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红久
被点亮的节日
村民们终于知道
这一幅幅毛笔写就的春联
浓缩了千年的文化 和美好的祈福
他们争抢起来
生怕落在了幸福的后面
等不到大年三十
这些红春联红福字红灯笼
就点燃了院门 温暖的火焰
照亮斑驳的庭院
和闭塞已久的内心
恰木古鲁克
这个两千多人的维吾尔族村庄
家家户户的门垛上
都穿上了鲜艳的唐装
这个喜庆的节日
从来没有走得这么远
这些落满沙尘的大门上
第一次站稳了“福”
一个村庄的春晚
只有音乐是神
能拂去岁月的浮尘
在恰木古鲁克村
鼓声响起 舞步徜徉
这些血管里流出的刀郎
张开了隐形的翅膀
明天太远了
贫穷太重了
这些复杂的算计
抵不过一曲欢快的旋律
灵魂离开沉重的身体
自由飞翔
在恰木古鲁克村
在新落成的大礼堂
一场村级的新年晚会
照亮了村民的脸庞
麦西来甫的舞姿
像草书的奔放
舞蹈的人们
是从楹联上蹦下来的字
每一种组合
都能读出生动的篇章
乡村乐队
他们有着黧黑的面孔
和拘谨的笑容
离开器乐
他们就成了河岸上的鱼
两岁就熟悉坎土镘镰刀和锄头
五岁就舞弄卡龙琴都塔尔和手鼓
他们用两种姿态行走
他们很庆幸自己
比全村人多了一条命
白天侍弄一亩半田地
那是爷爷传承的命
晚上在村里巡回演唱
那是他们热爱的命
琴声响起的时候
所有的人伴着旋律舞蹈
客厅太小了
走廊太窄了
连五六岁的孩子
都光着脚在院子里旋转
潜伏在喉结处的刀郎木卡姆
被声嘶力竭的唱腔救活
他们的表情刚刚抖落掉尘土
他们的鞋子依然沾满了泥
老党员买买提·依明
他的衣服很旧了
胸前的党徽很新
骑辆电动自行车
每天来村委会几趟
问我们 有没有新任务
有没有新文件 需要
向一组的村民传达
即使儿子车祸身亡
也只耽搁了三天
这个村民一组的小组长
这个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
悲伤 压出了更多的皱纹
他找到我说 队长
儿子留下了蘑菇大棚
和那几个打工的贫困户
不能散了 我保证
带着他们 摆脱低保
说这话的时候
他指了指胸前的党徽
六十八岁的眼里
有了十八岁的光芒
睡在我上铺的买买提
他说自己五十岁的经历
最远的地方到过县城
一生的时光都种进地里了
他熟悉村里的每一株树
和每一户人家的往事
他没养活几个字
却能用一把坎土镘
开垦出一亩三分荒地
用布满老茧的掌纹
养活一个妻子和三个儿女
知道我要带他去乌鲁木齐
买买提兴奋得一夜未眠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临行前把那双仅穿了三次的黑皮鞋
又擦了一遍
在卧铺车厢
他有些慌乱地来回走动
不相信这一节节趴下的铁箱子
能跑得这么快
夜深了 我把他扶到上铺
他盘腿端坐
像在自己家的炕上
半夜醒来 看见他
我的买买提兄弟
依然端坐上铺 两眼通红
问他为什么不睡
他指着地上的新皮鞋说
这么贵的东西
得有人看着
工作队的菜园
一小块土地刚被翻开
麦盖提的阳光坐在上面
泥土和春天的味道
让一把铁锹 无比幸福
这一畦北纬39度的菜地
已经沉睡了多年
突然被我们叫醒
显得有些慌乱
菜苗长成了五线谱
风能听到绿色歌唱
平凡的泥土 让人间三月
有了烟火的味道
篱笆墙的构图
辣椒与茄子青梅竹马
丝瓜藤负责表达思念
我负责爱这个世界
再有几株果树
我就更爱了
它们总能超过我的头顶
把果实挂在仰慕里
就像爱情
渴望而不可及
水渠里的復制
零上四十度
没有海滩缺少泳池的麦盖提
想用一条湍急的水渠
打败酷暑
还没靠近水面
就看到一群嬉闹的孩子
肤色一样的浑水
雕出一个个泥猴
和一个凉爽的午后
一下就认出了四十年前的自己
泥水里浮着绿草帽
树杈上长满小书包
泄了气的旧衣服在草丛里中暑
只有湿漉漉的欢笑
抽打漫无边际的干燥
水渠复制了那个夏天
复制了从河柳上
一跃而下的赞叹
复制了贫穷和勇敢
复制了长辈棍棒下
也无法悔改的疼痛和快乐
渠边依然长满杂草
皮鞋深陷在尘埃里
和水渠隔着十米
这是我现在习惯的距离
童年在水里
我在岸上
种花
多么弱小啊
这一粒一粒黝黑的花种
把色彩和芳香
都收进了体内
让秋天烂熟于心
我们弯着腰
向土地鞠躬
感激她让这些花种
长成我们想要的模样
我爱幼苗的成长
像父亲爱着孩子
爱苞蕾上的露珠
和残叶上的枯黄
想一想都觉得美好啊
那么多的鲜花
都举着五彩的灯
用一盏一盏的春天
为夏日照亮来路