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朝鲜半岛特别是朝核问题紧张局势的不断升级,俄罗斯的立场和作用开始受到人们更多关注。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东北亚地区重要国家,俄在朝鲜半岛有何传统和现实利益,在朝核问题日趋复杂、美国全球反导系统推进部署的情况下,会不会更加直接和深入地介入朝核问题的解决进程?让我们沿历史的基本线索做一简要梳理,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助于判断趋势的规律。
沙皇时代的远东扩张
时光回溯到18世纪,在西欧人经海路把殖民触角伸张到世界各地之时,沙皇俄国的领土扩张也进入强势阶段。利润丰厚的毛皮贸易驱使俄国人经陆路走向远东,路线主要有两条:一条是占领高加索,征服中亚,染指阿富汗,企图进入印度洋;另一条是向中国、朝鲜扩张,进入太平洋。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大,沙俄的扩张行为危及当时的世界霸主大英帝国的利益,触发了俄英在欧亚大陆的对峙。
19世纪中叶,沙俄与英国在阿富汗和朝鲜半岛的矛盾同步激化。英国为应付沙俄对阿富汗及印度的战略压力,牵制其南下步伐,于1885年4月“声东击西”地出兵占领朝鲜半岛南部海上要冲巨文岛,同时向朝鲜的宗主国中国清政府施压,挑起一场牵涉中、朝、英、俄、日的国际争端,史称“巨文岛事件”。虽然危机最终和平解决,但却成为东北亚国际关系的一个转折点,俄罗斯从此开始关注朝鲜半岛在大国博弈中的重要意义。
沙俄意识到其远东战略存在被“俯背扼喉”的软肋,以及供给线绵长的致命弱点,开始提升朝鲜半岛在俄远东政策中的定位,其东北亚政策目标也从获取领土、市场和资源扩大到维护战略空间的稳定与安全。1887年起,沙俄开始建设西伯利亚大铁路,并启动向远东移民的计划。与此同时,清政府为留住朝鲜这个“最后的藩邦”,重新加强对半岛事务的干预。英国则为与俄长期对抗,开始在东亚地区寻找战略盟友,很快同日本对上了眼,放松了对日遏制政策。英日1894年签订《通商航海条约》,1902年签订《同盟条约》,相互承认在朝鲜半岛的利益,明确当双方在朝鲜的“特殊利益”遭他国威胁时有权进行干预,必要时予以军事援助,共同作战。
自此,朝鲜半岛跻身沙俄对外扩张战略的“第一利益线”,而与此相交的另一条重大历史线索便是19世纪60年代“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强势崛起。最终,俄在远东的主要对手从英国变成日本,双方战略利益在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地区正面相撞,不享天时地利的沙俄在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中告负,不得不暂时退出朝鲜半岛。但自此,在俄战略意识中,自己与朝鲜半岛有“天然联系”的思维固化下来,生成了其地缘战略和安全思维的一项重要历史“遗产”,也使得“大国博弈”成为俄朝鲜半岛政策必然遵循的内在逻辑。
苏联时期对朝鲜半岛的“重返”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苏维埃政权(史称“苏俄”)建立,遭遇以欧洲为首的西方国家全面封锁和攻击,面临严峻的生存挑战。1920年4月波兰地主武装闯入乌克兰,弗兰格尔匪帮由克里米亚向北进犯,西部战线烽火又起。东部,日本以“保护臣民生命财产”为借口,于1918年8月派兵在海参崴(今符拉迪沃斯托克)登陆,沿乌苏里铁路向北直逼伯力(今哈巴罗夫斯克),一度控制贝加尔湖以东整条西伯利亚铁路。这期间,为了遏制远东地区不断加剧的离心倾向和日本势力的扩张,集中精力应对西线的战略压力,苏俄在1920年4月成立了临时性的远东共和国,赋予它足够的主权权利,由它与日本侵略者周旋、斗争。1922年10月,远东共和国将日军彻底赶出了国土,随后宣布“归并”苏俄。至此,苏俄控制了所有沙俄时期曾经占领的太平洋沿岸土地,夺回了进入太平洋的出海口。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简称“苏联”)成立后,虽然在西部、西南部仍强邻环伺,但没有停止在东北亚拓展地缘政治空间的努力。向东亚传播共产主义思想是苏联恢复对朝鲜半岛地缘政治影响力的最初路径。从1932年起,苏联支持金日成领导的朝鲜共产党(今朝鲜劳动党的前身)开展抗日游击活动,但没有直接参与朝鲜人民的抗日战争。1945年8月8日,日本投降前一周,苏联对日宣战,“远东战役”全面爆发,苏联红军以空降方式直接占领了朝鲜半岛的咸兴、平壤、元山、海州等地,一举重返半岛地缘政治空间。日本投降后,以北纬38度线为军事分界线,朝鲜半岛北南两方分别由苏联红军和美国陆军接收。从此,朝鲜、韩国对立起来,半岛南北关系成为苏联与美国全球争霸对抗的重要锋线。
再后来便是1950年爆发的朝鲜战争。这段历史大家耳熟能详了,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苏联军队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但其核威慑力和向朝提供的各种援助肯定是一个重要的介入因素。战争期间,美国没有对朝发动核打J+ondL3hfrncILFXlI8gWggPAMf+1pRfCFdbRrzUy1s=击,不能说没有顾及苏联在朝鲜背后的存在。1961年7月苏联与朝鲜签署《友好合作互助条约》,规定缔约任何一方遭受任何国家或国家联盟的武装进攻而处于战争状态时,另一方应立即尽其全力给予军事及其他援助;保证不缔结反对对方的任何同盟,也不参加反对对方的任何联盟和行动。该条约有效期五年,期满前一年如缔约双方均未提出废除则自动续约五年,至1991年自动顺延了五次。而在苏联领导的华沙条约组织体系内,朝鲜虽然只是观察员,但仍尽享其分工好处,依靠苏联帮助建立的工业体系及所提供的直接援助,在20世纪70年代一度取得好于韩国的经济表现。
朝鲜核工业在苏联帮助下的起步
在20世纪50年代的核竞赛中,美国与苏联战略核武器的比例大约是17∶1,美国的技术水平据估计领先苏联10年。美国具有新式的情报收集技术,能够确定苏联核基地的准确位置,使苏联处于被动地位。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为保持在半岛的军事存在,与韩国签订了无限期有效的《共同防御协定》。1954年11月和1955年5月美韩又先后签署《关于军事和经济援助的协议记录》和《关于建立兵工厂及重行生产军火最低限度设备的换文》。美国将大批武器装备运进韩国,其中包括战术核武器,最多时有900多件,包括可搭载小型核弹头的战术导弹、巡航导弹和核地雷、核炮弹等,对朝鲜、苏联的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在这样的不利处境下,苏联加强了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科技协作,以期尽快缩短与美国的战略实力差距。位于莫斯科州最北端的杜布纳核物理国际研究中心就是苏联为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培养核物理专家的重要基地,也是苏朝核合作的真正肇始之地。
1952年5月,在《关于朝鲜公民在苏联高等院校学习的政府间协议》的基础上,苏朝签订《科学技术合作协议》,当年12月朝鲜科学院就设立了原子能研究所。1955年朝鲜核物理研究所成立。1957年10月苏朝又签订《科学院合作协议》。根据这些协议,苏联政府接纳朝鲜留学生赴苏学习。公开资料显示,从1956年到1990年,大约有150多名朝鲜核物理专业人才先后在杜布纳核物理国际研究中心受训。朝鲜核物理研究所、朝鲜原子能研究所、朝鲜金策工业大学都曾是杜布纳研究中心核开发项目的参与方。1959年9月,苏朝签订《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协定》以及《关于帮助朝鲜建设原子能研究基地的协议》,此后仅在核物理实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双方就签署了9000多项具体协议和备忘录,其中最重要的是关于朝鲜平安北道宁边核试验场建设的合作。
宁边项目1962年启动,1965年完工,成为朝鲜的“核物理之城”。得益于从苏联学到的知识,和苏联提供的一座研究用小型核反应堆(IRT-2M),朝鲜在20世纪70年代就能自主进行完整的核燃料周期研究。1975年,朝在实验室生产出了300毫克钚,对此朝鲜政府1993年首次公开承认。1989年5月朝鲜金策工业大学发表《在室内温度下成功实现核融合反应》论文,研究水平之高令世界惊讶。20世纪80年代苏联与美国启动削减核武器条约的谈判后,对朝鲜的技术支持有所减少,但此时朝鲜的核工业已经奠定了一定基础。而且朝鲜在1974年加入国际原子能机构,建立了公开、合法获取和平利用核能技术的新渠道。
现代俄罗斯在朝鲜半岛影响力的重塑
20世纪80年代末起,在美苏缓和与苏联国内所谓“新思维”改革的背景下,苏联对朝鲜和朝鲜半岛的政策也发生了调整,开始“重韩轻朝”。1990年苏联与韩国建交。1992年苏联解体后,其继承者俄罗斯起初奉行全面倒向西方的政策,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对朝态度。1993年俄政府对《苏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单方面做出解释,放弃对朝安全的“无条件保障”义务。1994年6月俄总统叶利钦宣布废止《苏朝友好互助条约》。1994年7月金日成因病去世,朝方甚至连叶利钦的唁电都没收到。这一系列变故构成朝鲜外部环境全面恶化的主要方面,而“老大哥”的解体和新生俄罗斯的经济窘境也使朝经济发展失去了其长期依赖的最主要外部支持而一落千丈,俄罗斯对朝鲜的影响力也几乎降回为零。
然而,俄罗斯对西方的“热情拥抱”没有得到它所预期的回报,相反换来的是美国和西方的战略挤压、政治歧视和对俄援助承诺的口惠而实不至。剧烈转型之下的俄罗斯乱象丛生,不得不重新思考对外政策的基本方向,开始“双头鹰”“向东看”。2000年3月普京正式当选俄罗斯总统,领导这个既老又新的国家开始复兴征程。为了平衡来自美西方的战略压力,俄对东方的关注明显回升,开始尝试在东北亚推行与朝、韩的“均衡外交”。2000年7月普京首访平壤,受到极度热烈的欢迎。2001、2002年金正日连续两次乘专列访俄。但是,实力孱弱的俄罗斯毕竟不太顾得上满足朝鲜的各种需求,加上朝内政外交以及双方沟通方面的一些原因,俄朝关系又进入长达九年的“空窗期”,两国合作裹足不前,直到2011年金正日再次访俄。
对韩国,俄罗斯则在全面继承苏联末期与之建立的正式外交关系之后,大力推进双边伙伴合作,积极借重韩国蓬勃向上的经济发展成果,两国关系历经“建设性伙伴”“相互信任的全面伙伴”“战略合作伙伴”等不同阶段而步步深化。
俄深知地缘影响力的重建必须建立在足够的经济影响力基础之上,然而在此方面一时无法克服自己的“瘸腿”,只能正视其相关努力长期处于“有战略、缺手段,有想法、缺能力”的尴尬局面。受限于朝经济体制闭塞和两国互补性差,2011年俄朝贸易额仅为1.2亿美元,而同年俄韩贸易达250亿美元。近几年由于俄自身经济出了大问题,加上全球贸易环境不佳、国际能源价格下跌,俄与朝韩两国的贸易均不同程度下跌,2016年俄朝贸易额仅为7684.6万美元,俄韩贸易也跌破150亿美元。俄是世界第一能源大国,也是东北亚地区唯一的能源输出国,利用能源资源禀赋推进国家利益是俄外交的重要指导思想。因此,俄在重返朝鲜半岛之初就提出了基于能源合作的战略性合作项目建议,希望以此调动东北亚整体的区域合作,改善、优化俄远东地区的外部发展环境,比如贯穿朝韩的石油、天然气项目和电力输出项目,以及西伯利亚铁路与朝韩铁路贯通计划等等,但将近20年过去,它们大多仍停留在纸面上,或者在俄朝之间局部修通而中途搁置,这当然应主要归因于朝鲜半岛局势的动荡不安,特别是南北关系的起伏波动,但俄自身财力不济也是重要原因。
俄与朝、韩双边政治互信与合作水平也均有其局限性。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朝核问题正式生成并逐步突出、升级以来,俄一度尝试在六方会谈中发挥积极的斡旋调解作用,但由于俄从自身全球战略安全角度出发坚决维护《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合法性和权威地位,以无核化为其半岛政策的核心要素,这就与朝鲜的相关立场根本相悖,因而对朝政治协调空间并不比其他方面多多少。而且既然俄废止了《苏朝友好互助条约》,便也不再拥有朝盟国身份,失去了对朝特殊话语权。俄韩关系虽发展很快,但两国合作成果相对于美韩在《共同防御协定》基础上的大约100多项同盟协约如九牛一毛,不足借以在半岛局势中发挥“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不放弃“不听话”的邻居
对俄罗斯而言,朝鲜并非“听话”的邻居。朝鲜的“不听话”不是21世纪才产生的问题,也不完全是朝鲜的国家和民族特性使然。苏联在冷战期间处理古巴导弹危机中“始乱终弃”,冷战末期放弃对朝鲜的“义务”,都足以让朝鲜意识到小国完全依附某一大国的“危害”,也足以让俄罗斯在继承苏联的对朝关系时放下“宗主”心态。
2000年普京访问朝鲜期间签订的《俄朝共同宣言》事实上确认了俄罗斯支持朝鲜作为独立主权国家在大国博弈夹缝中以自己方式求生存的基本立场。宣言指出:“双方确认,不与第三国缔结反对另一方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的条约和协定,有义务不参与任何有关的行动、措施及同盟”,也强调“一些国家为使修改1972年反弹道导弹条约合法化,把所谓的导弹威胁作为借口,这是毫无根据的。朝鲜的导弹计划并不威胁任何国家,完全是和平性质的。双方一致认为,在亚太地区部署集团式的封闭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将严重破坏地区的稳定和安全。”
由此不难理解,在苏联解体后相当长时间内,朝鲜的核导问题并非俄罗斯在朝鲜半岛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2005年俄罗斯副外长阿列克谢耶夫就曾在接受韩国《忠南日报》采访时提出:“朝鲜有权拥有和平目的的核计划。应该区分核冻结和弃核。弃核方面,提出取消所有核活动的要求是没有法律根据的,否决任何国家发展和平核计划的权利是不可能的。”
从2006年至今,朝鲜共进行了六次核试验,俄罗斯始终站在核不扩散的立场上,坚决反对朝鲜的核试行为,在联合国安理会对朝制裁决议的审议、通过和执行方面经常采取多种外交手段,时有策略性阻挡和拖延。俄罗斯也一再强调,坚决反对对朝鲜实施单方面的制裁。从2014年开始,朝鲜的核试验和导弹试射轮番上演,俄罗斯对朝鲜谴责愈发强烈,提出“这对全世界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造成了很大破坏。”
在俄罗斯看来,维护全球战略安全与发展俄朝合作并不相悖。作为世界第一大核工业国,俄罗斯在国际核能市场拥有绝对优势,积极呼吁朝鲜放弃核武计划,实施“核冻结”,同时表示愿向朝鲜提供所需技术,发展核能工业,推动朝鲜经济社会正常发展。2014年2月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出席索契冬奥会开幕式后,俄朝高层密集互访:3月俄远东发展部长加卢什卡访问朝鲜;4月负责远东开发事务的副总理兼总统驻远东联邦区全权代表特鲁特涅夫访朝,并向朝无偿提供消防车、粮食、药品等援助;10月朝鲜外相李洙墉访俄,这是金正恩执政后朝外相首次访俄,俄方宣布向朝提供5万吨粮援;11月朝鲜人民武装力量部部长玄永哲、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崔龙海先后访俄,崔龙海受到普京接见并转交金正恩亲笔信,表达了朝鲜希望全面发展对俄关系、在解决朝鲜半岛现有问题方面与俄开展合作的立场。
2014-2015年,俄罗斯向朝鲜提供了近10万吨小麦的援助。2016年2月俄朝签署了《关于非法入境及非法滞留者引渡和接收的协定及其履行议定书》。2016年3月1日,就在联合国安理会通过2270号制裁决议的前一天,俄罗斯将2500吨小麦运抵朝鲜,同时确认俄将继续扩大对朝鲜劳动力的引进以支持远东开发。2017年9月朝鲜第六次核试验之后,针对韩国总统文在寅希望俄对朝实施石油禁运的要求,俄总统普京回应说,如果切断对朝鲜的石油供给,可能会让朝鲜普通人民、医院等机构遭受损害;制裁和施压无法解决朝鲜半岛的问题,“不该将朝赶入死角”。
发展对朝经济合作,引导朝鲜趋向正常国家状态是俄对朝经济合作的出发点,将朝鲜劳务引入俄罗斯远东超前经济发展区建设是双方经济合作的一个重点。这一政策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给朝鲜人民提供“走出去”的机会,促朝开放。事实上,对朝经济合作的现实收益对俄来说只具象征性的意义,俄罗斯远东地区劳动力匮乏的状况也不是一定要靠引入朝鲜劳动力才能改变。但俄罗斯在对朝国际制裁日益收紧的情况下,仍不惜采取让渡利益的方式维持俄朝经济关系,在联合国安理会制裁决议之外拓展合作空间。2014年俄罗斯议会通过法案,免去朝鲜90%的历史债务,从根本上扫除了俄朝经济合作的障碍。目前在俄罗斯务工的朝鲜人有3万多,这些人合同到期返回朝鲜后,或许可以成为推动朝鲜经济社会发展的力量。可以说,面对“任性”的朝鲜,俄罗斯外交仍然取得了成效,冷战后俄罗斯在朝鲜半岛地位“边缘化”的趋势已得到遏制。
俄罗斯对朝核问题的核心关切在于自身战略安全
俄罗斯的亚太和朝鲜半岛政策一度带有明显的理想化色彩,认为苏联解体意味着大国博弈的结束,俄罗斯可以以“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在朝鲜半岛促成新的大国合作,与美国共享和解成果。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俄罗斯起初并不认为朝核问题会成为太大的麻烦,对朝鲜核导开发能力的发展缺少前瞻性的评估。
然而,1993年5月美国以“朝鲜导弹威胁”为名启动“弹道导弹防御”计划,该计划包括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和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两部分,于1994年与韩国达成协议,在驻韩美军基地部署了“爱国者”导弹,并建造用于导弹防御的雷达基地。
根据1995年9月美国国会参议院通过的1996年度防务预算授权法案,美国行政当局不断要求与俄罗斯谈判修改《反导条约》。尽管美国一直强调发展TMD系统不针对俄罗斯,是为应付某些国家可能对美国本土发动“不对称攻击”的威胁,俄领导层仍然意识到“美国国会存在着想破坏反导条约的情绪,如这种情绪成为美官方政策的话,美俄之间的战略稳定性无疑将被破坏,美国将在政治上蚕食俄罗斯的地缘利益,在军事上将进一步削弱俄罗斯的战略威慑力。”2001年12月小布什政府正式通告俄方美国退出《反导条约》,次年1月小布什在国情咨文讲话中将朝鲜和伊朗称为“试图获得核武器及远程导弹以达到更为流氓的恐怖主义目的的‘邪恶轴心’”,此后美国正式开始在欧洲和东亚部署反导系统。
在俄罗斯的战略视野中,“朝核问题”并不是简单的核安全和导弹扩散问题,而是有着丰富的决策土壤和政策操作内涵的战略博弈。对于横跨欧亚大陆且曾与强大对手美国多年核对峙的俄罗斯来说,无论自身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如何,都无法轻视战略安全与战略均衡问题。美国借口应对“朝鲜核导威胁”而在东亚加紧强化战略优势的行为,才是俄处理朝核问题的核心关切。实现远东地区的经济繁荣、提升远东在区域内资源整合潜力则是俄维护利益的重要手段。
“萨德”入韩后的俄韩关系
俄罗斯的对韩政策始终保持开放性。基于大国博弈的战略视角,应对“萨德”入韩,俄罗斯低调而现实,事件并没有造成俄韩关系明显倒退。具体而言,俄罗斯是将“萨德”问题与俄韩关系分开处理的,实施只针对“萨德”、不针对韩国的“两手政策”。
一方面,认定“萨德”入韩超出对朝防御需要,“不是一个孤立的系统,而是美国全球反导防御系统部署在东北亚地区的一个环节”(注:引自俄外长拉夫罗夫的多次公开表态),以军事手段应对,调整远东军事部署,切实体现“哪里有美国的反导体系,哪里就有俄罗斯的伊斯坎德尔战术导弹(注:俄军装备的先进战役战术导弹)”,俄联邦委员会国防与安全委员会第一副主席叶夫盖尼·谢列布列尼科夫也表示,俄导弹的飞行半径“将把韩国的反导系统所在区域包含在内”。
2017年3月俄罗斯东部军区防空兵部队在布里亚特共和国、萨哈林州、阿穆尔州和滨海边疆区的5处靶场同时举行防空演习,约8000名军人参演,防空兵部队投入C-300、“黄蜂”“箭-10”“道尔-М2У”防空导弹系统和“铠甲-S”弹炮合一防空系统等近1000台(套)装备和120架飞行器。作为长期部署,俄国防部增拨4000万卢布用于加强南千岛群岛(日本称“北方四岛”)的军事设施部署,目前岛上第18机炮师已经换装新型武器装备,“堡垒”“舞会”等岸基反舰导弹、新型防空导弹系统已完成部署。
但另一方面,俄韩双方在高级政治层面不约而同地淡化“萨德”问题对两国政治和经济关系的冲击,俄方也在继续推进俄远东超前经济发展区建设所涉及的俄韩经济、文化合作,保持两国总体关系正常发展。究其原因在于,比起军事安全关系,经济合作处在俄韩关系的更优先位置。2016年俄罗斯第二届东方经济论坛期间,在当面听取韩国总统朴槿惠就“萨德”问题做出的解释后,普京回应说,“朝鲜半岛核问题应在缓和东北亚军事、政治紧张局势的框架内得到解决,为此有关各方应努力缓和军事对峙状态”。会晤后,两国政府各自发表的新闻稿均未提及“萨德”问题。
2017年9月,韩国新任总统文在寅在第三届东方经济论坛上提出了“新北方政策”,强调韩国是俄开发远东最好的合作伙伴,韩俄合作是“新北方政策”的先决条件。韩方并提议在两国之间大力发展天然气、铁路、港口、电力、北极航道、造船、就业、农业、水产等九个领域的合作,多管齐下促进双边关系。俄远东发展部统计,韩国在俄远东地区的直接和间接投资额目前累积达2720亿美元。然而韩国进出口银行2016年8月的数据显示,韩国向俄累计投资不过23.6亿美元,其中直接投资19亿美元。双方统计相差如此巨大,估计是俄方的数据中包含了韩国在俄远东地区的意向投资金额。
俄罗斯的半岛政策正与中国加速对接
总体来看,冷战后,俄罗斯的朝鲜半岛政策在变幻的国际环境下起伏和盘桓,已经重新建立起较为系统的政治、经济、安全架构,与朝鲜和韩国的均衡关系是主轴,保持全球战略稳定和促进东北亚和平繁荣是目标,接下来的关键是手段和路径的扬弃与选择,以及俄在内外多重困境之下是否有足够精力和资源眷顾朝鲜半岛。也正是基于此,在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和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不断加强趋势的驱动下,俄罗斯日益积极主动地与中国就半岛和东北亚事务加强政策沟通和立场协调,寻求与中国合作。
2017年7月习近平主席访俄期间,中俄两国外交部就朝鲜半岛问题发表联合声明,强调双方以中方关于朝鲜暂停核导活动和美韩暂停大规模联合军演“双暂停”倡议、实现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半岛和平机制“双轨并行”思路以及俄方解决半岛问题“分步走”设想(与中方“双暂停”思路异曲同工的一揽子解决方案,主张有关各方以均可接受的方式推动建立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和平安全机制,最终实现有关国家关系正常化)为基础,提出共同倡议。双方也重申在东北亚地区部署“萨德”系统严重损害域内国家战略安全利益,敦促有关国家立即停止并取消相关部署,并且商定将采取必要措施,切实维护中俄两国安全利益和地区战略平衡。
经济层面,俄远东超前经济发展区已将中国锁定为重要投资方,相关法律法规和顶层设计基本完成,如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实现对接,将形成两国进一步扩大在半岛影响力并引领东北亚区域合作的共同平台。
以和平、稳定、发展为出发点,在有限的实力条件下争取较大作为,但不超出利益和能力所及的范围,不背包袱,不成为矛盾焦点,这是俄罗斯多年来参与朝鲜半岛事务的基本思维和风格。中国正面临对朝政策调整的历史性节点,该如何使自己的半岛政策更切合实际、更符合国家的发展利益和人民需求,俄罗斯处理与半岛国家关系的历程和方法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参考。
(综合《世界知识》2017年第20、21期。作者为延边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