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时期的武平桂三县“农协军”

莫鸿瑞

据笔者所知，大革命时期中共组织领导的地方性军事委员会甚为罕见。在广西，至今发现有记载的，要算1927年s月成立的“广西武平桂三县农民协会军事委员会”了，这是1970年代在桂平县发现的大革命时期的重要历史。

清末民初，桂平、贵县、武宣、平南四县同属浔州府辖，称“浔州四属”，是金田起义、太平天国运动主要发起的策源地，革命传统深厚，一直延续至辛亥革命、大革命时期和土地革命各阶段。大革命时期广西武宣、平南、桂平三县的农民运动有大发展，尤其是平南、桂平两县相连的北部山区，被称为“广西两个农民运动中心之一”（另一个为东兰县）。这些斗争，均见诸于广西共产党文献和地方资料中，但其中却对广西武平桂三县农民协会军事委员会无片言只字提及，要不是一次机缘之下，这个军事委员会的大印偶然被人发现，恐怕此事至今仍被掩盖于历史的烟尘之中。

1976年洪水过后，桂平县南木乡盘龙村村民昌崇岳正清理房屋，当清理到横厅小房子时，他突然记起父亲和家族长辈曾讲过屋檐上藏有东西，便特别留心。结果居然在瓦梁上发现了一个圆形大印。这个大印藏匿于瓦砾下、梁木上，非常不起眼，若非有人特意指示，否则很难发现，数十年得以保存完好。由于年代久远，沾过红油墨的印已变成朱黑色。昌崇岳是有文化的70多岁老人，经历过大革命的农民运动，并认识许多当年的农民运动领导人。当他仔细辨认了大印上的刻字后，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由于他的成份间题，又有亲人在台湾军界，怕引起麻烦，连家人也不告诉，便将这颗意外发现的大印悄悄地藏了起来。

一年后，县文化局干部下乡，广泛宣传征集革命文物的意义，昌崇岳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时机，便把家中那个珍贵的“宝物”交出来，将大印公诸于世。

该军委大印为杂木，圆形（见影印件），直径约8.5厘米，边框约1厘米，内形亦是圆形，印文为直竖行，自右向左排四行，除第二行5字外，其余3行均为4字，共17字，排成正方形，字体为一般的行书，文曰：广西武平桂三县农民协会军事委员会印。“会”字是简体字。1983年5月，玉林地委党史办和柳州地委党史办在桂平县召开党史讨论会，笔者正好也参加了。与会的一位同志以这简体“会”字怀疑此广西武平桂三县农民协会军事委员会会印的真实性，但桂平县党史办同志立即从1928年中共廣西特委的油印文件中找出许多个简体“会”字的模板来，以史料为证，于是大家坚信无疑。该印外圆周不甚平滑，文字书写一般水平，刻工略显粗糙，显然该印治印时较为匆忙，可能是在非常情况下急就的。桂平县党史办同志说，印上的“三”字中间有一横松动，可能是刻坏或填补的。

为什么要成立这个军事委员会？为什么将该委员会的大印藏于桂平县南木乡盘龙村？这得用一段党史来回答。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了反革命政变。中共广东区委分析形势，认为广东的国共合作局面虽未公开破裂，但本省的国民党反动派也将很快叛变，与蒋介石呼应。为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镇压，广东区委遂下令各路（相当专区）准备5月起义，并派专员分赴各地指挥。广东区委当时领导广西，派了苏其礼等人去广西传达命令并领导农民暴动。苏其礼是中共党员，广东省新兴县天堂区元头岗乡人，广州农讲所第三届学员，曾任广东南路农民运动特派员。因为身份暴露，组织准备派他去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因形势有变，改派到广西。

此时的广西，新桂系首领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联络广东革命政府，加人了国民党，并在广东革命政府的支持下统一了广西，由李宗仁、白崇禧统领桂系军队，委任黄绍竑为广西省长，隶属广东革命政府，形成“两广军政统一”的局面。

苏其礼到广西后深人平南县鹏化山区，这里与桂平县的紫荆山区（金田乡在内）连成一片，曾是太平天国的发源地，当时当地农民运动顶着反革命风潮逐渐向武装斗争发展。苏其礼等人在当地立稳脚跟后，立即向桂平、武宣各地发展。那时领导该地区农民运动的苍梧道农民运动办事处（设在容县）已开始解体，苏其礼等人便在平南县鹏化山区的思洪乡罗掩村成立了武平桂七区农民协会联合办事处，当时简称七区办事处（广西武平桂三县农民协会军事委员会的前身），就近领导武宣县的东乡、通挽，桂平县的宣一、宣二（金田乡在其中）和姜里（南木乡在其中），平南县的鹏化、大同，共7个区农会，广泛发展农军，筹集武器，训练队伍，准备暴动。群众们将它与金田起义时的团营相比拟，称为“罗掩大营”，后来国民党称其为“思洪大营”，可见当时农会运动规模之轰轰烈烈。恰在这时，桂平县宣二区紫荆乡农会受土豪打击。在大土豪——第七军参军刘瑾堂的纠集下，土豪劣绅成立“保产会”“飞天游击队”，又集资万元，扬言要把农会“杀个鸡犬不留”。他们的武装多次骚扰和袭击农会，先后抓捕了农会干部和会员10多人。1927年4月29日，紫荆农会骨干刘荣明、涂水进，被土豪李岐山残忍杀死。5月5日，房家谢氏带子女回娘家，不幸被团练掳去，母子女4人惨死。这些惨案激起了农民义愤，桂平宣二区农会发动了万人赴县城示威游行，同时发快邮代电：“不惜流血反抗。”当时广西全省农民运动日趋高涨，岂能容忍土豪劣绅横行。于是，桂平北区各乡，连日召开大会，声讨反动派。农民高呼：“打倒蒋介石！”“打倒土豪劣绅！”宣二区在快邮代电中呼吁各界援助，并派房桂甫去平南县、派尹秀芳上武宣县求援，平南又派莫伟林和黄端甫人瑶山发动民众。各农会纷纷调集农民自卫军，准备与土豪决一死战。

平南县鹏化、大同两区农军分别由余崇信、谢云柱、龙铁筠、黄凤鸣率领，5月初，300人带着武器在鹏化区思洪乡集中，作为第一批人马连夜出发。武宣县由农运特派员陈炳章发动，答应3天后派几百武装参战。5月3日，通挽区农会向全省发快邮代电声援：“闻报之下，义愤填膺，窃土劣为害甚于盗贼……拟督率农民自卫军前往援助，共灭此獠。”东乡区农会成立之夜，紫荆暴动总指挥部又派陆荣开来催援。区农会委员长刘月高集中300多农民自卫军，编为6个中队，由刘德明指挥，待命出发。金秀瑶山潘仲英、涂奇英也集中30多人武装，准备出动。苏其礼等人抓住时机，和七区办事处的农会领袖们适时领导了这一斗争。5月8日，紫荆暴动爆发。

为了更好地指挥，他们在桂平县姜里区南木乡盘龙村昌景霖（农民运动特派员，后为中共广西特委常委，1928年叛变）家——即是后来村民昌崇岳家，成立了广西武平桂三县农民协会军事委员会，由江口工会会员刘铁雄刻了大印，张贴布告，规定了联络暗号。该会没有留下组织名单，但据三县党史工作者分析，主要负责人应是苏其礼和中共广西地委委员胡奕卿，委员中当还有来参战的三县武装队伍领导人。目睹当年战事的昌崇岳回忆说，当年苏其礼、昌仪廷等人就住在藏印的横厅小屋中。他们常在小屋中开会、印东西。苏其礼个子很高大，出人门总要低头。

暴动后又组织了前线指挥部，由桂平籍的中共党员（省农运特派员）邓誉声任总指挥。军事委员会准备指挥7000人统一行动，分三路进军：一路由平南大同打出八垌以至平南官成;一路打下蒙江，再合取藤县，进窥梧州;一路由桂平宣二区等处打上贵县，以窥南宁。各区武装队伍多由中共党员或农会委员长、农民自卫军总队长率领，纷纷开赴战场。平南先到300多人枪，1000人枪后续到达，武宣县正在集中6个中队武装（后因停战未到），而桂平县已有2000多人枪行动了。

5月8日，暴动开始，3000多农民武装分别攻击3家土豪。先从姜里区南木村打响，由李善甫、张国珍率农军千余人向土豪宣战。农军高呼口号，声势浩大，“蜂拥而上，枪林弹雨锐不可挡”。当日农军攻入黄、陆两宅;5月9日，在雷雨中攻击李宅，未能得手。土豪们闻风丧胆，躲到刘瑾堂庄园。

刘瑾堂（当年未在乡）是宣二里紫荆大坪村大土豪，曾自称自治军司令，此时是新桂系第七军参军（参谋），据传家中藏有20多支枪，由其弟刘集廷把守新宅居。刘氏旧居庄园有90多间房舍，四周筑有土城和战壕，由刘瑾堂之子刘凌波把守。农民暴动队伍2000多人，1300多枪支，先在大宣圩誓师。农军高举红旗，将扮似刘瑾堂的稻草人焚烧。与会者高呼：“打倒土豪刘瑾堂！”5月12日，昌仪廷、张香铭率农军一路，由风门坳突击刘瑾堂新宅居。平南农军攻击刘瑾堂旧宅居一面。由于没有重武器，经三四天围攻仍无进展，农军遂改用断水源和挖壕爆破战法。土豪们急电告县，桂平县知事（后称县长）巫绍彬急带兵来解围。团长叶丛华诡称可以300银元和一批子弹赔偿农民自卫军。其时农会尚未与国民党桂系军队正面冲突，桂平驻军况思渊又带一营兵来威胁，经谈判，军事委员会同意停火，16日下午开始撤围。农军领导人过于相信国民党桂系军队，叶丛华以领取补偿军费为名，将暴动前线总指挥邓誉声诱骗到桂平城捕杀。同期被捕的还有宣二里农会干部陆德芳、陆俊周。5月22日又捕8人、杀2人，5月28日又捕农民运动特派员古天民、昌景霖、昌仪廷，捕农会干部张伯英、陆崇周、陆俊芳，后又捕冯泽邦。以上人中有3人被殺。

昌崇岳回忆说，农军分路撤退，原本苏其礼已由昌景亮送出村，又返回头找一个包包。他说什么都可以丢，这个皮包丢不得，里面有地图和名单。

武平桂三县军事委员会领导的紫荆暴动虽未获大捷.但给了当地土豪劣绅巨大打击，震撼了新桂系军阀及其省政权，他们立即将平桂两县作为重点“清剿”区，派驻重兵。即便如此，苏其礼等武平桂三县军事委员会领导人仍于6月初又在平南大同区发动了相同规模的农民武装暴动。这次暴动也有桂平、武宣的少量武装参加，将土豪劣绅和国民党桂军一起打击。刚开始节节胜利，将一营国民党桂军打得落花流水，暴动者宣布广西已无政府，要成立农民区政府。其后，由于国民党桂军重兵和民团联合进攻，农军暴动又失败了，领导人转人了地下，广西武平桂三县农民协会军事委员会解体。主要领导人苏其礼于1928年1月担任了中共广西特委常委（军事委员），3月在贵县覃塘排厚村牺牲，年仅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