梅姐的话,像绵密的针,直直地扎入席小雯的胸口,以至于无法喘息,就在她不知道如何对付梅姐时,梅姐那张刻薄的嘴又变得十分母性了:“我是怕你吃亏,易尘再怎么好,他是外人,你是我身上怀胎十月掉下的肉,我就你一个闺女,我不为你着想为谁着想?”

席小雯愣愣地看着梅姐。

不知道哪一个她是真,哪一个是假?

“有些爱都是睡出来的,年龄大了,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能悟出来,世间哪有那么多真爱?就算有,也是在天长日久中生出来的。你现在不喜欢易尘,或者讨厌他,我能理解,也许,用不上五年,你离都离不开他……”

“我不是你。”

“是女人都一个样!”

伶牙俐齿的席小雯第一次败给了梅姐,除了眼中闪着幽冷的光不知道还能怎样对付她,这种情况下只有沉默,不然的话,与梅姐的话越说越多,每次争吵都没有结果,席小雯吵够了,吵烦了,她很羡慕那些像朋友一样相处的母女,席小雯与梅姐最好的时光也就是不吵架而已。有时她甚至不明白她们为何是一对永远也不会和解的冤家。

不管她如何与梅姐吵,有一点席小雯不得不承认,易尘对她永远都是温情倍至,出了这种事,如果换做别的男人,早都动粗了,易尘没有,他只是比平时沉默寡言了些,最重要的是他给了席小雯极大的自尊,什么能比一个女孩子的自尊更重要的呢。

一个在男人面前没有自尊的女孩子是可怜可悲的。

席小雯内心有感激的成份,但她的性格永远不会当着易尘的面热泪横流地表达她的感谢,她拎着包自己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事实上,梅姐的以死相逼在客观上让她冷静了许多。

恍惚之中,她突然有了一种归属感。

易尘回來的那天晚上,看见房间里干净如初,有微微的惊讶。平时都是他打扫卫生,这些活计席小雯在家里从来没做过,也不擅长。这些天易尘在上海一直在思考他与席小雯之间的关系,经过这么久的折磨、挣扎疲惫不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坚持十年。

一个人的青春也就十年吧。

十年,有多少物是人非,有多少爱转眼成空,有多少诺言成了醒目的伤痕……

如果爱情能够转移,放弃尊严不是难事,现在他累了,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老妈伍爱莲的话或许没有错:你们就不是一路人。

宿命的解释,不是命定的缘分,再怎么努力还是要失散在茫茫人海中。

曾经,他寄希望于婚姻,现实是,婚姻并不是酸和碱中和那样简单,他们仍是婚姻里的单身男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终于想明白做出这样的决定时,易尘的心里有过撕裂般的疼痛……但这是最好的结局。

难道不是吗?!

席小雯房间的灯亮着,易尘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他进去,噙着笑意同席小雯打了招呼。席小雯没想到他会回来.还没吃晚饭,本来想叫外卖,易尘回来她就不能叫了,但也不知道这晚饭如何吃,当她往厨房走去时,易尘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来吧。”

做饭对易尘是拿手的好活,他进了厨房,很快做出几道菜。

餐厅里安安静静的,外面是夜色,车流并不比白天少,所以,车水马龙,整个城市在五彩缤纷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妖娆。席小雯平时话不多,此时,在这样一种氛围下,她更不知道要说什么,目光没有迎着易尘,躲闪着落在别处……好在这时易尘的酒杯已经碰过来。是啊,好久没有这样大口喝酒了,突然想喝酒……仓促中,碰了酒杯,然后一口喝掉,这样,可以避免尴尬的情绪。经过一些时日的冷处理,易尘的情绪平静了很多,他看着大口大口喝酒的席小雯,寻找着合适的词语,十年的等待与痴情,就像一场笑话……他并不后悔这样的结局和所有的付出。

席小雯想不出易尘今天回来的理由,不是周末,也没有去外地出差路过青岛,最重要他很开心。

“嗯……那个……”支吾了半天,像是一口浓痰,对不起那三个字在嗓子里既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席小雯看着别处,左顾言它。

“没关系,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

易尘再次把杯子斟满,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表情是从没有过的放松和淡然。

“我……真的……很多事你都是知道的一…也许,我的率真伤害了你……”

“你不必因为我对你好而内疚,那是我愿意做的事,不是你强迫的……”

席小雯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弄得自己也语无伦次了,“对不起……”

“你不快乐,我知道。”易尘一边说一边轻轻抿酒。

席小雯没有明白易尘的意思,她仰脸,微怔地看着易尘。

“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有爱上过我,我不怪你……”

席小雯低了头,将脸埋在颈窝处。

“有时我觉得自己好傻,这世间有那么的幸福可以幸福,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值得爱,偏偏与一个讨厌自己的人纠缠了十年……”

端在手里的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或者说,易尘这样一说,席小雯明明好转的心情突然变得不好起来。因为这十年他在易尘眼中原来是这样一个不懂爱与珍惜的女孩子,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甚至不可理喻。

一直以来,她高傲清冽的眼神里对他只有轻蔑、憎恨和讨厌,没有一丝眷恋。

她真的伤透了易尘的心,甚至和他一起亲热还叫着别人的名字……她忽然在这一瞬间明白,这样的伤害对于一个爱着自己的人来说是多么锥心痛苦的事,对于自己来说也是多么不可饶恕。

然而,伤害已经犯下……

“在一起好好爱,不在一起就好好散,大家还是朋友。”

“嗯。”席小雯用力点头,脸包由微怔到难看,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我想通了……”

“嗯。”

“不能好好爱,就好好散吧。”

“嗯,好好散。”她跟着低语道,只是几十秒过后,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易尘,似乎在求证他刚刚说了什么。

易尘再次重复了一句:“我们离婚吧。”

有那么一瞬,席小雯以为易尘是开玩笑,然而,几十秒过后,易尘依然是处惊不变的表情,他微笑的嘴角没有悲切,没有支离破碎,黑白分明后瞳孔一直闪着坚毅的光。

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确切地说,她想过会离婚,但离婚这两个字应该由她席小雯说出,而不是易尘,所以,当她听到我们离婚吧这句话时,有种无地自容之感,瞬间,她的眼神有种破碎的恍惚,她像看着一个外星人那样看着易尘,嘴唇缓缓呓出一句令自己也吃惊的两个字:“好的。”

“以后,我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爱自己……”

“好的。”

“你离公司远,送你的那辆车子你还是开着吧,我公司里有车……”她点头。

“如果不愿意去别处,可以暂时住我这里,我经常不在家,当你给我看房子。”又点头。

“我们的事先不要告诉梅姐……”

他继续说,像父亲嘱咐一个年幼的孩子,她笑笑,笑声苍凉而清冽,这是她一惯的风格。

“康立达来青岛了……”

席小雯又一次瞠目结舌地看着易尘,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康立达来找他了?就在席小雯不知所措时,他的声音缓缓渗入耳膜:“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了,但我也并不希望你们破镜重圆。”

除了震惊,无话可说。席小雯整个人都晃动了一下,人仿佛踩在棉花上,无法呼吸。

“他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住了。

席小雯不敢相信地看着易尘,不想和他讨论前任男友,她想逃离此地,然而,易尘好像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他的说教:“即使不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过得快乐幸福。”

快乐幸福,会吗?抬头,窗外星光依稀。

很久,席小雯从震惊中清醒:“抽空,把车子和房子过户到你名下吧。”

“不急。”

“我急。”

“好。”

山月不知心底事

席小雯不想搬到吉安那里去住了。

她结婚后,吉安把成成从保姆夏阿姨家接了回来,顺便也动员夏阿姨跟过来住,这样,吉安忙工作教育孩子两不误,只要不出差,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孩子。以前亏欠成成的太多,现在成成四岁了,她不想错过孩子的成长期的教育。

易尘提出离婚,席小雯措手不及,现找房,找到合适的房不会那么快,她到附近的中介看了,都没有合适的,席小雯收拾行李准备走人,没有合适的她会住便宜酒店,等到找到房子后再搬出。

易尘阻止了她的决定,等租好房子搬走也不迟。

席小雯急,既然决定分手她不想赖在这里。

“就算不是夫妻,不是朋友,我们还是同学吧。”

嗯,看在这句话的份上,席小雯不再坚持。

不过,她也不会因这话就赖在这里不走,期间,她几次打电话给易尘,抽空工作日回来,这样可以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易尘说好,可转眼过去了一个月,离婚证没扯出来,房子也没租好。

总住在易尘这里算什么?这样的行为不符和她的性格,还有,她想跟梅姐谈谈,想让梅姐从易尘那个房子搬回自己家,但她一直不知道如何跟梅姐开口,如果实话实说,梅姐的脾气不把她炸得血肉横飞才怪。

快到中午时,手机不停地响,拿起来看了一下,是微信,其中一条是梅姐的,她想报一个台湾旅游团,八千块,问她可否?席小雯噗嗤一声笑了,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梅姐什么事跟自己商量过?就是她选择男人这么大的事都不跟自己言语一声,何况是出去玩这等破事,没必要跟自己商量,且梅姐从不花席小雯的钱。上大学以后,席小雯也不花梅姐的钱,两个人的经济处于独立状态。梅姐花自己的钱去哪玩儿当然就不干席小雯的事了,她多那个嘴干嘛?就是人家去月球玩儿也是人家乐意,所以,她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随便。

另外几条是康立达的,让席小雯很意外。

一个月前,康立达去席小雯单位的停车场见她一面后再无消息。她以为他知道她结婚并遭到她的拒绝,心灰意冷,知难而退了,虽然她与易尘也即将分手,但她不希望康立达再去找易尘,他们彼此各不相干。

康立达在微信里说,他在某区某路的出租屋,发烧到40度,处于虚脱状态,席小雯看了一眼就删掉了。

他们间的一切就像一场笑话一样结束了,就算他告诉自己死了她也不会看他一眼,过了一刻钟,微信又来,说感冒发烧三天了,动不得,让她送他去医院。

不愧是康立达的风格,见席小雯这面没有动静,微信再一次顽强地挺进来:我快要烧死了,你就不能发扬一下人道主义吗?就算我不是你前男友,我还是一个人吧,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快要死掉的陌生人,他向你发出求救,你也漠然地走开吗?

毅然决然地删掉,就算他死了,也不关自己的事,一切已经在两年前的别墅门口,他的耳光落在她脸上的刹那结束了,他的死活无关自己。

删除所有微信后,席小雯该干嘛干嘛,就像那些条微信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席小雯本来就烦透了,一堆矛盾,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时候,康立达来扰她,当然不会有好心情。

手机又响,还是微信,不想看,生怕是康立达的,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滑了一下屏幕,还好,是吉安的,总算来了一个愿意让她看的——吉安约她中午在必胜客吃饭。

席小雯一个好字结束了她们间的对话,坐在椅子上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对着电脑发了好一会儿呆,若不是同事叫自己去拿快递的话。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去了必胜客,吉安点的比萨早就上来了,一人一杯热奶,午餐就解决了。吃饭不是主要目地,主要目地是好久不见,想说说话。这几年吉安与她或者她与吉安就是这样,若是多天不见,内心忽然在某一刻就盈满了想念。

席小雯告诉吉安她离婚的事,吉安没有惊讶,在席小雯还没有结婚以前吉安就预言了这个结局,在吉安眼中,席小雯就不是一个能够低头或者委屈自己的人,注定这段婚姻有头无尾。

“祝贺你重新获得自由。”吉安喝了一杯热奶笑着说。

“好像我进了监狱一样。”席小雯嗔怪道。

“不是也差不多。”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水深火热。”

“后悔了?还是人家提出离婚你心有不甘?”

“五味陈杂。”席小雯一声叹息。

“你呀……梅姐說得对,敬酒不吃吃罚酒。”

“别给我吃后悔药。”

“说吧,打算咋办?”

“继续寻找爱情。”

“祝贺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吉安说完心不在焉地笑了,她的日子表面上看着风光,烦心的事也不少,李乐基已经找到她的住处,求她复合。

事实上那天,也出乎吉安的意料,不论她怎么横眉冷对,李乐基一直不发脾气,一直求她回家,后来,吉安打了保安电话.李乐基才离开她的住处。

“你心动了?”

怎么可能?吉安在想怎么能让李乐基死心,,

“处心积虑想方设法找到你,他会轻意放弃吗?”席小雯的所有表情都只有一个担心:如果李乐基继续纠缠怎么办?

这个问题吉安早就想过,除了拒绝别无他法。

李乐基就像阴魂不散的影子跟随在吉安的身后,对于他这种人,她的招术已经江郎才尽,这也是吉安担心的,如果他还像以前死不改悔,死缠烂打,只有把他交给警察的份儿,以前不报警,是看在曾经的情份上给他留一点自尊和体面,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李乐基的问题好解决,大不了他来一次打一次110,看他还敢不敢乱来。而唐慕远看似没事,其实他的事大着呢,尤其是他与默默间的关系让吉安焦心不已。纸包不住火,无法继续瞒下去,只好告诉席小雯,不用在微信圈里再发寻人启事,唐慕远从来没有消失或失踪,他只是与默默不辞而别而已。

席小雯从惊讶再到平静:“我就知道这是一场骗局,其实,我也不过替你在默默面前找个台阶而已,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吉安的心里像压了千斤巨石,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席小雯望向吉安的眼神有许多探问,见吉安沉默,她继续道:“你答应他了?”

“什么?”

“求婚。”

“不可能!”

“如果他执意要离开默默呢?”

吉安愣怔了片刻,然后,一声叹息。

是啊,如果唐慕远死活不跟默默在一起,她同样没有办法,李乐基纠缠她可以报警,最后交给法律,但与唐慕远和默默间的事不在警察的职权范围,尤其是唐慕远的态度让她无可奈何。

“要不然……”

席小雯说了一半,用探寻的眼神看着吉安。

“要不然什么?”

“这些年,你和慕远的姐弟情深大家都有目共睹,不过我也纳闷,青春年少的,男女间真有纯粹的友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我与唐慕远没有任何可能!这个问题你想都不用想,就算地球上只剩下一个男人……”吉安说得干脆决绝,毫不留情。

“就因为默默?”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太虚伪!”席小雯不满吉安的决定,“你以这你这样是能拯救友谊还是能缝补破碎的爱情?”

“如果可能,我愿意。”

“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而已,道德的伪君子!”席小雯就看不惯吉安这样,明明心里放不下,又装出与己无关的样子。

“不管如何,我不能伤害默默。”

“你已经伤害了她!”

席小雯的这句话像一根天外飞来的钢筋,突然插入吉安的心脏,吉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在全身漫遍。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没想到席小雯还有更威猛的话吐出来:

“你的存在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吉安也想消失,但他不是唐慕远或者康立达,甩手走人,她有孩子,还有一百多名员工,她是这些员工的饭碗,她一走了之,事情会更麻烦,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做一个逃避现实,没有责任心的人。

吉安不知所措地看着席小雯。对于一个目光坚定,有着明确生活目标的人来说,很少在她的脸上看到不知所措,但此刻的吉安,的确已经乱了方寸,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席小雯沉默了片刻后又想起了什么:“成成见不到唐慕远也会想他的,她已经习惯了唐慕远的关心。”

吉安把杯子往桌子上一顿,对于今天席小雯的表现简直气极败坏,“我以为,不恰当的拒绝也是对自己极大的不负责任!”

哪壶不开非要提哪壶!

“我跟你吉安不一样,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席小雯跟吉安杠上了。

“事实上,这几年,唐慕远虽然是叔叔,但他一直在做着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在成成的成长中,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编外父亲。”

“唐慕远好,你嫁呀!”气急了的吉安口无遮拦。

“我不爱他,若爱,一样飞蛾扑火。”席小雯认为吉安再不能拖了,凡事要理清头绪,这样做害了自己,也苦了唐慕远,默默也不会幸福。

“易尘喜欢你喜欢了十年,在你面前像仆人,你呢?怎么对人家的?”

“我跟他不来电,从开始就是,一直到现在,你见我席小雯是撒谎的人吗?我心里不喜欢易尘,我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不像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都替你累得慌,就算不为你也得为孩子考虑一下吧。”

我是你一辈子最亲爱的小孩

吉安知道成成与唐慕远的感情。

刚从上海回到青岛时,是她最难的一段时光,工作挣钱,带孩子,一个人分身无术,弄得她疲惫不堪,几乎崩溃,尤其是到了晚上,如果吉安下班晚,成成找妈妈哭得厉害,唐慕远下班早,就帮她带成成,那时,吉安最恨加班,快到下班时,心里就七上八下,最怕李响宣布无条件加班。

吉安最见不得成成哭,成成一哭,她的眼泪也会掉下来,一个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爱的孩子,还要剥夺可怜的母爱,吉安欲哭无泪,,

有一次,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她没办法坚持到这个时间回家,请假李响不准,她以最快的速度做完工作,独自离开,在格子间出口,李响迎面而来,李响带着挑衅的眼神看着吉安,吉安径直往出走,不理会李响挑衅的眼神,李响的身体挡住了吉安的去路,吉安理直气壮地告诉李响,工作做完了当然可以回家。

李响怎么能容忍一个新来的小小业务员如此不敬?他充分发挥了销售部总经理的特权与威风:“如果你拒不执行公司的命令,带来不好的影响,对不起,你可以离开公司了。

吉安知道李响对她左看右看都不顺眼。

他规定,公司招人,一般不要刚结婚正准备怀孕或孩子尚小的女性。当时吉安来应聘时就没通过李响这一关,若不是默默与集团老总白烨南的女儿白雪是同学关系,吉安也无法进鲁德集团,当时她哭着喊着要进这个公司,听默默说,效益好,做业务员可以不天天打卡上班只要完成任务量即可,她没法完全把一岁的成成交给保姆,孩子刚断奶,加之又是她一个人带,一般人不跟,尤其是到了晚上,要是看不到吉安,就会哭闹。吉安被李响拒绝了以后,白烨南还是给了默默的情面,不过,业务员只有很少的底薪,所有薪酬都要靠工作量的提成,如果銷售量达不到,没有提成可言。刚从上海回来那段时间,吉安连付房租都成问题,哪有钱请保姆呢,好在房子是默默朋友的,他人在非洲开钻石矿,青岛的房子需要人看护,他委托给默默,本来房东是想收钱的,不过是能比其他房东便宜一点,默默知道吉安的困境,她努力说服房东,钻石矿都开到了国外,还差每个月几千块租金?再说了,真要租,就他那大房子一般人是租不起的,一年六七万,一个普通员工一年的工资钱,租了他那房子就别想吃饭了,最后,朋友依了默默,默默就让吉安免费住了进来。默默自作主张,又在网上给吉安招了一个合租者,每个月收一千块房租,当然,比其他房东便宜,这个合租者就是唐慕远,收下的房租默默没要,给了吉安做生活补贴。

吉安的眼眶瞬间又红又涩,她别过脸去,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默默给了她最温暖有力的帮助,而她们的关系仅限于她是自己曾经的助理,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唐慕远刚毕业,他一直想找专业对口的工作,艺术景观与环境设计。这几年房地产不如前几年火爆,大的地产公司不怎么招人,应聘屡次失败,每天回来的早,唐慕远就帮吉安带成成,但有时唐慕远回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吉安没钱请保姆。就抱着孩子推销业务,有几个大的客户被吉安执着的敬业精神感动,纷纷要她去对方的单位,吉安感激对方的盛情之约,拒绝了,她十分坦诚地告诉对方,她想做业务的原因是多劳多得,如果做得够好,提成高,这样可以给女儿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三家连锁酒店及超市一年的红酒采购全都给了吉安,吉安当月的提成就达到了十万,一下子缓解了生活的窘境。

虽然不按时打卡上班,但李响经常搞突然袭击,全体加班,若是这样的话,吉安不能及时赶回家,唐慕远就得早早回来。有次成成发高烧,吉安抱着成成站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打车,深夜本来车不多,好不容易过来一辆车又让几个喝得醉熏熏的人给强行拦走了。唐慕远抱着成成在深夜的大街上狂奔,吉安跟在身后,有几次差一点跌倒,到医院时,整个人都被汗水泡透了,孩子送到急诊室,医生说再晚来半个小时命都保不住了。

吉安认唐慕远为弟,唐慕远认吉安做姐。

后来,吉安不收唐慕远的房租了,唐慕远还是坚持给吉安房租,吉安告诉他不收房租原因,要感激该感激默默,如果不是她鼎力相助,真要睡到大街上去了。

后來,唐慕远去了一家小的地产公司,薪水不高,又不是所学专业,吉安索性鼓动唐慕远辞职到自己所在的公司做业务。唐慕远去了吉安所在的鲁德集团,做了一名普通业务员。一年后,吉安请了保姆夏阿姨,这样,她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夏阿姨年过半百,身体尚好,她想出去找份工作,都因自己没有什么技能被辞退了。她青梅竹马的老伴十几年前突然离世,一个人过了几年,夏阿姨再嫁,三年后,她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再嫁老伴的儿子儿媳妇就把她赶了出来。与其说夏阿姨去做保姆,不如说是想给自己找个伴儿,她一个人很孤独。

虽年过半百,但夏阿姨长相年轻,漂亮,又有一些追求者,但她都拒绝了,她喜欢孩子,成成去了以后,她寂寞毫无生机的日子重新充满了快乐。

忙的时候,吉安无法按时接成成回家,成成就住在夏阿姨家,时间久了,就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她和唐慕远,谁下班早谁去接。开始,夏阿姨误把唐慕远当成是成成的父亲,吉安否认,夏阿姨不信,她一直把唐慕远当成是成成的父亲。有次,吉安回来的早,来接成成,夏阿姨告诉吉安,唐慕远中午就把成成接走了,去儿童乐园了,成成想做旋转木马。

夏阿姨再也忍不住,开口问吉安,因为什么与唐慕远分手?

吉安一愣,很快她就明白是夏阿姨误会了。

“他是我弟弟。”

“你姓吉,他姓唐,怎么是你弟弟?”似乎在观察吉安的反应,停了一下,夏阿姨继续微笑着说:“别骗我老眼昏花,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不懂,但我看得清楚,唐慕远对成成对你都没二心。”

怎么会?他们是姐弟,像亲姐弟一样的姐弟呀,她对唐慕远好,是姐姐那种好,唐慕远对她好,是弟弟那种好,而且,他正和默默热恋啊。这也正是吉安把他介绍给默默的原因,虽然他出身农村,父亲早亡,家里贫穷不堪,母亲一个人在家种地,不忙时也会到县城或镇上打工挣些零钱,而他的姐姐四处打工供他上学,但他身上有很多优秀品质,在吉安眼中,唐慕远是个标准的暖男。

她历经爱情与婚姻之痛,终于得到事实的经验,一个暖男比他多金更重要,这是一个女孩子选择对方的最主要一条。

于默默而言,他不仅是一个温暖的恋人,于吉安,他还是一个温暖的弟弟。

吉安告诉夏阿姨,唐慕远有女朋友,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夏阿姨摇头,她不相信吉安的话,见吉安认真,夏阿姨又说:“就算他在恋爱,也不会长久。”

吉安微微一愣,是夏阿姨会看相还是她主观意愿?

夏阿姨说感觉,吉安笑了,感觉这东西有时准,有时不准,而且感觉多半带有主观色彩,就像每个买彩票的人都有中大奖的感觉,但每次都花落人家。

成成喜欢零食,一想吃零食时就会向唐慕远要,吉安就不允许她向唐慕远要零食,成成每次都噘着小嘴反驳吉安:“叔叔挣钱就是给成成花的。”反驳完吉安又怕吉安不信转脸向唐慕远求证:“是不是呀,慕远叔叔?”

唐慕远笑着抚摸成成的头说,是,得到肯定的成成吃了一口冰淇淋,似乎心中有很多难以理解的疑问,再次仰脸问吉安:“为什么唐慕远叔叔不是爸爸?”

吉安有片刻的愣怔,就在吉安想着如何回答时,忽听成成又问:“人家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呢?”

吉安不想骗成成,但也不想如实回答出来,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理解成年人的恩怨情仇,喜怒哀乐?见吉安不说话,成成就自问自答说,那些小朋友也没有叔叔,她有慕远叔叔,回答完自己以后还是觉得不对,又问吉安:“是不是慕远叔叔就是爸爸呢?”

吉安无法对付三岁的成成了,她的小脑袋经常抛出一些让她头痛的问题,在吉安这里得不到答案,成成又跑到唐慕远跟前,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回答:

“是不是呀?叔叔就是爸爸。”

唐慕远如实告诉成成,叔叔是叔叔,爸爸是爸爸。

成成瞪着天真的眼睛摇头,她不相信叔叔不是爸爸,她有自己的理解方式,不是爸爸,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好?只有爸爸才对自己好的吧,所以,她认为唐慕远叔叔就是爸爸,不管他怎么解释,成成都是这样认为的。

吉安纠正成成的想法,叔叔不是爸爸,爸爸也不是叔叔,他们是不同的人,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

成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过了一会儿还是不相信这个说法,如果是,为什么别的小朋友的她爸爸都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偏偏自己的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妈妈就是骗她!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她的理解只能如此吧,吉安并不强求她理解,一切的答案只有时间能告诉她真相。

唐慕远有空儿就会带着成成玩儿,成成也爱粘着他不放。成成爱荡秋千,唐慕远就在跑业务时从顾客的单位找来边角材料,利用业余时间给成成做了一个可折叠式秋千,放在凉台或客厅里,她想玩的时候,拿出来玩。成成要骑大马,唐慕远就乖乖地四肢着地,学着马跑,成成骑在他身上玩得不亦乐乎。

吉安很多次下班回家看到这一慕时,刹那的惊讶和良久的感动,别过脸去,眼泪从眼角像海浪一样突然涌来,那是她看到的人间最温暖的一幕,像年轻的父亲和幼小的女儿,却要装做漫不经心……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李乐基——一个从来没有尽过一天责任的父亲,也没有给过孩子任何父爱。

唐慕远,与成成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过是吉安的室友,但他给成成的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朋友所能做的。

成成哭时,他会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小心地擦掉眼角的泪花;成成想去海边挖沙子时,唐慕远有空儿就带她去海边;成成想去玩儿电动木马他就带她去玩儿……

天热时,成成爱吃冰淇淋,吉安只允许她两天吃一次,如果吉安不在,唐慕远也会偷偷地给她买。有一次,她玩儿得满头大汗口渴难耐,特别想吃冰淇淋,就在这时,唐幕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闭眼数十个数,就给她一个惊喜。成成拗不过,但她只会数到8,为了强化她的数字概念,唐慕远从1到10地重新教她一遍,直到成成正确地数完,他才从背后拿出冰淇淋。

冰淇淋是成成的最爱,她高兴得搂着唐慕远的脖子小声私语。

唐慕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知道一個3岁的小女孩儿的语言是如何达到这个高度的,如果不是成成趴在他耳畔这样说,如果是别人讲给他听,他一定会说那是经过大人组织后的语言。

可是,这句话的确是成成的原创,成成当时趴在唐慕远的耳畔说——叔叔,我是你这一辈子最亲爱的小孩。

彼此经过,各自向前

万家地产老总孙建文身体突然出了状况,以防万一,他连夜召集部下开会,处理公司的后事以及长远规划,易尘临危受命,从上海分公司总经理成为集团总部的总经理,负责公司日常运营工作,孙建文只担任董事长一职。易尘从上海回到了青岛,上海那面的工作依然由他负责,工作量比平时多出N倍,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飞往上海,易尘急需要一个可靠的助理帮助他一起管理上海公司的事情。

三年前易尘去上海时,就希望唐慕远跟自己去,他的专业是与建筑有关的环境景观设计。唐慕远那时正与易尘的同学默默热恋,他不想与默默过双城生活,便放弃了此事。

那天,易尘正在青岛总部处理工作,接到唐慕远的电话,要他出来一聚。若不是唐慕远来电话,易尘都不记得上次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间了。自从做了上海公司的老总以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跟朋友聚会的时间不多,每天的应酬都是与工作有关的,接到唐慕远电话,易尘推掉中午应酬,去了唐慕远就座的那家小酒馆里。

两个很久不见的朋友坐在小酒馆里,纯粹喝酒,聊天。

易尘中午一般不喝酒,就是晚上应酬也喝得不多,喝醉是极少有过的事,易尘最讨厌喝酒误了工作,但这个中午,易尘也破了例,他们要了小酒馆最好的红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一杯酒下肚,唐慕远告诉他辞职和默默分手的事,易尘没有惊讶,一口闷掉一大杯红酒,放下杯子,半是怀疑的眼神看着唐慕远:

“你不后悔?”

“有时放弃,并不代表你一无所有。”

唐慕远说这话时十分冷静沉着,冷静得仿佛对自己的后半生了如指掌。

他的话似乎说中了易尘的心事,在感情面前,安慰别人都可说得云淡风轻,轮到自己似乎没那么容易。

“当年我跟默默,爱得轰轰烈烈,一副君不娶卿不嫁的姿态,三年后竟是劳燕分飞,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有时人生就是个摩天轮,这一轮转过已经物是人非,但生活就是如此。”

易尘兀自点头。

对于唐慕远的决定,易尘并不十分意外,他早已经感觉到什么,最担心的是默默,这对她很不公平。

“默默会很痛苦。”易尘不希望她痛苦,但感情的事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他无法说服唐慕远不要抛弃自己的好友。

“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非要这样吗?”易尘自己也不知道是试探还是劝和。

“我不想口是心非地活着。”

“之前,你跟默默谈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

“为什么不和她谈谈?或许,你误会了她。”

“她是个好姑娘,这个我承认,不嫌我没房没车,不嫌我没钱,不嫌我出身农村,什么都不嫌我,但是,爱情却在不知不觉间离我们而去了,我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她。”

“就是说你移情别恋了?”

易尘一针见血地说出来。

唐慕远微愣了瞬间,但很快恢复了淡定和冷静:“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我也不否认。,

“她是谁?”

“吉安。”唐慕远爽快地说。

易尘端着洒杯,好久都没说话,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惊讶,良久,他问唐慕远:“考虑过后果吗?”

“最初的吸引不过是情欲的萌动……我已经给予不出她想要的心动,与其这样纠结和痛苦,不如面对,也许,这对于我们都是解脱,我们都还年轻,都有寻找和选择幸福的权力,最重要的是这样她就不会在她妈和我之间为难了。”

易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他端起沼杯,一饮而尽,易尘不知道是劝唐慕远花好月厘好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在感情面前,他同样是个失败者,甚至,他觉 得自己不如唐慕远勇敢和真实,看着风光,其实 自己活得都是面子,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只有自己明白,他是为别人的眼神活着而不是为自己,就像他现在与席小雯的婚姻,他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同事朋友,一直处于分居状态,现在又谈到了离婚。期间,他几次接到席小雯的电话,要抽空儿从上海回青岛把离婚证办了,他对席小雯撒谎说他在上海正在项目选址,他说这话时,人在青岛的工地视察。他知道早离婚早解脱,就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所以一拖再拖。

其实,唐慕远今天打电话约易尘出来喝酒,是想让他痛快地骂自己一顿的。他知道做为一个男人,应该面对默默好好谈谈,而不是一走了之。今天,易尘狠狠骂自己一顿会让他心里更好受一些,但易尘没有。

他甚至好想抱着默默大哭一顿……当初只是为了向温暖靠近,而这一温暖行动最终以寒冷结束。

“为什么不怪我?”唐慕远喝下杯中酒,反问易尘。

“我有资格吗?”抑或他怪唐慕远有用吗?如果他怪,能挽回对默默的伤害,他可以怪……

“我们都败给了爱情……”

曾经以为,有钱就有了一切,包括心仪的姑娘,想要的爱情,事实上都是彼此经过,各自向前。不是无情,亦非薄幸,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真正能驻足停留的又有几个?连我们自己都是过客。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瞒的,即咳嗽,贫困和爱。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感慨爱情的不易。

就是为了不让吉安为难,唐慕远选择了辞职,尽管他已攒下一批固定客户,业务已经开展得有模有样,原本,他计划大干几年,每年给自己的销售任务量是一千万,然后,买房,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这是保护吉安的方式,尽管这样的方式有些愚蠢。说起未来,唐慕远还不确定,不过他已经给几家心仪的大公司投去简历,正等待复试。

易尘请他去公司就职,上海公司总经理助理职位,年薪十位数以上。

唐慕远苦笑了一下:“可怜我吗?”

“你正在找工作是事实,我公司缺人也是事实,正好你学的专业是我公司所需要的专业,难道有什么不可以吗?”

“如果我说不呢?”

“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吗?”

唐慕远未可置否地笑笑,事实上他不想在默默的生活圈里转悠,他更不想让曹桂红说他是借着他们家的人脉发达自己,易尘似乎觉察到了唐慕远的真实内心。

“如果你什么都不能做或者做不好,仅仅因我们是好朋友,我就花大价钱请你去公司,给你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那不是我易尘做事的风格。”

“但……”唐慕远犹豫了一下说:“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优秀。”

“试一下,若你真不行,我会炒掉你的。”

唐慕远还是没有应下易尘,他想自己创业,准备做销售代理,就从自己熟悉的酒业开始。目前的困境是他需要租一间大办公室兼仓库,还需要最少五个人手,他的积蓄还不够,需要朋友帮忙支持,所以他今天来也是看易尘能不能借他十万块钱。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生怕易尘拒绝,既然易尘提及此事,他顺坡下驴,提了钱的事。

易尘端着酒杯看了他半天,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想好了?”

唐慕远点点头。

“你以为有钱就能摆平一切?”

“起码我不那么自卑。”

易尘笑了,这笑是在嘲笑他自己,他喜欢了席小雯十年,与那个姓康的相比,他的富有堪比富翁,那个姓康的一无所有,人家还不是爱得念念不忘?

每一段爱情都有自己的苦衷,就像同是苦味,也不是一样的滋味,更不会有一样的体验。易尘答应了唐慕远,这点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如果不够,还可以跟他开口,唐慕远感激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都是男人,我理解你的心情。”易尘也干掉杯中酒。

两个人把酒言欢。

酒在瞬间拉近了两个人的心理距离,平时接触不多,但每次在一起都能坦诚交心地说话。易尘在唐慕远面前没有老总的架子,唐慕远在易尘面前也没有一个异乡人的卑微。

易尘喜欢和唐慕远谈天说地,每次聚会后都是一身轻松的感觉。每每工作特别烦或心里特别累的情况下,他喜欢和唐慕遠一聚,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去上海以后,聚会的时间少了。

说话间,桌子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客人离开了一拨又一拨,他们还在推杯换盏,好像要把之前错过聚会的时间一下子补回来一样。整个下午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人生、理想和爱情,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的舌头打结,语无伦次了。

老板忙完准备打烊时,才发现卡座里还有两个烂醉如泥的男人。

意外的意外

席小雯和吉安逛完了街,买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吃饭。平时吉安忙得脚打后脑勺,自从当了老总后,与席小雯逛街的美事就取消了。席小雯虽然周末有时间,一个人也懒得逛,没心情。以前,吉安忙时她还能和默默出来走走,现在,多数时间约不到,公司业务忙,晚上下班,陆吉林都会让司机把她接过去,把关财务与风险投资问题,每天都累得疲惫不堪,连忧伤的时间都没有。当然,她们两个人之间说话,不可能不说到唐慕远。

虽然接到了唐慕远的正式分手信,但默默并不甘心,她想知道唐慕远在哪里,若不在青岛他又去了哪里呢?是他独自一人还是有了新女朋友?这一切她不得而知。默默让席小雯在朋友圈再发一次寻人启事,见席小雯没有应声,她说最后一次,如果他不回应,她也只好如此。

席小雯顺势接茬:想不到陆吉林出息得可以,多金,人帅,标准的暖男。

见默默用白眼斜视自己,席小雯耸耸肩膀,做出无辜的表情:“当年人人讨厌的大马猴,成了高大尚的陆总,人见人爱,你能想到吗?我可没想到,真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以为我愿意呀?如果不是他天天死皮赖脸让我帮他忙,我才不会找这个差事呢。”

“很好啊,说不定……”席小雯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干嘛遮遮掩掩?”

席小雯笑笑:“人挪活,树挪死,有时,爱情与职场一样。”

“你什么意思?”默默闻出席小雯话中的味道。

席小雯看着默默:“失了土豆,来了螃蟹。”

“康立达就是个癞蛤蟆,你却当他是青蛙。”“说你怎么还扯上我啦?”

“我是看不过去了,旁观者清,席小雯,世上没有第二个比易尘对你更好的男人,你要是再不识好人心,早晚会遭报应的。”说起这些,默默很生气,替易尘报不平,不知道那个姓康的有什么好的,让她死去活来念念不忘。

索性来个激将法,“陆吉林对你也不错呀。”

“你啥意思?”本来心情就不爽,席小雯这样一说,默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实话实说。”

“他从美国一个人回国创业,虽然在青岛生活过,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开公司,创业,会遇到方方面面的事,而且青岛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青岛了,一切从头再来,作为同学,帮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我说不可以了吗?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那次见面,席小雯像个说客,她的话令默默很不舒服。

“你怀疑我们俩?”索性默默一语道破。

席小雯听到这句话内心窃喜。

“人生是自己的,幸福也是,为自己活好才是王道。”席小雯看似漫不经心,顿了顿,实则是观察默默的表情,“如果彼此喜欢,没什么不可以的。”

在默默看来,席小雯今天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爱听什么,席小雯就说什么。默默索性拂袖而去。

席小雯和吉安吃完饭,刚走出小店,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号码,很陌生,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你叫……小雯吧?”对方用浓重的烟台口音问席小雯。

席小雯刚要说打错了,准备挂断电话,对方的话就像子弹一样杀了过来:“你老公喝多了。”

“我老公?谁是我老公?”

“我哪儿知道谁是你老公?他在这儿躺着呢。”

“不知道谁是我老公你给我打电话说他喝多了?想骗钱是吧。”

“你们一家人怎么都这个德行?喝好酒,喝多了不给钱还骂我是骗子,没钱充什么大款?”

“你这种骗人的手法太小儿科了!”

席小雯挂了电话。

内心一阵疑惑,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叫小雯?她更纳闷,今天上午还给易尘打电话,她这周不出差,有时间让他回来把离婚证办了,易尘说他正在广州谈一个项目,估计十天半月回不去。

正在疑惑间,对方又把电话打进来,要她速来他的小酒馆。那条路席小雯知道,是老城区的一条小路,酒馆的名字虽然不熟悉,但听那个路名就没有大的酒店。

吉安看看席小雯。

吉安说:“是不是骗子咱们过去一趟就知道了,反正你送我回家顺路往那一拐,也不费什么时间。”

席小雯说就算是易尘在青岛也不会到这种没有品位的小酒馆喝酒。时间也不早了,又累又困了,想早点回去休息,易尘在广州,爱谁醉谁醉,跟她没关系。

万一是呢?吉安强调。

“肯定不是,咱俩打赌,如果是,我送你LV包,如果不是,你送我LV包。”

吉安说好,那个LV包她喜欢了好久,但她一直没买。

每次行业聚会,很多女士在一起比衣服牌子,比包包的款式,唯独吉安,如果没有应酬,她会找个角落,拿起随包带的书,一般都是她最想渎的,抽空儿就能看几页,时间累积起来,一年也能看好多本,解决了没时间看书的问题,自从当了老总以后,总觉得心里那点知识储备已经出现赤字。

她背的包都是市面上几百块的,不同的是款式和颜色比较时尚而已,多是席小雯给她买的,包括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席小雯逛街看好哪一款再把她拖去,如果她也觉得不错,试穿合适就OK了。

从不买名牌,不是买不起,背那那么贵的包让她觉得无端地浪费了汗水钱,不值,就是一个装东西的包,价格差不多即可。从小在普通家庭长大,节俭是她一贯的风格,即使现在有钱了。

吉安没开车,太累,平时她有专职司机,但几乎很少用,她也向董事长白烨南建议,公司一些高层管理完全可以自己开車,仅专职司机这一项就可以省出上百万。如果不是特别累特别紧急的情况下,她通常是自己开车。

夜渐渐深了,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但商店和酒店门前依然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穿过闹市,来到偏僻的泰安路,车子减慢了速度,摇下车窗,吉安对这一带记忆极深,她在这儿附近出生长大,每一个街角,每一家老店铺都了如指掌。

十分钟后,车子在拐角停下,老朋友三个大红字不停地闪烁,就是这家酒馆。两个人一起下了车,进了酒店,刚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一切,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到她俩面前:“你是小雯吧,我在你老公手机里翻到你的号码,那儿——”说着他抬手指向里面一个卡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不大的厅堂处,客人已经走光,服务员正在收拾卫生,客人吃过饭的桌子凌乱不堪,残羹剩饭摆的满桌子都是,一个喝得醉熏熏的男人,服务台处结账,嘴里还不时冒出一些吐字不清的脏话,只见他扔给服务员多张百元钞票,一边扔一边说,你不就是要,要,要我……钱吗?老子有,钱,给你钱,钱……老子有的是钱……手指不听使唤,但仍能从钱包里一张一张地往外抽,抽出一张往空中扔一张,看着钱在空中飘舞,他像孩子吹泡泡一样哈哈大乐,直到把钱包里的钱扔完,男子便晃晃悠悠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带着浑身的酒气从席小雯身边擦过,身体明显失去平衡,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挠的着,想扶住什么……快要落到席小雯肩膀上时,她迅即躲闪,男人差一点跌倒。

他停下脚步,身子却在摇晃,不但是嘴角,就连鼻子,浑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往外喷射没有被胃液来得及分解的酒精。

酒,如果没有进到人体,它飘出的味道是醇香的,但进入胃里以后,经过胃液中和,再从嘴巴和鼻孔中飘出来,就变成了令人呕吐的味道。

醉酒男人一只手指着席小雯的脸道:“你……你牛逼他妈的啥呀,老子有……有……有钱

席小雯和吉安本能地后退到墙角处。

这种男人的话是搭不得的,任他发泄好了,如果不理他,他骂着骂着也就没劲了。果然,席小雯和吉安扭过脸去,不理他,一会儿,他很无趣儿地朝门外走去,身后留下的酒精味道,熏得席小雯胃液翻滚,想吐,还好,男子已经出了洒馆,但没走几步,就吐了起来……

没有一个女人喜欢醉酒的男人,更没有女人喜欢醉酒的男人吐的到处都是,席小雯捂着鼻子,往里面走去。

吉安的胃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不是极力忍着,当场就得吐出来。

明亮的灯光下,席小雯看到卡座里面伸出的两条长腿,一条深蓝色的裤子及一双黑色皮鞋,她认得那只鞋,黑色压花皮纹,是结婚时她跟他特地选的,确切的说,是他买回来后,穿上问她好看不。但愿穿同款鞋的人不止一个男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就像青岛有钱男人不止易尘一个,若说有钱,易尘算不上有钱或富人,顶多算得上小富,只不过,他的小富与他的年龄与学历不太成正比。

席小雯亦步亦趋走近卡座,她的身后跟着吉安,,在接近卡座时她停住了脚步。在她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更清晰和通透时,整个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她一脸惊诧,良久她才缓过神来,几乎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身后的吉安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易尘歪歪斜斜,整个人横躺在卡座里,双手蜷缩在头顶处。

他真的喝醉了。

吉安与席小雯并肩站在那里。

与易尘保持同样身姿的是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他头朝卡座的下面耷拉着,双手也跟着往下垂,睡得跟死过去了一样,旁边还有吐出的污物。

整个卡座或者说这个小酒馆的厅堂里全都弥漫着令人呕吐的酒精味。

年轻男人是唐慕远。

吉安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唐慕远。

站在那里微愣的瞬间,她自问自答:如果知道唐慕远在这里,她会来吗?不会。

可是,当时,席小雯拒绝来这里时,她为什么要与席小雯打这个赌?为什么当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难道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她义无反顾地躲开唐慕远,今生不想与他有任何的瓜葛,为什么就是躲不掉?

吉安的思维有些乱。

与吉安一样心绪不宁的还有席小雯,同样心里有一连串的疑问,她呆呆地看着醉得不成样子的易尘,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按她打电话时间,就是最快班机也赶不回来,然而,他竟然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她们俩个人不知所措时,忽听中年男人在后面说:

“是你老公吧?”

席小雯回过身,看了一眼中年男人,没有否认。

男人递给她一张单子,1500块钱,席小雯刷卡结了账,然后,她扶着易尘,吉安扶着唐慕远,加上酒馆老板还有服务员帮忙,才把他们弄上车。吉安想让席小雯把唐慕远一起拉到她家,席小雯为难地看着吉安,拉她家可以,但是,她一个人照顾两个醉鬼根本照顾不来,只好委屈一下吉安,先把唐慕远送她那里,让她帮忙照顾一下,说完,席小雯自己也笑了:“他也是你朋友,干嘛要我求你?你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我不想若事生非。”吉安干脆地說。

“天,你想得美,他醉成这样,想让他非礼也非不成,你怕啥?”

“我啥也不怕,但也不想让他误会。”

“行了,吉安,我知道你从不做对不起人的事,就算……”席小雯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吉安,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好忍下了下面的话。

但吉安拎得门清,她替席小雯说出咽下的话:“就算默默看见,也是光明正大的,是吗?”

“这可是你说的。”席小雯趁此摘清自己。

“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说不,你说非不,我也没办法。”顿了顿,席小雯又说:“不过,让她借此误会也好,事情总得有个开头.在跌宕起伏处结尾。”

“你不要瞎想,就算唐慕远跟默默分得一干二净,我们也不会发生半毛钱关系。”

“口是心非说得就是女人,难道你是男人?”

关于席小雯给吉安的“心灵鸡汤”真不少,她一口没喝,一句没听,不是她不懂,对于唐慕远的移情别恋,爱慕和追求,在吉安看来,是不当的时间里遇上了对的人,这也相当于不该相遇,或者算是一场错恋,所以,吉安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

“小雯,我知道你为我好……”

吉安忽然一声叹息,“但,你不是我,当然不会有我一样的感同身受,就算你真的理解,也与我的感觉相差千里,爱不仅仅是爱,还需要品行和责任,所以,无论慕远如何对我好,在我心里都是姐弟间的好。”

“问题不是你拒绝就不会有爱情发生。”

“拒绝的时间久了,估计唐慕远也就失去了信心。”

“人有逆反心里,往往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得到。”

“但人也是有理性的动物。”

“理性是指在一定程度和范围,如果达到了一定的层次和深度,理性就变成了疯狂。”

“客观地说,默默与唐慕远弄成今天这种结局,并非是唐慕远喜新厌旧,移情别恋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可以概括的,外人永远看到的都是表面,而非实质,置身其中才会明白事情的真相,如果曹桂红不总是用那种轻蔑的眼神对待唐慕远,如果默默早一点改变她与唐慕远相处的方式,如果他们的爱情一开始就得到亲人的祝福,我相信,事情不会变得这么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席小雯承认吉安说的有道理,但再有道理,事情的结局都不可更改——唐慕远与默默的生活不再有交集,他彻底地离开了她,他们曾经甜蜜的爱情都成了一场笑谈。

“算了,你的事以后我也不多嘴了,话我没少说,你就是不听,当然,可以理解,人往高处走,爱情也需要锦上添花,现在你又是老总,美貌如花,多金,爱慕你的人随便一抓一把,也许,唐慕远早就不是你心仪的那盘菜了。”

“屁话!”吉安从不爆粗口,但此时,她简直忍无可忍了。

“我忘了忠言逆耳,也是真理啊。”席小雯并不生吉安的气。

“不论我坐哪个位置,我还是我,慕远也还是我心里那个不可代替的温暖男人。”

席小雯呵呵地笑了:“走光了吧,还说你不喜欢唐慕远呢。”

绕来绕去竟然掉到席小雯的圈套里。

吉安斜了一眼席小雯。

“温暖男人多了,我见一个爱一个呀。”

“你有这个权力。

“没那能力。”

“行了,吉大总裁,别急着摘清自己了,我知道你够朋友意思,哪天我把你的原话转给默默,信不信由她。”

“我只是坚持做人的原则而已。”

两个人说着话,车就开到了吉安小区的楼下,席小雯帮吉安把唐慕远送到她的房间里,才独自返回楼下,开车回家。

悲伤逆流成河

默默累得快虚脱了。

连日来,从公司下班就到陆吉林的公司,她不想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工作十几个小时,但陆吉林的公司正搞一个很大的投资项目,恰巧,投资经理这面出了一些问题,让陆吉林前期损失了近三百万,所以,默默想不去都不成,每天刚要到下班时间,陆吉林的司机已经等在公司楼下了。

默默的专业是投资金融方面的,在这家公司也从事这方面的专业,因此,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加之两个人是当年的同桌,没有彼此的磨合与新环境的适应。陆吉林在资金审核方面十分相信默默,搞得默默每天像机器人一样,没有时间想唐慕远,没有时间忧伤,只有工作。

这个周末,下午提前结束工作,默默想出去狂街,透透气,累了,陆吉林提议去老城区,那是他少年时生活过的地方。默默也正想去呢,两个人一拍即合。

走出办公室以后发现连日以来的憋闷不是没有,而是因为工作而转移了注意力,当你一旦从那个环境中解脱出来后,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心境。还好可以逛街,这些天与陆吉林每晚在一起工作,两个人对分别十几年后的彼此都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了解。当年,青春年少的那些“爱恨情仇”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同学问真挚的情谊。默默知道陆吉林在美国那个花红柳绿的社会过得不容易,当年的富二代早已经沦为穷人,赤手空拳打天下,当他获得了想要的财富和所谓的成功以后,发现,他仍然无法融人美国社会,他永远都有种漂泊异乡的感觉,包括他那段美国式的婚姻,最终也没能给他带来归属感。

乡愁像风筝的线一样,看不见,但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回国,创业,是多数海外游子的心愿。

陆吉林变卖了美国的全部家产,还好,他是海归当中比较成功的一个,公司初见模样,第二年就已实现赢利。

默默虽然嗔怪陆吉林把她当劳工使唤,但她也感谢陆吉林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如何度过唐慕远不辞而别的这些天,唯有工作,马不停蹄地工作,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让悲伤逆流成河。工作之余,聊到感情,陆吉林经常宽慰默默,为一个不可能回头的人等待,痛苦,不是不值,而是没有必要,你死你活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想开了,人生處处都是风景,不是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吗?细想这句话真不是吹牛的,唐慕远关闭了一扇通往美好的大门,另外一扇门已经悄悄为你敞开,只是你视而不见而己。人往往只关注你失去的,而忽视了眼前拥有的。

人有三样东西无法挽留,时间、生命和爱,就像河水一样,勇往直前地的流,管它高山峡谷还是草原瓦砾,向前,永远不回头。

同学当中?昆得最好的当属胖子。他在非洲和父亲开钻石矿,钱多的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据说矿里雇佣了当地几百名工人。吉安住的就他的房子。

当然,树大了就有乘凉的。

当年这条街上学习倒数第一的的狗子和多多都跟他去了非洲,估计倚着胖子和他爸这棵大树就算不发财也腰缠万贯了。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过,有他们微信,天涯海角说话也方便,还有周习,他人在北京开了一家物流公司,做得不错,忙得一年难得有时间回青岛。菲菲去了法国三年,后来,她找的那个法国男人竟然跟她来青岛定居了,法国男人在五四广场附近开一家法式餐馆,生意红火,菲菲在三年时间里就成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全职妈妈。默默偶尔会和菲菲聚一下,说说爱情,婚姻,家长里短,女同学当中,菲菲算是最幸福的人之一。小美当年嫁入豪门,幸福得要死,四年后,她又被迫离开豪门,两岁的儿子被男方家留下,她想看一眼儿子都是非常困难的事,婆婆和前夫都不让她看,起诉法院,想要回孩子的监护权,官司打了一年多,输得一败涂地。

这次正准备的同学聚会陆吉林包场,包往返机票,包住宿,包吃喝,也包快乐。默默说她上一辈子欠陆吉林的,同桌时欺负自己,回国后策划同学聚会,他一句话,把自己累得半死,每天电话打来打去,通讯发达了,但联系到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开公司,她还要义务帮忙,她成了他的管家。

陆吉林开玩笑说:欠多少还多少。

默默笑着要求他加上利息,否则起诉法院。

陆吉林说如果快乐也可以放高利贷的话,陆吉林愿意一辈子放下去,放给所有的人。

老城区的街巷窄,高低起伏不平,又是周末,人多拥挤,只能把车停在路边上,边走边看。当年以中山路为主的老城区简直皇城根儿一样的繁华,后来市区东移,老城区忽然落寞了下来,让人一下子无法适应。

不过,默默对老城区有着很深的感情,她在中山路出生长大,童年的影子及一切历历在目,所以,不管东部新城如何繁华,也不管老城区多么破旧,被时代甩下了多远的距离,每一次经过这里,默默的脑海里都会涌现出童年的画面:小时候一起疯跑过的伙伴,跳过的方格子,藏过迷藏的德式下水道,于家阿婆的肉饼火烧、烤虾,劈柴院的豆腐脑,青岛大包,泰安路上的全羊汤……这些小吃都是她的最爱,这些美味伴随她走过了童年的时光,不过,现在能做出正宗口味小吃的店铺不多。

有时乡愁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美食。

陆吉林当年的家也在中山路,说来与默默的家不远,但当年两个人水火不容,所以,放学回家基本是各走各的路。默默对他是能躲就躲,躲不掉就等他走了以后再走,有段时间她回家总是很晚,曹桂红还以为默默在学校跟哪个男生好上了呢,质问默默,要她老实交待,默默交待不出来,两个人大吵一架,弄得默默差一点离家出走。曹桂红是个凡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背后偷偷问老师,得到肯定答复后才算罢休。

陆吉林听到当年这段害得默默离家出走的插曲时,做为补偿,请她吃小吃。

30块钱的小吃就抹平了当年的伤害,真够便宜陆吉林的了。

陆吉林许诺:十次可以了吧。

“好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至于吃什么自己随便选。半个下午加晚上,两个人从中山路逛到了即墨路小商品市场,从里面出来时,夜色正浓,这个时间,夜市代替了白天的店铺,满街都是卖东西的人,本来不宽敞的路,让摊位占据了大半,加之逛街的人涌进来,更加拥挤不堪了。

夜色斓珊,繁星点点。一个城市最美的时刻不过这种时候吧。

默默与陆吉林吃完小吃以后,在夜市里随着人流缓慢地穿行,完全没有目的地,东走走,西看看,夜市上卖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有的东西是多年不见的,往往让你意想不到,比如小时候玩过的自制弹弓,用火铁丝做的小手枪,跪在地上弹过的玻璃球,小泥人,陆吉林对这些很感兴趣,还买了一把小手枪,默默买下了几尊形象各异的泥人,小脑袋,大肚子,很搞笑的样子。

两个人逛得意犹未尽。

十点过后,夜市的人群渐渐稀少下来,他们又逛了一会儿,累了,准备回家。就在他们往停车处走去时,默默不经意间一抬头,眼神被什么吸了过去。宁静的小巷,行人很少,陆吉林不知道她看什么看得那么专注,以至于他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听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只见男人醉得东倒西歪,女人踉跄着把他从酒馆里扶出来,男人太重,女人差一点跌倒,不时传来男人的呕吐声,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男人弄进车里。

车子很快发动,离开。

默默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呆了片刻,不过,她很快加快脚步,朝停车处跑去,然后迅速发动车子,猛踩油门,跟了过去,陆吉林紧张地看着默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吉林被默默的紧张严肃弄得不知所措。

默默不说话,握紧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好在前面的车子开的不是特别快,没有把她甩下,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车子开进一个小区,熄火停下。默默不下车也不说话,陆吉林问她话也不说,就这样在车里坐了近二十分钟后,默默往一栋楼走去,进了电梯,在8层停下后,按响了里面一个单元的门铃——开门的是吉安。

默默怒目而视,她不等吉安说话,冲进房间。

只见沙发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他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不知道人间发生的事了。

年轻男子是唐慕远。

吉安关好门,走过来,默默的目光从唐慕远身上移到吉安的脸上,何止是怒目而视,已经怒火中烧。如果不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克制,她早就成了一发高速飞行的子弹,现在,她忍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想让对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吉安没有任何躲闪,她实话实说,本来与席小雯在外面逛街,是酒馆老板打来的电话,说他们醉在酒馆,此前,她们对这一切一无所知,默默看到的一切纯属巧合。

嗯哼,巧合?默默无比蔑视地看着吉安,这个巧合对她来说如此讽刺。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用心交往了多年的朋友,彼此不分你我,原来不过是个人渣,吉安这样的解释不过是欲盖弥彰,默默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唐慕远不是辞职失踪了吗?吉安不是不知道唐慕远去了哪里吗?

原来吉安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的是默默。

她还联想起多天前与席小雯见面,说起唐慕远时席小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而唐慕远的新恋人——如果默默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吉安吧。

“默默,眼见的未必是事实。

默默一声冷笑:“我打扰你们的良辰美景了吧。”

“你误会了。”吉安说得冷静,淡然。

是的,她并不心虚,甚至连一丝慌乱也没有,就像说着一件平常的事情。

“谢谢你借我二十万……”

想起这一切,默默觉得悲从中来,她还对吉安感恩戴德,原来,这不过是一场阴谋,吉安竟然背着自己与唐慕远暗渡陈仓。

“默默,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吉安极力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

“朋友?”此时的默默已经眼中带泪,她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你还知道朋友?你这种人也配做朋友?道貌岸然,猪狗不如……”

“默默,你不要瞎想!”

“我瞎想还是事实就是如此?”

“能不能平静一下,慢慢听我给你解释?”

“解释?你的解释就是眼前这一切纯属巧合和误会,你的解释就是你和唐慕远干干净净,你的解释就是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的解释就是我没事找事?”

吉安百口难辩,要怎么解释默默才相信眼前这一切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一时间,吉安也无法言语。她坦荡地看着默默,默默也正怒瞪着她.眼看着两个人剑拔弩張,站在一边的陆吉林从她们的话语里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想劝默默冷静,但此时默默哪里听得下任何人的劝慰?她像一个发狂的母豹子失去了幼崽一样,要报复让她失去幸福的人。

“吉安,到现在你还不敢承认是吧,那你告诉我,我满世界找唐慕远都找不到,为什么他喝醉了你在现场,你抱他回你的公寓,为什么你不打电话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满世界找他吗?你不知道我找他快找疯了吗?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你还要瞒我到何时?你不要给我解释吗?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纯属巧合!”

“我来得及解释吗?”

“这就是你的解释?”

“我干嘛骗你?”

“不要再说我没有骗你这句鬼话了,我更相信眼见为实!”

吉安已经被默默逼上了绝路,她束手无措,眼睛立刻腾起了火光,斥责道:“你疯了?”

“我没疯,是你疯了,你竟然与席小雯合起伙来骗我——我还对你感恩戴德,不愧是老板,吉安,你掩饰的可以呀,人在做,天在看,所以,你遇上李乐基,你破产,是上帝的意愿,这是你应遭的报应。”

吉安一脸崩溃的表情。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龌龊!”

“难道是我侮辱了你纯洁的灵魂和肉体?”

“时间会给你一个想要的答案!”

“时间?无稽之谈!”

陆吉林站在一边,他不相信吉安会做出这种事,默默跟他讲过吉安前半生经历的一切以及她与吉安的友情,虽然接触不多,但也大体上了解了吉安的为人风格,见默默不依不饶,陆吉林把目光从吉安脸上转到默默那里,“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或许这真的是一场误会。”

陆吉林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默默简直泪崩,她完全没想到陆吉林说出这样的话,如同在她刚刚撕开的还流着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疼得她当即跳了起来:“陆吉林,你的意思是我无事生非?难道我是吃饱了撑的!”

“默默,你这样有意义吗?”

“陆吉林,你算哪根葱?不帮我算了,还替一个坏人说话,你给我滚!”

“我不是替吉安说话,你这样能解决问题吗?”陆吉林不管默默怒火中烧,实话实说,仿佛不说,就對吉安不公一样,他像一个坐在高堂上的法官主持自己认为的所谓正义:“唐慕远喜欢不喜欢你不是吉安能左右得了的!”

“何以见得?唐慕远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与吉安上一辈子就认识了?”

“他是男人,这一点足矣。”

默默的嘴角闪过凄凉的笑容。

陆吉林希望默默冷静,离开这里,这样的争执很没意义,却被默默理解为叛变,陆吉林哭笑不得,希望默默能及早明白一个道理——爱情这东西不是谁说就是谁的。

一件事纠缠的太久了,会伤神,心碎,不跟自己过不去,无论多难过,多别扭,都要学会抽身而退。世间最残忍的不过时间,本以为刻骨铭心的事,最后都会渐渐遗忘,人生那些大悲大喜的际遇,最后都是,彼此经过,各自向前……

这时,成成被吵醒了,她从卧室里跑出来,惊恐地拉住吉安的衣角,怯怯地问:“妈妈,小姨为啥跟你吵架呀?”

吉安抱起成成,她不想让孩子看见她跟默默吵架,就说:“小姨今天心情不好,我们原谅她好不好?”

成成点点头,但她还是不相信地看着吉安。

片刻,成成又对吉安说“小姨骂人啦,妈妈。”

吉安只好抱成成去卧室。

成成不去,甩开吉安,走到默默跟前,怯怯生生地看着默默说:“小姨,你别对妈妈发火好吗?我好怕,妈妈也好怕!”

“你……”默默刚要发火,陆吉林立马制止了失去了理智的默默,无论如何,不要对一个年幼的孩子发泄自己的愤怒,她是无辜的。

默默对陆吉林失望透顶,大吼:“闭嘴!”

陆吉林只好强行拉默默离开。

出了电梯,默默甩开陆吉林,向前狂奔,她只觉得浑身的血往上涌,眼前是浓重的伤感和凄凉,没有人能体会她的千疮百孔和疼痛,陆吉林也不能。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替第三者说话,让默默情何以堪?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已经溃烂的伤口。

在大街的拐角处,陆吉林追上了默默,他从后面一把扯住默默,让她不要孩子气,暂时解决不明白的事最好交给时间,她会给出最好的答案,见证对的,检验错的。

默默怒瞪着陆吉林,从唇齿间生生挤出一句话:“滚!我讨厌你!”

亲密敌人

席小雯到了自家楼下,把车停下。

易尘一个人横在后排座位上,睡得不醒人事,加之他个子大,蜷缩在车后座上,她搬弄他身体,纹丝不动,更别说把他弄到楼上,几次折腾下来,她浑身是汗,精疲力竭,看看周围,夜色正浓,平时与邻居没有交往,对面门住的是谁都不知道,不知道找谁帮忙,席小雯急得团团转,加之熏人的酒气,欲哭无泪。

走投无路,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忙——梅姐。

如果有外人可以相助的话,席小雯最不愿意麻烦甚至不愿意见面的就是梅姐,但这种时候除了她,无人可以麻烦。

从小到大,母女间的感情冷若冰霜,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若不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她从不给梅姐打电话。倒是梅姐,自从她回到青岛以来,总是找个理由给她打电话。眼前这个困难不大,但此时确是非她不可。

接通电话时,手机里传来轻歌曼舞的音乐声——梅姐正在跳舞,这是梅姐雷打不动的爱好,每天晚上,没有重要的事,跳舞就是她最重要的事,如果不在舞厅,她的那些年轻或不年轻的舞伴,就会轮番打她的手机问她为啥不去跳舞,梅姐就会笑盈盈地地回说,正忙啊。

席小雯可以想象梅姐此时烂漫阳光的表情,她后悔此时给梅姐打电话,因为她知道梅姐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最讨厌跳舞时别人打扰她。接通电话时,席小雯没有像以往给别人打电话时主动喂了一声,她本想挂断,也或者想挂断时犹豫了瞬间,那面也没有及时喂过来,在梅姐心里,席小雯主动给她打电话,而且是这个时间,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惊讶归惊讶,最后还是梅姐带着她一贯威严的声音主动问:“什么事?”

“嗯……那个……”

两个人多年来说话的方式都过于激烈,简单,直接,从来没有这么吞吞吐吐的。

“你也有不好意思求人的时候?”

“他……醉了……”本想说,“你回来一趟吧。”但梅姐这样一说,席小雯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醉了,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席小雯只好二话不说挂断电话。

虽然听到对方不情愿挂断电话的声音,但一丝喜悦还是从梅姐的内心像早晨的阳光一样,缕缕升起,被人求,说明有价值,母女间也是如此。梅姐拿捏归拿捏,但不会放过与席小雯缓和关系的任何机会,最重要的是,她有话对席小雯要讲——与易尘的婚姻,不是儿戏,无论如何,梅姐要席小雯不能节外生枝,尤其是那个姓康的来青岛安营扎寨了,梅姐更要紧紧地盯住。

挂了电话后,失望从席小雯的心底汹涌而出,知道求梅姐只会等来她的笑话和奚落,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围,如果谁停车,或许,可以主动开口帮忙,可是,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车开回来,如果这样下去,真要站在这里过夜了。席小雯后悔跟梅姐较真,又不是别人,自己的亲娘,爱咋笑话咋笑话,但席小雯在梅姐面前冷傲习惯了,事情就弄成了这样。就在席小雯深深懊恼自己不该跟梅姐较真时,一辆奔驰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停下,席小雯激动地跑过去——不管是不是邻居,认识不认识,这次,她都要热情相迎,主动招呼,这是唯一的希望。

駕驶室车门缓缓打开,走下来一位中年男子,着黑色衣服,留着光头,戴着墨镜,怎么看都像一副职业保镖的装扮。

席小雯忙不迭地露出笑脸:“您好。”

中年男子没有理会她的友好,此时的席小雯就像星级宾馆的服务员,不管对方表情如何,她都是标准的笑容,生怕怠慢了对方:“先生,可以帮我个忙吗?”

中年男子仍然没有理会她的求助,而是转过身,径直走向副驾驶位置,打开车门,他一手扶车门,一手扶着车上走下来的人。

席小雯一眼不眨地看着车上走下的贵宾。

几十秒的惊讶过后,她哑然失笑。

贵宾不是别人,是亲娘梅姐。扶着梅姐肩膀的男子席小雯没见过,他不苟言笑地站在梅姐身边,梅姐经过席小雯身边也没有同席小雯打招呼,径直朝她的车子走去,男人跟在她身后,梅姐往席小雯的车里面看了一眼后,对光头男人指指正呼呼大睡的易尘说:“把他给我好好扶楼上去。”

“好嘞!”

男人弯腰钻进车里,席小雯走过去准备帮忙。

梅姐开口了:“他一个人可以,你开门去吧。”

到底是男人,他把易尘从车里扶出来之后,就像抱个孩子,麻利地把易尘抱到怀里,几分钟就走到单元门口,进了电梯,一直抱到18层的房间里,面不改色心不跳,把易尘放到床上后,连口水都没喝,梅姐就把光头男人打发走了,男人临走时还俯首贴耳地对梅姐说,有需要,尽管吩咐。梅姐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光头:真啰嗦!梅姐挥了挥手,光头退下。

此时的席小雯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光头男人对梅姐鞍前马后,令她疑惑的是,那个尚年轻的男人凭什么就对梅姐俯首贴耳?或者说梅姐有什么资本让那年轻男子在她面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光头男人的出现颠覆了席小雯对梅姐以往的印象,对梅姐刮目相看。

男子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梅姐与席小雯两个人。

易尘已经躺在他房间的床上了,鞋是男子给脱掉放好的,又倒了杯热水放到床头柜上。现在需要席小雯把易尘的外套脱掉,给他擦擦脸。席小雯扭身往自己房间走去,梅姐很生气,好像易尘是她的男人一样。

“你就这样给人家当老婆?”

席小雯梗着脖子,僵直了一下。

“席小雯,我警告你事不过三,别太过分了!”

“你不是指责我当老婆不合格吗?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合格?”

“易尘待你不薄。”

“谁也没强迫他,你要是没事就去跳你的舞,别整天没事盯着我跟他!”

“婚姻岂是儿戏?”

“贤妻良母当然不会生出一个不着调的女儿!”

“你!”梅姐气得脸色发青。

“以后你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已经不是他老婆了。”

“什么?”若说梅姐刚才生气还属可控范围,听到席小雯这样一说,火气腾的窜了出来:“你想离婚?”

“是!”

“见过狼心狗肺的,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的!”

若不是气急败坏,梅姐都不会说这句话,虽然两个人话不投机,但从没骂过席小雯,现在骂也不解气了,若不是年龄大了,真想给她一耳光!

“你不是山盟海誓地向我保证,谁变心,易尘也不会吗?现在他变了!”

“不可能!”

“还口口声声说是我亲娘,是亲娘胳膊肘往外拐,好像易尘真是你儿子一样,不信你等着瞧!”席小雯的话充满了十足的讽刺味。

对于梅姐,别的什么都可以商量,离婚的事坚决不行,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易尘成为别人的男人。席小雯这样的假清高令梅姐十分讨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住人家的,车子也是人家的,那些骗子骗财都还知道伪装一下,她可到好,居然一副全世界都欠她的德行,不但如此,还给易尘戴了一顶绿帽子,结婚就分居,这叫结婚吗?还是她是金枝玉叶?

连梅姐都忍无可忍,何况当事人呢。

“若是,也是你逼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这点道理您该懂吧。”席小雯本来想就此息事宁人,但梅姐叨叨起来没完没了,令她气不打一处来,没办法,只好迎战。

“你满山放火,还不许别人点灯?你要是不藕断丝连,姓康的会在青岛安营扎寨?姓康的不来,易尘也不会心灰意冷!”

“我承认我自己没有处理好与易尘的关系,那您给我解释明白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梅姐简直气疯了。

哪有女儿这样质问亲娘的?就算她做出不耻之事也轮不到席小雯来质问。其实,她早就明白席小雯这些年为啥跟她冷若冰霜,以前,梅姐曾想给席小雯一个解释,但席小雯永远一副不信任的表情,梅姐涌在喉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以为等席小雯长大后这事不用解释,自己就会悟明白,想不到的是,而立之年的席小雯仍旧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席小雯不这样认为。

她认为梅姐是为所欲为,根本没把她这个当女儿的放在眼里,所以,当梅姐说她给易尘戴绿帽子时,她哑然失笑。怎么是她给易尘戴帽子?她与康立达的一切,从来没有隐瞒过易尘,期间的很多屈辱之事易尘都知道。事情弄成今天这样,也怪不得席小雯,她明确告诉过易尘,从来没有爱过他,他坚信,可以把友情变成爱。

与梅姐的事情有着本质的不同,与梅姐理论时,脑子里突然窜出三岁时的记忆——朦胧之中,一个陌生男人脱去母亲的衣衫,解开花色长裙的衬带,然后,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她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在床上翻滚,弄出奇怪的声音。每当母亲看她,她就先知先觉般地闭上眼睛,装成睡着的样子,像与小朋友做游戏一样。

这个游戏一直存在她幼年的生活里,在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某天晚上放学后,她回到家里,见母亲跪在父亲的像片前哭得天昏地暗,她才知道父亲离世。

那时,席小雯还小,不懂死亡的意义。

她不明白,父親好好的,为什么就死了呢?长大以后,想搞清楚父亲离世的原因,不好直接问梅姐,最多是旁敲侧击,每次都会引起梅姐近乎歇斯底里般的反应。看着梅姐一脸的委屈相,席小雯也就无话可说,或者说,她还不想把事情搞得鸡飞狗跳,但无论如何,席小雯丝毫不怀疑幼年的记忆,直到她上小学以后,那个男人才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景,使她没法对梅姐像其他女儿和母亲一样亲近,父亲火化时梅姐把她带到尸体前,她看着父亲眼睛睁得滚圆,嘴也张着,似乎有话要说,但她不知道父亲要跟她说什么,这是一个谜,让父亲带到了天国。

也许是从那时开始,席小雯养成了冷艳性格,小时候还好些,随着年龄的增长,席小雯与梅姐的隔膜儿越来越深,经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好半天,梅姐缓过神来后,响亮地呸了一嘴:

“席小雯,你这是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给易尘戴了绿帽子,那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梅姐气得两眼冒金花,嘴角直颤抖。

“绿帽子?应该是您扪心自问吧。”丢给她这句话,席小雯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不屑于跟梅姐争论这些。

站在客厅里的梅姐,肚子里的火,就像火山喷发一样乎乎往外喷涌,再也不想忍了,一脚踢开了卧室的门。

“你不就是怀疑我害死了你亲爹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想不迎战都不成,席小雯说,“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怀疑得有证据,不能你说是就是!”梅姐三步并作两步追过来,打破砂锅问到底。

“天知地知!”

“我不知道!”

席小雯一声冷哼:“鬼知道!”

“姓席的,跟你那死鬼的爹一样没良心!”

婚前席小雯这样对自己,梅姐也认了,婚后还这样,她这颗心再也伟大不起来了,就算不体谅怀胎十月的辛苦,这些年的养育情总得有点吧,这一点,她还不如易尘这个外人,梅姐的怨气便升上来。

悲凉的眼神加之突然喷薄而出的高声哭嚎让席小雯十分反感,这些年真的吵够了,结婚有了自己的家,以为终于有了安静的地方,梅姐就像影子一样阴魂不散,甩也甩不掉。

席小雯不理梅姐的哭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失去哭嚎的动力,果然,没过多久,梅姐止住了哭声,盯着她的脸。席小雯的所有心思都在手机上,心神不宁状溢于言表,一见她这样,梅姐是气上加气,“你到底还要想那个死鬼多久?”

梅姐上前一步去抢手机,她要看看那手机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个死鬼。梅姐一直管康立达叫死鬼。

梅姐不想就此败下来,必须以母爱的权力校正席小雯已经偏离的人生方向,好像她嫁的易尘是扶不起的阿三毁了她的青春一样!

“一辈子!”

“你!”

“难道你比我纯洁吗?”席小雯眼稍一挑,冷漠地看着梅姐。

“我不纯洁?当初有多少男人对我好,怕你受委屈,我就这样一个人错过了青春年华!”

席小雯一声冷笑:“后悔了?后悔了就让老李娶你呀!”

“你以为他不能?”

“能!您看中的男人各个品德高尚,说不定送您别墅呢!”

“你……你……欺负我年老色衰!”

对方都放出狠话,越吵越凶,那样子好像是上辈子就欠了几条没还的血债今朝终于逮到对方,不来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最后是梅姐摔门而去。

席小雯也没好到哪儿去,说不生气是假,为这些无中生有的破事吵了二十多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吵完,她不明白,上帝怎么会安排她们俩个成为母女?简直是天下绝配。本来以为结婚了,可以清静了,现在倒好,梅姐来席小雯的家就跟进自己房间没什么区别,只要她想来。

她把他的自尊撕得一无所有

唐慕远吐得一塌糊涂,给他收拾完呕吐物后,已经是凌晨了。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灯光下,唐慕远的脸色苍白而疲惫,时而嘴角翕动,时尔划过一丝疼痛欲裂的表情。吉安打来温水,小心地给他擦了脸,脱了鞋子,往床上用力挪动他的身体,这样,两条腿就不会耷拉到地面,可以睡得舒服一些,无奈,唐慕远个高,块儿大,睡过去时身体的重量似乎更加沉实,对于弱小的吉安来说简直就是搬弄一块巨石。

成成早就睡了。

如果没有夏阿姨在一边帮自己,吉安真的不知道如何收拾唐慕远呕吐过的残局,熏得她快吐了,打开所有的窗子,清新的空气很快冲淡挥之不去的酒精气息,弄完唐慕远,已经满头大汗,累得快要虚脱了。

坐在沙发上,夏阿姨看着疲惫的吉安,于是有了这样一番老生常谈的对话:

“要我看,唐慕远除了不那么有钱,什么都好。”顿了顿又说:“没钱可以挣呀,要是人品不好,再有钱也白搭,比如你的前夫,他有一个亿也不嫁。”

吉安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夏阿姨知道吉安是在应付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叨叨,但我把你当亲闺女,有些话憋在心里不痛快,你年龄也不小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吉安除了嗯就是没有下文,夏阿姨有些急。

“好男人不止是你一个人惦记。”

“夏阿姨,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和孩子在一起,多一个人反倒麻烦。”吉安故作真诚。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并不讨厌唐慕远。”

“我吉安的眼光没那么低。”

这句话惹恼了夏阿姨。

“吉安,别以为你当了老总有钱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一般男人配不上你,选择男人,别光看他有多少钱,像唐慕远这样忠诚善良本分的男人不多见了,你该有个依靠了,女人再怎么拼,也需要一个男人。”

吉安烦,但也不好对一个老人发火,只好不软不硬地应付。

“夏阿姨,老皇历了。”

“时代再怎么变,孩子需要父爱是不会变的。”

“她有父亲。”

“就她那个父亲,有跟没有一个样儿。”

“不谈这个了,夏阿姨,您累了一天,睡吧。”吉安打起了哈欠。

她不愿也不想与夏阿姨谈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夏阿姨说不动吉安,只好起身往卧室走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回头对吉安说:

“有时错过一次就是一生,吉安,你说唐慕远哪儿不好?”

“哪儿都好,就是不适合做夫妻。”

夏阿姨一声长叹,每次跟吉安说这个问题,她总是这些话应对她,夏阿姨也不知道如何说服吉安。

“我知道您为我好,但婚姻这东西不是买件衣服,喜欢了就穿几天,不喜欢就扔掉,有了前一次的教训,我轻易不会结婚,我喜欢目前这样的生活状态,干什么都没人管,自由自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这孩子太悲观了,我就是觉得你太苦了。”

“我困了,夏阿姨。”

吉安是真困了,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不停地打架。

夏阿姨回卧室睡觉去了。吉安原本也想在客厅睡,但又怕唐慕远醒来,只好进了卧室,蜷缩在小沙发上。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帘没有拉上,乳白色的月光透进来,即使不开灯,房间里一片柔和的光晕,打在吉安的脸上身上。

时间一点一滴地向前走着,月亮西斜了。

头痛欲裂,嘴唇干渴,唐慕远完全是被折磨醒了,因为没有完全达到宿醉的程度,只是心情差,加之又喝猛了一点,头晕,就睡了过去。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头晕目眩的,本想翻身再睡,但恍惚的刹那,一张脸映人他的眼眸,以为是做梦,然而,很快这梦就变成了现实,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吉安合衣蜷缩在对面的小沙发上,她睡着了,大概是有些冷,双手抱着肩膀,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儿,唐慕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凌晨三点。

原本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吉安此刻面色灰暗,疲惫憔悴。唐慕远从没见过吉安如此疲惫,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里漫漫涌起,不知道与她之间能否有未来。如果有,能有多远的未来?唐慕远一面心疼吉安这个样子,一面努力回忆怎么会在这里。床头柜上有一大杯水,唐慕远端起来,杯子是热的,温热的气息渗入肌肤的纹理中,就像他曾经握着吉安的手一样温暖,是吉安怕他渴,给他事先放好的。他一口气喝掉,还是渴,但空洞的胃已经有了暖意,感激地看了一眼吉安,轻轻往外走去,在客厅连喝了两大杯水,等他回到臥室的时候,吉安已经醒了。

唐慕远有些慌乱和无所适从,想说声对不起,他知道吉安最讨厌男人喝醉酒,以前他们姐弟关系良好时也经常在一起喝酒,但吉安从不允许唐慕远喝醉。吉安告诉唐慕远,男人喝醉酒也是没有修养的表现,男人醉酒如同女人不加节制地吃东西导致的肥胖一样令人难以忍受,还好,唐慕远从没醉过。

这次,他失信了。

窗子开着,房间里依然有酒精的气息。

唐慕远的目光望向吉安,吉安也看着他,原本两个散落天涯的人重又聚此,两双目光在空中交汇,与唐慕远的目光不同的是吉安的目光没有电闪雷鸣,没有恩怨,有的只是淡定和从容。

吉安调整了一下坐姿,平静地说:“你醉了,是酒馆的老板打电话过来……”

“哦。”

昨天的一切唐慕远已经模糊地回忆起来了,虽然只是片断。

“小雯她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醉酒的人,所以……”

“你不用忙着摘清自己……”

“实话实说。”

“恐怕还有一点点喜欢吧”,唐慕远的眼神柔软而坚定地看着吉安,仿佛要戳穿一切,仿佛在戳穿后又忙着给她宽慰和力量一样。

“深更半夜的,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吉安的语气异常淡定。

唐慕远笑笑,他不想每次都这么兵戎相见,也不想如此噎人地说话——此刻,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晶晶地看着吉安:“你知道不知道你很傻?执意牺牲自己的幸福难道就能换来别人想要的一切?不过是你的主观意愿罢了。”

“你出去!”吉安的语气变成了难听的高音。

“承认你喜欢我有那么难吗?别欲盖弥彰了。”

“给我滚!”从难听到暴怒。

唐慕远不在乎吉安暴怒,他就是想让她明白,好的爱情不是施舍,所以,不管她如何暴怒,他都坚持自己的观点,希望吉安接受自己,希望吉安不要左顾言他,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眼神和看法,生活是自己的,人生最大的成功不是拥有多少物质财富,而是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此时两个人的态度正如那句话一样: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吉安咄咄逼人地直视着唐慕远,希望他能够终止这个话题,这样,或许看在他喝醉的份上还可以让他在这里过夜。但唐慕远似乎不知天高地厚,还在夸夸其谈,这一次,他真的惹恼了吉安。

既然唐慕远这样强她所难,她也只好撕破脸皮:“你给我听好,唐慕远,你的那些大理论我早就见识过了,别跟我谈什么爱情,我早就不相信爱情了。自从我的婚姻失败那天开始,我就特别讨厌跟我谈爱情的男人,男人没有爱情,只有需要,男人只会借助爱情的幌子来满足自己,一但无法满足自己,就会翻脸不认人,难道我说错了吗?没有,李乐基是最好的教课书,你呢,不也是吗?别急着辩解你是为爱情,当年你与默默不也很恩爱吗?现在你说她不好,那是因为她给予不了你想要的,所以,你义无反顾地离她而去。残酷的现实让我明白以前不曾明白的道理,没房没车的男人我坚决不找,现在,我吉安已经不是这个标准了,别忘了,我好歹也是个老总,年薪百万,你呢,年薪谈不上,恐怕现在新工作还没落实吧,直白地说,唐慕远,我想要的一切你给不了。若说以前我对你有好感,我也并不否认,那时我不过半斤,正对你这个八两,现在我的情况变了,你还是原来那个你,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与默默在一起,你们分手的最大原因不是你不爱默默,也不是你们的感情出了问题,而是你在曹桂红面前没有自我,更没价值,所以,你感到压抑,痛苦,不快乐,甚至不知所措,你找不到你自己,这是你决意离开默默的原因,与其说你离开她,斩断情缘,不如说你在寻找原来那个你,寻找那个自信阳光的你,但你忽略了另外一个事实: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了,我们间的价值观、朋友圈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毫无对等可言,在一起会长久吗?即使在一起也是鸡同鸭讲。不谦虚地说,鲁德集团正在进军地产业,已经成功拍下第一块地皮,择日开工,白烨南升为堇事局主席,未来的公司董事长非我莫属,现在,集团总经理的提名已经在各个副总间讨论,我呢,是不二的人选,如果一切顺利,鲁德集团的酒业无论国内还是海外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恐怕年薪百万也是过去时了。谢谢你爱我,就算我有意给你机会,但你拿什么爱我?连你自己都爱不起。如果你也年薪百万,相信你不用这样费尽心机地追我,我也会飞蛾扑火,明白了吗?”

吉安的每一句话都像宇宙间高速而来的流弹,瞬间穿透了唐慕远的皮肤、肌肉、骨骼,把他的身体层层撕裂开来,撕成了碎片……原来她拒绝并不是因为怕伤默默的心,原来她拒绝是有更深层次的思考……

这些原来让曾经信心满满的唐慕远第一次体味了暴涨和狂跌的滋味,瞬间,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心也失去了方向,眼睛里跳动的火焰渐渐黯淡下去,他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就在唐慕远不知所措时,忽听吉安又在说:“以前与你做姐弟,那是因为我想利用你让你义无反顾帮我,帮我带成成,帮我分担房租,帮我分担生活的困难……我利用了你的真诚和友好,现在我终于能够实话实说,是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也帮不了我,不过,你需要钱可以开口,看在我们曾经姐弟——”吉安发现说错了话,立马改口:“不,是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要多少,你说个数。”

唐慕远大笑:“为什么骗我?”

“因为你单纯,善良,好骗!”

唐慕远半信半疑地看着吉安,“我宁愿你骗我一辈子!”

“我想骗你一辈子,如果你还有利用价值的话。现在你没有了价值,我干嘛还要费尽心机跟你演戏?我现在这样做,是想让你彻底地清醒,明白人是会变的。环境不同了,人的思想也会变,我变了,变得我自己都陌生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吉安顺手拿起杯子,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继续道:“以前我对钱没什么概念,那时太穷,不知道富人是如何生活的,现在我每天都跟有钱人在一起,我挣的也不过百万,但跟有钱人比,那点钱根本不算钱,我有房吗?没有,可人家住的不是房子,是别墅,几千万甚至是上亿的,我呢,到现在还租房,说出来笑掉大牙,不如人家的保姆房好。我的车呢,十万块钱,手动档,开了三年了,还当成宝儿似的。人家开的是什么?奔驰,宝马,在他们面前我一样自卑,他们拥有的一切我都没有,所以我想找个有钱人,我也想住别墅,也想在他人面前风风光光。女人的青春如同早春市场上的荔枝,新鲜不了几天的,我不想我有限的青春浪费在一个没钱的男人身上。”

“爱情不是招标,你就是当了董事长,我也有爱你的自由!”

“你的爱与我无关,有句话听过嗎?男人最好娶自己能驾驭的女人,女人最好穿适合自己的衣服。”吉安的思维敏捷得竞让唐慕远无语。

“你怎么一眼就可以断定我没有未来?”

“你可以有未来,甚至有各种无限可能,但我的青春已经所剩无几了。”

“你要的青春我可以给你。”

“你拿什么给我?权力还是金钱?奋斗?对不起,这种空头支票我收到的太多了,爱情没有面包充饥能保持多久呢?没有面包,你又有什么力气去奋斗?唐慕远,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我为什么拒绝你,为什么如此激烈地拒绝你?”吉安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一个堂堂总裁怎么能嫁给一个普通职员?难道我脑子进水了啦?我总不至于见一个人就会跟人家解释,我是因为爱情才抛弃世俗的吧。”吉安一声冷笑:“原本不想同你说这些话,是想给你留一点自尊,但你执迷不悟,我只好不再顾及你的自尊和面子,说出心里话。”

唐慕远的喉结抖动了一下,他想说话,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白,甚至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这些他怎么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意识到了,而是以为吉安与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会在乎这些。

唐慕远眼中的吉安对他曾经无限的信赖,友好,温暖,唐慕远眼中的吉安曾经那样鄙视世俗,纯真,干净,现在,她是鲁德集团即将上任的总裁,掌管着几千人的命运,她怎么可能把一无所有的唐慕远放在眼里?

隔着层层叠叠的时光,一切恍惚得如同上世纪那样遥远。

唐慕远看着吉安,他眼中的温顺渐渐被痛楚所代替,他的世界突然四分五裂,地动山摇。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对于此刻的唐慕远来说就像他离开此地多年,突然回来,令他不堪一击。

陷入回忆中的他,眼中突然有温暖的光芒,然而,这光芒,瞬间又消失了,剩下的是头痛欲裂的无助,强忍着泪水,消瘦的身体晃荡了一下,往前踉跄着走了几步,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透出的是凄凉的神色,嘴巴咧了咧,唐慕远笑了,是对自己的嘲笑。

“谢谢这个时候告诉我,让我明白我是谁。”

“你该感谢我教会你这些早该明白的道理。”

似乎在观察唐慕远的反应,吉安的目光与她的话语一样,透着居高临下,让唐慕远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来。不过,令吉安没有想到的是,唐慕远突然将身体倾向自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他的吻突如其来,落在她的发梢、脖颈、额头……不同的是,他的吻以悲壮与绝望的姿态出现。

当他的嘴唇从吉安的额头上离开的时候,双手骇然将她推开。

唐慕远笑着说:“对不起,吉安。”

吉安愣愣地看着唐慕远。

说对不起时,唐慕远的身体连连后退,到最后竟然成了逃,等他关上房门时,逃变成了飞奔。在他短暂的三十年人生中,有过两次这样的狂奔,第一次是19岁那年他考上大学,是全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从村委走出来,在村子里的大街上狂奔,那是庆祝自己考上大学,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他贫困的母亲了,所以狂奔。这一次是痛苦、孤助和绝望,在凌晨三点的大街上狂奔,似乎只有这样的狂奔,痛苦和无助才会被甩出身体,甩出头脑,甩出自己的生活……

吉安没有睡。她站在窗前,只见唐慕远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变得越来越小,直到黑点变成了空白……

她回到床上,唐慕远刚刚躺过的地方,温热的气息还在,犹如他无所不在的呼吸一样。

吉安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里盈满的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空旷的房间里到处响着唐慕远说过的那句话:“对不起……”

再见,是不是永远不见

席小雯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湛蓝色的天幕中,初秋的青岛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夏天的潮湿闷热已经远去,阳光像过滤后一样清新干净,天空通透辽远,鸟群在海边呼朋引伴,偶尔飘过棉花般的云朵,仿佛一幅水彩画般挂在天慕上。

今天是周末。席小雯不用担心醒得晚。

昨天夜里与梅姐吵过后,梅姐哭着离开她家,过了片刻,席小雯追了下去,她跑到小区的楼下时,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昏暗中似睡非睡。她在楼下四下张望,还是没有梅姐的影子,徘徊片刻,她快步往小区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找。匆匆过了马路就到了对面的小区,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梦乡中沉睡,偶尔有开着灯的窗口旋即就灭了。

梅姐住在这里,是易尘给她的那栋房子。

望向梅姐住的那栋楼,也是黑的,席小雯的心悬在胸口,忐忑不安。有了上次梅姐跳楼的事以后,吉安也劝过席小雯,凡事不要跟梅姐太激烈,如果她有个三长二短,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多年不眭,但也不至于你死我活,毕竟是母女一场。

席小雯虽嘴上反驳,但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她这些年与梅姐水火不相容地对着干,多少有些叛逆的味道,犹如一个宠坏的小孩儿,你说东他非要往西一样。

目光从那栋楼转向大街,虽然路灯比小区亮些,但同样空无一人,偶尔有出租车驶过,也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清扫车和环卫工人还没有上班,夜宁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时間滴嗒向前走着。

就在席小雯后悔跟梅姐吵架时,忽然,一扇窗口的灯亮了,左面的单元,9楼。席小雯数了数,那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是梅姐的房间,她没事,真是谢天谢地了,席小很快回到家中。

经过易尘的卧室时,她透过微开的门缝往里面扫了一眼,易尘正在熟睡中。回了自己的卧室,人是躺下去了,但根本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思维很乱。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很多事,自己的、默默的、吉安的,就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把她的大脑塞得无法运转。

隐约有什么东西碰掉在地上,接着是从厨房里传来碎裂的声音。过了片刻,她听到喵呜的声音,席小雯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忘了给亲爱的白小七准备美食了。她立马起身下床,往厨房走去。

白小七是席小雯从大街上捡回的一只流浪猫,原以为是白小七饿了跑到厨房找吃的,不小心扒掉了台柜上的东西。

席小雯刚走到客厅,就呆了,不是白小七惹的祸。易尘正背对着她,用拖布擦地,还没有来得及擦掉的污物中可以看到碎成片状的碗和从碗中四溅一地的小米稀饭。餐桌上已经摆好碗筷,她喜欢的煎馒头片、小米稀饭、风味烤肠,还有牛肉拌黄瓜。听到脚步声,易尘回过头看向席小雯,讷讷地带着歉意的解释道:“吵醒你了吧,我一时不小心……”

婚前,易尘从不会做饭,这是婆婆伍爱莲告诉席小雯的,还告诉她易尘喜欢吃什么,言外之意伍爱莲就是想让席小雯每天早晨起来给易尘做饭吃。席小雯从小到大没做过饭,婚后,只要易尘在家,就能端出可口的饭菜……

席小雯的眼角瞬间潮润起来。易尘很快收拾了好了地面,坐到了桌前,他的脸上被疲惫和憔悴覆盖,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缓慢。

他们现在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朋友,她想急于摆脱这种关系或者现状。

“你醒了。”席小雯完全说了一句废话。

“昨天,对不起……”

说这话时,易尘的头还很沉,像是得了重感冒一样。

席小雯扬起同样有些苍白的脸,一刹那,记忆与现实交错。前方已是陌路,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有多久,她感念十年来他对自己的付出,眼角一片猩红。

人生如戏,聚散无常。

“嗯,你有你的自由……”

“想喝粥,就做了一点……”似乎在强调他不是特意,而是顺便。

席小雯的目光同样左顾言他。

“广州的项目……”

“临时有急事,就飞了回来……”

易尘没有告诉席小雯他已经回到青岛总部担任集团老总的消息。不是刻意隐瞒,没有兴致说起,在他眼中,席小雯从来不是一个把金钱放在眼中的人,她的脸上永远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清澈。这一点,与她的亲娘梅姐相差万千。梅姐的世俗在她的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在第一眼看你时已经从你的举手投足和着装上分成了三六九等。

她们两个做母女,好像上帝故意的捉弄一样。

席小雯总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所以,即使不如意时,她也能把日子过得像天上的流云般自由自在。梅姐呢,大概一辈子没个依靠,男人没本事,死得又早,自己也没个正式工作,加之一个人拉扯席小雯,孤儿寡母的,经历了太多无助和苦楚,所以,她对金钱和权力特别感兴趣。在她看来,男人是靠不住的,但钱不会背叛,她的幸福观是有了钱就等于拥有了人生的全部幸福,至于男人,过了四十岁后,她极少动真情。

“离婚的事……”

“好!”

“要不明天……”

易尘落在席小雯脸上的目光有些恍惚和焕散。不久以后,他们就是陌路,连这样词不达意的对话也没有。

“好……”

“房子我已经找好,只等对方出差回来搬完家我就可以过去住了。”

“好。”顿了顿,易尘说:“到时候我帮你……”

“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席小雯不以为然地说。“关于财产……”

易尘从碗上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席小雯。

“我是说,关于你送我的房子、车子,你的归你,我的归我。”

“好。”

无论席小雯说什么,易尘只有一个好字。所有的事说完后,也就无话可说,陷入了大片的沉默。这沉默令人尴尬,难堪,难熬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彼此无话可说,跟错过有什么区别呢?这一段路就到此为止,从此各自天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互不相欠。

佛语讲,若无缘,纵有千般美好,也无法同行。

良久,席小雯收回落在窗外齣目光,望向易尘。阳光镀在她周身,使她看上去也若阳光一样透明得像个玻璃人。她冲他微微一笑,唯恐他发现她同样受伤的内心。

在这里互道再见,此生再无交集,也许永远不见。以前那么讨厌他,讨厌他的友好殷勤,讨厌他的关心,总之,有关他的一切都讨厌。可是这一刻,那些讨厌生生的变成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绪,在心底里漫溢、翻涌……就好像厨柜里一件搁置多年的衣服,突然要扔掉,又于心不忍……

“对不起……”说这个三个字时往事一一再现。席小雯的语气有些潮湿:“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在我遭遇人生的痛苦时,送我去医院,陪我;怕我想不开,暗中叫默默带我去丽江散步;招聘被拒绝,找不到好工作,是你把原本投给其他家报纸的广告给了我想去的报社,才有了我后来的记者生涯,而我竟然在你面前趾高气扬……”说得自己也泪光闪闪了。

易尘低着头看着碗中的小米稀饭。

“这一辈子做不成夫妻,我们可以是好朋友,好同学……”

“我试图改变自己的固执,希望自己变得温暖、友善……”

“我跟他……也许,你误会了,真的……”一时竟然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不是忘不掉他,而是……”从泪光闪闪到哽咽,“不甘心,我知道他没有那么好,就想,那么多年茌一起的青春和甜蜜,那么多年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和幸福,都是假的吗?如果是,他怎么可以忍心欺骗我这么多年……我知道我是自作多情,你还记得王菲说过一句话吗?”

易尘抬起脸,看向度小雯,他不知道王菲与李亚鹏相爱时说过什么话。

“周围很多人包括粉丝都不看好她与李亚鹏的爱情,也阻止他们相爱。當时王菲爱得义无所顾,她说‘没爱过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爱呢。我和王菲都用失败证明了这句话,有点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决心。”

“你跟我一样好傻,执着地喜欢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

易尘的心里酸成了一片小小的湖泊。

“对不起……”

“你爱了我十年,我伤害了你十年……”

易尘的眼睛瞪得老大,依稀有泪光闪烁。

都说生命不堪承受之重。

其实,别离何止不是呢?

席小雯转了转眼睛,发现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你忘了我是你一辈子最亲爱的小孩吗

成成很久没见到唐慕远了。

早晨醒来见唐慕远的衣服在沙发上,就去问吉安,他是否来过。吉安在物证明面前没法骗成成,只好实话实说。

成成很生气,唐慕远叔叔来了怎么不等自己醒啊,以前他答应成成带她去动物园看狮子、老虎、猩猩和小猴子,一直没有空儿。成成问吉安慕远叔叔为什么走了呀?是他不喜欢自己了吗?

吉安说不是。

成成不信。如果他喜欢就不会走的。

吉安告诉她,唐慕远叔叔忙,所以走了。

成成生气地说吉安是骗子,一定是她与慕远叔叔吵架了,不喜欢叔叔,叔叔才走的。

“妈妈,慕远叔叔那么好,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呢?”吃早饭时,成成在饭桌上突然问吉安。

吉安一时语塞。

“你不喜欢慕远叔叔,所以,慕远叔叔也不喜欢我了。”成成以她的思维推理成人世界的恩怨情仇。

吉安把成成抱在怀里,小心擦去她脸上的泪。

“不是。”

“是,你就是不喜欢慕远叔叔了,他都好久不来咱家了。”

“成成听话。”

“妈妈,我想慕远叔叔了。”刚刚擦掉眼泪的成成再次哭花了脸,“你让慕远叔叔陪我玩儿,你像我一样喜欢慕远叔叔好不好?”

吉安看着成成哭泣的样子,心疼又可怜,慌乱之下她说好。

成成怕她反悔,跟她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个周末让慕远叔叔跟我玩儿,行吗,妈妈?”

成成乞求地看着吉安。

见妈妈痛快答应她才止住泪水,破啼为笑。

趁吉安在洗手间涮牙之际,成成拿起吉安的手机跑到卧室打了唐慕远的电话。接通电话后,她奶声奶气地说:

“慕远叔叔,你在哪儿?”

“我在家呀。”此时的唐慕远正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

“你昨天晚上来过我家了,干嘛不等我呀,坏叔叔。”说着成成再次哭了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呀?”

“叔叔没有呀。”

成成不信。

唐慕远赶紧哄劝成成,答应她这几天一定带她去玩儿。

“是去看老虎子狮子猩猩猴子吗?”

“成成喜欢就可以呀。”

“可是妈妈不让,你不许告诉妈妈不好?她是个坏妈妈。”

“妈妈忙,要给成成挣钱买好吃的呀。”

“坏妈妈,老是骗我,叔叔您不许骗我哦,叔叔,您怎么不讲话呀,您忘了我是您一辈子最亲爱的小孩吗?”

吉安准备上班,到处找手机找不到,听到卧室传来讲话声,她走进去,发现成成用她手机给唐慕远打电话后,一把抢过来,大声训斥道:“成成,你再给唐叔叔打电话,妈妈就不喜欢你了!”

吉安气得伸手打她的小屁股,夏阿姨从身后跟过来用胳膊挡住了,成成委屈得大哭。

“不嘛,我要和慕远叔叔玩儿。”

“让阿姨带你去。

“不嘛,我就要慕远叔叔,我就是要慕远叔叔嘛……”

“慕远叔叔,慕远叔叔,你就知道慕远叔叔,你亲爸要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哪天让你爸爸带你去,以后,再不许你和慕远叔叔玩儿了,他不是你叔叔。”

手机没有关掉,唐慕远在那边听得清清楚楚。

“你骗人,我没有爸爸,慕远叔叔才是我爸爸!”

吉安跟成成讲不清道理,急得束手无策,如果不是夏阿姨拦着,她真想打她小屁股。成成长这么大,吉安从没有喝斥过她,更别说打,本来孩子已经缺失一份父爱,她已经满心的歉疚了,但此时,吉安也说不出为什么如此生气,就是想教训成成,尤其是听到慕远叔叔几个字十分生气。

成成吓得大哭,夏阿姨一把把她搂怀里,生气地瞪着吉安:“你不要怪罪孩子,她没有错!”

成成哭了一会儿,脸上还带着泪花,鼻翼一抽一抽的,她把脸扭向吉安:“妈妈打人,不是好孩子。”

上班了。

吉安开着车,心情就像早晨的大街,到处堵车,乱得一塌糊涂。眼前是成成哭成泪人的脸,她奶声奶气的声音由远渐近,由小到大,直到把她的耳膜充满,淹没周围的一切:“我要慕远叔叔,慕远叔叔才是爸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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